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王,木匠坊上个月刚完成扩张,至下个月底,所制曲辕犁便足以任由关内使用。”

  子谧自信地答,然后面露难色,“至于试验……”

  王洲双眼微眯,“不要吞吞吐吐,有何难处直言便是!”

  “大王,并非臣推诿,原本田秸领着一群弟子管理试验田。”

  “资历深天赋高的自行负责部分任务,田秸不时指点答疑;资历较浅的则跟在田秸身边,随时听从教诲。”

  子谧讲述实情,不时便拿控诉的眼神看王洲。

  因为若按子谧所说继续发展,不仅自行任务的那批人何处皆可去,一直跟随田秸学习的那批人,也能安排到近处城池主持试验。

  毕竟距离不远,无论是继续学习,还是查漏补缺,都很方便。

  然而先是王洲带回棉花种子,田秸直接将试验安排给几个得意弟子,甩手就去了山谷。

  好歹那批弟子快出师了,最重要的的部分也结束了,试验得以按部就班地进行。

  不过子谧却是顿生不妙之感,就像木匠坊,只一个曲辕犁他们就扩建了多少次!

  此时木匠坊还压着一叠新图纸,就等着曲辕犁任务结束,再一一建造。

  于是,子谧当机立断,强硬安排主持试验这几人,每日互相交流学习情况,再定时轮流进山谷向田秸讨教。

  之前跟随田秸的其他弟子,一半时间继续听从教导,一半时间亲自上手工作。

  除此之外,子谧还又挑了一批人,开始跟随新上手的弟子们学习基础。

  虽是赶鸭子上架,但是这些弟子一者上进之心强烈,二者生怕做错教错耽误大事,竟是进步得更快。

  就在子谧欣慰之时,杨信等人来了朝歌,李冉和孔宣也各自找回王洲所需的种子与植株。

  当时田秸兴冲冲地回到庄上,子谧乐呵呵陪他看过所有试验田,听他对每个新旧弟子有的放矢细心指点。

  子谧那股对田秸回归的欣喜、对试验即将进入高速发展新阶段的期盼,还未来得及展露,就听见田秸说要选人进入山谷。

  晴天霹雳不足以形容子谧当时的心情,待听到田秸竟想将最得意的六个弟子一起带走,子谧更是差点晕过去。

  “剩下的人虽天赋不足,但从我开始试验便跟在我身边,所见所知足够多,又一向细心周到,公田出不了岔子。”

  田秸努力说服子谧,“如今大王又请来数位道长相助,更有新物种需要种植,正是他们发挥天赋,增强能力报效大王的好时机。”

  “你是魔怔了!”子谧一巴掌拍到田秸脑门上,恨铁不成钢地骂,“你是忘了自己为何费劲钻研种植?也忘了大王给你种地秘法的缘由?!”

  “大王要的,从来都不单单只是一亩田地产量能有多高,大王想要的是整个天下,农田丰产庶民饱足。”

  “就如大王将所有试验成功的秘法布告天下一般,你所有的试验成果,需得有越多需要的人用上,方才是真正的报效大王。”

  而要做到这一点,苦心钻研自然重要,但是教授弟子深入民间也必不可少。

  否则,在死亡的压力下,有几人敢做出改变?而更恐怖的是,这些改变有可能会将他们带入深渊。

  子谧抹了把脸,醒过神来,他是被丰产的山谷田地和大王的看重迷昏了头!

  “我同样选六人,天赋好的心思细腻的各带一半,本季收获之后换人。”

  入山谷开开眼界,往后便是离开也有前进的方向,再见识见识新物种,或许便能对推广之时有所帮助。

  子谧勉强答应了田秸的要求,再次调整工作学习计划,同时招收新人。

  好容易将大王需要的人手准备妥当,又能够维持公田之后的种植和试验。

  此时正是山谷即将换人之际,不仅有六人将入山谷,原定前往各城任职之人也在忙着各种交接,是真的抽不出什么足以独当一面的人手了。

  思考了下,王洲问道,“山谷那六人是否还未更换?且皆是预定派往关内之人?”

  “正是如此。”子谧答。

  “这六人暂且留在山谷。”王洲立马接口。

  “大王三思!”子谧俯身高呼,“擅长试验之人本就不多,更别提还要懂得主持整个城池种植,如今人手堪堪足够,还是臣死命从田秸手上抢出来的。”

  “您把他们一留,便有足足六座城池将会维持原状啊!大王请三思!”

  说完,子谧重重地往下叩头。

  王洲虚扶一把,叹道,“孤知你所想。然平沧二州,地处北方又临海,庶民不擅种植。二侯上奏,请孤封农事官,前往主持种植,孤又如何忍心拒绝?”

  子谧面色一阵变换,咬牙道,“大王心善,那便选派二人前往平沧二州即可,何以需要留下六人?”

  两个人,他将众人任职之地略做调换,再如最初所想,矮个子里拔两个高的,填补在朝歌附近,多加来往就是。

  “地处偏远、不擅种植之地,可不仅仅只有两个啊。”王洲又叹息。

  “他们自己并未上奏!”子谧理直气壮地道,又目露祈求,“更何况,若派出六人,关内这些城池又该如何?”

  王洲很积极地出主意,“你方才说了,懂得试验之人不多,但其中也有人并不擅长主持全城种植。”

  “如此,距离朝歌最近的六个城池,选此类人前往进行试验,再派遣一人任副手,配合他管理耕种,不就是皆大欢喜。”

  此计好像可行?子谧迟疑地想,他辖下的公田,虽种植方式、时令之类皆听从田秸,然人员调配、农具种子管理等等,都是听从他的命令。

  他二人一向配合默契,他辖下公田渐渐超过了三位邻居。

  见子谧没了声,王洲露出满意度的笑,吩咐左右,“拟旨。”

  今日随侍的才人苏妲己立刻铺纸备墨,施丹娘执笔而立,静心凝神,等候大王旨意。

  “见平州侯、沧州侯之奏疏,孤不欲子民继续遭难,三日后封二城农事官,十五日后前往上任。”

  听完,施丹娘略一停顿,执笔洋洋洒洒书写起来。

  不久,施丹娘停笔,苏妲己将之呈递到王洲面前。

  王洲略看一眼,叙事清晰,文采斐然。他满意点头,看向施丹娘,“再写一份,命人往二州传旨。”

  施丹娘应诺,依言而行。

  “子谧,你稍后便将平沧二州情况告知谷中六人,若无人自荐,或人人皆愿,便择负责甜菜试验之人前往。”

  甜菜耐寒耐盐碱,可以试着在那边种一种。再有此二处有建盐场的经验,之后建糖厂想来也会事半功倍,还能共享一条运输链。

  王洲想了想,又说道,“今日定下农事官人选,令他们三日内挑选好随行家人护卫弟子等,种子农具等等由你在十日之内准备妥当,十五日内,必须出发。”

  “臣领旨。”子谧重重俯身,告退离开。

  任职之人倒是好定,八成便是负责甜菜之人,助手、护卫选些相熟之人即可。只是家人若也能随行,便要更麻烦些了。

  再要收拾种子农具,上回北伯侯是自己领着人带回去的,而这回需得由他们负责运送,护卫之事他还需要多合计合计。

  子谧微皱着眉头,匆匆而去。

  “如今已过日中,王叔与两位大夫用过膳食再回府吧。”王洲站起身来,吩咐左右为三人准备饭食,便出了文书房。

  三人谢过,送走大王,面面相觑。

  比干试探地看向梅伯二人,“二位大夫,对大王今日所下旨意,是何看法?”

  眼前三人皆有封地,期望封地增产之心定不会有异。

  比干已经因为三城农事官纠结一夜,今日听了大王与子谧对话,心头更是烦躁,这才忍不住开口试探。

  “大王爱民如子,智慧超群,思虑周全,当为万民之楷模!”一道慷慨激昂的声音,将三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去。

  是大王下令议事之时随侍的尤浑!三人恍惚地收回视线,此人初入文书房时,倒是很有几分成为大王宠臣的雄心壮志。

  然而无论尤浑如何殷勤,大王面上仍是淡淡,等到几位才人随侍,大王更是不再如何使唤尤浑。

  及至如今,尤浑虽在文书房,但他不出声,众人竟都似乎忘了他的存在。

  却不知,在文书房沉寂许久,这尤浑今日又为何出声。

  比干乃是王叔,向来不大看得上尤浑,心头这般想,他便也如此问了出来。

  尤浑笑道,“殿下,臣会出声,自然是为您解惑。”

  “我有何惑?”比干轻哼。

  “非是惑,而是结,您的心结。”尤浑笃定地道,“您眼馋北伯侯增产的粮食,又怕讨来农事官会影响您对封地的治理,因而生出的心结。”

  一个“眼馋”,一个“怕”,说得比干脸色阴沉沉。梅伯二人偷偷瞟了瞟比干,却控制不住地将目光投向了尤浑。

  尤浑仿若未见比干的黑脸,接收到另外两人的眼神,继续笑,“实则您并不需要如此纠结!”

  “此话从何说起?”梅伯好奇地问,比干的心结,同样也是他的心结。

  既然有人说能解惑,又是这位真假难辨的大王宠臣,他不介意听一耳朵。

  尤浑耸耸肩,淡淡道,“三位没忘方才大王所说,为何留下六人?是因地处偏远、不擅种植之地,不止六个。”

  “三位或许不擅种植,然地处偏远,怕是如何也轮不上吧?更别提可任农事官之人一共只有六位,去除平沧二州之后,还剩下四位。”

  “故而殿下与大夫完全不用担心,大王定不会派遣农事官前往几位的封地。”

  听得这话,三人心中纠的结是解了个干净,但不甘却是一股脑就冒了出来。

  若说偏远,崇城可算不上如何偏远,为何崇侯虎就能有可以增产的农事官?!

  尤浑轻易看出三人想法,又道,“北伯侯与众不同,乃是因他慧眼识珠,一眼看出曲辕犁的妙用,又碰上了好时机,这才得了大王另眼相待。”

  “殿下与大夫想要的怕也不是插手封地的农事官,而是想要封地增产而已。此事简单,臣有法子。”

  话落,尤浑闭口不言,只拿一双眼睛看着三人。

  四人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想起流传甚广的尤浑爱财的谣言,梅伯心下冷哼,怕这不是谣言吧!

  狠狠想罢,梅伯取下随身玉佩,塞入尤浑手中,“还请大夫详说。”

  尤浑接过玉佩,一边把玩,一边继续瞟比干二人。

  小小一个中大夫竟敢这般大胆?!比干心中恼怒,眼神也凌厉起来。

  尤浑微微瑟缩了下,却立马梗着脖子,拽住梅伯就往外走,“大夫听我细说。”

  出了文书房,尤浑拉着梅伯选了一个隐蔽角落,小声道,“大夫忘了,当日大王曾经承诺,若想用曲辕犁,只需容他派人进行种植试验即可。”

  梅伯双眼一亮,尤浑继续道,“大王定下六座城池,一人负责试验,一人主持种植。”

  “大夫学着大王行事,再将主持种植之人握在手心,您的顾虑便不会再是顾虑。”

  只负责试验,那就只能在试验田的一亩三分地打转,半点影响不到封地的统治。

  “不过此事有点弊端。”尤浑叹息。

  梅伯都快下定决心了,却听见尤浑这话,立马又拽了块玉佩塞过去,“不知弊端在何处?”

  尤浑把玩两下玉佩,细心收好,才又道,“大夫可曾记得,大王话中提及过甜菜?”

  梅伯仔细想了想,微微点头,“大王话中之意,似乎是想要在平沧二州试种甜菜。”

  “莫非这甜菜便是弊端?”

  尤浑赞赏地瞟一眼梅伯,“我曾听宫人说过,大王有秘法可制一物,名为糖,其味甘甜,却与蜂蜜不同。”

  “而糖的原料,正是甜菜。”

  梅伯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尤浑,“此话当真?”

  蜂蜜味美,深受王公贵族喜爱,却因得来不易,价格一向昂贵。

  若能有替代之物,其利绝不低于雪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