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时曲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稍微动了下，抬头看向朝他们走过来的两个人道：“我们几个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乔玖笙应道：“即便都在长荣共事，但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情，凑不出时间也正常。”
“这趟回本家，你似乎又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尹时曲道：“裴煜不应该强行将你再带回去。”
乔玖笙不在意地道：“他做事从来不在乎后果，这点我们都已经体会过了。”他避开尹时曲的视线，看向加快脚步朝他跑过来的叶明渊，“年幼的时候我以为熬过训练，熬到我长大可以为长荣做事来证明自己的价值的那一天，我的处境就会有所改善。”
“但后来我才发现其实长大后也一样，小时候没有的东西过多少年都不会有，到最后只觉得自己年幼时的希望太可笑。”他低低笑了一声，“好累啊，尹时曲。”
“不要再试探我了。”
尹时曲不再言语，他很清楚乔玖笙始终都没忘记他替他受罚的那份恩情，所以对他的感情既疏离又恐惧，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因他自己做的事情再牵连到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叶明渊丢掉行李箱一把将乔玖笙抱进了怀里，俯身在他颈侧蹭了几下，懒洋洋道：“笙笙，我好想你。”
乔玖笙被他的力气冲得差点没站稳，往后退了半步才伸手搂住了他的背以免自己摔倒。
叶明渊跟吸猫似的在他发尾处嗅了嗅，又用嘴唇摩挲了几下，乔玖笙痒得又往后退，终于出声道：“别抱这么紧。”
叶明渊摇了摇脑袋，“不要，再抱两分钟。”
裴煜这个黑心资本家将他留在本家没日没夜地加班，他已经又一个多星期没和乔玖笙有过什么联系了，如今乍一见面，他恨不得直接将人抱在怀里不撒手。
裴煜斯斯文文地上下打量了乔玖笙一眼，“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纱布已经拆了，那道划痕现在结痂又掉，只剩一道新生出来的肉粉色瘢痕攀在手背上，有些显眼。
乔玖笙好不容易从叶明渊怀里挣扎出来，手又被裴煜牵了过去，对方拇指指腹细细地在那道瘢痕上揉搓了两下，带着几分狎昵的亲近。
乔玖笙随口道：“没什么，之前被手镯不小心划了一下。”
有来往其他旅客好奇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裴煜满不在乎，牵着他往出口走，“小心些，不要再添新伤了。后背上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乔玖笙回道：“早就没什么大碍了，你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叶明渊盯着乔玖笙和裴煜的背影看，虽然他一直都习惯了裴煜在他们几个的关系中享有“优先权”，但这次回来以后他总觉得他们俩之间的关系莫名变得亲近了些，乔玖笙对裴煜的态度……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
或许真的存在些细微的变化，又或许只是他吃醋多想了。
裴煜偏头和他说话，像是在问他吃什么，又问他今晚的安排，要不要歇两天再和他们一起回长荣上班。
虽然不在国内，但公司的大体动向每隔两天还是有人汇报到本家，贺家的收购案已过一半，想来乔玖笙这段时间也一直没闲下来。
裴煜问什么，乔玖笙就答什么，语气平和，眉眼间带几分清浅的笑意。
香澜海本月的拍卖会就在两天后。
乔玖笙提了一句，委婉地拒绝了他们想要留宿在他家里的打算，但其实最终的选择权并不在他手里，时间只是推迟，改到拍卖会结束的那天晚上。
裴煜浅蓝色的眼睛满含笑意，“不仅是叶明渊想你，笙笙，我也很想你。”
饭吃到一半，裴煜将剥好的虾送到他盘中，忽然贴在他耳边这样说道。
乔玖笙将虾蘸了酱料，咀嚼的动作没停，脸颊鼓起来一小块，看起来并没把裴煜的话放在心上，然而耳朵却红了，偏过脸应了一声。
叶明渊忽然咳了两声，像是被辣椒突然呛到了，乔玖笙看他的杯子里是佐餐酒，便将自己手边的柠檬水递过去，总算分散了些自己的注意力。
尹时曲安然不动稳如山。
席间也聊起本家的事情，重点项目已经基本被裴煜全部收回，那几个族中的长辈总算提前过上了理想中颐养天年的生活，而货轮的运输路线经过两次试运之后也逐渐迈上正轨，只是现在几乎都是分散的小笔金额，因而乔玖笙也没怎么过问，交给另外两个主管负责。
一顿饭吃得还算尽兴，司机将他们各自送回住所，乔玖笙打开灯，看到那枚镯子静静地被放在首饰盒中，大约是苏沐按照他之前的要求，签了账单之后专门送了过来。
尾端的尖锐处包裹着一小段丝绸，像是在提醒乔玖笙小心些别再划伤自己。
客厅的灯开了又灭，黑暗中乔玖笙的身影慢慢进了卧室，一点橙黄色的火光亮起，在阳台处停留了一会儿。
他还是按照习惯想来这里看一看那株文心兰，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早就不再养花了。
乔玖笙带着一身水汽慢慢地陷进软和的被子里，只是依旧睡得不太安稳，哪怕身子已经蜷缩在一处也还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依旧在将他往更狭小的空间中逼去。
他再次回到那间地下室，看到那么多不同年纪的自己，血迹斑斑的脸上空洞麻木，像一个圆形的轮回，将他包围住质问他，又掐住他的脖子像是要提前扼杀他这死水一潭的人生。
恍然间地动山摇，梦境中的一切都在坍塌摇晃，他眼睁睁看着无数个自己被压在碎石之下窒息而死，而他跟着裴煜从那间地下室离开，身后还有Adam被他鞭刑之后惨不忍睹的尸体。
族中长辈暗绿色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经过他时忽然满是恶意地低声笑着道：“Tu sei il vero carnefice.”
如行至陡峭悬崖边一脚踏空，强烈的失重感让他陡然从梦中惊醒，外面天光大亮，而他冷汗涔涔，脑海中只剩这一句如同诅咒般的低语。
乔玖笙仓惶地用手捂住了眼睛，强行将自己再次包裹进黑暗之中，他听见擂鼓般的心跳声和乱七八糟像蚊子般细碎的嗡嗡声，噩梦像是从未醒来。
没关系的。
乔玖笙移开手，看向窗外刺眼的阳光。
没关系的，不管结局是好是坏，都快要结束了。
别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