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鹤归华表>第18章 我要你性命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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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呢?你愿意吗?”梁元劭屏息等着。

  慕习伸出葱白修长的指节,将聘书一点点折好,小心地放回了信封里。

  心内波澜汹涌,难以平静。

  总算是知道了,梁元劭今日到底要做什么。

  他自己也被这些席卷着,喜悦,心动,初尝爱情之甜蜜,也一度头晕目眩情不自禁,但他知道,此刻他们就站在悬崖边,千钧一发。

  他和梁元劭之间,显然他才是那个尚能保有理智的人。

  他逼着自己平静下来。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打算带我去哪?”慕习道。

  “回南疆。”梁元劭斩钉截铁。

  “拥兵自重?”慕习抿了抿唇,他说这话时明明是梁元劭的所作所为,但他却一同为这破釜沉舟感到心痛,他压低了声音,“你知道这与起兵造反一步之遥。”

  “那又如何,如今大梁的情况,他未必敢动。”梁元劭睨着眸子,透着一股桀骜。

  比起第一次知道梁元劭这些危险的念头时的震惊,慕习此刻真的更容易平静下来。他好像更懂梁元劭了。

  他从小隐忍,外人看来不过是个不出众的世子,但实则骨子里积年累月按耐着一股疯狂,时候一到,才喷薄而出。

  “你说的对,但凭皇上的猜忌和梁元明的挑拨,也很可能孤注一掷,兵发南疆。”

  梁元劭不说话,征南军骁勇善战,又有地利人和,未必会败,但战争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梁元劭更清楚,焦土灰飞,白骨堆积,四散流离。

  慕习却瞅准了他这点犹疑,直言道,“就算征南军胜了,那些自小跟着你的将士会有多少人白白送命,你瑄王府的基业和民心又……。”

  梁元劭咬咬牙,打断了他,“我就是顾及这些,才选定南疆边陲,若是前头的谈判协商全都无功而返,真到了兵戎相见,以征南军的实力,定能将战场控及三镇之内。”

  梁元劭略一停顿,靠近了些,声音中透着危险和莫测,吐露道,“再者,你当真以为以如今皇上的德行,我们南疆一点想反的心思都没有吗?”

  慕习侧头看他,那冷峻的五官和枭勇的的气势依旧令慕习挪不开眼,他只好再拆更多的风险出来,“你只管南疆的百姓吗?那天下百姓这么办?南疆一反,六皇子失了大半助力,朝堂变幻莫测,梁元明趁虚而入就太容易了。”

  这些当然都是说不准的事,退一万步,梁元劭并非不可直接拥兵护梁元逸上位,他掰过慕习的肩膀,有些焦躁地说,“我有你,王城中暗埋的人马皆在,昙花都可向日而开,这些就不能事在人为吗?”

  慕习定定地看着他,他知道梁元劭这次是铁了心了,原是以将一切思虑备齐,他早就知梁元劭文治武功皆不在话下,如今更是积蓄已久。

  “我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梁元劭迫切要一个答案。

  咚……咚……咚……

  慕习听的见自己持续不断一直在鼓噪的心跳,梁元劭的气息强势地包围住他全身,他在汹涌的目光里甚至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在被逐渐抽空。

  他确定无疑,梁元劭是真心对他的,甚至已经不惜一切了,他如此筹谋只为了不委屈他,从前往后,除了故去的父母和尚陷囹圄的妹妹,再不会第二个人对他如此了。

  就算他只是个替身那又如何呢。梁元劭现今想要他,他亦倾慕梁元劭,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共度余生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梁元劭的聘书上写,岁岁年年不换,他胸口滚烫,他就不能下半辈子为自己而活吗,他不是个木头,他也贪恋这些爱与暖,他也喜欢梁元劭总惦着他爱吃什么,半夜梦魇时他拍抚在他的脊背的手掌和说都过去了的声音。

  他瞳孔震颤,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唇珠下洇出一丝血红。

  但是他不能。

  父亲临终时说,难则于乱世中抱守初心,不辱家门,易则还清明于社稷,还安宁于万民。

  他事到半途如今又要挑起战火,社稷未清,百姓罹难,他为了一己之私委身梁元劭,更是有辱家门。

  他还想……他想看梁元劭正大光明地登上王座,而不是在史书上记下他不光彩的谋逆,他有更简单更万无一失的路,他得领着他,回到他本该的正途上。

  他咂掉了唇上的鲜血,坚定地望向梁元劭,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梁元劭几乎扑上来的。

  “我不能走,飞语还在宫里,我要救她。”

  “愉妃娘娘会照看她的,她与此事并无干系。”

  慕习还是摇了摇头。

  梁元劭忽然懂了,他松开慕习,向后退了两步,听见他说,“我对你并无一丝你对我那样的感情,我喜欢女人,梁元劭,抱歉。”

  他是看着他说的,神色宁静,亦无躲闪。

  梁元劭怔住了,他最害怕听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攥紧了拳头,低沉道,“你胡说。”

  “我没有。”

  “你在害怕。”梁元劭忽然说道,“你怕什么?”

  他叹口气,继续道,“你就是不敢信我。”

  慕习沉默。

  “你就是懦弱,你不信自己,也不信我。”

  梁元劭双目发红,声音低哑,慕习知道,如若此刻,他透漏一丝一毫的喜欢,梁元劭就会像饮鸠止渴一样看见希望,然后发疯般一定会带他走。

  所以他咬紧牙关,不管与此同时他看着梁元劭创痛的深情心口一齐发出的绞痛,他说,“我只是不喜欢你,我当你是朋友,是主君,却不是爱人。”

  “你可以带我走,可以要我的身体,但我不会喜欢上你,到时候一切就是你想要的了吗?”

  慕习的话宛如利箭,直穿心肺。

  梁元劭向后退了几步,靠着树根坐下了,目光颓然,但又不死心地低声道,“若真如你所说,如何解释从前种种。”

  慕习欲要张口,却被梁元劭制止了。

  他说,“算了,你别说了。”从前他也问过,现在他不想再听到一次,慕习对他的宣判。

  日头已经挪正了,梁元劭望见,昙花已经开败了。他五六年的倾慕渴盼,点点滴滴的绸缪,一切都有了结果。

  两人都默默不语。慕习背过身去,动作几不可查地抹了下眼角。

  郎亭在外侧急的直跺脚,终于见着两人拉远了距离像是说完了话,他远远地喊,“世子爷,该上路了。”

  梁元劭愣了一瞬,自嘲地笑道,是该上路了,他让郎亭备马。

  他起身走到慕习面前,他除了眼尾有些红,已看不出异样。

  梁元劭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在慕习张口前,他又特意补充了一句,“我不想听已经听过的。”

  慕习颔首垂眸,他闷闷地道,“世子于我,是再造之恩,除了感情我给不了你,剩下你要什么,我都会双手奉上,包括性命。”

  梁元劭挑眉,苦涩地嗤笑一声,“我要你性命做甚。”

  慕习喉结滑动,声音略有哽噎,继续道,“愿世子早日得登大位,开太平盛世,为一代圣主。”

  “呵……”梁元劭苦笑,然后挟起他的下巴,让他不得不仰起头来,他说,“那我也祝慕大人,鹏程万里权倾朝野。”

  他的拇指指腹不轻不重摩挲着慕习的唇瓣,然后问,“你说一切,也包括这里吗?”

  慕习没有拒绝。

  梁元劭看着他难耐的表情,撂下一句,“你且忍忍吧。”便吻了上去。

  他话语里冰冷,但唇舌却温柔,既不强迫他打开牙关,也不凶猛地攻城略地,他任由他不回应,只在他的牙关外,轻柔的吮吸舔舐。

  他没想到,这滋味如此消髓噬骨。

  他甚至后悔了,不想放手了,他现在就应该立刻将人绑了。

  但他感觉到胸口有不轻不重的推力将他向外,他感受到慕习的僵硬。

  他不愿意。

  他若喜欢女人的话,就算是个如此温柔的吻,生理上并无不适,心理上也膈应的紧吧。

  梁元劭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放开他,最后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沉声道,“不要生病,照顾好自己。”

  慕习拼尽了全力,才没让泪水涌在眼眶,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是”。

  下一瞬,梁元劭便转身走了,他骤然离开,周围变迅速变凉。

  慕习依然征愣在原地,他抬手摸了摸刚才被梁元劭吻过的地方,心上的酥麻依然如针扎一般,连绵不断。

  他听见梁元劭说,“回王城。”

  郎亭似是没反应过来,直言道,“可是世子,咱们本来……”

  梁元劭没好气地打断了他,“我说回王城,听不懂吗?”

  郎亭立马整备队伍,调转方向,然后梁元劭翻身上了一匹将士的马,他本是坐马车来的。

  他说,“你们送慕公子回府。”

  之后便扬尘而去,很快在林间路上没了踪影。

  36

  五月二十,梁元劭于瑄王府大婚。

  寅时三刻,慕习就醒了,他合拢了外衫坐在桌前,直坐到日头初升,外头开始有了声响,下人们匆忙的脚步声渐渐传了进来,再接着就是放过了第一轮的喜炮,梁元劭出府迎亲了。

  敛翠进来问他,要不要用膳,他摇头不说话,还是坐在那里。

  他从梁元劭的房里搬出来了,如今搬到了最外围的一处小院子,房间比之前小些,像是真的成为了一个借宿在此无足轻重的门客。

  这样也好……

  只是他夜里刀光火光再一次淹没慕府,惊醒,只望见黑漆漆的屋子地面上映着一轮残月时,胸口总是闷闷的。

  他已有二十多天不见梁元劭了,许是梁元劭忙着筹备婚事,许是忙着朝局政务,也或许只是在躲着他。

  他将府里大小的事务都交了,管事的嬷嬷能干,一应捋顺清楚,只等着世子妃入府主事。

  在瑄王府最忙的这一个月里,慕习这个院子像是被隔绝的,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府里的下人见他搬了出来,世子爷也不再理他,以为他失了宠,起初的几日总是缺衣少食的。

  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敛翠说,世子爷将管家和几个势利眼克扣慕习这里东西的最凶的长随小厮狠狠罚了一顿,差点赶出府去,以后也再没人敢。

  慕习拿起那日没能来得及还给梁元劭的聘书,信封里还叠着三张,上面是聘礼清单。

  从宅子到庄园,还有几处商铺,上面写着,已都转入了慕习名下。

  这婚约既然未成,这些聘礼慕习还是想早日还给他。托敛翠递了去,又被退了回来。

  梁元劭说,既送出去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全当是奖赏他尽心辅佐的功劳。

  那一日,他那样狠绝地断了梁元劭的念头,梁元劭却并未打算恨他罚他。

  他能为梁元劭做点什么吗?

  鞭炮齐鸣,人声忽而喧闹,想来是新妇入门了,宴席将要开始了。

  慕习将聘书仔仔细细地折好,门外是正经的喜事,自己手里的这封却也有着没意义的花红,一瞬间有些出神。

  但还是起身梳洗,换了外袍。

  敛翠见他要出院子去,便问道,“慕公子去哪里。”她对慕习这些日子的落寞看在眼里,她本打算这个对慕习而言有些难熬的新婚之夜,她或许可以陪他说会儿话。

  慕习脚步顿了下,云淡风轻又难掩惆怅地冲敛翠笑笑,轻声道,“我总要为他做点什么。”

  他知道,今日他最能让自己好受的办法就是躲在这间院子,外面就算多少打探好奇或是取笑嘲讽,都不会渗到这院子里来,但那样外面那些利用他们俩的关系用于挑拨梁元劭和皇上关系的风言风语就无法得到澄清了。

  婚礼礼成不是结束,毕竟之前梁元劭三番五次地拒绝,皇上的疑心没有那么好消,他得出去,让有祸心有图谋的,或是只是旁观打探的,都看清楚,口口相传,传到皇上那里。

  他不过就是个倌奴,梁元劭并不把他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