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顾三人同时抬起头。

  秦如练的声音从水镜中响起,像信号不佳的通讯,带着明显的卡顿:

  “诸位,事发突然,囚龙深渊危险重重…结伴而行,归墟龙宫位于…北方,请向龙宫聚集,启动仙盟设置的传送法阵,掌门化身将不遗余力协助…,万望珍重。”

  说完最后一个字,水镜轰然碎裂,天空扭曲一瞬,重新归于黑暗。

  向囚龙深渊传讯实属不易,能够听到秦如练的指引,意味着仙盟正在想方设法进入秘境。

  秦如练冷静的话语无疑给陷入绝境的修士们带来希望的曙光。

  但事实上,归墟秘境外,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玉牌接二连三爆裂,死亡人数几何式增长,这可是每个门派最优秀的弟子!

  绝望爬满了掌门们的脸,尤其是那些式微的小门派,或许百年才有一个能有资格进入归墟的弟子,此刻号哭的、晕厥的都已算不上什么,更有甚者,不管不顾就要往秘境里冲。

  勤务司弟子组成了厚厚人墙,将秘境入口隔开,曹和在人群中穿梭:“冷静,冷静!”

  立刻就被骂了个劈头盖脸:“又不是你的爱徒,你当然冷静了!滚开!”

  曹和被一脚踹得在地上连滚几圈,咳嗽着爬了起来,看向看台上面色如常的秦如练。

  那人顺着曹和的目光看去,冷嗤:“你少来!秦盟主铁面无私,对亲生子同样绝情,天下谁人不知?”

  曹和跳起来,张牙舞爪捂住他的嘴:“放你的屁!”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仙盟诸司却知道,当年沧山动乱,江成喧死后,所有人都劝秦如练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她却执拗地将秦顾生了下来。

  十月怀胎艰辛如是,她依旧把仙盟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而秦顾,也果然继承了父母的天赋,成了修真界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孩子。

  曹和相信修为高深如秦如练,肯定听到了这番评价,秦如练却不为所动,凝眸望着一个方向。

  ——那是一块悬浮着的、流光溢彩的令牌,说明令牌的主人此刻性命无虞。

  令牌之上,刻着“秦眷之”三字。

  就这么看了一会,秦如练收回目光,转而对身后的司命开口:“卜算结果如何?”

  无数金光绸缎围绕着司命,她不断捻动五指,每触碰一下,就有一字浮现。

  突然,金色字文变得扭曲,像纸团被人一把捏住,有黑气缠绕上来。

  白纱洇出两团红色,司命的双目流下数道血泪,她的身躯颤抖了几下,在黑气吞噬字文的最后一刻合拢手掌。

  “一切…”司命道,“都看少盟主的了。”

  …

  秦如练的声音听着沉着,秦顾却知道这是她身为盟主,不得不表现得临危不乱。

  囚龙深渊的恐怖他们已经领教过了,但这些失去理智的妖兽只是冰山一角。

  北方。

  秦顾看过去,只能看到比此处还恐怖千百倍的魔息,不断翻滚沸腾,灼烧着天际,一眼望不到尽头。

  北地,是囚龙深渊这片魔地,魔气最浓郁的方位。

  但他们没有选择,对秦顾来说,这也是他完成任务的最后一个机会。

  秦顾太了解季允了,他的师弟是这个世界上最会忍耐的人,他鞭.尸妖兽的行为看着足够疯狂,但实际情况只可能比这更糟。

  季允被归墟影响得太深了,秦顾从未感到一件事如此迫在眉睫。

  一路向北,妖兽反而愈发少了,魔息像沼气在空气里沉浮,扩散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

  林隐用脚尖挑开一具尸体,皱着眉头“呕”了一声:“直接撕开了,五脏六腑都流了一地…呃,我要吐了。”

  血气招惹无数巴掌大的蚊蝇,趴在尸体上吞食腐肉,蚊蝇的翅膀扇动,带着难以描述的腐烂臭气,要秦顾来说的话,就像下水道翻出的馊菜饭。

  秦顾点头赞同:“我也想吐。”

  但事实是,虽然恶臭熏天,开膛破肚翻出的血肉肌理却很新鲜,意味着这些妖兽刚死不久。

  “高阶妖兽也被撕了,”林隐踮着脚,绕过血泊,“看起来是瞬息之间,妖兽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

  他蓦地停下脚步,狐疑地蹲下.身:“秦顾,季允,你们过来看看。”

  脏器流出的脓血之间,有一抹极其突兀的纯黑,正深深扎入其中。

  秦顾眼皮一跳,尸体血腥至极,他强忍着恶心,将手伸入隔膜之间,将那纯黑物什掏了出来。

  “呕…你离我远点!”加群污二思酒灵把以酒尔看呜呜开车视频黏腻血液沾满手掌,林隐接受不了似的捂着鼻子躲避,却又在看清那东西后凑了过来,惊疑不定:“…这是?!”

  ——一片没有丝毫杂色的羽毛,安静地躺在秦顾的掌心。

  鸦羽唤醒了林隐的记忆,他是见过晏白术的,就在仙舟的禁地。

  这实在是段阴暗的过去,林隐大骇:“是魔修?!”

  金红火焰自鸦羽根部燃起,逐渐将羽毛整根吞噬,秦顾收回手,神色凝重。

  晏白术,巴蛇,朱厌,原著后期季允的得力手下齐聚一堂,当真热闹极了。

  继续往前,每隔几步就能见到伏倒的妖兽尸体,无一例外地自腹部被生生撕裂,而鸦羽轻飘飘地落在脏器之中。

  就像在特意为他们引路一样。

  “这家伙…”林隐的手还捂在鼻子上,“是不是精神有问题?这算什么,恶趣味?”

  秦顾微笑:精神有没有问题不清楚,但恶趣味是真的。

  没了妖兽的阻挠,前进飞速,但秦顾一点也没感到轻松,反而更加难以呼吸。

  明知前方有什么,却不得不继续前进。

  这种将自己送向死亡的恐惧,几乎要将他逼疯。

  滔天魔息愈发近了,岩浆从天际的缝隙中漏下,如鸿泉喷涌,灌入地表,没有碧波万顷,有的只是不断翻滚的岩浆,气浪让空气都灼烫,靠得近了就觉得自己要被煮熟。

  林隐目瞪口呆地看着连宫殿也没有的岩浆池:“你们管这叫…龙宫?门呢?门都没有?!”

  黑鹰腾飞而起,像一道闪电融入黑暗,片刻便返回林隐肩上,仰着脖子鸣叫两声。

  林隐的表情更加复杂:“黑风说,这就是一片岩浆湖。我们是不是走错了?龙会住在岩浆里?”

  秦顾转眸,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只妖兽尸体就在几米远的地上,黑色鸦羽甚至散落一地。

  是这里,不会错。

  秦顾便转回去看岩浆池,忽然奇怪地“咦?”了一声。

  似乎是沸腾的岩浆将一个个气泡送到表面,但它们所处的位置未免…太固定了。

  秦顾伸手,神识从指尖飘入黑鹰的羽毛,栖息在柔软羽翼之下:“黑风,辛苦你再飞一趟。”

  黑风歪过头,似乎理解了片刻,旋即抖了抖翅膀,载着秦顾的神识倏地飞起。

  它在高空徘徊,猎猎寒风将秦顾吹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指示着黑鹰再下降一些,靠近岩浆,寒意转瞬就被炽热取代,两种极端的气温同时存在,之间泾渭分明。

  秦顾努力睁大眼睛,黑鹰已按照他的吩咐悬停在气泡附近,相隔不远便是一块平静的岩浆。

  羽翼灼烧发焦,黑鹰发出声声嘶鸣,就在林隐忍不住想将黑鹰呼唤回来时,秦顾终于点头:“我知道了。”

  从高处看,岩浆池被分成平静与翻滚的两部分,如纵横交错的棋盘,气泡便是落在其中的棋子;

  凑近了,便能发现气泡附近的岩浆是流动的,而其余区域却趋于静止。

  秦顾将他的发现告知两人,又循着记忆用横秋剑在地上画出棋局。

  待棋局画完,秦顾和林隐双双愣住。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棋路,不似寻常黑白子分立两端,而是每个气泡各自为政,棋子之间相互厮杀,不分敌我,像极了深渊中失控的妖兽。

  残忍、嗜杀,这便是这局岩浆棋带给他们的感觉。

  棋手往往与明月清风作伴,如此乖张的行棋就像是对棋本身的亵渎。

  秦顾蹙眉,他深知破局的关键就是找到致胜一步,落子将军。

  但这棋局,根本不像人间存在的任何一个棋种。

  ——等等!

  他是见过这棋局的,就在…

  登仙台,无垢仙尊所下那一枚破阵黑子!

  尘封的记忆浮出水面,秦顾此番细细回忆,猛然惊觉眼下这棋局,恰是当日登仙台上的一比一复刻。

  那一子,是落在…

  “我会。”

  平静的声音打破沉默,季允道:“这是魔域的百杀棋,百方杀尽,唯我独活。”

  秦顾抬眸,这果然是魔域的棋路,无垢仙尊会下,或许是因为瞑烛君与他曾是至交好友。

  可季允,又是从何处知晓这种百杀棋的?

  但秦顾什么也没问,只是道:“照师弟的看法,该如何破解?”

  季允眼眶一热,秦顾对他深信不疑,竟然丝毫没有怀疑:“…这里,便是破局之处。”

  黑鹰在空中俯瞰,引领他们避开厮杀的棋子,向季允所说破局之处走去。

  没有气泡的棋格,正如秦顾所料,是可以供人通行的道路。

  虽偶尔有岩浆从旁侧溅起,星星点点在灵力护体下也构不成威胁。

  “到了。”季允停下脚步,前方是一处平静的棋格,除了他们正立足的南面,其余三个方位都有激烈蠕动的气泡在翻滚。

  但这平静的岩浆与来路全然不同,是流动的。

  除非湊得很近,否则从高处或旁侧,都看不出这细小的差别。

  等了等,季允没有下一步动作。

  林隐绕到最前方,催促道:“然后呢?”

  季允沉吟片刻:“需要魔息破开入口。”

  满场哑然。

  “…”林隐转身一把揪住季允的衣领,眼底写满恼怒,“你刚刚怎么不说?我们这里哪有人能用魔息,就算是那些妖兽,也已经被杀光了!”

  秦顾瞳孔一缩,林隐气恼之下说出的话,无形之中解释了晏白术沿路斩杀妖兽的目的。

  在场只有林隐不清楚,秦顾和季允却都知道,他们之中,有能够打开龙宫大门的人。

  晏白术在逼季允动用魔息,当真无耻至极!

  林隐发泄完了打算撤手,季允却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将他狠狠往自己身后一推。

  林隐猝不及防之下趔趄好几步,若非秦顾眼疾手快,他险些栽进岩浆里。

  林隐瞪着眼睛看向突然发难的季允:“季洵卿,你干什么?!你…”

  话音未落,气泡开始疯狂地钻出岩浆,宛如煮沸即将爆炸的水,林隐失声:“什么情况?!”

  下一刻,就在他们方才对峙的位置,两团黑影一左一右从赤色岩浆下浮现。

  地动山摇,岩浆汹涌起伏,好像有什么巨兽就要现出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