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仙侠武侠>醉吴钩>第137章 疆场博弈

——渠江关

自江楚随军北上,已近二十天光景,这期间,四家军与赶赴衙州的半数殿前司一齐乘船北上,没了东暻的援助,平辽军在北岸连连吃亏,被萧宋军队抢下北岸,只得暂时北退。

而江楚一到北岸,便决意先舍弃正面战场,从赵昱那暂时摸走了剩下的黎家军,跟柳氏父子带着的部分柳家军,凑莫勉强一万五,一起进发东北那濒临城破的平州。

自渠江一战以后,向南无法再扩大攻势,向西有地势做天险,徐漮涌便只能带军三万进攻东部平州。平州守军七千苦守,城县沦陷近一半,守军伤亡亦近半,可徐漮涌还有精兵两万余。

在这般情势下,江楚卡死了“兵贵神速”四个字,立马抓住徐漮涌那两万余精兵最大的弱点——军马粮草全靠渠江关驻点供应。江楚带军向东北进发,第一件事儿就是带着把渠江关与平州两万敌军之间的粮草运输线给切了,而后直转平州。

柳家军负责在渠江关与平州之间划出道线,柳氏父子与黎江楚一起偷徐漮涌屁股。徐漮涌没想到平州七千人这么难啃,越陷越深,本想着再有一周定能攻克,却不料萧宋军抢岸而上,如今是自己成了饺子馅。

黎家军与柳家军一路东荡,似野火蔓延,吞噬着每一座被平辽军占领着的城池,直直逼近在平州的平辽主力。

西面,黄沙直冲而起掩天蔽日,擂鼓幡动,金声长鸣,马蹄奔驰,踏碎在烽火硝烟里。如有万马千骑破云而来。而与此同时,那一直驻守在粮草运输线上的柳家军正从西北方向杀来。

“将军!西北又杀来一军!”

徐漮涌脑袋上冒了疑惑,“不是说主力在攻西面吗?”

“呃这,西面现在还打着呢……”

“他们哪来这么多人啊?!”徐漮涌心思还在东面那不到四千的平州守军身上,管不来屁股后面这冒出来的刺,脑子突然一顿,“曳柴扬尘!快,调兵驰援西北!”

西南,剑锋挥斩,枪芒挑刺,战马踏过平辽军的具具尸体,直破城门而入。黎江楚策马攻入城,余光望着将士们岔道而出向着那溃散的平辽军杀去,于万军中勒马,战马前蹄扬起,声声嘶鸣。

江楚扬着嘴角,任银甲黑袍振扬烈烈,琼手拢马辔,玉指端酒樽,“(朗笑)旌旗三千北斗横,天倒八万蹄急风。”

柳星眉——柳琰玉他老子,人如其名剑眉星目,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怕又是个招姑娘丢罗帕的好手。他缓缓行至他身边,笑道:“扶玦,当真是和你爹当年一样,虎父无犬子啊!”他捋着不多的胡须笑笑,回头看了眼后面的柳琰玉,“你小子多学学!”说完一夹马腹,挥枪冲锋破敌。

柳琰玉撇撇嘴,看了眼江楚手里端着的酒,“跟你学什么?学上阵喝酒吗?”说完摇摇头也杀敌去了。江楚笑了笑,把杯中浊酒饮了干净,一扔酒樽便策马奔向敌军。

飞辔剑影飒流星,一关克来百关平!

星纪:“(单跪抱拳)将军不好了!西南遇敌,城池已被攻克,正直冲而来!”

“(砸桌子)他奶奶的到底在哪啊?!”

“将军,如今粮草被截断,东部余下的城池又久攻不下,再留下——”

“(喘口粗气)老子知道。传我命令,全军撤退!”东边是平州残军,西南、西、西北兵力不清,唯一的选择是向北侧突围绕道回撤渠江关。

江楚抽出玄宿向前方空中一掷,而后自马背上跃起,负手踏于剑面借力一点,轻轻落于城墙上,边走向城头,边抬手招回玄宿。

他眺着还没骑在黑狼上还没跑远的徐漮涌,抬眼瞥了眼城头插着的军旗上那如浪翻滚的“平辽”二字,挥剑削下了旗面,随而握住旗杆拔下,腰马合一发力,握紧旗杆旋甩,余下的一点旗旆顿时逆风振展。

江楚挥旋旗杆三圈,借力发力甩臂挥出而出。旗杆如白虹贯日般,带着银辉发出尖鸣声响笔直向着徐漮涌后背贯去。

徐漮涌只听到有人喊他,突然又觉得屁股后面一沉,而后感觉似是有人靠在了他后背上,似乎下巴还垫在了自己肩膀上。

他偏头才看见,那个跟了他多年的阿烈,嘴里溢出的血已经顺着自己的肩膀流至自己的胸膛了,而在望去,那旗帜已经死死钉进了阿烈的身体里。他锁着眉头盯着城头上那有些看不清的人,扭着身子一把蜷断旗杆,把阿烈抱至身前,猛地一夹狼腹向北面奔去。

……

他们撤回渠江关时,已经是深夜了,这一路把两万余人跑成了九千不到。黎江楚这边一腾出手,立马开始从侧面搅乱正面战局,与萧宋正面军焦灼的平辽主力也遭不住,退到了渠江关。

徐漮涌瘫坐在篝火旁,带了满手的泥土,卸下了胸甲与背甲,只看到背甲被戳碎个洞。他把背甲胸甲扔在地上,沉了会儿,从怀里掏出个布老虎。

阿烈死在了路上,死前把这个给了他。他带着阿烈的尸体回了来,刚给他埋上。

阿烈他唯一的请求便是让自己帮他找回女儿,当然真找不到那没办法,但若是找到了,求自己一定要带她去他坟头看看,好让他在那边,知道自己女儿现在长什么样了。

徐漮涌抬着脑袋看着没一个星星的夜空,心里五味杂陈。他为平辽征战这么多年,第一次真正吃了败仗。

赵昱与殿前司同时也在一直北压,渐渐迫近渠江关,并与江楚他们汇合。江楚进展速度之快远超乎赵昱想象,而最让他惊奇的不是这个,而是听说他黎江楚能用八千人当八万人打。想想之前从颍州到抚州一路他那当躺狗的样,赵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赵昱想带兵直压渠江关,趁热打铁。总不能等到后方十五万大军支援来,到时再想夺回渠江关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别人倒也没什么意见,唯独江楚先是不作声,而后出言否了赵昱的部分决策。

他甚至申请将此战的指挥权全权交由他。赵昱本来有些犹豫,但他转念一想,这么多年都是他与平辽交战,对方对于自己的打法知根知底,不如交给江楚试试,看能不能奇兵制胜。

所谓“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四家军好说,赵昱一句话的事儿,但是殿前司可不归赵昱管。所以江楚特意找了趟殿前司的殿帅,请他在外面散了会步吹了会风。

殿帅:“先前一直听说黎大将军以一当百,如今听说黎少将军能用八千军力当八万军力,才知传言不假啊。”

“(笑)殿帅过誉,都是传言,江楚运气好些罢了。倒是听宁王言殿帅在沙场英勇无畏,殿帅称誉名副其实。”宁王夸了他个鬼,全是江楚瞎扯淡!

殿帅笑笑,也知道这都是你来我往的奉承。他见江楚四顾他的军营,问道:“黎少将军看什么呢?”

江楚微叹了气,“殿帅,这些将士,都是您自己的人吧?”他见对方没答话,垮着脸咂着嘴,颇为同情道:“竟然要您的人出来卖命……”

三衙不管是殿前司、马军司还是步军司,都受枢密院钳制,但萧宋同时准许殿帅、马帅、步帅培养部分直属于自己的将士,用来反钳制枢密院。

江楚当时因为在衙州冒出来的疑窦,所以去婺州的路上特意问过赵晃这事儿,这才得知这殿前司指挥使与王相素不相和,而这被派到前线的殿前司,正好都是殿帅自己的兵。

而且按理,就算是禁军遣往边关打仗,先动也该动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殿前司不应该动的,更犯不着他这个指挥使亲自来。

殿帅又不是傻子,缺了半个脑子都能想明白他王剡那点心思,心里能不记恨?但没法治,三衙有统兵之权,但发兵之权全在枢密院。他殿帅就算有异议,在权势面前,也不得不暂时低头沉默。

殿帅:“没办法,都是为国拼杀。”

江楚:“您有忠勇之心,却难保他人有良善之意。”

江楚话到这就够了,他只是给他强调一下这一点,便不再与殿帅多扯这些有的没的,毕竟正事还没办——他要殿前司与自己配合,拿下这渠江关。

他把自己大致思路与对方浅谈,江楚发现这殿帅不是那吃着皇粮养老的主,身上竟真有边关大将的大局观与常人对战局难有的洞察力。而对方则惊叹江楚这般年纪的军事才能,心里连连赞许他就是天生的帅才。

俩人一拍即合,是他们彼此都不曾想到的。

第二日,殿前司与四家军每隔两个时辰便出动三支军,从三个方位进攻渠江关,不求功成但求身退,不分昼夜,以此与平辽打车轮战。

徐漮涌也不是第一次跟人博弈,一天下来知道对方想干什么,改变了对策打算与对方互相消耗,没成想对方突然变卦,第二天没有再三支军三支军的出,反而大规模出兵直接吞了他那派出去陪对方消耗的兵。

而后几日,江楚这边利用本土优势,充分发挥渠江关以南各个地势的作用,多方位多角度对平辽军进攻,但每次都是浅入浅出,吃到甜头转头就跑,闪电战是这边一仗那边一仗。

可最可气的还不是这个。江楚还特意在军中搜了些精通乐律会吹奏的士兵,花了半天时间做了批竹笛,每每深更半夜不辞辛苦赶至渠江关敌军营外,绕着敌营环声吹起。那家伙吹得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不把你肝肠吹到寸断,眼泪吹到潸然,他是决不罢休。

徐漮涌看着逐渐低迷的士气,看着一个个都有了要哭爹喊娘叫苦连天的意思,实在是被黎江楚气到牙痒,却偏又是个不服输爱面子的人,怎么也不愿向后方求援。

而江楚这里觉得自己的贱犯得也差不多了,开始下令全军压境。

徐漮涌见敌方来势汹汹,好生排兵布阵来招待他们。赵昱看得清楚,想避开徐漮涌挖的那些坑,可江楚偏偏要他往坑里跳,不让他跳,自己也往里跳,跳到一半开始向回后撤突围。

徐漮涌憋了这么多天的火气,本就不是什么沉得住气的人,能让惹火自己的人这么逍遥的回去?那家伙挥着银刀策马带兵就是一通追杀

不追不要紧,一追整个渠江关就空了大半,早就准备好的柳琰玉带军像支箭矢直冲敌营,把粮草营几把火烧了个干净。徐漮涌看屁股后面冒着的冲天火光,这才知道又上了黎江楚的大当,一口气儿没上来,差点直接在马背上厥过去。

此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而而取胜者,谓之神。”

没了粮草便彻底失去了再与敌方对峙的资本,但好不容易拿下的渠江关,徐漮涌又不愿意放,只能羽檄八百里加急速传,求粮求军。

江楚知道时候到了,他不可能干坐着让对方的粮草援军支援到位。当天便决意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把渠江关拿下来。

可他还是低估了徐漮涌这平辽黑狼王的能力。徐漮涌玩起了破釜沉舟,自绝后路,谁临阵畏缩先斩谁,多杀一人便多领份军饷,杀够十个他回去亲自为他们请命加官进爵。

此所谓“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

平辽军见进退都是死,进还有高官厚禄可以翘首以盼,低迷数日的士气突然高涨起来。萧宋数万大军齐发竟愣是没拿下只剩不到两万敌军镇守的渠江关,而且平辽士气一涨,萧宋多年被平辽打出的阴影又泛了上来,不少人临阵勒马脱逃导致军阵大乱,瞬间成了待宰的羔羊。

这把江楚无语坏了,只能亲自带兵横插一脚,帮他们断后收拾残局。这么一耽误,他与主力军便分成了两波回营。他在路上还跟殿帅商量整修两日再度出兵,不料徐漮涌是夜直接组织铁骑绕道偷袭军营。

江楚看着乱成锅粥的军营,叉着腰摩挲着脸一句话没说出,索性蹲在军营思考人生去了。本就打了败无心再战的将士们大晚上又被他们这一折腾,彻底丧了战意。江楚算了那么多,偏偏算漏了萧宋这些年对平辽刻进骨子里的畏惧。

而后几日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再次整顿兵马进发,可不管他排兵布阵到底有多好,上了战场总有士兵畏敌不前扰乱局势。平辽气势越打越高,自家气势越打越低,想在短时间把渠江关拿下来,是根本不可能了。

可如果现在拿不下来,等平辽后方军队赶赴,再想夺回渠江关,那与痴人说梦也没多大区别了。就在江楚跟赵昱、殿帅站在一起比谁更愁的时候,柳琰玉给了个让他们浑身一震的点子。

他想水淹渠江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