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阮宋被陈金花安排在了旁边的小床上，只有一床薄被做垫子，有些硌得慌，阮宋裹进厚厚的被子里，闻到被子有些阳光晒过之后的暖香。
陈金花给他掖被脚，把缝隙压严实了，啪嗒一下把灯关了。
阮宋下意识咯噔一下，心跳有些快，他张张嘴，觉得有点黑。
窗外月光照进来，陈金花没有拉帘子，光照下她小心摸索着到床铺边，发出挺大声响。
陈金花拉过被子躺下，动作悉悉索索的，她年纪大了，肺也不大好，呼吸声总是很重，存在感特别强。
阮宋听着这声响，觉得挺安心。
好像没有小灯，也可以。
陈金花躺下了，夜色中只余她的重重呼吸声，阮宋听的有些发困。
“乖乖，会不会冷？”陈金花问。
小屋的木门不是很隔风，窗户被吹的呼呼作响，阮宋蹭了蹭，软软说：“不冷，谢谢陈姨。”
“哎。”陈金花应一声。
大概上了年纪的人夜晚睡不着时都喜欢絮絮叨叨说些什么，阮宋听着，时不时回一声，快要睡着了。
陈金花从今天多做了点活多得了一个鸡蛋一两面，说到对面的李阿姨总是口是心非嘴毒但心好，最后又感慨到在末世她还能过上这样安稳的生活真是老天保佑。
“也不止是神仙保佑，那个什么会长，闻人什么的，还有计博士，都是好娃娃。”
“没有他们，我们就完蛋咯，也就他们还记得我们这些老东西也要活了，真是好官，为人民服务的都是好官！”
阮宋听到这两个名字，清醒了些。
他有些怔愣，借着昏沉月光，看见陈金花侧躺着，眼睛发出点亮光来。
“还好有这些好娃娃哦......”陈金花说。
阮宋蹭蹭，把下巴埋进被子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后闷闷哼唧了一声。
“困啦乖乖？睡吧，姨话有点多，快睡吧，昂。”
-
第二天，晨光熹微时，阮宋被太阳晃醒了。
陈金花家里没有像样的窗帘，用一条铁丝穿着块红色的花布，又薄又透，挡不了光。
阳光穿过小红布，照的阮宋脸红扑扑的。
陈金花已经起床去做基地下派的任务了，她起床时故意放轻了动作，阮宋没被吵醒。
他想起来昨天的事。在陈金花家里白吃白喝白住了一天，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从兜里摸出来两块仅剩的晶核，又留下张字条感谢，阮宋悄摸溜出去了。
清晨的日光非常宜人，不会太凉也不会太热，是末世里难得舒适的环境，阮宋最后两块晶核已经送给了陈金花，想买点东西填肚子也没钱。
他顺着印象里的路往回走，走回昨天路过的大街，看到好几家卖早餐的，凑过去想闻闻味儿，却见蒸笼里只有粗粮馒头，瞬间又没了食欲。
阮宋惆怅地摸摸自己的小肚子望天，真切地希望末世可以早日结束，人们能够回到正常的生活。
他也能赶紧完成任务回去。
但是最重要的实验体前两日被他放走了，本来就渺茫的希望更看不见曙光。
【后悔吗？】系统忽然冷不丁问一句。
这话让少年一愣，他伸开五指对着太阳，去捕捉从指缝漏出来的一缕一缕的阳光，享受般地眯起眼睛。
【不后悔。】
少年斩钉截铁说。
【对，这很好。】
像是看着自己精心培养长大的孩子，系统语气满是欣慰。
阮宋甩着手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快乐得要哼起小调来。
他想通了，林飞本来就是人类利益下无意义的牺牲，真能有什么进展的话，也不会这么久都没有宣布出来，还让那张大字报贴在告示牌上任人议论。
阮宋耳朵动动，忽然听到点动静。
说曹操曹操到，告示牌就在前面，周围吵吵嚷嚷围着一群人，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阮宋好奇地凑近了些，被人群挤在后面，什么也看不见，他踮起了脚，努力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让大家议论纷纷。
一张新的大字报贴在高处，白底加粗红字：“假消息！血清研发遥遥无望，究竟是谁之过？”底下密密麻麻的小字，控诉完科研院控诉末世公会。
“我就说，这闻人会长真是，不如闻人将军半点，公会交到他手里真是完咯。”
“岂止，计博士担任院长这么多年，也是半点作为没有，吃着公晌没干实事，要我我也能当。”
阮宋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是昨天那个瘦猴男人。
他揣着袖子，背驼起来，一副二流样子。
偏生很懂似的，不住点评着，周围人都被他带着走，纷纷附和着。
“确实，上面的人一点不干实事，只知道贪图享乐，弃我们老百姓于不顾！”
“说好的血清也没有，这都多少年了，我还能等到末世结束那一天吗？”
“干不好就退位吧，让有能力的来，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那么高级那么贵重的实验器材，计博士这么多年屁都没研究出来一个。”
阮宋听着，觉得风向不太对，但是他插不上嘴，被挤在队伍最末端。
人群渐渐变得激愤，话也越来越难听，阮宋听得皱眉，透过人群，突然看见熟悉的黑色身影闪身而过。
他心里一动，绕过人群走过去。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立于台阶之上，双手插兜，眼睛半眯着，冷眼看着骚乱的人群。
人群里不时夹杂着几句难听话。
阮宋立在他后面，听到耳边越来越不堪入耳的话，沉默。
那群狂欢的人好像忘了，末世来临之初，是谁迅速建立了人类基地收留一批一批的难民，是谁建立了第一个研究丧尸病毒的研究院，是谁研发了排除病毒感染的系统方法，又是谁，组织派遣军队守住了这一小方世界。
他们不为事实，只为泄愤，从各方面批判了当局者之后，终于结束了这场狂欢，逐渐散去。
阮宋站在他身后，说不出话来，穿着黑色风衣的长发男人别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额发，没什么情绪的注视前方。
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他们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意犹未尽地边说着走远。
白底红字的大字报被风吹起边角，呼呼刮动着，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别的动静。
“人类一向是这样。”男人突然出声。
阮宋愣了一下，抬头望向男人的背影，他没有回头，长发被风吹起。
“向来是肮脏的，自私的，令人作呕的。”
男人斜着转过点头来，阮宋只能看到他微暗的眼睛，和讽刺般翘起的嘴角，“这样劣质的物种就该在世界上消失，你觉得呢？”
阮宋不答，轻声说：“这是你让我放走林飞的原因吗？”
男人大方颔首，转过身来，一副温良恭谦的样子，笑看着他。
阮宋嘴唇哆嗦着，绷紧了嗓音：“那血清，01号实验体身上，是不是真的有...？”
男人笑意更深，不置可否的微微颔首。
“你......”
阮宋未尽的话被男人打断：“人总是会在过度舒适的环境下忘本，甚至得而忘形到根本分辨不清是非对错。没有血性没有底线的种族就应该消失在宇宙长河。“
少年直视着他，背脊挺得笔直，字句铿锵：“可我觉得不是。”
昨夜陈金花满含感激期冀的眼还历历在目，阮宋忘不了。
有很多像陈金花一样的普通人在，他们淳朴，善良，知足，由衷地感谢着为基地奉献的人们，阮宋向计识微描述中老年收容所的人是怎样的感恩他们的付出，他们不是白眼狼，绝大部分人也不是。
“只是你没看见，博士。”阮宋总结说。
计识微被他长串的，几乎近在眼前的生动描述惹得恍惚一会儿，随即自嘲一笑：“跟我说这些没用哦，甜心。”
漆黑的瞳孔下是让人心惊的痛苦挣扎，最后被一抹狠绝替代。
阮宋知道他是真的能做出这件事来。
他的心再次动摇起来。
若是真的如他所说，林飞身体里有能够抑制丧尸病毒的血清，那他可以说是毁灭人类的罪人，他在人类和无辜的人之间做出了选择。
阮宋瞳孔颤动着，气息不稳道：“你就不怕我去告诉别人？”
计识微略带惊讶的挑眉：“你想告诉谁呢，甜心？如你所言，你猜他们是会愿意相信为基地付出的科研院院长呢？还是一个放走了重要实验体的无名小卒呢？”
少年眼眶发红，他不知道，嘴上说的如此笃定，但他根本不敢去赌人性。
他仍然不后悔放走01号实验体，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开始思考，自己的行事方式真的对吗？这样的后果他该怎么来弥补？
为什么自己总是会把事情办砸？
少年失态地捂住脸，往后退了两步，差点一脚跌下阶梯，计识微一惊，勾住他的腰往回扯，阮宋脱力地跌进他的怀里。
感受到怀里躯体的细微颤动，计识微垂眸，试探性地将手覆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摸摸自己亲手为他剪出来的发型。
他长叹一口气，几乎是败下阵来：“阮宋，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恶人是我，你不必为此感到自责。”
“我真的......”唯独不想伤害你。
计识微说不出这话来，抿抿唇，止住了话头。
“无论成败，我会为你脱罪的，给我一点时间。”
阮宋维持着姿势，没有动，计识微就拍拍他的后腰，温声说：“没吃饭吧？饿了吗，我带你去吃早饭。”
被计识微拉着手在一处装修干净的早餐铺子坐下，阮宋觉得心情平复了些，计识微点了餐，热腾腾的青菜瘦肉粥很快端了上来，除此之外还有几盘简单的小点心。
肉粥热气升腾，模糊了阮宋的视线，只他面前摆着食物，计识微桌前空空如也，他替阮宋取了筷子和勺子，递到他手里去：“吃吧。”
阮宋饿得胃有些痛了，他无言接过，慢慢吃起来。
街边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少会在店里停留，大多买上两个粗粮馒头就匆匆去赶工，坐在店里喝粥是花销很高，普通人舍不得做的事。
阮宋一口口喝着粥，这米该是陈米，并不香，还有些划拉嗓子。
阮宋出神望向虚空处，他看到了之前跟计识微争执中下发的隐藏任务【寻找尘封的往事】，简介是简单明了的一行【任务目标：寻找会长与博士交恶的原因】
“计博士。”少年突然出声。
“你为什么非要置人类于死地？”仅仅是因为几个忘恩负义的人吗？
阮宋并不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