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浑十分骄傲地拍胸脯,“大夫放心,本人虽爱财,但向来取之有道。您既给了我这般名贵的玉佩,我也绝不会给您假消息!”

  取之有道,用在此处,是否有些不合适?

  梅伯咽下来到嘴边的质疑,继续探寻甜菜弊端之事,“以你所见,若只容大王做试验,大王便不会令人试种甜菜?”

  “如今大王手上甜菜不够制糖,正在请高人培育种子。”尤浑摊手,“若大夫手上有甜菜与秘方,你可会容许你的甜菜种到别人管辖的田地里去?”

  必然不可能!梅伯脑中立刻出现答案,他理了理袖子,消化掉这个惊人的消息。

  尤浑又道,“我再给大夫提个醒。”

  “愿闻其详。”梅伯双目炯炯地看向尤浑,此刻是再不敢对他有半点轻视。

  “关内的曲辕犁要下个月底才能配备齐全,至春耕前,又能再制多少?足够供给几镇诸侯使用?”

  尤浑轻飘飘的问句,犹如重锤砸在梅伯头上。枉他还在此处犹豫,若再来四镇诸侯请置农事官,别说甜菜,他怕是连曲辕犁的影子也看不见!

  至于大王先卖曲辕犁给诸侯,再给农事官分配?便是做梦,梅伯也不认为会有这种好事。

  算了算所收这两枚玉佩的价值,尤浑确定自己给的消息值这个价,心安理得地准备离开。于是他安慰地拍拍梅伯的肩,“大夫早做打算吧!银货两讫,告辞!”

  送走尤浑,梅伯赶紧返回文书房,果然比干与姚中还等在此处。

  “梅兄,尤浑那厮可是在糊弄你?”姚中急声追问,比干也投来了关切的眼神。

  梅伯摇头,“他确实给了我几条重要消息。”

  将自己与尤浑的对话复述一遍,梅伯充满向往地叹息,“制糖秘法我并不奢求,但若能如东伯侯一般,沾上些许光辉……”

  “谁说不是呢?”姚中跟着叹息。

  比干细想了一回今日之事,平州侯沧州侯请求大王派遣农事官,大王麾下虽人手不足,仍多选了四人做备选的诸侯农事官。为填补关内空缺,还想出了试验与管理分开的主意。

  而在他们羡慕粮食增产又忌惮农事官分权之时,尤浑直言,他们的忌惮毫无必要,又为梅伯出了可以增产的法子。

  法子可用,尤浑却又指出,与农事官或能带来的糖厂相比,此法所获收益便远远不如了。

  再有尤浑最后加的这句数量的提醒,梅伯甚至姚中所思所想,都已从分权与否,转到能否获益之上。

  若能以试验之权为代价,得到与糖厂搭边的机会……

  比干承认,便是他自己,也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达到这个目的。

  三位重臣对了对眼神,默契地收声,一同离开。

  与此同时,辞别梅伯的尤浑已经来到寿仙宫,规规矩矩地跪坐在王洲下首。

  “消息可曾告知王叔?”王洲淡淡地问道。

  尤浑不自在地动了动,垂头道,“因殿下轻视于臣,臣只将消息传给了上大夫梅伯。”

  因议事随侍之事,尤浑身上早被贴上“宠臣”标签,朝歌内外奉承他的人半点不少。只不过因为他知晓自己的底细,再是爱钱也不敢妄动。

  尽管有重臣暗示他的宠臣之位有水分,但他既不收人好处,也并不帮人办事,随侍的身份也一直没变,也不曾有人闲着没事用自己的前程性命去试探真假,故而尤浑也算是被人捧了一段时日。

  这回接到大王令他不动声色传递消息的任务,尤浑满心激动,大王开始重用他,他的宠臣之位名副其实已经指日可待!

  于是,在行事之时,他拿出了宠臣的派头,不想就遇上了端着王叔架子的比干。

  自以为宠臣的尤浑不想示弱,又想到大王的任务之中,并未说明指定将消息传给何人,他索性直接无视比干。毕竟以往比干无视他的情况多了去,如今他不过是回敬而已。

  此时在大王面前,尤浑赶紧给自己辩解,“大王,臣既能知晓内幕,定然是有自己的底气。若轻易在殿下面前退让,或许便有人会怀疑臣的消息真假。”

  “你说得有道理。”王洲赞许地点头。

  尤浑一喜,取出怀中的两枚玉佩,双手呈上,“大王,这两枚玉佩,是臣用消息交换而来,请大王处置。”

  王洲挑眉,“你要把这两枚玉佩都给孤?”

  “这两枚玉佩是因大王而得,自该交给大王处置。”尤浑说得真心实意。

  他这个假宠臣,若能得到大王信任转正,别说两块玉佩,十块百块他也不会吝啬。

  王洲示意宫人转呈尤浑手中的玉佩,取了一块放在手中把玩,幽幽道,“你很聪明,孤希望,往后你能一直这么聪明。”

  当日王洲令尤浑随侍,是他心血来潮,想给自己身边开一道口子,用来或真或假地传递一下他的想法、配合着演演戏。

  再者说,有一个受宠又爱钱的近臣,那些心思不太正的人,自己便会主动送上门,也能让他看看这些人的真面目。

  只是当初下旨过后,尤浑行事太过急切,令得王洲不喜,这一计划便暂时搁置。

  然后王洲便发现尤浑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喜,默默改变了行事风格,渐渐化作文书房的背景板。

  见尤浑这背景板一当就是几个月,还大有一路继续下去的架势,又恰逢这容易引发矛盾的农事官爆发,王洲便尝试着启用尤浑。

  尤浑来前,谷茂已经汇报过他与梅伯的交谈,不得不说,王洲很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爱财又讲原则的宠臣。

  待尤浑将这两枚玉佩上交,王洲就更满意了。他需要这样一位宠臣,却不希望自己的朝中,真的有一个宠臣凭借这种手段取得钱财。

  “臣必定不会辜负大王期望!”尤浑大喜,虔诚地向王洲叩首。

  ***

  前往二州的使命官刚刚出城,文书房内发生的事便已传遍朝歌,又有尤浑这位宠臣贩卖情报,朝歌众臣眼神全放在了制糖之上。

  暗潮汹涌之中,又有十来位诸侯上奏请置农事官,王洲按上奏时间,选了前四位偏远诸侯的封地置农事官,同样半月内出发上任。

  至于其他诸侯,全部以人手不足作为回复。

  旨意下发之后,其中三位偏远诸侯再次上奏,随时等候大王所派农事官上任。

  王洲当即下旨,农事官半月后即将携曲辕犁与种子上任。只是这批农事官未曾学到主持种植,令诸侯立即自行挑选副手,方便配合农事官,做好种植之事。

  此事一出,朝歌众臣纷纷上奏,各种诉苦各种哭求,只想要大王给他们的封地派遣农事官。

  之前他们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说服大王只往封地派遣试验之人,不想大王竟本就没准备从朝歌派遣农事官的副手,他们完全是在自寻烦恼。

  如此一来,他们哪里还能坐得住?日进斗金的制糖厂,无论如何都要尝试一回啊!

  一日收到几十份奏疏,王洲一一看过,只道待群臣议事之时,再行定夺。

  朝议之日,王洲升殿,群臣朝拜。

  王洲初时并未拿出那几十份奏疏,反而先处理了前些时日未决之事。

  因为朝臣心思不定,又知晓眼前同僚俱是竞争对手,今日朝议众臣皆附和王洲之意,故而结束得前所未有的快。

  小事解决完毕,王洲命人送上厚厚一摞奏疏,微微一笑,“前几日,孤收到数十份奏疏,俱是请求孤派遣农事官。”

  “可是,尔等明明知晓,之前孤拒绝诸侯之请求,缘由便在于人手不足。尔等齐齐上奏,是要与孤示威、逼着孤将朝歌人手也指派出去?”

  他敛了笑容,把脸一沉,厉声喝问,“还是要昭告天下,孤手上有人,却只宠信近臣、排斥诸侯?!”

  群臣一震,纷纷俯身叩首,“大王息怒!”“臣等绝无此意!”“臣等不敢!”……

  听着一句句求饶,王洲冷哼,“不敢?孤看你们胆子大得很!”

  “为了还没影儿的制糖厂,上蹿下跳、内外勾连!孤还没死!轮不到你们瓜分孤的东西!”

  他当日让尤浑抛出制糖厂,不过是为了消弭可能与诸侯产生的矛盾,不想这些时日却令王洲看够了戏。

  家有封地之人对他各种讨好、旁敲侧击,更显眼的是部分并无封地之人,他们竟大张旗鼓与诸侯联系不说,有些来往信件中,连之后他们在制糖厂中占多少分成都写上了!

  众臣再次叩首请罪,心下却是骇然。有的惊诧自己同僚的胆子够大,有的则是为大王的消息来源而凛然,都在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王洲无视底下朝臣的想法,将跟那几个大胆朝臣联系的诸侯奏疏抽出来,甩手扔了出去,“十年之内,这数镇诸侯,不得在其封地种植孤之新种!违者,立斩不赦!”

  此话一出,群臣纷纷偷眼看向王洲。大王修身养性一年多,就算发怒,这等惩戒,也没了往日的霸道杀伐之气啊。

  眼神扫过保持着叩首姿态、紧绷的身体却已微微放松的群臣,王洲冷哼一声,一一点出在信中大放厥词的几人名字,轻描淡写道,“你等既然连孤的东西都敢随意处置,孤不信你们当官之时能做到公私分明。”

  “全部给孤拿下!彻查以往为官行事!若无违法之事,全部去官免职、贬为庶民。若有违法乱纪,全部加倍惩处!”

  声色俱厉地下完命令,王洲冷着脸看向商容,“丞相,此事孤交于你处理,想来不会再发生杨任之事吧?”

  当日杨任全家一死,无论是下咒之事,还是织网的脉络,全都被迫停止。毕竟没了证人,继续追查,人心便难测了。

  虽然王洲本心并不希望织网之事牵涉太多人,但是主动和被迫的区别,在王洲心头可是留下了不小的疙瘩。

  这回他点出的几人,全都处理过网中之人。然而病逝之人的儿女仍然极受宠爱,远离朝歌之人如今锦衣玉食、儿女绕膝。

  王洲承认自己心眼小,看不得他们不把自己当回事。这回抓到了把柄,定然要让他们脱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