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打火机燃起，男人护着火光点燃了叼在嘴里的烟，静静吸上一大口，随后吐出一口缭绕的烟雾。
宋瀛又吸了一大口，垂着眼睛看向桌上白纸黑字的文件。
关于抄封阮芝兰的所有财产，以私挪公款的罪名逮捕入狱的文件，右下角已经盖上了公章。
他一下一下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半眯着眼睛想，阮芝兰啊阮芝兰，真是好久不见的名字。
警备厅那边接到这个案子，第一件事就是呈上来，卖他们宋家一个人情，厅长李兆玉跟他还算有些交情，对当年的事也还算有所耳闻。
判轻判重他们还是有些选择权的，不过她涉案的金额实在是很大，不需要暗箱操作也够她在监狱里呆上大半辈子了。
他对那个不负责任的女人没有太多感情，包括恨也没有，只是觉得没意思。
但是还是清晰记得被砸破脑袋的感觉，温热的血，和弟弟妹妹大冬天被赶出家门，在楼道里依偎着互相取暖的日子。
他最恨的不是她，而是宋超益——他们名义上的父亲，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关于他贪污逃税的案件已经在调查，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日落西沉，落地窗下来来往往的车辆红色的尾灯一排长龙，办公室没有开灯，宋瀛重重吐出一口气，将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只留下猩红的一点。
门忽然从身后打开了，宋瀛低垂着眼看过去，敢不打招呼就进来的，也就那几个人了。
“大哥。”宋雪微身上还穿着实验室的白袍，吊儿郎当地朝他笑笑：“去看好戏吗？二哥和宋吾都去了。”
宋瀛皱眉，叉着手酷酷说：“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是阮芝玉费尽心思经营的一切都付之一炬而已，他不是这么恶趣味的人。
“装什么啊？”宋雪微扇扇空气，嫌弃地撇开尚未散去的烟味，“大仇得报你不高兴抽什么烟，臭死了。”
宋瀛：“......”
男人脸色有些僵硬，双腿往外面迈，宋雪微连忙跟上，“干什么去？”
宋瀛回头：“不是你说要去吗？”
宋雪微撇嘴：“切”，刚刚还说的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大哥的嘴总是比骨头要硬。
-
阮芝玉出生也算是个豪门，阮宅内，警务员进进出出的，阮芝玉已经不见了身影，早早被押走了。
“呀。”宋雪微捏着鼻子，“让你装腔作势的，这下来晚了吧？没看着，哈哈。”
宋瀛插着兜，不理她的挖苦，往里走去。
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点没变，也是，那女人的心思从来不在这里，屋子里有些乱腾腾的。
李兆玉看见宋瀛，屁颠屁颠迎过去，“上将，人已经带走了，财产明天会有人来清点！”
宋瀛只淡淡点头，看出他心情不太好，李兆玉摸摸鼻子，也不找不痛快，领了警务员快速离开了，阮宅便只剩下几人。
宋吾大剌剌坐在沙发上，挺高兴地左右摸摸，小声说：“我还不是回来了，哼。”
“大哥，来啊，坐啊。”宋吾拍拍沙发，展开手搭在沙发背上。
宋雪微无语：“你也不嫌晦气。”
“那又怎么，小爷我阳气重，压得住。”
这下宋岐宋瀛也跟着一起无语起来，三人站着，看着宋吾翘着腿抖脚，被宋瀛踢了一脚。
“别抖腿。”
“奥。”宋吾不敢造次，委委屈屈放下脚。
“大哥你好无情，我......”话未说完，被宋雪微一巴掌拍断，“闭嘴，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宋吾一顿，几人静下来侧着耳朵听。
阮宅位置偏僻，警务员一走声音小下来，其他声响就听得很清楚。
“兹拉”“兹拉”有细小的声音从阁楼传来，像是什么小动物用指甲挠门的声音。
“还养了小狗吗？”宋雪微低声说，自顾自往阁楼走去。
宋吾来了兴趣，拽着宋瀛和宋岐跟了上去，“去看看。”
阁楼门锁着，钥匙就用一根绳子挂在门把手上，靠近了那挠门的声音更加明显，还带着些急促的喘息声。
宋雪微把门拧开，忽然被倒过来的黑影抱住了腿，她下意识后退两步。
啪唧一下摔在地上的小家伙锲而不舍地往前爬两步，又抱住了她的腿，这次她没有躲，满脸惊奇与不确定，“这是…小孩？”
黑色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腿，发出小兽般的呜噜唔噜声响。
身后的阁楼堆满杂物，容人落脚的地方就一点点，没有一点光亮来源，黑的像是要把人吞进去。
宋雪微蹲下去，想要抬起他的头看一看，却摸到一手濡湿，小孩满脸泪水，张着嘴大力喘息起来，小脸一片惨白，浑身抖得像是风中落叶。
“妈...妈妈，错了，我...错了。”小孩用尽全力箍住她的腿，力道却也只是轻飘飘的。
脏兮兮的衣服下是瘦的皮包骨的身体，手臂上一块一块的青紫，小脸也蹭得脏兮兮的，和他们几个长得都不太像。
“这个疯女人还没有放弃吗？”宋吾低低说。
小孩摇着头，迷迷糊糊地说错了不敢了，指甲缝里黑乎乎的，又脏又狼狈，看着可怜死了。
宋雪微抬头看他们，“怎么办？带回去吗？”
嘴里问着，已经先一步将小孩提起来，不太熟练地抱进怀里，小孩身上热乎乎的，是不太正常的温度，应该是发烧了。
轻的像一个枕头，一摸一把硌人的骨头，宋雪微咬着牙，脸色特别难看。
“带回去吧，毕竟也是我们的弟弟呢。”宋岐意味不明笑一声。
宋雪微就抱着他走，小孩靠在她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带着哭腔，话都说不太清楚，“妈妈，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太饿了......”
“我只，吃了一小块饼干...我不敢了......”
宋雪微气得攥紧了拳头，最后还是轻柔地落在小孩的背上，拍了拍，把他抱紧了些。
医生大半夜被传唤进宋家，匆忙来了一个小团队，为首的蒋主任不敢耽搁，擦着汗一路小跑过去的。
宋家的人可一个都开罪不起。
等赶到时，看到的却是个瘦巴巴的小孩，蒋主任喘着气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谁家的小孩？宋家四位谁偷摸着生了个小孩下来，还养成这样？
不怪他这样疑惑，宋家多少双眼睛盯着，没见着有什么亲戚，也不可能瞒住所有人生下这么大一个娃娃。
除非...蒋主任鬼鬼祟祟看了下家里三个男丁，除非这是他们哪里留情留下来的种。
心里已经八卦到外婆家了，蒋主任面色也不显，接过那轻飘飘的小孩就开始检查起来。
小孩嘴里还说着胡话，什么妈妈不敢了，什么很饿很黑，蒋主任听得心抽抽。
“高烧，小孩最少两天没进食了，还有很严重的营养不良。”蒋主任简单判断，神色没忍住带了点谴责。
“其他的还得去做一个全身检查才能知道。”
宋雪微拧眉：“先给他打退烧针吧，等会烧傻了。”
打针的过程小孩乖的要命，不哭也不闹，就针扎进去那一下浑身一抖，也不挣扎。
温度稍微退下来一些，宋雪微给他喂了瓶营养液也乖乖喝了，宋雪微正心软软着，一眨眼的功夫小孩全呕了出来。
“哎。”宋雪微下意识手忙脚乱去接，接了一手，脸绿了又红，最后只能长叹一声开始收拾。
等折腾一通彻底退下烧来，已经是半夜了，小孩小小一只缩在沙发角落，时不时还抖一下，睡得很不安稳。
宋吾摸摸他的脸，没感觉到烫手了才有些嫌弃地擦擦，擦到沙发上去，“给他洗洗吧，脏死了。”
宋雪微一巴掌拍过去：“这么大点小孩刚退烧你敢给他洗澡？还有你擦沙发上的你明天自己洗干净。”
“什么啊，这小孩躺着的地方脏多了。”
宋雪微没理他，叫人送了套小孩的衣服来，给他换上了又擦了擦手脚和脸蛋，才把轻飘飘的小孩抱去客房睡。
“擦干净了脸还挺漂亮的，不知道随谁。”宋雪微摇摇头。
客厅里宋瀛还对着电脑忙着，宋吾和宋岐都睡了，他注意着动静，没有去书房。
“弄好了？”宋瀛问。
宋雪微拍拍手，颔首：“好了，累死了我先睡了，大哥晚安。”
深夜，宋宅只余下鼠标点击的微弱声响，宋瀛撑着下巴，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电脑的光亮打在他的脸上，他棱角分明的脸看起来是非常不近人情的冷硬。
他捋了把头发，冷笑一声。
宋超益......胆子可真大，这些罪名够他在监狱呆到下辈子了。
星际不兴连坐制度，但宋超益身边的人，上至亲属下至下属，多多少少手里都沾点，恰好能一网打尽了，一个都别想跑。
宋瀛低垂的眼满是暗色，忽然听到什么动静，抬眼看去。
客房的小孩还没门把手高，慌慌张张踮着脚拧开门，看到点光亮就往这处跑。
楼梯快比他小腿都要高，他一阶一阶爬下来，最后两阶没站稳，咕噜一下滚下来，声响挺大，估计是摔疼了。
却也没吭声。
宋瀛忍不住站起来，往楼梯口走去，蹲下身听见小孩抱着腿小声吸气。
一片黑影打下来，小孩看见他，抖着手抱住了他的胳膊，宋瀛身体一僵。
小孩蹬着腿要往他身上爬，哆哆嗦嗦的，眼里包着一泡泪花，唯一还有点肉的小脸带着婴儿肥，软乎乎的。
宋瀛就由着他爬进自己怀里，埋进他的外套里不动了，好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他。
他愣了会儿，才托起他的小屁股抱起来，回到沙发上坐下。
过了好半晌小孩缓过来，从他怀里谈起头来，还有些后怕地往后看——楼梯口往上蔓延，没有开灯，漆黑得像怪物的巨口，一下就要把他吞掉。
他不敢再看，瘪着嘴压住想哭的感觉，脸颊白生生鼓起来一块。
宋瀛没忍住，戳戳他圆鼓鼓的小脸，软的跟包子似的。
他收回手，脸色有些发红，四下也没有别人，他放轻了声音，低声说：“怎么醒了？”
小孩怯生生看他一眼，不说话，慢慢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宋瀛就感觉怀里一空，小孩腿短，下不去沙发，就缩在角落蜷在一起，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漂亮眼睛静静看着他。
很乖，非常乖。
他小声打了个哈欠，眼神逐渐迷蒙起来，最后头一歪靠在沙发上睡过去了。
沙发上没有毯子，只扶手那边搭着他的外套，宋瀛随手抽过，放轻了动作，轻轻盖在小孩身上。
小孩睡得熟，轻轻蹭了蹭他的衣服，继续呼呼大睡。
宋瀛又没忍住，轻轻戳了下他的脸蛋，陷下去一个软坑，他收回手捂住嘴，耳朵有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