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仙侠武侠>醉吴钩>第156章 “请”客

江楚翌日从京家离开,向着府衙行进。他偏偏脑袋对京枕桥道:“你跟你弟不太像。”

“这个自然。我跟他同父异母,都是随了娘长的。”他分条缕析继续道:“我娘是在我爹刚刚跑商那时就伴着的,陪我爹吃了不少苦头而后才有了第一桶金,后来生的我。姨娘呢是我爹去珈琅跑商时接回来的,生的枕析。”

“原是如此。”

“我呢浪荡风流,所以我爹觉得我没啥出息。枕析他能力很强,账目理得比谁都准,算盘敲得比谁都快,而且眼光极为独到。但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爹娶姨娘回来,大半是为了生意。而他跟我娘却是是几十年的真感情,所以虽然我在他眼里没什么出息,但他仍是会偏袒我些。”

江楚笑笑,随口道:“那枕析……”

“嗯,我知道扶玦兄你想问什么。其实我跟枕析也聊过这个问题,他好像很清楚他爹对他娘的情感,也无所谓他爹到底拿不拿他当亲儿子。我爹是偏袒我,但他反而打算把名下产业都过继给枕析。我只在乎美人、美酒、美景,枕析只在乎财权,所以我跟他之间没有矛盾,和睦的很。”

府衙外,江楚没报身份也没报名姓,趁着衙卫落下棍子的功夫,随口唬骗其中一个,而后拍拍其肩膀跨进了府里。

他理着袖子,步履携风一路向着大堂走去,对府里所有官兵的问话——来者何人?不咸不淡道了句——闲散人。府里官兵没个拦得住他,他袖子带起风直接吹进了大堂内,挑了把干净椅子一屁股像大爷似的坐了上去。

“大胆!竟敢擅闯衙门,来人给他拿下!”一人着黑衣官服站在堂外,见官兵没人能拦住这人,也不敢进去,站在门口吆喝。不料官兵没动,这府衙上的督查“燕”反倒是先赶来一步,错愕一声:“府主?”

官人一愣,在嘴里滚了滚这“府主”俩字,眉毛骤然一抬,立马抄着手迈进堂去,“哎呀呀!您莫非就是那朗玉侯?”他见对方没说话,只是笑着看了眼自己,相当于默认,听着外面吵吵把火集结的官兵,挥袖斥道:“放肆!你们要对侯爷不敬吗?都退下!”

官人扭过去的脸上一秒还是怒然,下一秒立马就成了笑然,“侯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望侯爷恕罪!下官郑士梧,乃是这泊州通判,拜见侯爷!”他说完,吩咐着,“快给侯爷沏壶好茶来!”

江楚:“许大人不在?”许大人便是这泊州新知州。

“呃许大人出府有事去了……”

“哦……”江楚点点头,“郑大人坐吧。”他见对方理理衣服正襟危坐,继续问道:“郑大人在这泊州当了几年通判了?”

“呃,下官若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第五年了。”

“我记得通判在地方任两三载,便可转任知州。怎么章庆大人意外殉身,你还是通判?”

“呃这……”

“别紧张,我好奇问问。”江楚温和一笑,“听说因为王上颁布的《丰亩令》,泊州这边的乡绅、商人甚至是百姓,都有意见?”

郑大人僵着脸面,看了眼堂内站着的督查燕,挤出个笑容道:“确有此事……”

“景炎四十一年,没记错的话,当时的泊州知州应该也是章庆章大人吧?”

“不错,当时下官出任通判一职,章大人已经在任了。”

“当年先王曾极度抑商,而且商税是一加再加,比起王上这《丰亩令》,可是春雨夏洪……”江楚轻笑,“怎么当时没听说泊州的商人躁动?”

“都是章大人整饬有方。”

“那如今受《丰亩令》影响,章大人之前怎么做的,你应该也知道,辅佐许大人比着葫芦画个瓢不就是了?”

郑大人喉头一顶,以为这侯爷要给自己戴个“整治不力”的帽子,忙道:“侯爷,实不相瞒,当年章大人是如何在泊州多方利益间斡旋的,下官确实不太清楚。”

“(扬起嘴角)那你这通判当的,可有些玩忽职守啊。”

原来套在这儿!他滚了滚喉咙,吸了口气压压脑子,这才继续答道:“侯爷,章大人经常独身做客乡绅、商人家,说了什么谈了什么,怎么说的怎么谈的,我们是一概不知。况且就算下官知道,可一切还得随时而制,因事而变不是。”

他正说着,下人端来了茶,他看着壶嘴里的茶水往小杯里倾泻,“再者,章大人殉身,相当于这泊州编好的绳花从中间断了一截。许大人新上任,哪能晓得章大人当初是怎么编的呢?所以这泊州暂时躁动些,是难免的事。”

江楚笑了笑,看着杯子里的茶,腾起的茶烟如山间袅雾,裹挟着三月春雨的清香扑面而来,“郑大人说的在理……茶,也的确是好茶。”

“(嘿嘿一笑)侯爷喜欢就好。”

江楚起了身,看了眼督查燕,对方心领神会,跟着他一起出了府。江楚顿了步子,扫了眼四周,对他道:“写信给你们燕主子,让他查景炎四十一年后,泊州上缴中央的所有田税商税,顺便查一下当初商人的住税关税被抬到了多少。”他顿了一下,见对方领命就要回去,又叫住他,“再让他查查泊州通判跟知州各自来路底细。”

江楚觉得,许知州可能只是个无辜的炸药,而郑通判才是火线……那火呢?江楚看着那边被姑娘人扔手帕香囊的京枕桥,这风流公子除了打架没什么用,看来他得找一趟京枕析了。

泊州中心处,有座六层楼的“富丽堂皇”,是泊州最大最高端的酒楼饭馆。江楚昂着脑袋,借着月光看着金顶,倒觉得京枕桥所言不假,此处的确配得起一个“最”字。他上了顶楼,靠窗的雅间,推开窗几乎可以看得整个江舟城夜景。

他在这儿约了京枕析,自己坐庄请客。只是他到现在都摸不透,京枕桥听他要在这约京枕析,嘴角那笑容究竟是何意。

他撑着脑袋摆动着桌上的彩瓷瓶花,听门被向两边推开,见来者正是京枕析,鼻梁上左眼前还架着那单片琉璃镜。他帮京枕析倒了盏回春茶,见对方收了琉璃镜坐在自己身前,用左臂撑着脑袋歪着身子,没有说话,便开口:“以为你不会来。”

“为什么?”京枕析没抬头,只是端起茶抿了一口。

“你看着,不像是能随便被约来的样子。”所以江楚挑了泊州最大最高端的酒楼饭馆。

“你看着,也不像随便会约别人的样子。”所以京枕析赴了江楚的约。他用他那一向用来敲算盘的手指敲着杯壁,“听大哥说,你是侯爷。”

“(轻笑)都是官场虚衔,不用在意。”

“嗯,我也没打算在意。”他把杯子往前推了推,好让自己敲算盘的手老实些,结果又不自觉敲起了桌边,“昨夜你来的突然,我忙着算账,酒桌上不好开口,没问你个名姓。听大哥说,你姓黎,字扶玦。”他见对方温煦着眉眼点了头,“倒还蛮人如其名的。”

江楚笑笑,本想开口说话,不料被酒馆伙计叩门端菜打断。门一开,楼内的琴声渐渐大了些,伙计身后跟着一群女伙计,各个端着盘子,一个个上前来把菜搁置在桌子上,又一个个退出雅间,把门合上。

琴声又淡了下去。

京枕析扫了眼一桌子的“满汉全席”,茶、酒、菜,都是这酒楼里最贵的。他淡淡道:“看来扶玦兄诚意满满。”

“希望没怠慢枕析兄。”

京枕析却突然一笑,抬起眼看着正在抿茶的江楚,把玩着手里已经喝空的雕花瓷杯,嘴角似翘不翘问道:“我大哥没跟你说,这‘日昇楼’是我京家开的吗?”

江楚离开唇边的手端着茶杯正要搁回桌子上,这一句话险些让他把自己搁到了桌子底下——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京枕桥嘴角挂着莫名笑意了,他请客请到别人家了!

江楚端了端身子,手里的茶杯在空中顿了许久,终于是被搁下。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也不憋着埋藏,大大方方挂在嘴边,端起玉壶给京枕析斟满了雕花酿,笑道:“枕析兄你看,今日我这诚意,是送到‘家’了。”

京枕析笑了,心里暗暗叹服对方在窘境下的谈笑风生临危不乱,端起杯子道:“这杯,我敬你。”瓷杯相碰,清脆声在雅间里荡了三荡,“扶玦兄约我何事,直言便好。”

江楚顿了顿,“我想问问,自景炎四十一年先帝对商人强行抑制,到天和伊始,商人的住税过税可有什么变化?”

“翻番。”他抿了口酒,不急不缓道:“景炎四十一年前商税一直是百分之三与百分之二的税率,可那年老皇帝不知脑子抽了什么风,商税涨到了百分之六与百分之四,还增加了过关收税的商品范围。”

“现在仍然如此么?”

“不。当今圣上已把税率降回了以往的正常值,也把部分小物件的商税取消。”

“那当时你们缴税的时候,会严格按照税率上缴么?”

“我只给家父敲敲算盘,缴税这事儿还是他老爷子自己管。”

“如此……那之前的泊州知州章庆,是怎么做到在严苛商税下,抚定这一州商人的?”

“不清楚。而且,家父从不谈及此事,也从不让过问。”

话至此,江楚不再多问。饭后他本是要付账的,说好了是坐庄请客。可京枕析没让他掏钱,当是回他这满满诚意的礼,可江楚还要执意,他只好淡淡道:“一句话的事情,何况也无需我掏钱。”

江楚跟京枕析向着京家方向走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与一个双手同时攥着糖葫芦与烤串的丫头错肩而过。

“楚子哥?”

江楚一顿,回头看着那丫头,那丫头也盯着自己,双双愣了好久的神,江楚才将信将疑问道:“你是……小月九?”

尚月九的杏眼顿时放光,不管手上拿的是串儿还是糖葫芦,一把抱住了江楚,把一旁的京枕析吓了一跳,险些把鼻梁上架着的琉璃镜跌下来。可跟在尚月九身后的仇封玄却顿时黑了脸,有种自家女儿被人生生拐了去的感觉。

“楚子哥真是你啊!八九年没见过你啦!要不是你这一头未老先衰的白发,我真认不出你!”

“你这丫头怎么还是这般大大咧咧?”江楚笑着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开,看着她手里四四五五的串儿,“而且还是这般贪吃。”

尚月九本是京城黎府的丫鬟,是江楚的贴身女婢。可江楚从没拿她当下人看过,一直待她当亲妹妹。待在边关的时候,凡是跟着他爹回京,路上一定会给这丫头带些吃的。九年前江楚还跟他爹在边关泡着,这丫头一年到头自己待在府上是着实无聊,留了封信给江楚自己跑了。

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把自己跑活的。

尚月九咧嘴一笑,把手里的串递给江楚,“吃嘛楚子哥?”见他摇头,又盯住了那边的京枕析,“嘿帅小哥,你吃不吃?”

京枕析:“(礼貌一笑)不了,谢谢。”

尚月九瘪瘪嘴,把糖葫芦塞进嘴里,糊囔道:“楚子哥,八九年没见了,是不是得请我吃顿好的呀!”

江楚看了眼京枕析,见后者点点头作揖先行,扭过头来扭了扭尚月九那圆乎脸蛋,“行!想吃什么直接说!”反正刚才一顿饭也没用他掏,省下来给这丫头塞肚子正好。

“咳咳嗯。”仇封玄黑着脸,哑着嗓子对尚月九道:“想吃什么跟我说也行……”

“诶仇大人,你不是没钱给我吃嘛?”

“(咬着牙槽)现在有了!”

江楚这才注意到仇封玄,愣神一怔,蓦得想起了八年前险些命丧二流之手的往事。尚月九介绍道:“仇大人,之前救过我,我一直跟着他混吃混喝,待我可好了!”她说完对仇封玄道:“楚子哥,我拿他当亲哥哥的!”

仇封玄闻言也好好打量江楚一番,上下三眼也是认出他模样,面上好一副:“我当是谁”的表情,颇有些许不屑。

江楚:“黑刀仇封玄。”

仇封玄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拖着尚月九就要走,全然不管一把抓住江楚腰间系带的尚月九情不情愿,不料被刚风流完路过的京枕桥撞了个正好。

京枕桥摇着折扇瞧着仇封玄手里跟拎了只兔子一般拎了个姑娘,笑道:“仇兄,你不是一向不喜女人吗?原是好这口啊。”

仇封玄看了眼自己爪子下的尚月九,觉得确实有些不太合适,刚把她放下,她就一溜烟窜她楚子哥后面去了,还不忘甩过来个鬼脸。仇封玄叹了口气,觑了眼京枕桥,“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到江舟城,喝酒去?我请客。”

尚月九:“对对,快把仇大人拉去喝酒去!我好跟楚子哥吃好吃的去!”

仇封玄真拿尚月九没办法,而且有几个月没见他这老对头了,确实有些惦念,回头扫了眼江楚,撂一句,“照顾好她。”

江楚眯了眯眼翘着嘴角,“承仇大人当年之恩,照顾月九理所应当。”

京枕桥:“仇兄与扶玦兄以前认得?”仇封玄没答他,却反问道:“你京枕桥什么时候交友不挑人了?”

京枕桥听了不禁疑惑,和尚月九大眼瞪小眼,可见江楚和仇封玄都无意再多言语,只得作罢各自两散。

尚月九拽着江楚衣角往东边走去,“楚子哥我——”

“你这些串啊什么的拿那边去,别蹭我衣服上。”

“好啊楚子哥,你这爱干净的臭毛病这么多年是一点没变啊!”

江楚轻轻剐了下她鼻子,故作严肃道:“怎么跟你哥说话呢?”

“诶嘿,我就说!”她吐了吐舌头,“我看那位仙婆说的对,你就是穷讲究!”她见对方哑了声,一脸胜利模样,“我还和你说啊,前一阵子我认识个好姐姐,可可可可温柔了!请我吃了一桌子好吃的!”

“是么?有这么好的姐姐啊?”

“当然!而且她和你一样,白头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