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仙侠武侠>醉吴钩>第136章 谈判

离了繁剑城(原“桐城”)前,江楚给那哥仨玩笑似的随口冠了头衔——桐城三杰。江楚与那“三杰”道别后,先回了婺州。因尹启诚被调职中央,婺州知州空缺,无崖城的何鸪因助城县顺利渡过粮荒,也被连迁,出任新婺州知州。江楚也是这才见到了八年前的同窗。

何鸪当年是与萧也韫一起科考,只不过萧也韫是进士科,而他何鸪是明经科。俗话说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何鸪那般年纪中明经科及第不算什么,也不难怪他这七年都一直是无崖城县令。现在能任婺州知州,已是走了大运。

江楚想想八年前围着火炉谈着闲话的砚台,如今都已经娶妻生子,而他还是孤寡一人,不免感慨物是人非。他这一想,又惦念起了南昭卿。他把婺州山匪缴获出来的财宝来路交给托给了何鸪后,自己便赶忙打道回了到衙州。

江楚刚进城门,便收到了打东边来的信件,是安求客找燕子代笔,将海平湾与海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个清楚,顺便把那张矿路运输图一起附随回来。可关于通宝司他是不提一言,崖海鸾凤镯的事儿他是不说一句。

而通宝司那边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安求客的溜进溜出全然没发生过。

江楚先找了趟邵岭涯,邵岭涯把地图和信在腿上摊开一看,“(感叹)倒难得那家伙这次办了件正事儿。”

江楚没搭他这茬话,“朝中与东暻有所勾结王上知道,你回头再问问他,看看他什么意思。他要是想办,你也知道该怎么做。他要是暂时不想办,那从京中派去海平湾调查的所有官员,全部查清楚底细。”

邵岭涯:“那这地图呢?看起来的确很符合我们的推测,宁王在泊州的确有私军。”

江楚沉了会声,“感觉对,又感觉哪里不对。像是鱼死网破祸水东引,急着想把宁王坐死……这东西你先收好,若宁王真有私军,这东西日后也可作为一个作证。”

邵岭涯颔首应下,又道:“对了大人,衙州这边已经备好反攻准备,明日进军。王上昨日下召关城,以您少将军的身份,拜您为将校副将,随军一起出征。宁王替您接的旨。”

江楚俩眼一翻泄了口气,“自打进了衙州我就没一天安生……行吧,本打算明天去趟四鼎楼拜会下楼主,看来得赶个晚了。”

——栖客山庄

南昭卿歪在朱捕桓身位第三把交椅的宝座上,后背抵着扶手,懒散着腰身,两腿伸直交叉搁在了另一侧的扶手上。杀佰一如既往地站在她旁边,随时准备应对情况。

而朱捕桓就坐在下面,两手摩挲拿不定主意。

南昭卿漫不经心看着自己的指甲,开口问道:“怎么样朱大人,想好了么?”

南昭卿来,是与他谈生意的。桎干是死了,但拂雪堂可以作为他夺回庄主之位的更强力伙伴,但条件是,必要时,栖客山庄必须唯拂雪堂是首。

栖客山庄坐立江湖几十年,庄主传了一代又一代,现在说要屈居人下,朱捕桓不愿意,他没这个脸丢,更没这个颜面去面对栖客山庄诸位前辈。但问题是,他连庄主的位子都被人架空,还有谈颜面的资本吗?

朱捕桓在计算,虽自己如今借助顶仙丹重回顶流,与南昭卿同级,但以他现在还未恢复尽全的状态,拿不拿的下卢氏二兄弟还不好说,又何况是南昭卿这个大堂主呢?

南昭卿斜过眸子去看着他,“我知道朱大人在想什么,不如我就坐在这,等您借顶仙丹将实力恢复尽然,您来试试后,再做决断?”她说完,又把眸子挪回了她指甲上。

朱捕桓眉头一紧,锁了许久后才缓缓松弛,拱手道:“朱某能与堂主结为江湖盟友,是朱某之幸。可栖客山庄独立江湖数十载,如今要我们……这实在是……”

“(微微一叹)也罢,朱庄主不愿,说不定卢庄主愿意,您以为呢?”南昭卿坐好身子,撂下腿站起来,向着殿外走去,“不过我可说不准,栖客山庄往后到底是三把交椅,还是两把交椅了。”

朱捕桓紧了紧手,把袖子攥出几条褶痕。他昂首看着这大殿,看了许久,无可奈何的站起身,微弓的腰背慢慢挺直。他仿佛在那一瞬苍老了十岁,拖着沙哑的嗓音道:“堂主,且慢……”

南昭卿下山时,暮色已然四合。整座栖客山庄都在残阳下略显颓然,散不尽的青白鬼烟与袅袅灰烟绸柱缠绵在一起,让上下三座大殿都狼狈不堪。朱捕桓重新坐回了第一把交椅,而那卢姓二兄弟,是带着伤夹着尾巴逃的,南昭卿只是可惜,一时疏忽没除掉根。

杀佰跟在她旁边,随口问道:“栖客山庄这些年一直是反抗朝堂的铁膀,现在西洲府重出,便是为朝堂肃清江湖。大人如今将栖客山庄纳入麾下,想必以后西洲府也会省去不少麻烦。”

南昭卿却突然顿了步子,问道:“你觉得…我是在帮西洲府?”

杀佰一惊,连忙退开一步拱手道:“属下愚钝,大人恕罪!”

“(笑)白殊阅,我刚进拂血堂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的。”南昭卿调侃她一句,而后继续下山走,“不是在堂里,私底下别这么生分。”

“那属下多嘴一问,大人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在自己手里,永远好过在别人手里。”

——四鼎楼

上次四鼎楼拍卖,江楚窝在远处的屋顶上,今日是站近了,才感觉到这四鼎楼忒大了些。他报了身份表明来意,侍女便一路把他引到了一楼阁上,为他沏好了今年开春从南边运来的沐春茶,让他在这稍作等候。

江楚候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听裴庭笙那银铃般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扭着她那傲人的腰身款款行近,“(狐笑)四鼎楼今日忙了些,奴家让黎府主久等了。”

江楚站起身作揖,笑道:“无碍,黎某见过夫人。”

她端着胳膊好好端详了江楚一番,隐隐明白了为什么南昭卿对这人念念不忘。可惜,她对男人丝毫不感兴趣。

她勾着迷人的嘴角,让江楚坐下,自己慵懒的坐在他对面,看着那已经下去的半杯沐春茶,“这茶是今年开春从南方运来的上好茶叶,希望没怠慢府主。”

“黎某荣幸。空手拜楼,夫人海涵。”

“府主大人亲临,不就是最好的礼么?”她抿唇一笑,“行了,明人不说暗话。府主今日来找奴家,所为何事?”她问着,自己翘着兰花指捻起杯子,抿了口茶。

“黎某听闻,夫人与东暻,似乎有些瓜葛。”他开门见山。

裴庭笙眯了眯眼,突然失笑道:“奴家到是什么风把您吹来,怎么,是到奴家这兴师问罪?”

江楚勾起唇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不紧不慢道:“渠江一战,看在夫人面子上,黎某可以不追究。东海商船一事,鄙府闭闭眼其实也能过去。”他把茶喝尽,而后搁下了杯子。

“可夫人您说,要是来年江湖上不再有物华天宝的四鼎楼拍卖,多是件憾事啊。”

裴庭笙眉梢一抖,稍稍坐正了身子,胳膊杵在桌案上拖着下巴,手指一勾,茶壶里清黄澄澈的茶水顺着壶嘴汩汩涌出,在空中盘成条巴掌大的蛟龙,然后顺着她的手势,缓缓要往江楚那喝空的杯子里扎去。

“府主这是在,威胁奴家?”

茶水凝成的蛟龙刚到杯口,却如顶到了屏障般,摊开来成了水屏。

“(温笑)夫人觉得呢?”

裴庭笙心里一惊,抬眼才瞄见黎江楚抬起的一指。这一交锋,足以让她明白,对方的内力不在自己之下。

屋外一阵簌簌动响,透过纸窗不难看出,四鼎楼的守卫已经在外面围死。

江楚扫了眼屋外的情况,“看来夫人的待客之道,很是周全。”

裴庭笙:“招待府主这样的贵人,自然要更认真些。”

江楚依旧保持礼貌的微笑,目光里的温煦却染上了些许锐气,“夫人应该清楚,鄙府就算沉了五年,也依旧不谈没资本的买卖,不打没准备的仗。夫人如果想尝尝鲜,鄙府一定让贵楼满意。”

裴庭笙不再说话,黎江楚也一样,二人眼对眼是针尖麦芒数十回合。裴庭笙终于挪开了眸子,狐笑道:“奴家跟府主掏一句真话,四鼎楼没有什么固定立场,我们与拂雪堂一样,为利来为利往。只不过,您与奴家都是江湖儿女,江湖道义,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总得有始有终不是?”

黎江楚:“(颔首一笑)自然。”他听完,放下了手指,水流哗啦一下全涌进了杯子里,晃晃荡荡的把杯子都向一侧带移了两步。

川潮夫人笑笑,又慵懒回去:“既然府主亲自拜访,奴家也不能让您白跑一趟。这往后的事情,四鼎楼与西洲府,尽量是那井水河水,互不侵犯,府主觉得如何?”

“四鼎楼的河水瞧不上鄙府这一口井水,可鄙府这口井水还想沾沾夫人这河水的光。若日后鄙府得了珍宝,还望夫人赏脸。”

这话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裴庭笙也不是没窍的人,多条朋友多条路。西洲府对她来说,也许也可以是以后夺位的资本。她颔首媚笑道:“您今日已是纡尊降贵,再这般,岂不是折煞奴家?”

“夫人言重了,叨扰多时,夫人留步,黎某告辞。”

……

江楚从四鼎楼出来,天已经漆黑。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条路上,竟一盏路灯都没有。

“府主大人也一个人走夜路?”

江楚眉头一抬偏头看去,借着月光映出的琥珀眸子,一眼认是南昭卿。他正愁着临走前还不知道能不能碰上她,被这突来的惊喜砸到南北部分,光顾着不自觉扬起嘴角,却语塞不知道从哪说起,愣是东拼西凑捡了几个字道:“这么晚,你也,在外面哈……”

南昭卿愣了一下,失笑道:“大人去了趟婺州是把嘴丢了吗?”她看了眼前路,挽起袖子露出皓腕,葱指捻着细杆,杆下挑着花灯,“(挑眉一笑)前路昏暗,我为大人挑灯。”

“(伸手)我来吧。”

“(偏开身子)你这都要跟我抢?”南昭卿看他又把手停停顿顿收了回去,笑问道:“你刚回来?”

黎江楚:“下午到的衙州,因为有些事情涉及到四鼎楼,所以刚那边回来——最近还好吧。”

“嗯,还行,蛮清闲的,有时候会去仙婆那。对了,书良进京去了,说是要为殿试做准备,让我见着你和你说一声。”

“哦是啊,我都忘了他今年科考。”

“(笑)还有,仙婆骂你来着。”

“啊?她平白无故骂我做什么?”

“她说好了等她把药配好,要你送给我的,结果你人先跑了。”

“嘶把这茬忘了……(讪笑)抱歉啊,是该我去送给你的。”

“没关系,你不是有事去了嘛。”

“这阵子犯过吗?”

“一次,不过仙婆的药很管用,没那么严重了。”

“等以后得了空,我帮你煎药。”

“(浅浅一笑)那就,有劳府主大人了。”她拉了拉胳膊松了松肩,低眉扫了眼江楚的手,而后往他身边凑了凑,偏开脑袋故作走马观花,心里因不安结果好坏而敲开鼓,手指却还是偷偷摸摸勾进了他手心,再趁机握住。

江楚怔了一下,偏头盯着她装出来的一副若无其事好整以暇,便顺着她将五指与她五指相扣。

南昭卿这才偏过来惊讶地看了眼他们扣在一起的手,愣了下罢又故作矜持挣开手,刚脱半指又被江楚死死抓住。她抬起眼对上了江楚含情的眸子,雍雅一笑,大方拉着了。

路不长,灯不亮,但二人走的很慢,每一步都踏在了爬满苔痕的青砖上,享受着在每日忙忙碌碌里的犄角旮旯中捡起的片刻安宁。他们的话不多,彼此都小心翼翼的捧着那重拾的坠欢,生怕哪句多了,又会摔下去。

路口,昭卿停了步子,把灯递给了他,指了指西边“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后面的路,没法帮你挑灯了……”她面向着江楚往后慢慢倒着步子,他们牵着的手也跟着慢慢拉直,“我们,(笑)回见……”

江楚见她转身要走,手也在他的手中一点点挣开,他便再扣紧了一些,把她拉了回来。

昭卿被他拽到不受控的转过身来,微微惊诧地看着江楚自己扣死的手,抬起眼直视他,玩味一笑,“怎么,舍不得我?”她没得到江楚嘴上的答案,答案都写在他眼里了。

她向江楚走去,咫尺的距离,近到听得清彼此的鼻息。她轻轻挣开他的手,帮他理了理衣襟,指腹顺势从他胸膛往上抚过,攀过肩膀,环在他颈后。她微微昂首,眼睑下的眸子亮的通透又迷离,朱唇微启,一声幽若细丝的话语向江楚的心弦勾去,

“出去这么久,想我么?”

“想,七年都在想……”灯棍在江楚指尖脱落,摔在地上,他的手自然而然揽在昭卿腰后。

昭卿身子本能微怵,轻哼一声,“不准动我……”

“嗯?怎么,只准官兵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就不准。”

江楚听了一半,没再动,却还是轻轻搂着她。她也不想挣扎,任他揽对他道:“你累了一天了,快回去休息,我还得去处理事情。”

她感觉江楚鼻息沉了些,怕是自己扫了他兴,又忙道:“明天陪你好吗?”

“我……明天要随军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昭卿眸子里的流光停滞片刻,“可…可你才刚回来呀。”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有办法。”

昭卿垂首点了点头,伸手抚在江楚面庞上,“千万别受伤,照顾好自己。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回来。”

“你也是……”

翌日,江楚站在船头,手里端着杯酒盏,里面盛着清酒,他背着手任凭江上清风拂乱自己的衣摆。他端平胳膊缓缓倾斜着酒盏,让酒如泉流进江水,而后松了手。

酒杯砸进江面,溅起一尺高的珠花,漾了三两圈归寂,只有酒杯在江面底下缓缓下沉,不时翻出极密集的水泡。江楚抬眼望着对岸,胳膊还端着,用五指笼着对面的渠江关。

这盘棋,从现在开始,要暂时由他来代赵晃掌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