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已经习惯了心魔的不请自来。
他是秦顾的模样,有着秦顾的嗓音,在秦顾身死的十年中,他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见一见秦顾。
正因如此,季允甘愿沉溺,哪怕清楚这只是自我欺骗。
这一次,心魔拥着他,亲昵温柔地诱哄道:“小允,你不想让我永远留在你身边吗?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
林隐在谷地间飞奔。
浊云谷的地形,对初来乍到的修士来说极为难辨,很容易就迷失在各异的草木中找不到来去之路,但林隐自小生长在这里,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方向。
黑鹰张开双翼,在上空追随着主人的身影。
暗器飞出,一路乘风而去,割断沿路妖兽的喉管。
正在与妖兽抗衡的浊云谷修士气喘吁吁:“少主破关了,多谢少主相救!”
浊血四溅,林隐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对着他们喝道:“撤!先撤!”
珠玉碰撞声此起彼伏,接到命令的浊云谷修士纷纷携带自己的灵兽,飞快向魍谷撤去。
浊云谷实有三谷组成,谷谷相连如套环,由外向内分别为魑、魍、魉,其中魑谷用于迎客,可视作外门,魍谷乃内门弟子修炼起居之所,也是浊云谷真正的山门所在,而魉谷——
唯有掌门可入,至今无人知晓其用途。
现今魔族来犯,先是侵入魑谷,而妖兽前仆后继如过江之鲫,浊云谷疲于应敌,只能撤退。
林隐不甘地咬了咬唇瓣。
他用了十年,闭关良久,到底没能突破境界至合体期。
化神大圆满,放在平时自然够用,可现在…
该死!偏偏是现在,偏偏是浊云谷!
身后猛地冲出一头豹子妖兽,黑鹰啼鸣一声,林隐反手丢出几枚暗器,旋即纵身一跃——
踩着云雾冲入魍谷之中。
守门的修士迅速呼唤灵兽,玄武的龟甲立起,豹子妖兽撞在龟甲上,呜咽一声退后。
黑鹰落在肩头,林隐微微气喘,扶正面具,向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
“…叔叔。”林隐走到人群中央盘腿而坐的男人身旁。
梅惊池睁开眼,只看他这不服气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轻笑道:“强行破关,不好受吧?”
林隐摇了摇头:“你的伤怎么样了?”
梅惊池便笑:“死不了。”
在林隐动气以前,梅惊池的指尖在空中一划,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惊风,你来看这个。”
他又唤自己的字了,林隐神情一凛,看了过去。
这是一封柘黄竹简,随着梅惊池扬手而摊开,遒劲的字体鱼跃而出,落款则是慈悲寺三字。
竹简上不过寥寥数言:
秦顾被魔尊带走,尚不明朗是否与魔尊勾结,万望小心。
林隐先是大惊:“秦顾?!季允这疯子竟然真的做到了…?”
又立刻骂道:“一派胡言!”
惊季允竟真的让秦顾死而复生,骂净尘竟将秦顾与魔修相提并论。
梅惊池问道:“你觉得小眷之不会与季允为伍?”
林隐颇为肯定:“他绝不会,秦顾这家伙…哼,平时护短,大事上却绝不可能徇私。”
梅惊池点点头,缓缓起身,却踉跄了一下。
林隐赶忙伸手,扶住他的同时眉头紧蹙:“我还能再挡一阵,你回魉谷调养去。”
梅惊池的伤,是十年前在归墟秘境与朱厌交战时留下的,本来伤得虽重,闭关调养个把月也就好了,可十年来修真界动荡不已,梅惊池殚精竭虑,始终没有得到机会好好休养。
而林隐最清楚不过,他这位舅舅身子孱弱,伤势常常复发,早就侵蚀了他的底子,现在看着无恙,只是因为梅惊池用了许多灵药吊着精神。
林隐都快急死了,梅惊池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比如现在,梅惊池还是笑眯眯的:“好,好,等陆掌教来了,我就去休息。”
林隐冷哼:“鬼知道他们来不来。你将掌门位传给我,哪还会有这么多事。”
——林隐的父亲死时,林隐年幼,梅惊池不得不暂掌谷主之位。
梅惊池道:“别急,别急,等捱过这阵子。”
灵狐蹿上他肩头,和主人一样没个正型,朝林隐吐吐舌头。
梅惊池独自一人向山谷深处走去。
林隐目送他走远,烦躁地踢着地上的碎石,一名浊云谷护法走了过来:“少主。”
林隐没好气地“嗯?”了一声:“什么事?”
那名护法讪笑起来:“如今少主已成年,天赋绝佳,能力出众…我等都愿追随少主。”
林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数名浊云谷弟子远远向他行礼。
便是撺掇他取梅惊池而代之。
林隐心里冷笑,浊云谷内不服梅惊池者众多,汹涌的暗潮终于还是溅到他身上来了。
护法只当他是动摇了,继续道:“梅惊池得位不正,当年就是他设计暗害老谷主…”
话未说完,所有人都看到长老整个人腾空飞起,而后重重砸在地上。
林隐目光凶狠地瞪着他:“再多说一句,我拔了你的舌头。”
又看向玄龟组成的屏障,正传来不堪重负的隆隆声。
他破关出来的时候,恰好听到妖兽在议论,说魔物方派了朱厌来协助。
魔物朱厌,当年就是他重伤了梅惊池。
如今卷土重来,浊云谷又能挡多久?
内忧外患,浊云谷岌岌可危。
虽然不愿意承认,林隐依旧不受控制地想起秦顾,这个与他年岁相近的青年,似乎无论面对多复杂的局面,都能冷静思考,找到破局之法。
——秦顾,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被林隐思念的秦顾,此时正在归墟龙宫中慢步而行。
他的目的地,是季允闭关的龙牙火山,在龙宫的最深处。
还未靠近,便听到一声轰隆巨响,火山喷发的浊浪遮蔽天日,直叫地动山摇。
转眸看去,火山被严寒定格在喷发的刹那,岩浆撕裂山脉蜿蜒而下,又被冰川覆盖。
严寒酷暑同时存在,挑战着生命的极限。
就连生命力最顽强的魔物,都因这样的环境而苦不堪言。
秦顾与看守火山的魔物对上视线。
准确来说,是和魔物的三个脑袋九只眼睛对上了视线。
秦顾:…
大概就像海底深处的鱼因为没人看见而长得奇形怪状,归墟里的魔物也因为常年不用见人而长得乱七八糟。
所以他该看魔物的哪对眼睛?
秦顾强忍着被这尊容震撼的内心,道:“我想见季允,可否劳烦通传一声?”
三个头的魔物打量着秦顾。
无数魔族因他而死,秦顾这个名字几乎成为禁忌,但凡从他们嘴里出现,都会被魔尊视为亵渎。
魔物们私下都认为死者复生是痴人说梦,他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真的见到了秦顾本尊。
不像他们猜测的那样凶神恶煞,反倒漂亮得让魔物挪不开眼睛。
这就是魔尊的逆鳞,一个漂亮的人类修士。
看上去就很可口,但魔物只敢想一想,嘴里忙不迭道:“尊主刚刚闭关,暂时…不能见…”
秦顾道:“他一般要闭关多久?”
魔物摇三个头晃三个脑:“说不准,有时候十天,有时候半个月…”
秦顾微微蹙眉,他等不了这么久。
魔物时刻注意着他的神色,见秦顾皱眉,一下想到同伴惨死的模样,迅速改口:“我立刻帮您通传!”
生怕自己也被魔尊剁成肉泥。
秦顾感到难以言喻的莫名其妙:魔物看起来很怕他。
他一边等着魔物带来季允的消息,一边背着手走来走去。
即便复活不是他本人的意愿,季允为了行剔鳞秘术而堕魔,依旧有他的责任。
原著中的季允冷心冷情,如今却为了他而不惜逆天而行。
秦顾当然可以说:不是我让你这么做的,你的罪恶与我无关。
但他做不到。
意识到季允喜欢他的那一刻起,似乎有什么在潜移默化地改变。
或许是水晶棺旁寂寞的身影,或许是血池里如泣如诉的呼唤;
又或许是自己的冷眼以待,和毫不留情捅入他胸腔的一剑。
秦顾在归墟住了七日,每一日,这些场景都化作梦魇,钻入梦中,一声一声纠缠着他
——他是为你疯魔啊!
秦顾为自己的心软而羞愧,却无法说服自己丢下季允不管。
至少季允不是为了复仇堕魔,还有挽回的余地。
徘徊间,路过的魔物正在交谈,谈话蹿入秦顾耳畔。
“下一个是浊云谷?”
“尊主终于要向世家动手了,我听我太爷爷说,世家的人类修士比普通修士更可口。”
“我太奶也是这么说,好饿,我肚子都叫了。”
“朱厌大人三天前就去了,也不知道战况怎么样…真希望那群家伙能给我们留一口。”
突然,魔物们狐疑地闭上嘴,相互看看。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听说尊主就在附近闭关,咱们还是少说两句,别让尊主听到了。”
“主要是别让尊主带回来那个人类听到。”
“…”
魔物们相互推搡着走了,树后,秦顾捂着嘴,强忍住翻涌的作呕感。
人工筑造的白昼是那么晃眼,光明不属于归墟,哪怕伪造得多么真实。
就像季允永远不可能放过修真界。
而他也不可能留在这里。
他想转身就走,立刻、越快越好,离开归墟,到浊云谷去。
但是不行。
归墟的传送阵被魔物严格把守,秦顾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一旦与看守的魔物交手,季允必然会察觉。
至于偷偷溜走,更行不通。
归墟的出口不知开在哪里,倘若在菏国另一端,等他赶到浊云谷,早就来不及了。
好在剧情虽然乱套,设定还没有脱离原著。
秦顾记得季允的不器剑可以撕裂空间,转瞬移动。
却不是随心所欲使用,而有严格的时间限制,每七天只能使用一次。
若要比拟,不器剑就好似效率极高、耗能更高的精密仪器。
恰好,上次使用,就是七天前,季允前往慈悲寺劫狱的时候,那以后,季允便在龙牙火山闭关。
换言之,只要拿到不器剑,他就能建立直通浊云谷的空间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