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桥没有死, 夫妻一场,慕容海宁对他下不了手,将其送回了乡下老宅养老。当初产子后, 孩子到了两岁还是没能开口说话, 甚至不能正常哭泣,群医无策,慕容海宁便带其外出求医。
所谓的求医便是去找道姑给孩子治聋哑之疾,后来为了布置更大的局,慕容海宁便将自己的小女儿放至皇宫,又见大局涉及女君即位, 便留了个心眼, 在孩子后背做了个彼岸花的隐形胎记, 那胎记多年以后才会显现。
所以明羽很小就流落皇宫, 没有吃过大苦头,即便曾经被欺负过, 后来也总有人替她撑腰。慕容海宁奔走于边境和帝京之间, 帮训那些谍士,多数时候她以官夫人和忠王幕僚军师身份, 潜伏在帝京。
官如卿的一切都是她们安排好的,至于为什么选中她,应该跟身世有关。
还有些未解之谜,只有抓到天司能揭露,可好像又有新的谜团出现了。离剑歌身上似乎藏着更大的秘密,她既然怀疑天司是司徒常青,足以证明这一切恐怕要追溯到更久以前。
官官知道什么吗?为何那么快就出手杀人, 郡主认贼......太多的疑惑在心里打转,魏清璃始终没有露面, 在清理好云罗钱庄现场后,她默默地跟着锦卫御撤退了。
云罗钱庄明日会正常营业,佯装成无事发生,只不过这里将焕然一新,变成新的据点,不管是班若门人还是离剑山庄留下来的弟子,都会以新的身份藏身于此。
死了两个弟子,阴魑半死不活地躺着,也算损失惨重,班若凤种下的往生符已经快撑不住了。
她虽掌握班若门各种符咒,却掌控不了生死,也没有回天之术,只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离剑歌身上。
阴魑的医术是她所教,后来才是自己钻研各种古怪疗法,研制丹药和毒物,才有了鬼医称号。
躺在床上的是一张陌生的脸,若非她没有手脚,离剑歌都认不出这是她当初救回来的残疾孩子。治好了毁容之颜,当真是个干净秀美的姑娘。
“离尊主,她还有活命的机会吗?”班若凤坐在床边,离她最近,摸着那空空如也的半袖,心口闷闷的疼。
离剑歌俯身在她身上摸出解毒丹,让班若凤给她服下,一般阴魑身上都会带着各种丹药,随时救人和傍身。
望着班若凤紧张的样子,离剑歌说道:“没想到堂堂班若门的门主会对我的弟子如此上心。”
“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她以诚待我,也舍命救过我。”
离剑歌上下打量班若凤,再看向床榻上的阴魑,竟然睁开了眼睛,但不知为何说不了话,她异瞳眸间闪烁着泪光,张口对离剑歌说着唇语。
“阴魑?”班若凤上前,试图与她说话:“你没事了,大护法已经被杀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我也会保护你的。”
阴魑摇摇头,抬了抬袖口,班若凤握住那残缺的半臂,被铁丝撕拽的假肢,从身体剥离,切口连接之处,也是一片血红。
她嘴巴动了动,舌头已呈紫褐色,看起来中毒已深。
“离尊主?!”班若凤的焦急都在眼神里,语气几近哀求:‘“您救救她。”
离剑歌淡淡地接了一句:“她在求死,想让我送她上路。”
班若凤的心猛然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阴魑,她竟然在点头,虽然大护法死了,可有了牵挂的阴魑,不想这样地活着,看着自己半残不全的身体,又不能出现在阳光下,她会无时无刻觉得自己不配和班若凤站在一起,卑微的种子在心中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只有死,才能让她解脱。留着一口气见到班若凤的真颜,已经死而无憾,不敢奢求更多。
“人死了连一丝意识都不会留下,也不会带着记忆去下一世,早知如此,便不给你看了。”班若凤露出一丝苦笑,阴魑的求死之心恐怕在沼泽林那次就有了,后来是为了恕罪,哄着自己说要治脸,可现在唯一的念想满足了,怕是已经失去了活着的动力。
阴魑头动了动,瞳孔有些散大,完全没有求生欲。见她想死之心强烈,离剑歌没有出手相救,只是看向班若凤,问:“若本尊要你拿符本来换她的命,你可愿意?”
“离尊主也想掌握鬼道符之法?”
“没错,天道符尚且可练,但鬼道符之秘,只有你这个掌门才有。”离剑歌略有笑意地看向阴魑:“我这个徒儿之命,可抵得过你的门规?”
班若凤低眉不语,不知是犹豫还是在想什么,离剑歌轻嗤一笑,正要转身离去。
“还请离尊主救她。”说话的空挡,她竟将符本拿了出来,颔首双手呈上。
离剑歌眼中闪过惊讶之色,继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她拍了拍符本,班若凤以为要被拿走,没想到被推了回来。
原来她是在试探自己的真心。
“本尊可以答应你救她,但现在是她自己没有求生之念,要不要救的决定权不在你我,而是她自己。她是鬼医,百毒不侵,这毒伤不了她,心无生念才回天乏术。”
留下这句话,离剑歌走出房间,让她们二人独处。阴魑是死是活,全看班若凤有没有本事唤醒她的求生欲。
夜色已深,院中被雪衬得一片明亮,云罗钱庄府院相间,地方很是宽敞,离剑歌走出来时,发现官如卿正在亭中站着。
“不回去找你的相好,留在此做什么?”
听见声音,官如卿转身,毕恭毕敬地作揖:“师尊,徒儿受太后之托,请您前去相见。”
“我知道了,为师适时而去,你先回吧。”
“是。”
离剑歌知道她不止想说这些,见她又迟迟不肯开口,便主动说:“为何突然对慕容海宁痛下杀手?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提及这件事,她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杀她的理由太多了,徒儿不能容许她那般辱骂师尊。”官如卿拨了拨射出寒霜镖的手,浅然一笑:“只是死得太快了,没受什么苦,无法泄我心头之愤。”
“她是该死,多嘴更该杀,不过她也给我提供了一个新的线索,具体为师自己会去查,接下来你就好好准备太后生辰,协助魏清璃拢权,帮她铲除异己,并且布置好郡主大婚的护卫。”
官如卿领会到了话中之意,师尊在给自己派遣明确任务,但不让深入调查天司和大国巫。
“可师尊,天司的事还没有眉目,若真的是您那个对头司徒常青,徒儿怕她对您不利。”
“她从来就没赢过我,为师会怕她吗,笑话!”离剑歌负手在后,提及司徒常青后气场大开,这个似敌似友的故人真的就是天司吗?
官如卿没再提出反对之音,有些事她心中了然,但不敢往深处想,事情远比自己预料得复杂,牵连甚广,牵扯深远,她只能暂时息事宁人,先着眼前事。
“那徒儿先行告退。”她刚走出几步远,离剑歌声音就从身后传来:“今日魏清璃也来了。”
官如卿蹙眉,惊愕地转头,她全身心投入到抓捕大护法中,没有注意到。临行前,她交待过此行甚是危险,让魏清璃待在宫中等消息,嘴上答应自己了,还是悄悄跟来了吗?
“藏身在锦卫御里。”离剑歌身姿挺立,眼中透着逼人的凌光,望着官如卿,唇角微扬:“眼睛擦亮点,魏清璃心机深得很,虽然她不是云歌所生,可毕竟是她带大的,想当女帝的人,纵然谈情论爱之时温柔缠绵,可用起手段起来,你也未必是她的对手。这天下这么大,权利和疆土无不是每个帝王心之所想,你不属于朝堂,好好想想,她是不是真的会为你放弃得来不易的江山。”
听完离剑歌的话,官如卿如芒在背,她从来不愿去想这些,可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只是当下,追求结果已经不重要了,帮魏清璃登上女帝之位后,她也有自己的使命。
她们的结局,从来都像一团迷雾,没有前方,也无路可走。
“师尊所言之事,徒儿心中已了,谢谢师尊提点。”官如卿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云罗钱庄。
她将郭湄和明羽安顿在官月楼,打算次日派人送明羽去见官桥,她准备了一封信,简单解释了一些事,相信他能认出自己的亲生女儿。
明羽的聋哑之疾,并非天生,而是在出生就被人种了哑蛊,慕容海宁真以为自己生了个残疾儿,不曾想这只是别人利用她的手段而已。
可悲的是,哑蛊附在喉口,肉眼难见,无法清除,就算解蛊酒也难以逼出,想彻底取出,必须割开喉管,可明羽根本没命承受这些。
官如卿还是想好好保护这二人,不希望她们再重回动乱中,去陪着官桥养老,过着普通夫妻的生活也不错,那可是世人最美好的向往,看似简单又难以实现。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着一个人,一生一世,多好。
她独自走在回宫的路上,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巡逻的城防军,移动的火把,像掉落人间的星星,将幽暗的帝京点亮。
“见过如贵妃!”
“贵妃安好!”
“贵妃娘娘千岁”
巡逻官兵见她无不行礼,万人之上,到任何地方都受人跪拜,俯瞰众生确实有着极大的诱惑,但官如卿对此没有任何欲念,甚至有些厌倦。
若是能做个平凡之人多好,从没杀过人,从未沾过血,一生干干净净。
望着沿途的夜景,没有巡逻的四周,只有风吹落枝头雪的声音,官如卿举步向前,脚步缓慢,她从未像此时这般认真地欣赏过帝京的景,永远在警惕,在戒备,与人争斗,厮杀。
时至今日,依然如此,杀伐永远没有尽头,上了这条路,再也回不去了。官如卿抬手,望着五指有些出神,纤纤白指,细长嫩滑,却不知染过多少人的鲜血。
她形单影只地从侧门入主城,视线突然豁然开朗,灯火深处,一座金碧辉煌的轿撵停于前,锦卫御将领齐刷刷地下跪:“恭迎如贵妃入宫。”
修远起身上前:“贵妃,皇上让臣接您入宫。”
“皇上?”官如卿挑眉应答,说得竟不是公主?现在的皇上应该卧病在床,不能见人,近日几乎没什么消息。
官如卿对此没什么兴趣,本就想一个人静静,更不愿坐轿。
“不用,本宫走回去。”她径自向前,路过娇撵时,帷恋被掀起,里面的人探出头来:“那我陪你走回去。”
官如卿眼神一滞,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见身穿男装的魏清璃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身穿白色锦缎长衫,金丝银线勾画几条龙,栩栩如生,也彰显着帝王的尊贵和威严,束发戴冠后,魏清璃玉树临风,面如冠玉,当真俊美。
“皇上身子金贵,还是我上去吧。”
宫中轿夫忙掀开门帘,跪下让官如卿踩背上去,她瞥了一眼跪地之人,直接一步跨上轿,那人望着贵妃进娇的背影,眼中不禁流露出敬仰之情,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注意,被尊重。
魏清璃将官如卿牵入轿内,望着她嘴角扬起:“修远都向我禀报了,大护法被杀,接下来我们可以着手准备母后的寿辰。”
官如卿望着她笑而不语,沉默片刻才问:“今日为何穿上了男装?”
“方便行走,也好让人得知皇上还活着,公主是皇上太后授意做事。”
“我以为皇上是怀念和臣妾双宿双栖的日子了。”官如卿眼神古怪地望着她,含笑的眸底,却藏着丝丝冷意。
魏清璃笑意僵了片刻,觉得她语气表情有些古怪,两人凝望对方,半晌没人开口。
“官官。”魏清璃想去牵她的手,官如卿低头叹息,忽然反手扣住魏清璃,抵住她身子,贴着耳边,轻声道:“阿璃,你可真是一点都不乖。”
魏清璃蹙眉,手被她捏着有点痛:“你看见我了。”她猜到了官如卿心思。
“你答应我留在宫里的,就这么不相信我?嗯?”
“我是不放心你。”
“不放心我?以你的身手来了有何用?”官如卿丝毫没有减轻手上力气,反而怒意加强:“你只是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吗?”
“是!一切真相不仅要透过眼睛看,还要透过人心去揣摩。”魏清璃不甘示弱,语气变得强硬:“这不就让我听见了很多有用的事情吗?”
“呵呵呵呵.....”官如卿扬起魅然之笑,忽然一口咬住她的耳朵,魏清璃痛得险些叫出声。
官如卿没有用尽全力,听见她吃痛的呻/吟,舍不得狠下心,望着伤处tian了两口,呢喃道:“这是给你的惩罚,你不相信我,让我有点伤心,就先不原谅你了。”说罢她冲出轿子,一跃而起,吟吟笑声回荡在四周。
魏清璃拧眉捂着耳朵,掀开轿帘,追望过去,已经不见了官如卿影子,她甚至没有机会多解释一句,手疼耳疼心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