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中秋被这句突如其来的狠话吓到了,就连一直高谈阔论的司机都闭嘴了。

  车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嘿,小哥有话好好说嘛,”司机通过后视镜快速观察了两人的表情,“朋友之间生气要不得。”

  刘年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这不是他的本意。

  不,意思是这个意思,但是不该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

  只是一股无名火在他胸中乱窜,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挤的他五脏六腑都变形了。

  生气,特别生气。

  岳中秋他道什么歉啊!

  他为什么要道歉!

  他凭什么道歉啊!

  他命都苦成那样了有人跟他道歉么!

  自己陪他散心,听他叨叨过去的伤心事,陪他大老远到海边傻逼似的坐将近三个小时再花几十块钱打车回去是为了让他开心,不是为了他给自己道歉的啊!

  “师傅,还有多会儿到?”刘年揉了揉眉心,他准备下车之后再好好解释,在车上当着陌生人的面一些话他说不出口。

  岳中秋是个挺敏感的人,尤其是碰上他的事,不是刘年自作多情,因为章赫远闹心那天他就感觉到了。光是敏感就算了,他还特别喜欢背锅,甭管是不是自己的锅,先揽到头上,就像套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好好一个人都要被压死了。

  刘年微微抬眼看了看后视镜,岳中秋低着头坐在后面,不知道是在抠手还是在抠衣服。

  像被伤透了心的狗狗。

  又是狗,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出租车稳稳停在小区门口,刘年付完钱之后跳下车把后门拉开,一个非常绅士的举动。

  出来吧,公主殿下。

  岳中秋搂着袋子磨磨蹭蹭从里面钻出来。

  “师傅慢走!”刘年冲车里喊了一句,剩下没讲完的治国方略就留给下一任乘客吧。

  “我…”,“你…”,刘年和岳中秋同时开口。

  “先听我说,”刘年叹口气,“第一,我心烦确实是因为我妈,我要是回去太晚大概率会和她吵架;第二…”刘年停了停,刚才在出租车上他一直在思考岳中秋和犬类的适配性,还没想好怎么说这事儿。

  “第二,”刘年重新开口,“不要跟我道歉,你没做错事,也没对不起我,好吗?”

  刘年还想说点别的什么,不过时间紧张他也想不到其他更有哲理的话,只能言简意赅挑重点。岳中秋没出声,街边路灯坏了,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无法判断他在想什么。

  “边走边说。”刘年朝小区大门走过去。

  实际上他们只完成了走这个动作,一路上谁也没多说一个字。

  到楼底下刘年抬头看了眼,他家厨房和卧室的灯都没亮,已经九点半了,照理说他妈早该到家了。

  “你先上去吧,”刘年拍拍岳中秋的胳膊,“我再去门口迎迎我妈。”

  岳中秋点点头,刚要扭身上楼,又被叫住了。

  刘年给了他一个拥抱。

  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

  虽然是夏天,但是他很愿意用温暖去形容这个拥抱。

  “别想太多,”刘年在他耳边说,“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明天见。”

  “谢谢。”岳中秋说。

  刘年觉得“对不起”,“谢谢”,“嗯”这三个词是刻在岳中秋DNA里的。

  “去吧。”刘年笑笑。

  岳中秋站在原地没动,他在想刘年那句话的最后三个字。

  明天见,太阳升起又可以再见。

  刘年边走边给给赵素梅打了个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松了口气,虽然他对他妈有诸多不满,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盼着她出事。

  “你怎么还没回来,”刘年说,“需要我去接你么?”

  “接啥,几步路的事,”赵素梅听起来挺高兴,估摸着是赢钱了,“我一会儿就到了。”

  刘年挂了电话,他手机快没电了,电量那格已经变成了红色,小区保安都在保安室里看电视,想找他们唠几句打发打发时间都不行。刘年绕着圈走了几步,朝空气伸了个懒腰,今天这一天过得够充实的,买了衣服吃了饭帮了人还…

  出了柜。

  算不上难以启齿,但好歹是个事儿,说出来之后心里轻松许多,不用像之前那样担心被人看出来,要想做朋友就得坦诚相待,不藏着掖着是最起码的,这是刘年的处世原则。话说回来,岳中秋虽然意外但并不排斥的态度挺让刘年感动的,他以为直男不会轻易接受一个同性恋做朋友呢。

  可能他真的孤单太久了吧。

  要是所有人都能像他这么想就好了。

  要是他妈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人行道旁边的灌木丛里有悉悉簌簌的动静,刘年走近了弯腰去看,从里面钻出一只小猫,三花,看来是只母猫。

  “喵。”小猫叫。

  “喵。”刘年学。

  “喵。”小猫再叫。

  “喵。”刘年再学。

  小猫掉头回了草丛,估计觉得这人有病。

  等了差不多五分钟,终于看到熟悉的人影从路那头走过来,走近点儿刘年可以认定他妈是赢钱了,连步伐都透着欣喜。

  “赢了多少?”还剩几米远的时候刘年隔空问道。

  “200。”赵素梅美滋滋答道,光看她的样子以为赢了2000。

  他妈以前在商场当售货员,后来下岗了,牌友基本都是之前的同事,玩儿的也不大,一局几十块钱,能赢200算是挺多的了。

  “你今天去哪了?”赵素梅把随身带的小包交给刘年,空出手锤了锤腰。

  “没去哪,”刘年说,“去了趟海边,挺多人挖螃蟹的。”

  “又是跟他去的?”赵素梅轻描淡写问了句。

  这个“他”是谁,母子俩都心知肚明。

  刘年嗯了一声,没多解释,他不想跟他妈吵架,并不代表就得事事顺着她,他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交友方式,有些事哪怕吵架也得坚持。

  赵素梅没发火,也没开启嘲讽模式,也许是默认了自己儿子跟对门混小子好成连体婴的事实,也许是200块钱带来的喜悦让她不去计较这件事,总而言之,刘年很感谢他妈没有让他在累了一天之后再消耗精力吵吵吵。

  “你说你啊,”赵素梅不知道是叹气还是感慨,“长这么大越活越回去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朋友挺多的,怎么现在身边没人了呢?”

  小时候也不能算朋友吧,刘年心想,就是关系好的同学罢了,毕了业哭一场,散了就散了。

  是了,他好像从小就没什么特别交心的朋友,不管是学校的同学还是曾经的同事,跟每个人关系都挺好,但都没那么好。

  朋友贵精不贵多,一个越长大才越能明白的道理。

  “你张阿姨和王阿姨又问给找对象的事了,”赵素梅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说要是没有合适的她们帮着介绍。”

  “下回她们再提这事,”刘年说,“你就说找算命的算过了,我天生克妻,谁嫁给我要倒大霉。”

  他妈同事的孩子,和自己同龄的,能结的都结婚了,有几个还生小孩儿了,刘年看过几回老妈的朋友圈,那几个有了孙子孙女的老太太恨不得一天晒八百遍娃,吃个饭都得发三个小视频。

  刘年不喜欢小孩子,在他眼里小孩子还不如猫猫狗狗可爱,又脏又吵的小东西一靠近他就想跑。发现自己喜欢男孩子的时候,刘年的第一感觉不是为和别人不同害怕,而是庆幸,不喜欢女生将来就不会结婚,不会有孩子,也不会有这样让人讨厌的后代。

  老妈前几年还对此执念颇深,甚至以死相逼过,在认识到性向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后,也渐渐放弃了,变成了顺其自然,毕竟孙子和儿子比起来,还是儿子比较重要。

  开门的时候,刘年习惯性回头看了一眼,岳中秋就在门里面,距他不到十米远。上小学那会儿,他经常幻想全班同学都住在一个大房子里,楼上楼下挨着,需要叫谁都不用打电话,喊一嗓子就行了,借作业都方便了。

  二十年前的愿望今天实现了,好朋友就住对门,这感觉还是挺奇妙的。

  回到家冲了澡换了睡衣上床,刘年屁股贴紧墙根,两条腿竖直靠墙,这方法是他在一个公众号看到的,用来放松肌肉。今天步数爆发走了两万多,直接好友圈登顶了,不放松一下的话估计明天腿要疼。

  手机刚充上电,不想玩耗电太大的app,刘年点开相册,今天拍了不少照片,有中午吃的虾和螃蟹,有海边的夕阳,还有岳中秋。

  睡美人相册静静躺在屏幕的右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