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允,醒醒!”

  熟悉的声音冲破梦魇,像一只有力的手将季允从泥淖中拽了出来。

  季允睁开眼,耳膜嗡鸣,心跳急促。

  ——转眸一看,本就不稳的呼吸更乱了。

  他是脸朝下晕过去的,但现在已是侧身的姿势,秦顾的红色衣袍垫在他脑袋下,背部着地后撕裂的疼痛缓解许多,只剩偶尔的刺痛。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红衣之下,那柔软的、让他不至于直接与地面接触的“垫子”,是秦顾修长的双腿。

  他枕在师兄的膝上!

  这一发现让季允猛地弹了起来,激烈的动作扯到了背上的伤口,平衡陡失向后一仰,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秦顾:…

  他实在没想到季允对膝枕的反应会这么大,能当着他的面摔个屁股蹲。

  定睛一看,季允的表现实在说不上厌恶,白皙的脸上红晕怒起,一路从脖颈红到耳尖,眼神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更奇怪了。

  秦顾眨了眨眼,心里感到一些微妙,有什么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他的重点不在这里,便任由其溜走。

  秦顾扶了季允一把:“摔疼了没有?”

  季允摇了摇头,眼前的场景突然扭曲,化作囚龙深渊咆哮的岩浆,瞑烛君的眼眸一闪而过,赤红魔剑捅入腹腔。

  魔息陡然冲击丹田,喉头一甜,季允仓皇低下头掩饰眼中隐隐戾气,将一口血咽了下去。

  秦顾的手摁上他肩膀,晃了晃,声音无不关切:“小允?”

  季允立刻调整好表情,即便衣物下的身体疼到痉挛,脸上也丝毫看不出痛苦:“让师兄见笑了。我没事,倒是师兄…你被巴蛇偷袭昏迷过去,我很害怕。”

  直白的表达让秦顾一愣,季允那么内敛的人会直言害怕,想来真是吓得不轻。

  他终于忍不住道:“傻小子。”

  季允的目光暗了暗,魔息折磨着他的神经,他不得不拼尽全力地去压制,好在秦顾看起来并没有发现。

  秦顾将目光转向洞穴外。

  天空依旧漆黑一片,雨像蛛丝黏连着坠下,拍打在石壁上发出“咚咚”的响声,风从外面漏进来,“呜呜”声不止,好似伥鬼哭嚎。

  真是完美契合魔窟刻板印象的地方。

  “走吧,”秦顾扶着石壁站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不知巴蛇在暗处窥探了多久,却知道那一尾巴如果使出全力,他的五脏六腑就会碎尽,巴蛇并不想杀他,只想利用他将季允一起拉入深渊。

  巴蛇无疑是为季允而来,绝不能放任下去。

  不过,秦顾在心里颇为无奈,这个剧情是不是跑偏太多了?

  而且万一季允没有跟着他一起跳下来,巴蛇的计谋岂不是落空了?他是哪来的自信?

  他脑内的系统沉默了一下,毕竟如果秦顾看到巴蛇幻境中季允的表现,应该就不会有此疑问,可惜…

  系统盯着依旧停留在“94”的任务成功率,破天荒地希望秦顾可以不那么执着于完成任务。

  哪怕回头看一眼,他就能看到季允的双眼有多么深情。

  秦顾走出洞穴,试探性地放出神识。

  神识本就只有一缕,散入魔息满溢的环境中更加难以捕捉,像一叶小舟乘风游荡,而后被喷涌的魔息不留情面地掀翻。

  太多了,几乎每走数里,就会有一头高阶妖兽,或者更激烈一点,便是两头或成群的妖兽在厮杀,冲天的魔息像火山喷发,接二连三永不停歇。

  深渊之外,妖兽遇到比自己强大的修士还知道逃跑,但深渊内的这些妖兽,简直就像失去了理智,只凭借本能在掠夺和杀戮。

  秦顾皱眉,且不论这种行为有多反常,却着实对他们的前行也产生了一定阻碍,他不想把灵力浪费在清理失控的妖兽上。

  轰——

  又是魔息扑面而来,秦顾正欲撤开,突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鹰尖啸着盘旋,双翼掀起的气浪与魔息撞在一起,有毒的植被肆意生长覆盖地表,喷出毒雾裹在妖兽皮肤表层,戴着面具的青年借机掷出飞刀暗器,切断妖兽的喉管。

  但妖兽杀也杀不尽,他已经有些气喘,不知还能撑多久。

  所幸他所在的位置距离他们不远,秦顾当机立断:“救人要紧!”

  有神识在前方探路,他们绕开了大多数妖兽,却无可避免地吸引了一些独行妖兽的注意。

  于是身陷苦战的林隐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林隐,我们来帮你!”,欣喜地转过头去,看到的便是追着秦顾和季允而来的数只妖兽,奇形怪状张牙舞爪,向着他们扑来。

  林隐:…

  他崩溃地朝秦顾怒吼:“你到底是来帮我还是来害我!?”

  秦顾尴尬地笑笑,反手一剑刺穿妖兽心脏:“赶过来不容易,林师弟多多包涵。”

  林隐“哼”了一声,嘴上骂骂咧咧,动作却诚实地向秦顾跑去,三人各朝不同方位站在一起,俨然竖起密不通风的屏障。

  恍惚中好像又回到几年前仙舟之上,他们并肩作战的时候。

  那时他们被化神大圆满的韩成鸣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三人的修为都已至化神,一呼一吸间,妖兽便被斩杀于无形。

  合力突围之下,妖兽很快被斩杀殆尽。

  林隐收了领域,不顾形象地坐着地上喘气,黑鹰缩成麻雀大小,摊开翅膀躺在他身旁,圆滚滚的肚皮一鼓一鼓,累得不行。

  支援赶来之前,他一个人孤军无援地与妖兽拼杀,此刻颇有筋疲力尽之感,不由庆幸秦顾来得正是时候。

  转眸看去,秦顾正割破一只妖兽蜥蜴的皮肤,将流出的蓝色血液灌进一个空了的药瓶里。

  林隐感到莫名其妙:“你收集这些剧毒的血有什么用?”

  秦顾笑眯眯地扣好瓶塞,走向下一具妖兽的尸体:“你也说了是‘剧毒’,总要物尽其用嘛。”

  林隐一阵恶寒,感慨幸好他与秦顾不是敌人,不然恐怕会被他将最后一滴价值也榨干,这张嘴还是熟悉的让人无力吐槽。

  他揉着黑鹰的肚皮,突然注意到角落里寒光一闪,猛地拔高音量:“小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于妖兽也同样适用,一只毛虫妖兽拖着仅剩半截的身躯,张开口器向正专心致志“物尽其用”的秦顾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剑直直扎入毛虫的口器,季允飞身而上,令人牙酸的割肉声传来,长剑被他一寸一寸从口器推入毛虫的大脑。

  在此过程中,那毛虫一直在剧烈挣扎,痛苦到无以复加。

  但季允并未就此收手,毛虫抽动着倒在地上,季允顺势拔出剑,灵力如绞,顷刻将之碎尸万段。

  毛虫飞溅的血像小柱喷泉,将季允的脸和身子都染上不洁的红,季允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俊朗的脸庞隐隐显出疯狂之色。

  林隐的眼睛都直了:“秦、秦顾,你师弟怎么回事…”

  妖兽都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显然已经超出补刀的范围,而更像是单纯的泄愤。

  秦顾也察觉到他的异常状态,呼唤几次无果,干脆直接上手,一把摁住季允的手腕。

  季允的动作瞬间停了,眼中狠厉消散,手上力道一松,吁吁气喘。

  转眸,满地残肢混合着黏液,乳白的浆水淌了一地,而他正站在这令人作呕的血肉泥浆之中,剑上沾满了碎肉。

  季允甚至不敢看秦顾的眼睛,茫然无措地将剑往身后藏:“师兄,我…”

  他都做了什么?

  秦顾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早将原著的魔尊挪到记忆深处忽略,但方才季允的行径,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将二人联系起来。

  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林隐,大脑飞速运转,不容置喙地对季允道:“手伸出来。”

  季允紧张极了,一点点将手送到秦顾身前,他的手上满是血污,鲜红渗到指纹之中,像深深的烙印。

  秦顾叹了口气,季允心脏一抽。

  师兄会不会觉得他太残忍?

  这想法若是被秦顾听到,他当即就会回复胡思乱想四个大字。

  然而秦顾听不到,他垂眸看向季允纤长有力的手掌,捏着宽大袖袍的边角,一点一点将血污擦去。

  每擦一下,秦顾都能感到那只手掌在颤抖,好不容易擦了个七七八八,他松开手,语重心长地开口:“我知道你压力很大,发泄一下也没什么,我不怪你,但不许再把精力浪费在类似的事情上了。”

  季允缓缓收拢掌心:“谨遵师兄教诲。”

  秦顾又转向林隐,林隐调整了一下半边面具,很是知趣:“我什么也没看见。”

  秦顾眉角一抽,虽然他确是要请林隐替季允保密,但…

  可不可以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捂着黑鹰的眼睛?

  他总觉得在仙舟上林隐就对他们误会颇深,又说不上来是什么误会,只觉得古怪。

  暂且不纠结这些,秦顾问道:“我与小允被魔物朱厌偷袭,林师弟又是怎么会在这里?”

  他简单说了一下朱厌是如何把地面砸裂,林隐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我说归墟怎么突然天崩地裂的…原来是被你们劈开的,真是…”

  他欲言又止,半晌评价道:“了不起。”

  秦顾呛了一下:“所以说,地裂波及了整个归墟?”

  林隐耸了耸肩:“应该吧,坠入深渊以后,玉佩就无法与场外通讯了…这下面的妖物一个比一个暴躁,恐怕没等仙盟派人救援,我们就得被吃干净。”

  但再暴躁也比不过你师弟季允暴躁。

  秦顾从林隐的表情里读出了这个意思,礼貌地保持微笑:“林师弟的想法是?”

  “别装傻。”林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正欲开口,突然有什么划破黑暗,打断了他。

  天空空好似有水波荡漾,一面巨大的水镜从漩涡中浮起,笼罩了整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