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落下细蒙蒙的小雨，拢着褪不去的暑气在地面积起一点浅浅的水洼，乔玖笙昨天吊了两瓶营养液又好好睡了一觉，终于没再手脚无力，坐在床边由着护士在他手背上重新扎了一针。
尹时曲大概是给他买早饭去了，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乔玖笙侧着身子抬眸看向窗外，这个城市没有雨季，夏天的雨又通常来得快而暴烈，这样淅淅沥沥的小雨他记忆里很久没碰上了。
段昭从房门上那一小块玻璃里瞧见他发呆的模样，他穿得大概还是昨晚休息时的那身浅色棉质睡衣，扣子规规整整地扣到最上一颗，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听雨。
他敲了门，过一会儿才听到应答，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们不过两个星期没见这人就瘦成这个模样。
段昭从来没能在晚上将乔玖笙成功留下来过，因而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对方从睡眠中醒来时的模样。像一只很温顺的小动物，既没有工作时的冷漠疏离，又不像情事中那样颓靡热烈，段昭心里浮现出不太恰当的比喻，现在的乔玖笙好像是被一团棉布裹起来的无害玻璃制品，需要小心翼翼地护着，但其实如果没人触碰他，他会比任何时候都觉得放松。
没有危险性也没有攻击性，似乎他的本性一直都是安静而温和的。
他们都没有说话，乔玖笙放在腿上的手指不安地蜷缩了两下，偏过脸道：“段总怎么过来了？”
段昭其实来得有点着急，看望病人理应带点什么东西，但他两手空空只揣了一份过于急切的心情前来，那双狐狸眼里难得浮现出几分尴尬，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道：“没……我听苏沐说你住院了，就过来看看。”
“还好吗？”
乔玖笙弯起眼眸轻轻笑了下，“苏沐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把我的情况透露出去，段总撒谎也要挑个让人相信的由头。”
“好吧。”段昭无奈道：“是我自己跟他打听的，我想见你。”
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离他大约两步远的距离，大概是顾忌着尹时曲他们随时会回来，也就没和乔玖笙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完全是生意场上的社交距离，只是话语却不自觉地带了几分亲密。
“什么时候能出院？最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等会儿我去给你买。”
乔玖笙摇摇头，只是道：“运输路线换了。”
段昭愣了一下，其实他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上次乔玖笙跟他说了一回，他就叫人着手去办，段昭看了眼乔玖笙没什么波澜的神色，道：“这件事对你的影响如果很大的话，合作中止我也没有意见。”
“贺氏和明州的项目我已经赚了不少，并不急于一时，你……”
乔玖笙垂在病床边的小腿轻轻晃了两下，难得显出几分孩子气，“段昭，你担心我？”
段昭并不否认，“裴煜如果怀疑你怎么办？”
乔玖笙还是笑，穿着袜子的脚踩在段昭的膝盖上，“你又怎么知道裴煜从前没怀疑过我？”
段昭被他这三两下弄得忍不住伸手去抓他的脚踝，露出的那一小截皮肤像块冷玉，他就这么替他捂着，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还在考虑万一有人进来要怎么办。
乔玖笙像是找着窝的猫崽，将一旁揉皱的被子往腿上盖了些，唇角翘起的弧度特别招人喜欢，“段昭，做生意做了这么多年了，没人教过你赔本买卖要远离吗？”
段昭苦笑，他有情可是对方无心，谁赚谁赔简直一目了然，可是他竟然也觉得无所谓。
所以说人应该长记性，而不是长恋爱脑。
乔玖笙道：“哪里亏了，就在哪里加倍赚回来。”
不待段昭回话，他又道：“我想喝水。”
段昭便起身去给他倒了杯略烫的水，顺手递给他，但乔玖笙也不接，段昭就弯下腰准备喂他，谁料乔玖笙贴着他耳侧迅速说了两句话，在他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又在他脸颊处亲了一下。
很轻的一声，但因为靠近耳朵那“啾”的一声就格外明显，段昭神情呆滞一瞬，手中的杯子已经被他接过去，乔玖笙顺手推了他一把让他站直身子，而后病房的门被推开，叶明渊和尹时曲都过来了。
不过转瞬，段昭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同他们两个人打了个招呼。
叶明渊拧眉，他对段昭有种发自内心的不爽感，“段总怎么在这儿？”
段昭道：“来看病人。”
好像叶明渊问了个白痴问题似的。
叶明渊嗤了一声，“看完那就走，还指望留着吃早饭？”他一边说一边将刚买回来的打包盒打开，被尹时曲拦了一把，“等他营养针吊完要做胃镜，别给他吃东西。”
段昭也不多留，同乔玖笙客客气气地说了句早日康复就打算走，关上门的时候听到乔玖笙说饿了想吃饭，不想做胃镜，怕疼。
撒娇的语气。
叶明渊有点不可思议，不知道是乔玖笙说怕疼叫人意外还是他想吃饭更叫人意外，但总归他没抗住，将清淡的蔬菜包喂到他嘴边，“那明天再做胃镜也行。”
尹时曲在一旁等下文。
果不其然，乔玖笙咬着包子含含糊糊地道：“下午出院行不行？”
“我身体没什么大碍，等跟宣传部忙完招标的事情我自己过来检查身体。”
叶明渊理智上知道应该把他押在这做完全身检查，可是乔玖笙巴掌大的脸仰着朝他看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转而看向尹时曲。
尹时曲道：“时限。”
乔玖笙腮帮子鼓起来一小块，慢慢地嚼包子，“一个月之内。”
尹时曲答应下来，“后天出院，明天再挂一天营养针。”
乔玖笙喝着豆浆，乖乖点头应下来。
车里，段昭将乔玖笙不久之前塞进他手心里的纸条打开，那上面是简略的路线图，乔玖笙靠在他耳边说的话再次回响起来，“段总，记得赚笔大的。”
段昭确实没想过乔玖笙会用这么个法子把路线告诉他，对方这段时间一直都没联系他，似乎是有点逃避的意味。
烟灰抖在纸条上，烫出一个小洞，段昭干脆将纸条丢进车上的小垃圾桶里，没抽完的烟也一并扔了进去，纸条被烧得蜷缩起来，很快只剩下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