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仙侠武侠>醉吴钩>第118章 琐寒窗(5)

江楚红着眼,看着萧也韫在远处陪着熹宝玩耍。

他现在是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拉着也韫离开这里,为什么自己受了伤,为什么自己不能再快一些,拉住萧也韫,自己去把熹宝夺出来。

他只能祈祷,祈祷仙婆真的是仙婆,她给自己的药真的管用。

熹宝是个孩子,五天后便有了病症。也韫看着她从一开始在自己面前开心蹦跳,到躺在自己怀里里又拉又吐。江楚想去帮他,可也韫怎么也不肯让自己上前一步,他就只能坐在远处,看着也韫用那碎了心的眼睛望着熹宝,然后……

熹宝死在了他怀里。

萧也韫整个人像一具没了神的躯壳,捡着这屋里所剩不多的柴火。而后他站在屋外,把手里那猪油灯点亮,手一抛,一把火连同屋子一起烧了。

他站在屋外,他想他应该走进去,把自己也一块烧了的。但他不想这么窝囊的死去,或许可以认为,他还希冀着一些缥缈的希望。

最后他把熹宝,烧给了她娘亲与她爹爹,希望一家能在奈河桥上,好好团聚。

江楚也不知道在哪家屋子的外墙瘫着,看着靠在对面的萧也韫,对方总是对自己笑,又总是温声告诉自己,说他没事。

第九天,也韫开始咳嗽,没日没夜的咳嗽。咳到江楚夜里不敢合眼,怕再睁开,就再也见不到也韫了。

江楚眼里的水珠压着下睑,模糊了视线。他有些恨,恨自己,恨仙婆,也恨萧也韫。

……

城门外,一群将士身着青甲很有秩序的向这城内进发。那守着城门的禁军刚想阻拦,结果被排头的俩人反手给了一巴掌,被扇得晕头转向。再回神,青甲军已经进城了。

萧也渊带了从鄂州募集来的药材与一位自愿来此镇疫的医生赶到这高汤县,万没想到情况比他预料的会严重这么多,那这点儿药与一位医生在爆发的瘟疫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

常庄掂着手里的钱袋,看着他那些七大姨八大姑家的亲戚一天下来给自己的分成,很满意的笑了笑、

他听那边传来动静,偏头一看打头那人,先是一惊,以为是城内的萧世子不知道怎么插了双翅膀跑了出去。随后定睛一敲,这才发现竟是青甲军,吓得脑袋上的帽子差点都掉了。

“哎呦,曲陵王大驾光临,不知来此有何贵干啊?”

萧也渊看都没看他一眼,“(嗤笑)本王做什么,需要跟你说?”

他等了会儿,等到了自己的兵前前后后一一告诉他,没找到世子。他便知道到了,凶狠地盯着常庄,“你把本王的弟弟困在里面?!你脑袋——”

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跟常庄犯大火的时候,回身看了眼身后的兵,“不怕死的出来,家里还有老小的给我老实待在队伍里。”

他看着十多个将士站出来列成一队,向他们抱拳一谢,转身就要领着他们进去。

“(虚情假意)诶王爷,里面闹瘟闹得严重啊,不能进去。”

“本王连平辽铁骑都不放在眼里,会怕这春瘟?回来再收拾你!”说罢带着人进去找他弟了。

常庄觑了眼萧也渊的背影,冷哼一声。一人凑了上来一抱拳,凑近了低声道:“常大人,都准备好了,只不过这曲陵王还在里面……”

“(压声)是他自己要进去的,再说了里面闹瘟疫,咱有的赖。”说完他带着自己的兵走了。

城墙上沥拉下来的黑油,城内那勾画的毫无章法的油狠,随着城墙上抛下来的排排火把,倏然熠辉。

……

江楚脑袋靠在墙上,看着半过屋脊的月光,听到似乎有隐隐的呼唤声。但他不想喊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想再呼喊了,好像生与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那么渴望与畏惧了。

对面的萧也韫也是,很安静,没有出半点声音。

但萧也渊还是找到了他们,他看了分坐街道两侧的俩人,“江楚……也韫,也韫你——”

“(猛咳几声笑道)哥,你就站在那。”果不其然,萧也韫照例喊住了他哥,但他哥没那么听话,就跟江楚一样,“(抄起石头向他脚下砸去)站那就好,别再过来了。”

“(顿步一愣,选择妥协)好,哥不过去……你跟哥说,你怎么了?”

“(边咳嗽边笑道)没事……哥,带江楚走吧。”

萧也渊现在猜了个大概了,“你这小子说什么蠢话,跟我们一起走!哥从鄂州带来了药跟大夫,你相信哥啊!”

他抬起头,星光倒在他眸子里,“(叹息)九天了,何必为我再搭进来一条命,浪费药材呢……”

萧也渊还想说什么,却听远处轰隆一声,抬眼望去,还能看见明暗不定的火光,飘着徐徐黑烟。

“(呛着)将军!”手底下的士兵被熏黑了半边脸仓皇跑过来,“将军,城里早就被人倒了黑油,正烧着呢!”

“说的什么废话本王又不瞎!”他转身就想上前去把他弟扛起来,不就是瘟疫吗,大不了自己也染上一块死了。

“萧大哥!”江楚叫住了他,然后挪着屁股往后贴了贴,撑起身子,缓缓向也韫走去,“也韫,你自己说的,前面的路,你陪我走。”

萧也韫怔了一下,望着江楚天青的眸子失了神,随而垂下眼睑笑了笑,“对不起江楚,你就当我是个言而无信,失了约吧。”他看向他哥,笑道:“哥,也韫求你了,带江楚走。”

“萧也韫!”江楚不知道为什么,哽住喉又恨不能给对方一拳。他用眼睛抓着对方那满是苍凉的眸子,他感觉心在搐,身体在抖,“(颤声)我已经丢了一个人,你现在……还要我弄丢你吗?”

这话就像电流从萧也韫身子里流至了角角落落,让他浑身一搐。他不知道为什么,泪蓦然从眼角滑落,打在自己的手面上。

他不想死在这里,一点都不想。他还想跟江楚一起走下去,然后等老了后,帮他在山上建个竹屋。

他本以为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了直到……直到他看到江楚那双眼。他有了选择与自己无望的执拗对抗的权利,他还不想向死亡妥协。

他不甘心。

整座城燃起了火光,将遍野的哀鸿与肆虐的瘟疫一并吞噬着。萧也韫站在城外,靠着树干眺着整座火城,千户灭门,十不存一。

也许他与江楚从一开始留下,就没什么意义。

他轻声一叹,用手捂着口咳嗽几声。他把掌心里的血死死攥住,挥袖而去。江楚望着也韫的背影,那薄衫青袖,敛尽万川江水,携着绵柔远去。

……

——京城孟府

常庄带着禁军回了京,然后自己去了趟孟府,见了孟洋。

孟洋在院里弄花,“(觑了他一眼)事情办妥了?”

“(作揖)都按您说的,一把火烧了。呃……那个孟大人,我们打着帮助地方镇疫的名头借兵,王相不会说什么吧?”

“(直了直背)我问你,瘟疫是不是止住了?”

“是啊,那一把火烧的,要多干净有多干净。”

“那不就对了吗,结果都一样,王相能说什么啊?”说完他继续俯下身子弄花。

“呃孟大人,下官还有个问题……就是,王相让咱医官药材该派遣派遣,该运送运送。可咱把药材扣了下来,医官也没派遣,王相那边……”

“嗨,中央每年往地方送的药材那么多都被克扣了,你扣一个小小的高汤县,能有什么事儿?萧宋多大?高汤县多大?那在王相眼里屁都不是,净瞎担心。”他刚想转过身子继续弄花,又补充道,

“再说了,那高汤县牟县令,一年到头又是修桥又是给百姓补漏房屋的,每次上报,啊那说的好听是花朝廷的钱,要说直白了,那花的不都是王相……所以说,一个高汤县没了也就没了,咱这也算是给王相排忧解难了。”

“(讪笑)大人言之有理。您这一说,下官可还乐呵着呢!”

孟洋看着他笑了笑,“你那景州老家的亲戚跟你,这次怕都是赚的盆满钵满吧?”他见常庄只是笑,也不再言语,余光见下人来,偏头问他何事。

“老爷,少爷跟别家孩子在府外打起来了!”

“(咂嘴)那拉开没有啊?”

“护卫已经给拉开了,您看看去?”

孟洋抄抄袖子,跟着下人往府外走去。大门外,俩屁娃娃哭的是梨花带雨大声嘶嚎。那儿子见了自己那做官的爹,瞬间来了底气,“爹!他揍我!”

“怎么回事啊这……”孟洋蹲下身子,见他家娃捂着屁股,俩手抓着他肩膀一转,看了眼屁股后面的小脚印。

他揉揉他儿脑袋,向着另一个娃娃走去。他见自家护卫擎着那孩子,挥挥手让他们撒开,蹲下身轻轻搭住他肩膀,“来,跟叔叔说说,怎么回事儿?”

“(指着对方)是他先打我的!我才还手踹了他一脚!”

“这样子啊……”他揉揉那娃娃的脸,“叔叔知道了,叔叔替他向你道歉好不好?快回家去吧。”

他站起身走回自己儿子身边,微微歪着身子拉着他儿子往府里走,“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再有什么矛盾你也不能打人家是不是?”

“爹,你为什么帮他说话啊?!”

“那是不是你先动的手啊,咱理亏不是?再说了你先动手打人,那你就是有错误,男子汉要敢于承认错误,知道吗?你啊,还是要好好读写书……”

……

——紫銮殿

那老态龙钟的赵康帝瘫在金銮宝座上,还有些犯着瞌睡。他随手从旁边被人端着的盘子上取了颗葡萄塞进嘴里,嚼吧了两下“噗”一声把皮吐在了台阶上。

王剡看了眼那被嚼得不成样子的葡萄皮,上前一步道:“王上圣威福泽家国,景州高汤县爆发的春疫,已经被解决。”

老皇帝抬了抬眼,看了眼王剡,“解决就好啊……不过朕还听说,高汤县被几把大火烧了个干净。王相,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高汤县百姓几乎无一幸免,唯有两位少年活了下来。一位是萧王的二公子,一位是黎柱国的公子。据老臣手下说,这高汤县大火,便是此二人所为。”他也不清楚,但孟洋是这么跟他报的。

“哦?这两个小子怎么敢放火烧了一整个城县?谁带出来的学生?”

“回王上,是杨光禄的学生。而且据说……曲陵王也参与其中。”

老皇帝稍稍直了些身子,但好像又很费劲,最后还是瘫了回去,“萧也渊啊萧也渊……朕看你在鄂州戎马关是待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