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芒对她说的这些事极其陌生, 她不敢相信自己曾经是这样仗义的人。
让她接受这样的过去,艰难程度不亚于小黄成为修真界下一任仙首。
“听起来,陆月莲不像愿意参与这些的人, 即便我们找到了她,恐怕作用也不大。”
绍芒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说的不无道理, 司翎萝也想过可能会是这种结果,然而除此之外, 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几日她一直心神不宁, 近三十年来, 她再没这样过。
“荊晚沐没有找过你吗?”
绍芒摇头:“我也一直纳闷,她只在我梦海中出现过一次,再没有现过身,今日我和宝鸢仙子去宗府, 她也只是不痛不痒训了袁恒驹, 又和宝鸢仙子说了几句场面话, 无视了我, 我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满院蔷薇如雪,微风阵阵, 寝院四周树木挺拔,叶密如网,一颗星都掉不下来, 隔住了月光, 整座院落显得幽静黑沉,如同陷入一张黑网之中。
司翎萝神伤片刻,道:“实在不成, 我们就用灵盘。”
绍芒下意识摸了摸胸前, 才想起灵盘早已收起来。
“这怎么成, 即便荊晚沐计谋得逞,我们最惨也不过是丢掉性命,可一旦用灵盘探命,反噬自身,那岂非得不偿失。”
她的态度很坚决,司翎萝不想惹她多心,将剩下的话原封不动咽下肚去,依着绍芒的说法,准备走一步看一步。
又连着上了十来天的课,学院再也没人敢迟到早退,就连云宝鸢也按时按点。
袁恒驹理所当然认为这是自己的威严起了作用,上课的声音越发洪亮了。
这一日,他讲到‘补天’与‘创世’,底下的学员各个精神抖擞,想听听他的高见,但他却模糊搪塞过去,并未展开深入讲解。
下课后,几波人聚在一处讨论起来。
若是往常,几人早早就离开了,但最近情况特殊,宗府一直在查禁地的事,这些学员也算神通广大,总是能打听到新消息,绍芒和司翎萝略一合计,很默契地开始留堂,果然不负所望,听来不少小道消息。
比如某位剑修盗窃被抓,苦主要求赔偿自己价值一百灵石的灵草,在那剑修身上搜了一圈,只找到一块黯淡无光的下品灵石,大家终于明白,剑修是真的穷。
这些鸡鸣狗盗的消息数不胜数,其中偶尔也会夹杂一些真实可靠的线索。
例如禁地一事有了进展,袁恒驹正在布局抓人;袁恒驹安排在云霄派的关系户要回来探亲了,还带了个生脸的女仙。
回到寝院后,几人同桌商议。
殷彩很确信:“回来探亲的是甄丽冰。”
云宝鸢挑眉戏谑:“看不出来啊,你对着这些关系户还挺了解的。”
殷彩面色平淡:“她是掌门的徒弟,我师尊和掌门关系亲厚,我们自然见面多些。唔……她对绍芒意见很大,这次回来,恐怕要找麻烦了。”
绍芒茫然:“我并不认得她。”
殷彩点头:“她也不怎么熟悉你。”
云宝鸢听糊涂了,“既然这个甄丽冰不熟悉绍芒,那哪来的偏见呢?”
殷彩轻轻歪头,思索一阵,道:“这……我师尊说,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无因无果的,除了孙悟空,就是成见二字。”
云宝鸢原本懒懒搭在桌上,闻言立时坐端正了。
这话真的……就像少不经事时看过的话本,那些话本在结尾上价值时就会用这个句式。
乍一听还挺有哲理的。
她不禁对宋婉叙肃然起敬:“以前总以为你师尊和我一样,都是绣花枕头,没料到她还是个会说话的绣花枕头。”
殷彩很严肃地道:“师尊见识广博。”
云宝鸢盯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发笑,摆手相劝:“别开玩笑了。”
殷彩无奈,只能由着她发笑。但宋婉叙在她心中的形象更伟岸了。师尊说过,真正的强者都是在流言蜚语和无数否定中大放异彩的。
等云宝鸢笑完,才谈起正事,“禁地这件事好奇怪,既然是禁地,里面肯定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璇衡宗还这么淡定?”
殷彩想了想,道:“虽说是修真界四大名门,但璇衡宗于我们几派一直都是压制的,即便真有什么不好的事流传出来,难道谁还能杀进齿雨城,推倒璇衡宗吗?”
绍芒微微一笑,“这不就是袁恒驹的‘补天’与‘创世’对上了?璇衡宗若真的多行不义,世人难道要帮助修正璇衡宗?不应该……自立为尊吗?”
这片天破成这样,那还补什么,另立一处天地岂不更好?
一时间,几人面色各异。
殷彩想了想,道:“你说的有理,我很久没这么害怕被灭门了。”
云宝鸢压低声音:“这话咱们私底下说说就好,千万别讲给别人,不然下一次我们围桌夜话的场所就是地府了。”
绍芒仍旧温声笑着,道:“莫怕,我只是见大家兴致不高,说两句调解气氛的话罢了。”
云宝鸢道:“……所以袁恒驹说要月考,考什么?”
对面三人齐齐摇头。
司翎萝道:“左不过就是那一百本书上的知识。”
云宝鸢无奈道:“你听听你这话,不觉得残酷吗?那可是一百本书!”
云宝鸢不得已,又拿出纷纭镜,在集讯区求助。
这一夜安稳度过。
突如其来的月考让所有人胆战心惊。
袁恒驹发现众学员上课更加认真,又当是自己的威压在起作用,更加拿派头了。
之前还有人围在一起说他坏话,但因为月考,也都懒得扯这些。
绍芒则是秉持着一贯的态度,低调查事。
但殷彩是个极品乌鸦嘴,月考前一日,袁恒驹竟然真的派人来请她。
恐怕真正想见她的,另有其人。
甄丽冰与她同为云霄派女修,躲是躲不过的,她也没想着躲。
到了宗府时,袁恒驹不在,藏书室只有一位红衣女仙。
绍芒看到她的臂甲上印着云霄派的图腾,推测出此人便是甄丽冰。
行了内门的礼仪,唤了声‘甄师姐’。
甄丽冰脸色稍变,皱眉问:“你认得我?”
绍芒点头。
甄丽冰后知后觉才知道原因,懊恼地按住臂甲上的图腾,又觉得自己像惊弓之鸟,太不稳重,又将手放下,拿捏主人做派,清了清嗓道:“我二叔没工夫见你,是我请你来的。”
绍芒颔首不语。
她总不能说早有预料。
甄丽冰绕到桌案前,道:“我这儿有些经卷要抄,你也知道,我只是来探亲,在这儿待不了多久。”
言外之意就是让要吩咐绍芒帮她抄录经卷。
绍芒道:“甄师姐是宗府里的贵人,还怕找不到抄经的人吗?”
甄丽冰毫不掩饰,笑不达眼底:“我就要你抄。”
绍芒了然,“可明日是月考,还不知要怎么考,我理应看看书才对。”
甄丽冰挑眉:“你还用看书吗?掌门无数次夸赞你过目不忘,想必那些书目你都烂熟于心。”
绍芒面不改色:“这倒是实话。”
甄丽冰噎了一下。
绍芒道:“不过我还是不能抄,甄师姐,唯有自己动手,功德才会在你头上。”
甄丽冰面色冷厉,也不装和善,意有所指地道:“你急着回去看你师姐吗?”
绍芒微微一顿:“甄师姐说得哪里话。”
甄丽冰起身走到她跟前,“我说的什么话,你比谁都清楚。你以为你们那些脏事无人知道吗?修行三余年,我未见谁家的师姐师妹是能——”
绍芒微惊,面上维持着体面,语声淡漠了些:“可能是甄师姐见识少。”
甄丽冰冷眼看着她不为所动的模样,心里的恨快要压不住。
她确实讨厌绍芒。
三年前,她初出璇衡宗,下山时往碧雨城的方向走,对未来的修行之路满怀希冀,盼着能找到一个好仙门,遇到一位好师尊,从此并肩作战,降妖除魔。
念什么来什么,她果然就遇到妖兽了。
如今天下没有妖,也没有魔,作乱人间的也只是一些精怪妖兽,她遇到的是一只妖兽。
可恨她运气不好,遇上的还是一个道行较深的妖兽。
她敌不过。
但这也不丢人。
她才十五岁,剑还没使明白,面对妖兽会退缩,这是很正常的。
尽管当时……那个妖兽一手一个凡人,要往嘴里塞。
她能跑掉已经很不易了,怎么还有余力去救凡人呢。
这么安慰着自己,她就心安理得地跑了。
万万没想到,有一个凡人女娘现身,斩了妖兽,救了那两个凡人。
那女娘身手夭矫,出剑利落,神情坚毅,若非手里那是把凡剑,甄丽冰都要以为她是哪家的女仙。
她躲在暗处,痴迷地看着。
最终,那女娘将两个凡人救下,杀了妖兽。
此事对甄丽冰打击极大。
其实如果当时绍芒也被妖兽打的落荒而逃,她们或许可以搭伙逃命,但绍芒赢了,这件事就完全不同。
在甄丽冰看来,绍芒的挺身而出是对她的判罪。
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一直在指责她,为何同样是十五岁,别人就能义勇向前,你却逃之夭夭?别人能大获全胜,你却毫无还手之力?
问题出在哪儿?
尽管从未有人真的指责她,绍芒甚至都没看到她,可她就是恨。
她幼时一直以为自己是善良的人,可绍芒的出现扭转了她对自己的认知,她难道真的是一个只顾自己的胆小之徒?
天下这么多不平之事,为何偏偏让她和绍芒遇到一起,偏生两人所选之道截然不同,可见她与绍芒注定是死敌。
然而这些话若让绍芒听到,只会无言以对。她压跟不知道自己和甄丽冰还有这一段前情,当日救下摩芸父女时,她根本不知甄丽冰也在场。
即便知道,她也不可能指点什么,在她看来,遇到妖邪精怪,能救就救,不能救就走,人之常理罢了,她做不到的事,自有能做到的人去做,人无完人,安己才能助人。
这三年来,此事一直萦绕在甄丽冰心头,从未散去。
而这样不安稳的三年,都因绍芒而起。
她逼近几分,胜券在握般道:“等修真学院事毕,你和司翎萝最好不要再回云霄派,否则,身败名裂的滋味你就要尝一尝了。我不管司翎萝和掌门之间有何情谊,谁让她跟你在一起。”
她最后像是为绍芒和司翎萝二人写命,说道:“你等着看吧。”
直到这里,绍芒对她仍然一无所知。
她当下觉得冤,但明摆着甄丽冰对她已经是恨之入骨,她也不存什么求和之心,只道:“若是甄师姐没见到同门情意深厚的,那或许可以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我们杏园一向都是这样的。”
甄丽冰冷笑,不再理她,而是对门口的随侍道:“找张书桌来,让绍芒仙子抄经。”
绍芒挑起一边的眉,竟真的听她指示,挽袖收剑,准备抄写了。
***
天色已暗,司翎萝还没等到绍芒归来,心里不安,一直在寝院外徘徊。
熟料文寅突然到访,面色谄媚,朝她道:“师妹,你在等人吗?”
司翎萝不像绍芒一样好脾气,不予理会,转身往院中走。
文寅声音幽幽:“我是来向师妹传信的,师妹可知道禁地之事?袁宗师怀疑绍芒,从云霄派来的那位甄师妹也对绍芒不太信任,明日一早,甄丽冰会诓绍芒去北山印证,若发现她闯了禁地,后果可是……”
话到这里,他不往下说了。
司翎萝果然如他所料转过身来。
“我见你和绍芒关系匪浅,肯定不忍心她被送上绝路,你还是去北山的萤林中截人吧,莫让绍芒师妹白白送了命。”
星月黯然,司翎萝抬眼看着他。
***
抄完经卷,绍芒正要道别,甄丽冰还不满意,随手挑着看了两页,指挥随侍道:“带着她去换身衣裳,我要去北山萤林夜练,让她陪我去。”
绍芒道:“我穿这身也可以夜练。”
甄丽冰不管她,执意让人带她去了偏殿。
她甫一进门,随侍便将门扣上。
绍芒也没在屋内看到更换的衣裳。
想来更衣只是个由头,甄丽冰在外间有事要办,特意支开了她。
想到此处,绍芒就不急着出去了。
她倒想看看甄丽冰要做什么。
大约鸡下个蛋的时候,外头有些响动,但门口随侍仍然没出声。
绍芒心想,她还是在这儿坐些时候,不急着出去,省的一直看着甄丽冰心烦,对她的眼睛不好。
手边一只精巧的瓷杯,她习惯性要拿在手边端详,又想起这是袁恒驹的地界,就又收回了手。
这么一来,她连椅子都不想坐了,起身走到窗边,准备开窗看看外头的天。
正是此时,她放在符中的灵盘毫无预兆地飞扑出来,激动的模样就像是虞绾见了灵石。
从拿到灵盘到现在,她从未见它有如此大的反应,哪怕是在厌次城见到汤环玳时,也只发了会儿光便了事了。
许久没用它,它怎么变得如此高调。
绍芒深谙财不外露之理,将灵盘抓回来。
灵盘却不受她控制,使力挣脱。
绍芒也是这时才知道,灵盘还有变大变小的本事。
它竟然把自己缩成小小一点,在绍芒惊愕的视线下,从窗缝中飞了出去。
这让绍芒刹然无措,尤其是当外面传来一声低呼时,她紧张的同时又想认命。
善了个哉的。
以一种生死攸关的速度开了窗,正欲动手收回灵盘,不曾想外面的人……是熟脸。
绍芒看了看四脚朝天的文寅,眉头立即皱起,十分败兴。
灵盘已经不知道飞去何处,看文寅茫然的深情,也不像发现什么的模样。
文寅双手撑地,慢慢起身,脸色一如既往的猥琐:“让师妹见笑了。”
绍芒道:“这么晚了,师兄怎么来了宗府。”
袁恒驹不在,他来找的是甄丽冰。
文寅笑道:“我来向袁宗师请教些修术之事,不过袁宗师不在,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绍芒了然点头。
文寅急急作别,走到廊道尽头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面带笑意,两只眼中寒光毕现。
但当绍芒再次看去时,文寅又一副任人欺辱的寒碜状。
绍芒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此时她已经没有心情去管文寅的事,灵盘不知飞去何处了……
她正愁的没法,岂料灵盘蓦然出现,在窗台上匍匐而来。
绍芒微微叹息,伸手过去。
灵盘很上道,跃起来落在她掌心。
她四处看了看,见无人看这边,便将窗子关好。
若灵盘能化形,绍芒一定让它知道,调皮也是要分场合的。
只不过灵盘完全不知自己的行为多危险,在绍芒掌心恢复原状,灼烫不已。
绍芒感觉到后,心中的不满消失殆尽,愕然道:“你在文寅身上发现了什么?”
灵盘跳到半空。
绍芒施法读它发出的灵文。
【食灵符】
承:司翎萝。
御:鬼煞法护,移花接木。
看完后,绍芒将灵盘收了回来,心神惊悸。
顾名思义,这张符要用来吸食司翎萝的灵力。
按照灵盘所述,这张符的受益者是文寅。
难道他和师姐有过节?
绍芒忧心不止。
文寅深夜来见甄丽冰,而甄丽冰又莫名要带她去北山萤林中夜练……
这两人竟然把主意打到师姐头上了。
绍芒不禁回想起甄丽冰方才说的一番话。
她不知为何,俨然一副要置人于死地的做派。
这个人留着是个祸患。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
食灵符么。
思索片息,绍芒将目光放在手中的灵盘上。
她在云霄派这三年,除去剑术修行外,符术也不算垫底。
那就,让心怀不轨的人自食其果。
甄丽冰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吩咐人领绍芒出了内殿。
她对将要做的事胸有成竹,神色清傲,看到绍芒身上的装束未变,随意问了句:“虞宗师没教过你吗,夜练穿成这样不合适吧?”
绍芒比她略高些,垂眸瞧着她,神色不辩:“教过的,不过师尊没教我随时带一身夜练的衣裳,免不得要扫甄师姐的兴了。”
甄丽冰目光幽冷,瞥了她一眼,吩咐道:“你爱怎么穿就怎么穿。”
出宗府的路上畅通无阻。
绍芒一直敛色沉默,并未出声,跟在甄丽冰身后。
北山离宗府并不远,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萤林中到处都是萤火虫,远处看上去十分幽幻,步入其中时与萤火虫擦身而过,萤火冰冷,绍芒淡淡看着甄丽冰的背影。
甄丽冰光是幻想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已经忍不住笑意。
快要走到萤林中心时,她出声道:“若非我去找二叔帮忙,以你的身份,怎么能有机会在萤林夜练。”
话说出去,迟迟没有回应。
森冷的荧光如浪翻涌。
甄丽冰脚步顿住。“绍芒?”
夜风擦耳,没有回应。
艰难回身往后看。
萤火纷飞,三个随侍全都消失不见。一同消失的……还有绍芒。
甄丽冰立刻拔剑,警惕地环视四周,强作镇定:“绍芒!别跟我搞鬼,否则我饶不了你!”
仍然……没有回应。
萤林常年潮湿,密林覆盖,地面晒不到阳光,虫蛇无数。
风中好像掺杂着蟒蛇滑行的沙沙声。
甄丽冰心中是惧怕的,但一想到接下来的计划,她便找出一颗夜明珠,冷冷朝四周看。
“你若立即现身,我就当玩闹,若迟一分,我只能去找二叔了。”
这句话只有藏在潮湿泥土中的虫蛇听到了,随之而来的是刺耳的咯咯叫声。
甄丽冰自然不会怕这些,但此情此景,她若说一丝紧张都没有,那也是骗人的。
她心里存着一点希冀,绍芒那样死守礼数的人,不可能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消失。
摩芸父女骗她那么惨,她还不是用了三年之久才说服自己放下那所谓的‘救命之恩’。
会不会是她没注意到,绍芒和她的三个随侍不慎被蟒蛇拖走了?
不可能,来之前她已经吩咐人清理过了。
她慢慢往回走。
突然间,前方的树后人影微动。
她紧绷的面色好看了些,冷然吩咐:“绍芒,快出来,少在那里装神弄鬼!”
片刻后,林间湿冷的风慢下来,树后走出一个人。
看清此人的面貌,甄丽冰脸色骤变。
“怎么是你?”
文寅亦惊,“仙子,绍芒不见了吗?司翎萝……我跟丢了。”
先前他还怕自己搞砸了此事,会被甄丽冰吊起来虐打,但看她也把绍芒丢了,心里的忐忑瞬间平复,勉强挤出一点微笑。
“没用的东西!”甄丽冰气急败坏,“连一个没有修为的人都制服不了吗?”
文寅辩解:“这也不能怪我,实在是司翎萝狡猾,我们一同进的萤林,可她半路就不见了,我只好在这里等待。”
甄丽冰怒气冲冲,上前将他踹倒在地:“给了你一堆的符和药,为何不用?留着当传家宝吗!”
文寅也是真的贱,即便这样也不生气,撑着烂泥半支起身,解释道:“我怀疑司翎萝早有准备。”
甄丽冰有些心急,愤愤看他一眼,内心七上八下。
这是最好的时机,要想对付绍芒,此刻便是天时地利人和。
她不但要让绍芒修行路断,还要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痛苦。既然她爱司翎萝,那司翎萝就得死。
以最残忍的方式去死。
萤林实在不是个适合谈事的地方,即便有夜明珠的光华覆盖,当那森冷的风吹过时,仍然让人脊柱发凉,仿佛下一刻就有鬼怪现身。
文寅不禁打了个哆嗦,开始怀疑今夜的冒险,“仙子,我看那个司翎萝就是个很普通的女修,没什么特别的,她那点微薄的灵力真能让人不死不灭?”
甄丽冰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荊宗主和我二叔都是这么说的,你不信我也罢,难道还不信荊宗主?”
文寅讨好一笑:“那自然是信的,可这多少有些悬,修了一百年还这样弱,她的灵力怎么会有那般奇效呢,若我们竹篮打水……得不偿失啊。”
甄丽冰冷声斥道:“用不着你提醒我。”
她自己清楚,为了今夜,她已经等了三年多,若能达成心中所愿,哪怕和绍芒一起死,她也在所不惜。
文寅还是不放心:“荊宗主为何这么确信呢?”
甄丽冰见他有退缩之意,便道:“我二叔说过,一百年前,修真界有位女仙飞升,但不知因何又堕了神籍,死前为司翎萝发了神愿。司翎萝此生身魂不损,发肤不伤,若能吸食她的灵力,那还修什么刀枪不入之身?”
文寅再一次心动,“可这么好的事,仙子怎么权让给我……”
甄丽冰咬牙,“管那么多作甚,贪心不足。”
她自有用意。
绍芒如此轻视文寅,她偏要让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去夺司翎萝的命,对于绍芒而言,便是不能承受之重。
她痛苦了三年,绍芒难道只需要付出性命就能抹平吗?
她补充一句:“我劝你识相一点,别再问东问西,机会可只有这一次。不然你以为这张食灵符从何而来?”
听闻此言,文寅都大吃一惊,“竟是袁宗师?”
甄丽冰眉目狰狞:“当然!二叔修行百年,至今也没有金刚不坏之身,司翎萝这样的女仙却有,他不忿是人之常情啊,禁地之事是天赐机缘,他一心要将此事落在司翎萝头上,好名正言顺地……”
“行了,萤林中迷网重重,她们二人从未来过,一定走不出去,先找到人再说!”
文寅瞧了她一眼,默默爬起来。
两人便在萤林中找人。
这个地方是北山禁地与璇衡仙府的隔绝处,广袤潮湿,虫蛇伏地,怪异多端。
光看此地便能知道璇衡仙府内的奇山幻海。
所有散修都宁肯死在璇衡仙府。
文寅也不例外。
他的修行之路十分坎坷,十年之间没有一个宗师愿意收他,这期间璇衡宗招生两回,他连山门都没进。
每每要放弃时,只要想到还有璇衡仙府这样的修仙之地,他便重新振奋起来。
即便死,他也要以璇衡宗弟子的身份死去。
此番若非修真学院招生,他压跟不可能有机会进入璇衡仙府。
他永远不会忘记,入山的那个傍晚,彩凤齐鸣,麋鹿呦呦,齐聚山口欢迎他的到来。
据说琴音是荊宗主所奏。
那当然是来欢迎他的异景。
除去他,谁还为璇衡仙府付出了十年光阴?
除去他,谁还配这样隆重风采?
只有他。
他要留在璇衡宗。
既然修为无法提升,那就得走捷径。
谁也不能阻止他!
一想到这些,文寅就兴奋起来,查看地更加仔细。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遍寻无果。
甄丽冰面色晦暗,怒色浓重,“你到底把人带来了没有!”
文寅连忙道:“真的带来了,我亲眼看到她进了萤林,跟了她半路。”
甄丽冰道:“那现在人呢?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文寅想了一下,提出一个十分大胆的建议,“仙子,那张食灵符……不是已经写了她的名字吗?我们驱动这张符,她就算是在地底下,也能被我们找到。”
乍一听是个好主意,但……
甄丽冰道:“若是绍芒看不到,我就不太高兴了。”
文寅道:“这有何难,您不是有纷纭镜吗,用纷纭镜照下这段过程,找到绍芒后放给她看,不也是一样的?”
此言不无道理。
甄丽冰略微思索一阵,应了下来。
文寅将那张符取出,目露精光,死死盯着甄丽冰施法。
他最喜欢和这些虚伪之徒打交道了。
甄丽冰完全可以自己享用那些灵力,但是她自诩正派清流,不愿用这样的下作办法提升修为。
她什么坏事都做了,但还自认清流,这才是打动文寅的地方。
有便宜不占,等着神仙为他发神愿吗?
反正司翎萝也用不好这般得天独厚的恩赐。
食灵符的威力比寻常的符篆要强上许多,只不过萤林高树覆盖,萤火纷飞,即便是食灵符的动静这样大,也不会让人轻易发现。
驱动符咒的那一瞬间,她内心不知有多快意。多年来的屈辱与痛恨…今日便要一雪前耻。
她未来照样是天之娇女,至于绍芒,不但要失去至爱,还要被认作闯禁地的恶徒,从此在修真界除名。
文寅眼里的贪心和她快意的笑都带着邪意。
当食灵符辟开时,灵光大显,将二人面上的表情照的一清二楚。
而这个怪异的景象一直维持到食灵符启动时。
甄丽冰正奇怪,为何食灵符不去找司翎萝的藏身之处,可当她望向食灵大阵时,赫然发现,原本写着司翎萝的地方……换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巨大的食字压向她,她登时被赤光捆缚,浑身一轻,仿佛所有的灵力都不属于自己。
她惊恐地瞪大双眼,朝着文寅艰难道:“快!烧了这张符!”
这张符被人改过了!
文寅先是一愣,接着发现自己也被一道轻盈的灵力托举起来,与甄丽冰平齐。
他正准备施法烧掉空中灵力澎湃的食灵符,可当食灵符开始作用,甄丽冰身上的灵力往他身上渡时,他的动作停下了。
这才是属于修行者的灵力。
仿佛骨肉都被清洗一般,他沉迷其中。
甄丽冰感受到身上的灵力在迅速流失,怒瞪着文寅,看到他那张恶心的脸,直欲作呕,她的灵力怎么能给这样的人!
可是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想过,即便她单方面与绍芒结了深仇大恨,那司翎萝又何其无辜,她自食其果被吸食灵力都无法忍受,司翎萝岂非比她更甚。
一定是绍芒!
难怪她突然消失在半路,一定是早有预谋!
绍芒又害了她一次!
甄丽冰愤恨至极,可浑身的力气随着灵力一同消失,连喘息都是困难的。
她好恨,为什么到头来死的是她!
明明她已经安排好一切,等到明日,绍芒会失去至爱,被当成闯禁地的恶徒关入煅炉,明明她已经要赢了!
甄丽冰完全不知,她要谋杀的人正在树后看着这一切。
从文寅劝她来萤林时,司翎萝就已经心存警惕,只是担忧绍芒,这才来到此处一探。尽管她从不认为甄丽冰能对绍芒怎么样。
若她想,她有千万种法子可以脱身。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筹谋至此,最终竟是这样的结果。
当甄丽冰独自出现时,司翎萝就已经确定绍芒脱险了。
她留下来只是想知道更多。
荊晚沐究竟想做什么还不得而知,或许能从甄丽冰这里得到一些线索。
但现在甄丽冰已经被折磨到半死不活。
灵力耗尽和被人吸食是两码事。
若是耗尽,还能养。
但若是吸食,那便如同生人取血,结果只有一个死字。
她没料到甄丽冰会做出这种事来,因此看她当下惨状时也未生怜悯,只是这些灵力让文寅这等小人吸食,也算是糟蹋了。
她正惋惜着,食灵大阵的光华已经逐渐暗淡下去,要结束了。
甄丽冰掉下地时,一头白发,皱纹横生,瞬间成为一具衰老的死尸。
而此时,食灵大阵还未结束。
吸食灵力的文寅满面春光,笑意扭曲。他极其满足,即便甄丽冰的灵力不能让他不死不灭,但也效用极大。
当他想稳稳落地时,大阵中异光乍现,生出千万金丝,将他裹成茧,紧接着……绞成一摊烂泥。
速度快到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司翎萝只看到他惊恐地眼神和残留在面上的笑意。
如此变故,饶是司翎萝再镇定也要疑心了。
这张符改的极好,若不驱动,完全看不出被修改的痕迹,原先的咒法不知是什么,但一般食灵符的咒法分两步,一承二御,但这张却将御字诀改成了杀字诀。
等杀阵消去时,司翎萝勉强看到食灵符的灵文:
【食灵符】
承:甄丽冰。
杀:月满则亏,食灵则毙。
因此在食灵阵后又有杀字阵,文寅当时若是依照甄丽冰所言烧掉这张符,二人尚且能保全性命。
难道是……绍芒所为?
能将符文改的这样神不知鬼不觉,除去笔法之外,必定有灵盘相助。
司翎萝心想,她得去找绍芒。
得商量一下,这两具尸体该怎么办?
就在她思考之时,林中忽然出现一个人。
司翎萝展眼去看,见来人正是绍芒。
她的心神蓦然被牵动,目不转睛地看着绍芒的举动。
只见她施法消除了食灵符的痕迹,冷淡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便要不动声色地离开。
司翎萝出神地看着这个场景,呐然不动。
她没注意到一条小蛇攀上手臂,等她发现时,小蛇吐着蛇信子,已经在她肩头耀武扬威。
她面无表情地施法,将小蛇甩了出去,暗自松了口气。
小蛇落地后懵了一瞬,遁地而逃。
这样微弱的动静,竟然惊动了绍芒。
司翎萝没来得及闪避,绍芒目光锐利朝这边看过来,一个闪身到了她跟前。
四目相对,沉默半响。
绍芒眼中的冷漠退去八分,温声唤道:“师姐?”
司翎萝被她看得腿软,一下跌在地上。
绍芒连忙拉她起身,抱在怀里,小声问:“师姐在这里啊。”
分明是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司翎萝却听的心颤。磕磕巴巴道:“我……路过。”
绍芒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提眉:“是吗。”
司翎萝声音艰涩,“符是你改的?”
绍芒微微一笑,在幽冷的萤林中更显寒郁,“是我改的,你怕我了吗。”
司翎萝摇头,说道:“不怕。”
绍芒并不否认,摸了摸她的长发,往后退了些,二人面面相对,绍芒道:“那你吻我一下。”
司翎萝闻声,双目微睁:“这是何意?”
绍芒道:“这样我才能相信,你没怕我。”
司翎萝并不依:“你在看轻我。”
绍芒正要说什么,却听见草丛中窸窸窣窣一阵。
原来方才被司翎萝甩下去的小蛇叫了帮手。
两条。
大蟒蛇。
司翎萝瞬间把脸埋在绍芒怀里。
“快走。”
绍芒恍然大悟。
原来她怕的是蛇。
作者有话说:
好长好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