亲宝小说>历史军事>申国志>第24章 手腕

分管西都府的持重米柏陈情时间比范开要长,西都府是申国最大的粮仓,收取税赋极高,却因为是新得之地,因此徐方过问最多的反而是兵情。

米柏心中了然,陈情时特意提及西都府预算为七十万白银。

听到这个预算,其他几位持重纷纷皱起眉头,西都府官政松散且蓄兵不多,十九年预算才二十万,如今高增了五十万,这五十万预算,府库根本无法供给。

再停下来,才知道多出的预算是要在西都府新设一军,众人又忍不住好奇这支先策军为何耗费如此之多。

“先策军一事,久悬不下,多劳米持重费心了。”

徐方起身行礼,范开联想到刚才徐方对自己如此傲慢,心中顿时有了怒意。

再往后便是刘简陈情,刘简陈情时,徐方一字未发,只是眼神越发冷淡,到刘简陈情完毕,徐方仍无表示,只是看着刘简干瘪的皱脸。

“令君,此番便是十九年东府之事。”

刘简试探着问,联想到华宁的惨事,刘简莫名感到一阵心慌,他这份陈情的水分实在是太大了。

“一百九十万两,我没猜错吧?”

徐方忽然问了一个数字,刘简笑着称是。

“刘持重,东都府民生凋敝,却又官政通明。马富兵强,却又要连连征兵,这期间,是否有矛盾之处呢?”

“不知令君所问何事。”

刘简心中明白,却装着糊涂。

“民生凋敝,所以多备赈灾口粮。官政通明,如何能让民生凋敝。东都府强兵猛将,却又害怕民变而增兵营,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持重们专注本务,极少打听其他人的政务,徐方不提起,他们便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徐方提起,众人纷纷开始猜想刘简陈情中的水分。

“唐奢,我问你,若你是都尹,府下民生凋敝当如何应对?”

唐奢没有想到徐方会问自己这种问题,他几乎又要回到那种口不称心的状态,徐方回首,握住了唐奢的手。

感受到手背处的力量,唐奢一下子振奋起来。

“回令君和诸位持重,若是府中民生凋敝,当举顺民之策。”

“何为顺民之策?”徐方又问。

“当轻徭薄赋,暂休兵事……”

“令君为何以小儿之言羞辱老臣!”

不等唐奢说完,刘简便打断唐奢,薄怒浮于脸上。唐奢被吓住,想要将自己的手挣脱回去,不想全被徐方牢牢握住。

“当是后辈都有建言。这一百九十万两多是取自北都府生民,先君教导百官时常说民苦而国衰,民乐而国强,刘持重如何却不知珍惜民力。”

提及先君,范开连连附和徐方之言,刘简虽有不满,却只能藏在心中不敢发作。

经过徐方示意,唐奢又说:“官政之得,在行而不在言,东都府民生凋敝,民有菜色,当时官政闭塞,奸邪作乱所致……”

“非也,非也!一派胡言,令君,老臣实在不能坐视后人诬陷忠良!东都府有民情在此,民生凋敝实非吏治所致!”

“莫要先下定论,若是有不足之处,还能把话吃回来不成!”

“非也,非也!唐青云借由他人之手,巧改名录才入青云,不是胡言又是什么?”

蔡康为刘简找了个台阶,本想着刘简能顺下来,却不想刘简没有会意,又对唐奢下了诛心之论。

唐奢为刘简戳破心事而战栗不已,的确,如果不是礼元插手,轮不到他来扶青云入仕。

徐方将手收回,唐奢心中顿觉空洞,刚才被徐方捉住的手不知道要放哪里。

“既然唐奢之言不够份量,刘持重是想我来下个定论。”

徐方从怀中取出青云令的玉身牙,放在案上。幽慎庭顿时又静了下来,刘简想着要不要给徐方致歉,想到唐奢的确身份不高,便止住了这种想法。

“好,那便由我来。”

徐方叹了一口气,一句话如千钧之重,压在众人心间。

“东都府为申国根基所在,耗费再多本不是我该过问的。刘持重怕的莫不是裁军一事不好过问,那么便由我来为诸位开这个头。东都府二十年预算,追加至二百四十万,多出来的五十万透支北甸金矿未来四年的盈余。”

听到预算不降反增,众人皆是一脸疑惑,就连唐奢也不明白为何会到这步田地。

“东都府如今有兵员不下十六万,今年预备裁军六万人,这件事我会在几日之后,商议先策军一案时向巢严将军提出。多出来的预算我想应有一百万白银之多,这一百万白银,将图三事,以兴新政。其一是裁军兵饷安置一事。其二是释奴一事。其三是河工之利,东都府久有水患,当拨出银钱治理。”

徐方说完,刘简知道此事已无转圜的余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入了徐方的圈套。

如果不是和唐奢争论资历一事,他多半还能和徐方周旋,如今徐方已点明难处,他再说什么好像都没有份量了。

徐方说的新政一事,说起来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东都府最大的症结是私奴。

东都府官商勾结,哄抬物价,民怨沸腾以至民变之时,再由东府军出面将叛军击溃,这样权贵们便能合法获得奴隶。

奴隶们日夜不休地为权贵们劳作,却很少有奴隶团结起来,推翻权贵们的统治,也很少有人揭露权贵们的暴行,前者是东都府兵营越来越多的原因,后者则是权贵们垄断了军政。

释奴一事看起来好像事小,但真实行下去,必然要向东都府的权贵宣战,刘简本想着提醒徐方,却又想到徐方设计自己,愤而隐瞒下去。

倒是连涓想到了新政的祸害,连忙劝阻。

“令君,新政一事拖延数年,非是幽慎庭办事不力,而是都府间情形不明,多有隐秘,还请令君多做思虑!”

刘简连嘲讽连涓僭越的心思都没有,他心中想到的是徐方多半要在东都府泥足深陷,葬送性命。

“蔡持重,南都府之事!”

徐方丝毫没有理会连涓的劝阻,问起了蔡康。

蔡康提及南都尹府,言语间皆是溢美之词,徐方听得厌倦了,出言打断了蔡康。

“我在黄令君时,便听说南都府吏治不明,蔡持重夸耀廉都尹便是奇事,府中六位长史精明能干,为何南都府还有那么多奇事怪事呢?”

“多半是一城一县之事,为外人传说,夸大了内情罢了。”

听得蔡康反驳,徐方淡淡地笑了笑。

蔡康见得徐方微笑,以为自己的那些心思被徐方窥见,连忙说:“令君若是看重,老臣即刻去查。”

“先前说过,若是陈情不明,便是宽限时日也无不可。蔡持重果真不知?”

见徐方试探,蔡康面不改色,说:“不知令居所问何事?”

“其他都尹府就一位长史,南都府却有六人,蔡持重为何避而不谈?”

“这……”

蔡康连连迟疑,非是他避而不谈,只是南都府的这六位长史皆是门阀之主,这些人不是他这个幽慎庭持重得罪得下来的。

蔡康连连解释,多是顾左右而言他。

“蔡持重,不要避重就轻!”

“老臣即刻去查!”

蔡康见到徐方示意,又联想到自己刚才说的“即刻去查”,鬼使神差地向着绣花厅外走去。

“蔡持重!”

徐方喝了一声,蔡康已然是听见了,却想自己在绣花厅多半要被问出事情来,佯装没有听见,仍然朝着绣花厅外走去。

徐方这个持令只是一年的持令,他作持重已经这么多年下来了,如何装聋作哑已然是练到了炉火纯青之处。

就连唐奢也觉得奇怪,这位持重为何不听徐方的话,独自离开了绣花厅。他想着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徐方已经说过了议事完毕,可另外四位持重都是坐着,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蔡持重!”

接着呼喊蔡康的人是刘简。刘简觉察到了其中的危险,他多少知道南都府的事情,蔡康和南都府的其中一位长史付骞有交情,多半是要为南都府遮掩什么。

可这样也太愚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退出,不光是不给徐方脸面,甚至已经将自己摆到了幽慎庭之上了。

议事之时难免牵涉众多,但持重权力不小,遇见事情完全可以拖延过去,实在是没有必要用这种方法。

难道再问下去,南都府的内情,比东都府还要糟糕不成。

刘简暗自思忖,止住呼声。

此时,蔡康已经两脚踏出了绣花厅,徐方脸色恢复如常,呼唤伏陇。

“伏文令,替我唤来韩文奉。”

蔡康忽然从刚才那种中邪一般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文奉韩乂是他的部下,徐方呼唤韩乂来,便是架空了他这个持重。

刘简一脸庆幸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他实在想不明白,南都府的情况究竟被蔡康隐瞒了多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