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王彦章对自己的忠诚,齐慎心下稍安,旋即便带领自己的五万亲军,在贝州城里就地驻扎下来。

又过了几日,在得知朱瑄、刘知俊、谢彦章等人,已在黄河南岸聚集了数万兵马,随时都能渡河北上的消息后,齐慎总算彻底放下心来,同时也有了向杨师厚问责的底气。

于是立刻派遣使者前往沧州,给杨师厚下诏,命令对方将北路大军,包括孝节军在内的一切指挥权,全部移交给副元帅王虔裕代掌,接着又让对方只身前往贝州与自己相见,不准带任何兵马随行。

做完这一切,接下来齐慎并未再做进一步举措,全军静静地驻扎在贝州城内,期待着杨师厚会给自己什么反应。

夜近三更,贝州城官邸内,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堂的地板上。

眼看齐慎自从昨日下达完命令后,便一直神色不宁,时而背着手在堂内来回踱步,时而坐在椅子上长久叹息,一旁负责护卫他安全的王檀,忍不住沉声道:

“主公,咱们有如此多的兵马,就算那杨师厚真的抗命不遵,不来贝州与您见面,咱们想要对付他也不是什么难事,实在不行,到时候末将愿意做先锋,亲自替主公打头阵!”

齐慎闻言,摇了摇头道:“众美,你错了……孤并不是因为担心杨师厚反叛而忧虑,孤心里其实很清楚,他要是真的造反,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孤是为杨师厚感到惋惜,孤对他,算得上是信任有加了,平日里给他们孝节军最好的军需,最多的军饷,他们这帮人也确实争气,为孤打赢了不少恶仗。”

“如果这次他们真的因为一念之差,最后落得个全军覆灭的后果,那对孤而言,对整个魏国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你明白吗?”

王檀怔了怔,点头道:“主公的意思,末将明白了,唉……但愿事情不会发展到如此恶劣的程度吧。”

齐慎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起身走到大堂一侧的窗扉前,举头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同样在望月的,还有身在沧州军营的杨师厚。

沧州距离贝州并不远,因此齐慎先前的诏令,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被送到了杨师厚的军案之前。

眼看齐慎在诏令中,不但要解除自己的兵权,还命令自己只身前往贝州,杨师厚心中惊讶、难受之余,也不免得顾虑重重。

自己这次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竟然让主公猜忌自己,猜忌到了这种地步。这么多年的君臣之情,难道就要这样付诸东流了吗?

如果这样的话,自己到底要不要去贝州呢?不去,那就等同于造反,自己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要是直接去的话,主公会不会跟自己当场翻脸呢?

“劳烦几位通禀一声,在下有要事,想要求见你家大帅。”

“去去去,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我家大帅说了,他想自己一个人清净清净,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就在杨师厚一个人对月长叹,心中犹豫不决的当口,军营的帐门外,忽然传来侍卫们的喧哗,似乎是有什么人想要求见自己。

杨师厚听那声音似有几分耳熟,犹豫了片刻,主动掀开门帘走了出去,举头对众侍卫道:

“怎么回事,何故在帐外喧哗?”

众侍卫一面指了指身后,一面拱手回禀道:“大帅,深更半夜的,此人非要见您一面,我等正在阻拦,不想却惊扰到了大帅。”

杨师厚闻言,抬眼朝众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相貌英俊、身穿儒袍的年轻男子,正垂手立在后方。

“阁下好生面熟,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拜见本帅呢?”

杨师厚将那男子仔细打量了一遍,只觉得对方气度不凡,应该确实有什么事想拜访自己,当即好奇地询问。

此时帐外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原义昌军节度判官冯道。

话说当日沧州城内的牙将起兵反叛,连夜活捉了刺史孙鹤、判官吕兖,冯道因为反应及时,主动与叛军合作,一起迎接杨师厚的孝节军入城,侥幸没有成为阶下囚。

此刻听到杨师厚询问,对方赶忙上前几步,拱手道:“在下是原义昌军节度掌书记,姓冯名道,字可道,拜见杨大帅。”

“哦……原来是你,本帅想起来了。”杨师厚恍然大悟,笑着道:“当日本帅大军入城,正是你和其他沧州牙将负责迎接的。”

冯道点头道:“正是。”

杨师厚伸手摸了摸下颌胡须,奇怪道:“冯先生,不知你半夜到本帅这里,所为何事呢?”

冯道看了一眼帐前的侍卫,低声道:“大帅,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冯道表现得如此神秘,杨师厚顿时来了兴趣,当即招了招手,命侍卫们退下,随后亲自将冯道迎入帐内,一面安排对方落座,一面亲手合上门帘。

最后坐回自己的帅椅,主动开口道:“先生有什么指教,现在可以说了。”

冯道咽了口唾沫道:“大帅,魏王亲率数万大军北渡黄河,囤驻在贝州,这件事相信您早就知道了吧?”

“当然知道,魏王是怕本帅攻打卢彦威不利,特地领兵前来助阵的。”

杨师厚眉头微皱,瞥了对方一眼:“你专门来这里一趟,就是与我说这些的?”

“当然不是。”冯道摇了摇头,表情严肃道:“在下今夜来见大帅,是想救大帅一命。”

“此话何解?”

“大帅,魏王带着这么多兵马,千里迢迢来贝州一趟,究竟是什么缘故,您心里应该一清二楚。”

冯道面色平静道:“贵军自从接管沧州城后,先是私分府库财物,接着又擅自收编城内守军,接着一直按兵不动,迟迟不对卢彦威采取攻势……恕在下斗胆直言,此事已被魏王知晓,对方这次派兵前来,名义上是来助阵,实际上却是来问罪的。”

杨师厚静静地听冯道说了半晌,沉默片刻,最后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魏王此番前来,的确是来向我问罪的,诏书今日已经送到本帅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