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升旗仪式, 江逾白顶着个没睡醒的帅脸跟着人群往操场走。

  操场上大部分班级都已经站好,江逾白慢悠悠地走在后面,慢悠悠地找到自己班级, 打着哈欠站在队伍末尾。

  主席台上周校正拿着话筒催促同学们尽快站好, 江逾白等得百无聊赖,干脆拿出自己上网随便抄的一千字检讨,打算趁现在再熟悉熟悉。

  他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看到“身为班长, 应该做到以身作则”时, 忍不住小声嘀咕:“我抄这玩意的时候在干什么来着, 怎么什么都往上抄。”

  “江逾白。”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是走到队伍末端的江南风,“你和沈南晏换一下位置, 他站后面。”

  江逾白抬眸,这才发现自己前面站着的人是沈南晏。

  “为什么, 我觉得站这儿挺好的。”江逾白把检讨收好, 不解地问。

  “他比你高些, 站后面好看一点。”南中的集合队列是按照身高来排的, 沈南晏转学过来以前,江逾白霸占这个位置已经一年有余。

  “上个月不都是这么站的吗,”江逾白说, “怎么突然要换?”

  “上周五开会的时候周校说因为同学们身高有变化,这学期重新调一下,集合的时候看起来美观一些, ”江南风解释道, “前面都已经调整好了,就差你俩。”

  江逾白把头伸出去看, 前面同学的位置果然调整过,从低到高,井然有序,像是拆分开后刻意排排摆好的俄罗斯套娃。

  江南风催促道:“愣着干嘛,我还能骗你不成,快抓紧时间把位置换了。”

  江逾白撇了沈南晏一眼,很不乐意地往前走了一步,加入俄罗斯套娃队列。

  江南风满意地点头离开,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提醒江逾白道:“你在这里好好站着,别给我惹幺蛾子。待会儿升旗仪式结束自己去主席台边等着念检讨。”

  “知道了。”江逾白说。

  江南风这才放心地走了。

  “套娃42号,不要高兴太早,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见人终于离开,江逾白回头对身后的人道。

  沈南晏莫名其妙:“什么?”

  “俄罗斯套娃42号啊,你不觉得现在的队列很像俄罗斯套娃?”

  “……”

  沈南晏侧头一看,还真是。

  主席台上响起主持人的声音:“请各位同学保持安静,现在进行升旗仪式。”

  “升国旗、奏国歌,全体师生行注目礼。”

  江逾白转身面向国旗,停下所有动作,待一曲国歌奏毕,红旗高高飘扬,主持人落下一句“礼毕”后,他才重新活动身体,自觉往主席台下走去。

  站在主席台下的时候,话筒已经到了周校手里。

  他嗓门很大地道:“中秋节期间,高二一班和三班的同学私自进入网吧,被我当场抓获,请同学们引以为戒。现在请两个班出现在网吧的同学站上主席台,我点了几个具有代表性的同学依次念检讨。”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招呼那帮犯了事的人上台:“再次强调一遍,请大家引以为戒!”

  江逾白站在一班最前面,旁边就是周野,他手里拿着稿子,看了江逾白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不爽的气息。

  他不爽,一班的同学就爽爆了。

  一班的同学们看着他那不服气又毫无办法的熊样,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两个班并排往上走,虽说都是上去念检讨接受大家目光的洗礼,但是双方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一个班戾气深重面如死尸,一个班心情愉悦满怀期待。

  两拨人各走各的,谁也不搭理谁。

  快到楼梯尽头时,队伍末尾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江逾白回头,听见一声声诧异的“晏哥”。

  他往主席台中间走去,站定后再一回头,发现沈南晏也跟着上台了。

  上台的不是那天被周校在网吧逮住的人吗,他来干嘛?

  借着其他同学的遮挡,江逾白悄悄溜到沈南晏的身边,压低声音问:“你上台干嘛?”

  沈南晏冷着一张脸:“那天我也在网吧。”

  江逾白:???

  “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在最边上。”沈南晏说,“你不是念检讨?问那么多干嘛。”

  江逾白还是一头雾水一脸懵逼,这人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面目?

  这时周校叫到他的名字,他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摸出检讨去接话筒了。

  站在主席台正中央的他吸足了台下目光,高二高三的同学已经习惯这种场面,但某些高一新进来的同学却没那么淡定。

  高一的同学中虽然有很多人在开学前就已经听说过江逾白的名字和事迹,看过他被传播于各大交流平台的照片,但如今真的亲眼看见了,还是会不自觉被他的那张帅气逼人的脸所吸引。

  他在主席戏台上现身的那一刻,台下就隐约响起一阵惊叹之声。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我是来自高二一班的江逾白,”他对台下的声音置若罔闻,一本心思念自己手里的稿子,“今天我站在这里,是想对中秋节我进入网吧一事做出检讨……”

  稿子内容正常,通篇没有什么大的问题,看起来确实像是想要诚心悔过那么一回事。

  周校听得很是满意,嘴角微弯,连连点头。

  他看着江逾白慢条斯理地收起稿子,正想上去拿他做典型夸奖两句,谁知下一秒江逾白又重新开口。

  他说:“最后一件事,我们一班坚决不承认三班对我们的污蔑,一班没有出卖三班。”

  说到这里周校就意识到了不对,当即脸色一变,拖着满身的肉上前去抢话筒:“江逾白你干什么,念检讨就念检讨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江逾白一个漂亮走位,紧握着话筒躲过他的魔抓:“请三班的同学们在今天给一班一个说法,今天过后,这件事就此翻篇,大家还是可以一起打游戏的铁哥们关系!”

  眼看着周校脸色涨得通红,像是下一刻就要喷火,江逾白赶紧补充一句:“不是在网吧。”然后把话筒塞进周校手里飞快溜走了。

  周校猝不及防拿到话筒,站在主席台中央,继续追人不是,在这干站着也不是,于是干脆停下动作,大声说了几句:“请接下来发言的同学注意,这是正规场合,不是给你们表演的地方,不要说一些与检讨内容无关打的话!”

  台下的同学们这下笑得更大声了。

  “安静,保持安静!”

  周校像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操场上霎时从一片哄笑变得寂静无声。

  “好,下一个,三班代表周野。”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上午好……”周野的稿子和江逾白的大差不差——都是百度风,只是江逾白念的时候大多是一种闲散语气,而他总透着股怨念味,表情也沉得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场所有人都欠了他的钱。

  他的嗓音远没有江逾白那么好听,容貌气质更是比不上江逾白的一半,因此同学们对他没有什么兴趣,听他念检讨的过程中只觉阳光毒辣,度日如年——尤其是有江逾白在前面做了对比。

  昏昏沉沉地听完,好不容易熬到最后,同学们都做好了解散离开的准备,却突然听见周野再度出声:“最后,我想说,一班确实没有出卖我们。”

  他停顿几秒,像是在做什么心里建设。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周校瞪大眼不敢相信经过刚才那番警告后这人竟然还敢再来一次的时候,周野对着话筒大吼出声——

  “一班的爸爸们,对不起!”

  话音落下,他和身后的人一起鞠躬 ,那场面,实在是蔚为壮观。

  台下昏昏欲睡的同学们被这一声大吼震得猛然惊醒,随即整个操场上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

  周校火急火燎赶来,略胖的身体在台上不断加快脚步,好容易才赶到周野身边,想也没想就伸出手臂,试图抢过话筒。

  不料今天的保洁阿姨格外负责,把主席台上的白色瓷砖擦得锃亮。周校脚底一个打滑,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扯,电光火石之间——

  他拽住了某个同学的衣角。

  被他拽住衣角的周野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倒下的瞬间下意识去抓身边的人,动作间拐了个弯,扑通一声,他和周校连带着好几个三班的同学整齐划一地跪在江逾白的面前。

  “不、倒也不用行这么大礼……卧槽——”

  江逾白被这场面吓一大跳,在他们跪下来的刹那重心后仰,倒退一步,骤不及防踩中身后人的脚尖。

  脚掌未能触地,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再次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主席台上的场面一度陷入混乱,人仰马翻,手足无措。

  不是很痛,身下躺着的地板硬中竟然还带着点软。

  这是江逾白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随后,一道略带吃劲的嗓音沉沉响在他的耳边:“你打算在我身上躺多久?”

  “啊!”江逾白见鬼似的弹跳起来,“你怎么站在我后面?”

  他刚才不是在人群最后吗?

  沈南晏揉着被他压麻的手臂站起来:“我乐意。”

  江逾白:???

  乐意什么,乐意被我压还是乐意站在这儿说清楚啊!

  跌倒的同学陆陆续续爬了起来,周校拖着厚重的身体颇显吃力,在好几个人的帮助下才终于重新直立,如愿抢到话筒。

  “笑什么笑,这有什么好笑的!”他扯着嗓门冲台下大喊。

  操场上的笑声更大了。

  “江逾白周野,你们两个今天下去后再一人给我写一千字的检讨交来!”

  江逾白满不在乎道:“哦。”

  周野从鼻腔里艰难挤出一声:“嗯。”

  此时多在这里站上一秒都是煎熬,处理完江逾白和周野这两个刺头,周校赶紧道:“好,下面让第三位同学来念检讨。”

  据班主任介绍,这个同学在班上一直表现良好,虽然周校知道人无完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有些叛逆和自己的个性,但他对于这位同学也会去网吧这件事,仍然感到痛心疾首。

  所以他决定把沈南晏也单独拎出来做个好学生中的典型,并一再提醒他以后不要再跟着班上同学一起去那些不适合未成年人去的场所玩。

  台上的所有人都暗戳戳地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毕竟那天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也在场,但迫于周校此时正怒火冲天的威压,没人敢上前去问。

  沈南晏站在主席台的中间,接过话筒。

  还没开始说话,台下便传来一片整齐地惊叹之声——

  “哇!”

  不论是相貌还是身高,沈南晏都一点不输江逾白,即便是看惯了帅哥的一班同学在看见沈南晏的第一眼时也难以控制自己,更何况台下这些同学。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简直像是经典重现一般,沈南晏的声音一出,台下又是一阵惊呼。

  “救命,这是人可以拥有的声音吗,我只是听听耳朵就已经怀孕了!”

  “天哪,这是哪个班的呀,没想到南中还有这号人物,不管是样貌嗓音还是气质都跟白哥完全不相上下!”

  “这人叫沈南晏,也是高二一班的,这学期刚转学过来的。”

  “啊啊啊我想起来了,他不就是前几天篮球赛上那个男生吗,就是……”说话的女生激动得面红耳赤,“就是江逾白脱下球服递给他的那个人!”

  “噢噢噢我也想起来了,没想到本人比视频还要帅这么多!”

  “以后我一定改过自新,认真学习,不辜负老师们的悉心教导和家长的殷切希望。”沈南晏的发言在一片骚动的嘈杂人声中结束。

  大课间也终于落下帷幕,周校宣布解散,让大家抓紧时间回到教室上课。

  下台时,江逾白状似无意地凑近沈南晏:“稿子写的不错。”

  沈南晏没看他:“谢谢。”

  “你自己写的?”

  “不然呢。”

  江逾白默默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沈南晏假装看不见。

  “你那天是去网吧玩游戏的吗?”江逾白问。

  “不然呢。”沈南晏一副这是什么鬼问题的样子。

  江逾白大概也意识到自己问的这些有点奇怪,但他还是强行解释道:“网吧里又不全都是玩游戏的,还有人专程去网吧看新闻联播呢,这不也挺符合你在老师们眼里的形象嘛。”

  沈南晏:……

  这人说话跟坏了的水泵似的,过一会泵两句过一会泵两句,泵出来的还全是些和最终目的相差千里的东西。他忍无可忍,终于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逾白顿了下。

  这可是你主动问的,不是我非要说。既然你都主动问了的话那我说出来也没什么,毕竟这是你主动问的。

  “刚才,”毕竟这是你主动问的,江逾白说,“谢谢。”

  这两个字像是烫嘴一样,飞快地从他唇边掠过。

  沈南晏愣了半秒:“嗯。”

  江逾白任性惯了,不太习惯正儿八经跟人道谢。

  他认真道谢的时候很少,说过的谢字大都是顺嘴一题,譬如在网吧吃泡面,老板过来给他加热水的话他会顺口说一句:“谢了。”

  又或者说,他给别人道谢都很容易,但面对沈南晏时,不知为何,到嘴的“谢谢”二字似乎变得更加珍重了些。

  他把这种感觉归结到他需要给沈南晏道谢的情况总是和别人不同,从沈南晏出现起,他在他这里就好像是一个有点特殊的存在。

  他们的长辈互相认识,所以他摸不准,沈南晏到底对他了解多少,他会在哪一天突然知道自己始终不敢表现出来,拼尽全力也想深深隐藏的那一面吗?

  说完那两个字后江逾白如释重负,心里轻松不少,想着沈南晏既然没有多说什么为难自己,就是打从心底里真正接受了自己的歉意。

  这么一想,他人还不错。

  江逾白心情愉悦了些,打算再跟沈南晏随便瞎扯两句,沈南晏却忽然加快脚步,走在他前面去了。

  这是正好有几个人从他们中间穿过,江逾白被堵在原地,一时进退两难。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故意甩开他。

  江逾白头顶黑线,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傻子才觉得他人还不错!

  江逾白被迫停在原地,有人走到他的身边跟他说了什么,霎时激起他的愤然之心,隔了老远的沈南晏都能隐隐听见他道:“怎么会有人这么表里不一!”

  待人群疏散,沈南晏早已不见踪影。

  “晏哥在学校的表现一直很好,各科老师都挺喜欢他,只是在校外和在学校里的不太一样罢了,也算不上表里不一吧。”刚才和他说话的人替沈南晏辩解。

  江逾白才懒得管他在校内还是校外,总之他已经单方面把沈南晏表里不一这个标签刻进骨髓了。

  “江逾白。”突然,一道温柔又带着点犹豫的声音叫了他一声。

  他应声侧头,只见叫他的是一个梳着低马尾,穿着过膝短裙,长得相当漂亮的女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