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高级住所。
末世的夜晚温度会降到零下,这还只是盛夏的夜晚,若是冬天,檐下会结起一串的冰柱。
路灯散出幽幽白光,夜晚的高级住所只偶有人经过,远远的一条长路,行来一位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
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凝成水雾,使那人面容看的不太真切。
计识微双手插进风衣口袋,抬头看一眼刷的雪白的墙面,不知想起什么。
他径直走向一处房门口,看见门缝里透出来的光,确定人没睡,才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来了!”阮宋的声音隔着门也清亮,他踩着脱鞋噼啪噼啪跑过来开门,门一打开就被外面的冷风冻得一哆嗦。
“计博士?”少年惊喜道,往旁边退了退,“外面好冷,要进来吗?”
计识微温和一笑,顺势跨进来,脚跟一点一点的,走得不紧不慢。
屋内开着暖气,门一关上扑面而来的热气夹杂着少年身上热乎乎的香气,计识微浅笑着,将房间扫视一遍。
随即摘下保暖围巾,顺势坐在了椅子上。
阮宋穿着睡衣,身上水汽重,看起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哒哒垂在肩上。
“博士,你怎么来了?”
计识微:“来看看你,从闻人怿那边回来怎么没去找我,或者差人跟我说声?”
阮宋把毛巾围在脖子上接住下落的水滴,歪头小声道:“会长也没那么可怕吧?”
“他没为难你?”
除了那个略显冒犯的要求,倒是没有别的。
计识微观他神色,略微松了口气:“没有就好。”
他垂眼看阮宋搭在白色软被上的手,温声道:“住的还习惯吗?”
阮宋想起秦一时说的计博士跟会长争给房的事,忍不住乐,咧着嘴点头。
“那就好,棉被是我给你加的,之前看你睡得喜欢,擅自做主张了。”
阮宋微讶,计识微于阮宋而言,就像一个靠谱温柔的长辈,连睡的被子都会悉心安排好。
他摸着身下柔软温暖的软被,内心微动。
他低头的动作间,发丝倾斜,水珠顺势就滴落在被面上,阮宋皱眉,捏着毛巾把发尾擦了擦。
“你这头发...”计识微靠过来,随意掀起一缕比划了下长度,“要不要剪一剪。”
阮宋早有此意,但他不会剪,闻言试探性地说:“我不会,博士会吗?”
计识微低笑一声,“会,坐过来些。”
很意外,计识微作为一个搞科研的博士,竟然会剪头发这项技能,并且剪的有模有样,阮宋对着小镜子左右摆弄,是很普通的男士发型,他扒拉两下,非常满意。
计识微帮他吹干了头发,压了压他翘起来的呆毛,没压住。
“早些睡,我先回去了。”
“奥。”
阮宋点头,呆毛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
计识微只开了个小缝,侧着身挤出去了,没让外面的风再吹进来。
——
阮宋的新头发获得了队友的一致好评,胖子非常喜欢拨弄他颤颤巍巍的呆毛,自己能给自己逗乐了玩一天。
而由于上次紧急任务下基地的失责,他们又得到了除任务奖励额外的补偿,足够他们足不出户一段时间。
阮宋后来又去找过林飞几回,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甚至没再遇到白衣男人。
他不死心,过了几天又打算去看看。
阮宋心里装着事,跟着小队吃完午饭回房间,扶着门假意道:“我要睡觉了,我很困,不要来打扰我。”
“等等。”
应越一脚把门卡住,抵得阮宋后退了些。
他伸手摸摸阮宋的额头,没有感觉到不正常的温度,还是不放心:“要不要再去做个检查?”
“啊?”阮宋不明所以。
胖子挤上来,也一脸担忧:“是啊阮宋,去做个检查吧,你最近怎么一直魂不守舍的,心思这么重,还是被吓到了吗?”
阮宋心里一暖,小声说:“没有,就是有点困了。”
“还是去看看吧。”尹浩说。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阮宋把他们往外推:“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们别来打扰我。”
说着假意打了个哈欠。
应越皱眉看着关上的门,若有所思。
阮宋靠着门听外面的动静,直到听见几声关门声,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拧开门把手出去。
基地大门口的门卫阿叔已经认得他了,阮宋给自己打造了一个被队员排挤只能孤身出来狩猎晶核的形象,惹得每次出去时那门卫都用痛心的眼神看他。
阮宋心虚地放下笔,朝铁皮房直奔而去。
铁皮房离这里实在远,加快脚步都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阮宋一路做贼似的摸进去,少年林飞就在铁皮屋里静静坐着,见他进来眼睛都亮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链子长度只够他站直了往前走上两步,他像被拴住的小狗,眼巴巴看着阮宋靠近。
阮宋来看过他很多次了,少年一次比一次黏糊。
他从怀里摸出在食堂顺的点心,一路在怀里放着还是温的。
少年一直被注射维持生存的药剂,对五谷杂粮做的点心只能小小尝上几口味儿,因此每次都如获至宝,捧在手心珍惜地舔舔。
阮宋前几次来,要么没赶上白衣人到的时间,要么白衣人已经来过,没有再打过照面。
此时也比较放松地席地而坐,看着少年小口小口地舔着点心上的糖霜。
“他来过了吗?”阮宋照例问。
林飞一顿,低声说:“昨天来过。”
又恰好错过了,那人鲜少会连续两天来,今天想必也没有机会了。
阮宋三天两头往这边跑,有种少年是被自己金屋藏娇偷偷养着的感觉。
林飞舔干净了南瓜饼上的糖霜,捧着它发着呆,点心的香味一缕缕钻进他的鼻子里,但他只能看着,不能吃。
他就捧着饼子发呆,半天也舍不得再舔舔饼子的酥皮。
他盯着手里的点心,像在看什么绝世珍宝,神色有些怔松。
“哥哥...你,要不别来了吧。”
少年的声音很小,几乎是气音,但在安静的铁皮房里清晰传入阮宋的耳朵。
阮宋一怔:“为什么?”
他有些不解,垂着眼睛不知神色:“你不是很想出去吗?”
林飞捏着饼子,珍惜地放回袋子里,他不能吃,就像眼前人,只可远观,不能亲近。
人们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以前他在街边艰难流浪的时候,也坚信这句话。
只要足够虔诚,他总会迎来拯救他的神明。
可命运弄人,他一再跌入深渊,却在这样狼狈至极的场面,迎来了自己期盼已久的。
一尘不染的,与世间格格不入的,让人连利用都狠不下心的。
林飞把纸包包上,平静地勾起一抹笑来:“不需要了,你走吧,别回来了。”
“忘了这里。”
阮宋还是直勾勾盯着他,林飞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这样澄澈的目光几乎要把他内心最不堪的秘密看穿。
阮宋忽然伸手,擦了擦他唇角沾上的糖霜。
动作间无意摸到少年尖利突出的虎牙,林飞的笑容一僵。
他忍不住似的,嗓音发紧:“哥哥...?”
阮宋收回手,不甚在意地擦擦,“傻话。”
林飞的表情控制不住的有些失控,他瞳孔颤动着,在阮宋低头间闪过一缕金光,很快消失不见。
他虚虚抬起手,像是要触摸什么,指尖都打着颤。
触碰到时,却猛然将阮宋往旁边一推,林飞喘着气快速说:“哥哥快躲起来,他又来了!”
“等他走了赶紧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
不用他说,阮宋迅速躲回上次藏匿的地点,屏息等待着。
林飞出神地看着他的动作,将决绝与不舍压下,塌着身子坐回了地上。
他知道那个人有多可怕,也知道加诸在他身上的实验有多痛苦,更知道成功放走自己之后,阮宋会是什么后果。
但凡他少对自己好一点,他都能无所顾忌的继续利用他。
但是他忽然发现,比起自由,他更想他的哥哥能够无所顾忌的好好生活,哪怕没有自己,也没关系。
他更想哥哥知道真相之后,不要后悔曾经帮助他,不要对他失望。
他太想留住这份纯真的善意了。
林飞低下头,掩下眸中思绪,像是待宰的羊羔,颓然跌坐在地上。
静默等待良久,外面依然没有什么动静,阮宋都快要怀疑的时候,终于穿来“啪嗒”的声响。
阮宋暗暗心惊,这么小的声响,林飞是怎么大老远听见的。
白色长靴踏入屋内,一如大半月前。
那人进来,直奔阮宋躲藏之处的桌面,放下工具箱就开始操作。
林飞被按着注射了一管透明的液体,他被铁链束着,青筋暴起,发出痛苦地低吼。
阮宋掐着手心,强自忍住。
这是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少年在这里遭受的痛苦。
一管大拇指粗的药剂注射下去,又抽了一管血,那人才终于松开了铁链,林飞倒在地上抽搐,那人毫不在意地举着针管回来,将操控的钥匙“咚”一下随意丢进桌面的工具箱里。
白衣人操纵着电脑录入数据,不远处传来纸张打印的声响,呼啦呼啦吐出来几页纸。
阮宋看着他背过身去取纸,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那人的腰处,白衣人后腰的口袋里别着把枪,其他口袋密密麻麻别着一排试管和条形仪器,甚至还有纸笔。
阮宋咽下口水,斜着眼看头顶的桌板。
钥匙,就在他头顶桌板的不远处。
男人拿着手里的纸,歪着身体朝门那边靠靠,让光得以照清手里的表。
却没有出去的意思。
阮宋心里着急,如果他能出去,自己可以趁着这短时间偷走操控器,然后熬走他。
那钥匙落在工具箱里发出咕噜滚动的声响,箱子里想必东西多,钥匙也小,他未必能发现钥匙不见了。
如果他走的远,甚至可以速战速决两人一起跑。
理论上有很多漏洞,但还是有些实践的可能性的。
阮宋摸摸自己别在腰间的枪,期盼男人赶紧出去。
可那人就着暗光,慢慢读完了几页的数据,最后捏着纸朝阮宋藏身的桌面走来。
阮宋心凉了半截。
白衣人在工具箱里翻翻,物体碰撞发出杂乱的声响,里面果然如阮宋所料有很多杂物,男人翻找片刻,拿出来一个黑色的方形物。
“滴滴”两声过后,男人失真的声音从头罩后传来:“01号实验体的脱敏试剂准备一下,十分钟之后我来取。”
沙沙电流声下,对面传来一声模模糊糊的“是”。
对讲机!
末世条件下,基本所有信号站都已经被摧毁了,这种无线对讲机已经不能算是奢侈的存在了,是非常奢侈,顶尖奢侈。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会拥有。
阮宋指尖发凉,头脑发晕的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