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这是在挽留他

  管道里脏乱落灰,黏腻的不明液体黏在壁管,远处望不见底,漆黑压抑的环境像是潜伏着怪物,让人无端焦虑恐惧。

  纪云斐鼻尖略微沾染了一些灰尘,将手电筒衔在口中,肩膀遭受了枪伤,血肉模糊的伤口均已用布条紧紧地包扎起来,硬是没有让一滴血流出。

  他也注意到了许砚辞,从喉咙溢出轻蔑的嘲笑声,接着,毫无征兆地将手电筒的强烈白光直接晃在对方漂亮的脸上,把人逼得睁不开眼。

  纪云斐略带恶意地宣布:“找到了。”

  像是条恶犬般盯上了猎物,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许砚辞眼眸有片刻的灼痛:“把手电筒关掉,我眼睛受伤了会拖后腿。”

  纪云斐漫不经心:“那你就死在这里。”

  他抬手执枪,漆黑的枪口瞄准许砚辞的眉心。

  许砚辞心底微震,刺骨的寒意从骨缝中蔓延而出,指尖紧紧地叩住了地面。

  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一种平静的语气问道:“你确定你能杀我吗?”

  不是敢不敢,而是能不能。

  许砚辞赌江逾白在让纪云斐来救他之前,有特地交代过不能让他死。

  纪云斐未作回应,而是直接叩下了扳机,在黑暗的管道中,冰冷枪口掠过火光,子弹呼啸而出。

  许砚辞呼吸一滞,侧身避开,后背撞上了坚硬的壁管。

  他耳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低头看去,只见白花花的炙热脑浆撒在腿旁,有些恶心。

  原来后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追踪上了一名不明身份的人,在死后手中还是死死地握着把军用短刀,距离碰到他的大腿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还好纪云斐及时用消音□□替他解决了这个麻烦,此人头部遭受命中,在采取进一步行动前就死了。

  纪云斐的枪偏移了半寸,看着许砚辞没有丝毫被吓到的模样,反而蹙了蹙眉头:“你反应倒是够快,胆子也大。”

  他忽然庆幸许砚辞是察觉不到信息素beta,否则以这家伙的反应速度跟身体素质,无论作为omega还是alpha,都绝对会是个很难缠的对手。

  许砚辞嫌恶心,裤腿在死人的衣物上蹭掉脑浆:“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我怎么没发现。”

  纪云斐瞥了一眼:“这人佩戴着军方特制的软膝跟手套,呼吸声也经过特殊训练,你是beta察觉不到信息素,当然发现不了他,这并不奇怪。”

  “跟上来,我不会为你处理第二遍的麻烦。”

  许砚辞闻言,也不管裤腿上的污渍有没有处理干净,继续跟在对方身后,一点也不娇气。

  在爬进管道的过程中,纪云斐已对里面的障碍进行了处理,所以将许砚辞带出去时也相对容易,所用时间仅是进入时的一半。

  两人攀爬至管道的尽头,前方已无路可走。然而头顶却出现一个扶梯,直通地面,最顶部的盖子已被撬开,从下方能看见透出的光线。

  纪云斐顺着扶梯往上爬,伸手抵开了沉重的盖口。

  江逾白在外边守着,见盖子自己动了还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枪口对准对方。

  纪云斐:“别怕,是我。”他首要反应不是躲开枪口,而是安抚受了惊而变得脆弱的江逾白,怕把人吓坏了。

  许砚辞:“......”

  他出声嘲讽:“真甜,但能不能待会再秀恩爱,我还没出来呢。”

  江逾白这才缓了过来:“啊,不好意思,我最近反应有点迟钝。”

  他伸手连忙将纪云斐拉起来,见对方手臂受了伤,蹙起了眉头,但到底什么都没说,而是继续伸手,将许砚辞拉起来。

  许砚辞本来打算自己爬上去,但手臂冷不伶仃被拽住,下意识抬头,见到是江逾白,第一反应是推开他的手。

  他不能碰到江逾白,待会被纪云斐那条疯狗看到了,肯定会被踹下去!

  江逾白却被他这个反应弄得呼吸一滞,这个向来他深信不疑的弟弟,在被碰到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抗拒......他只能讪讪收回手,有点不知所措跟慌乱,眼尾不知不觉也红了几分。

  纪云斐本来看见江逾白去碰许砚辞就有点烦了,现在看着两人眉来眼去,毫不犹豫地抬腿直接将人踹下去了。

  许砚辞:“?”

  他纵然有防备,但也没有地方躲,只能生生挨下这一脚,以极为不雅的姿势摔在地上,背部被撞被没知觉了,五脏六腑痛得几乎移了位。

  江逾白睁大了眼睛,瞪向纪云斐:“你做什么?!”

  纪云斐面无表情:“腿抽筋了。”

  他见江逾白要下去,蹙了下眉头,拉着他的手:“下面脏,他一个被世家训练过的继承人,都能面不改色杀人了,现在只不过是被踹了一脚,等着他自己爬起来。”

  管道内传来声音:“哥哥,我没事的。”

  许砚辞原本得体的衬衫沾满脏兮兮的漆黑黏液,抿着唇看他,话语中带着三分无辜三分可怜四分委屈。

  他起身时佯装趔了下,扶着壁管站起来,提着被勾住的裤腿,轻叹了口气:“下面很脏,不要下来了,我可以上去的。”

  许砚辞的手搭在楼梯上,慢慢地揉膝盖,深吸了口气,准备爬上去,但湿润的眼尾看上去楚楚可怜,言行举止之间拿捏着恰到好处的逞强跟可怜。

  “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影响到你们两人相处了,但我也没办法,我尽量小声一点降低存在感,好不好?”

  纪云斐:“......”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这家伙笑着地手刃敌家,他也信了许砚辞的演技。

  江逾白本就容易心软,见了许砚辞像只受了委屈不敢吭声小动物,怜悯的情绪像是病毒般侵占了大脑,他眸底中再次闪过一丝不悦,瞪了纪云斐一眼,想也不想,直接握着扶梯的边缘就要下去

  纪云斐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臂,阻止他行动。他清楚地认识到无法说服江逾白,只能让步,做出妥协的姿态:“别动,我下去。”

  江逾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行,你要是下去把他打一顿怎么办?”

  纪云斐:“那你看着我,你在这,我肯定会听话。”

  他见江逾白还是没有让步的意思,蹙了下眉头。许砚辞这家伙从小到大学的都是经商,怎么这么会拿捏别人,像是给江逾白下了迷魂药一样。

  “下面气味很呛,楼梯也滑,很危险。”

  他侧身挡住了江逾白的路,两三下就踩着楼梯爬下去,单手擒住许砚辞的胳膊,指骨不断收紧,逼迫对方跟自己拉进距离。

  许砚辞被抓痛了但也没蹙眉,狐狸眼眸一挑,坏笑道:“哎呀,但是我腿动不了了,就算有你拉着我也上不去。”

  纪云斐压低声音:“你装什么?”

  许砚辞故意:“求我。”

  纪云斐:“求你。”

  许砚辞挑眉,眸底掠过复杂的神色,似乎对江逾白在纪云斐心里的重要程度感到意外,这么狠戾的一个人,竟然能轻易开口求人。

  他现在倒是觉得对方答应得太快没意思了,失去了兴致:“哦,背我上去吧。”

  纪云斐微眯了下眼睛,抬头看了江逾白一眼,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乖乖蹲下身子,让许砚辞趴上去。

  他答应过江逾白会乖乖听话的。

  许砚辞被他背着,不冷不淡地擦掉唇角的血:“有意思吗,把我踹下来后,还不得是你自己收场。”

  纪云斐嘲讽:“你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着睚眦必报的性格,真是挺难得的。”

  许砚辞不接他这茬,挑衅:“知道还敢惹我?”

  纪云斐背着他上去之后,想把人放下来,却发现对方无声无息地拢住他的脖颈,越收越紧,遏制他的呼吸,故意恶心:“腿,痛。”

  纪云斐:“......”

  他蹙了下眉,太阳穴青筋直跳,下意识就要将人过肩摔。

  江逾白看出他想干嘛,及时阻止道:“阿纪,小许是你踹的,必须背着。”

  纪云斐深吸了口气,偏头冷眼看许砚辞,脸色阴沉得可怖,眼底的警告意味极重。

  许砚辞才不怕,眼底掠过嘲讽的笑意,轻声道:“你怎么不笑了,是天生不喜欢笑吗?”

  他没等对方回应,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那边的走廊有绿化覆盖着,比较隐蔽,可以走那个位置。”

  许砚辞趴在纪云斐的背上,随着对方的走动摇摇晃晃,手支在他的肩窝撑着脑袋,回头看了别墅一眼。

  江逾白及时拉住他。

  纪云斐抓住机会嘲讽:“怎么,是舍不得吗?”

  许砚辞垂着眼眸:“没有,只是觉得太顺利了,有点不安。”

  纪云斐:“敢回去就打断你的腿。”

  许砚辞:“。”

  江逾白护着许砚辞,瞪纪云斐:“你别这么凶,他都被囚禁这么久了,沈修卿真的太过分了,把他养得都......胖了?”

  他捏了捏许砚辞的手臂,有点不可置信,之前对方常年吃饭不规律,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瘦瘦的,骨头硌得人生疼,现在被养得很好,连着脸色都好看了几分。

  纪云斐拉住江逾白,挡在他面前:“安静,有问题!”

  江逾白眨巴眼睛,什么都没发现。

  他被纪云斐挡住,只能垫着脚尖往外探头,却没发现什么。

  许砚辞提醒道:“看仔细点,地上有红点。”

  江逾白有点讶异地看着许砚辞,他知道这人很厉害,但对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过身手,没什么概念。

  但他现在却知道许砚辞没自己想象中的柔弱,相反,这家伙的观察力跟alpha不相上下,半点不像性别中最弱的beta。

  纪云斐:“这路没办法走了,那边也来人了,有信息素的味道。”

  他把许砚辞放下来,微微蹙眉:“外边停了车,我只能护着一个人过去,也就是要有一个人在这等着。”

  许砚辞:“我在这等着。”

  江逾白不同意:“你两都受伤了,就我好着,我留下来。”

  纪云斐看起来面无表情,但当他看着许砚辞的时候,眼底暗了几分,隐隐带着杀意,指尖也不知不觉地摸向腰间的枪。

  许砚辞看懂了对方的想杀自己的意图,转头向江逾白道:“沈修卿会杀你,但我不会杀我,最后就是把我抓回去。”

  他无所谓道:“那你们再来救一遍。”

  许砚辞早就注意到,纪云斐和江逾白身上都有伤,身边也没有其他人,估计那些陪他们一起闯进来的人都已经死了。

  他们不一定能再次成功地将他带出来,但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了,如果强行让江逾白留下来,以纪云斐的性子,估计会直接杀了他。

  江逾白:“但是...呜,呜呜!”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纪云斐直接捂住了嘴巴,抗在肩上强行带走了。

  许砚辞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他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一股不安的预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逃出密室的事情进展得太顺利,地下城能跟塔与火星抗衡,不该这么容易被解决才对。

  许砚辞回头看向狙击手的位置,也不再躲,而是往走廊里走了几步,脚尖直接踩在红点上。

  就在他踩住红点的时候,空中忽然传来的奇特响声,许砚辞下意识看去,只见绚烂的晶骇像雨滴般从天而降,在阳光的折射下,整个地下城变得色彩斑斓。

  许砚辞敞开掌心,接住了其中一个晶骇,见到了坚硬晶体上的军方刻印,很显然,这是地下城的资源。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见密室高楼的窗户中,露出几丝白色的发丝,猫猫正躲在那儿,只是没有现身与他相见。

  沈修卿就在窗户后边,只是没有出现来见他,甚至是不想被发现。

  他能从密室出来,就是这人默许的,沈修卿从一开始就未被迷晕,意识自始至终都保持清醒。但他没有强行逼迫许砚辞做决定,反而用这场晶骇雨来传达自己的态度。

  沈修卿像是在说,只要你留下来,我所有的钱跟权,都为你所用。

  这种无声挽留,是比直接述说更为震撼的表白,沈修卿不仅表面了态度,也给了他离开的机会,完全尊重了他的选择。

  许砚辞愣愣地看着这种盛大而宏观的晶骇雨,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也不惧损耗,只为搏他留下的渺小机会。

  他无法理解沈修卿的行为,在许砚辞的世界观里,以这家伙的地位跟权利,倘若自己不愿意留下来,对方有的是手段可以逼迫其永远留在身边。

  无论是把他的腿折断,还是切了他的财路,再或者是对他公司下手,都会让他忌惮离开这个选择。

  但沈修卿偏偏没有,这只向来依恋他的猫,在这种几乎确定他一定会离开的时候,把选择权给了他。

  许砚辞现在看着窗户里边飘动的几缕白发,开始犹豫了。

  真的要走吗,要把沈修卿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外边传来直升机的声响,许砚辞的电话也跟着响起,他接听,里面是纪云斐的声音:“你也发现了吧,沈修卿同意你走的,干嘛折腾江逾白,我们两个是你们恋爱催化剂的一环吗?”

  许砚辞手指紧了紧,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们没有恋爱。”

  纪云斐:“?”

  他低声嗤笑,一字一顿:“他都把地下城所有的资源调过来博你一笑了,这都不算爱?”

  “够了。我不想听你解释,你从这个走廊过来就可以,我们在这边等你,待会抓住直升机的扶梯,能带你走。”

  许砚辞:“等等。”

  他还没做好跟纪云斐走的决定,一颗晶石便砸中了他的头部。

  霎那间,许砚辞感觉自己的身体轻了起来,世界也在颠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摔在了地上。

  纪云斐在那边发出茫然的疑问:“你真把我当狗耍啊,费心费力把你带出来,你他妈这个时候晕了?!”

  许砚辞也觉得很草,脑子一片混乱,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沈修卿朝他狂奔而来的身影。

  *

  医院内。

  主治医生拿着病例单,叹了口气,尽可能用平缓的语气跟眼前的男人对话:“许先生之前是不是脑子受过伤。”

  沈修卿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眼底尽是血丝,但还是强行打起精神来跟医生对话:“两次,他出过两次车祸,一次是在三个月前,从那天开始,他的记忆就开始混乱了,他记不得三大世家的事,也记不起父母死亡时的细节。”

  医生推了下眼镜,仔细看着:“对上了,外部刺激过大再加上脑部神经损伤,还有一次呢?”

  沈修卿揉了揉眉心,尽可能平缓焦虑,仔细想起细节:“还有一次是在两星期前,有人开车撞他,他为了躲车被树压到了脑袋。”

  “他会有事吗?”

  医生表情严肃,将手中的单子放下:“性命暂时不用担心,但可以确定许先生是可逆性失忆,这次醒来,他有可能彻底失忆,也可能什么都记起来了,你做好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