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牧峥自己的一居室时,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次的旅行并不长,只有不到三天,但是远比他从前二十多年的经历加起来都要丰富一万倍。

  他们通过列车到达第三帝国的首都,一整个星系竟然都只是那个庞大帝国的首都而已,绝大部分的恒星被他们裹上遮天蔽日的戴森球收集能源,只留下特定的部分能量被精准地投入到居住星中。

  弥漫着紫色雾气、整块星球的表面都被坚硬的鑽石覆盖,紫罗兰色的鑽石甚至如流水一般从海拔一万米的高峰中砯崖而泻,远处是在主恒星的照耀下巍峨璀璨的宫殿群……而这仅仅只是首都区域的后花园罢了。

  站在自己的房子中,这一刻居然感觉有些陌生。

  那个光怪陆离又荒诞神奇的世界……会不会仅仅是他的大梦一场呢。

  “别发呆了,该上班了!”谢以宴指了指牆上的钟表。

  “我都旷工三天了,都不一定有班上。”牧峥自嘲道。

  “谁说的,你可一天工都没少上。”谢以宴说。

  牧峥心有所觉,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机,上面的时间赫然就是他离开的第二天。

  他惊讶朝谢以宴望去,谢以宴只是往沙发上一靠,似乎把旅途三天的疲惫全都抖落了出去。

  “一点时间规则而已。”

  牧峥以为谢以宴是带他去了外星球,但是随着谢以宴带他去的地方越来越多,他渐渐也发现,似乎他们去的和他所在的宇宙……并非都是同一个地方。

  他去过一个只由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撑起来的世界,每一层树枝都是不同的国度;去过神族、魔族和精灵共存的世界,那十二翼的华美生物于炽阳下向他展开了银白羽翼;去过诸佛漫天的世界,其世界反面的恶魔高耸如山岳,无数人在他脚下匍匐如蝼蚁;去过人类灭绝之后,只由智能统治的世界,钢铁的堡垒与森林耸立,它们有条不紊却透着寂寥……

  他和谢以宴踏遍了千万世界,看过湮灭苍生万灵的浩劫,目睹万千星辰陨落,也曾见过秩序新生、泽被万物的盛景……浩劫与新生不断在谢以宴眼中上演,他却仅仅只是看着、观察着。

  牧峥看不懂谢以宴在这无数时空与岁月的交点中,谢以宴充当着什么角色,他似乎仅仅只是一个观察者,什么都在他心中翻涌不起波澜。

  他不是一直都和谢以宴呆在一块。事实上,在谢以宴的伤势好了之后,他就经常独自离开这里了。

  谢以宴的离开不会告别,有时候仅仅是一觉睡醒,谢以宴便已经不在了,然后在某个寻常的午餐时,谢以宴叼着面包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毫无缝隙地加入他的用餐……

  谢以宴的离开和出现并没有规律,有时候离开三四天、有时候一两周、有时候上月,甚至更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牧峥生活的重心已经不再是他的生活和工作,而是等待谢以宴的出现。他也仅仅只能等待。

  在日複一日的相处中,他们的感情也逐渐变化。他们于万千星辰中相吻,于血色末日中抵死缱绻……

  曾经,同性恋这个身份让牧峥活得无比压抑,但当他遇到谢以宴后,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庆幸,而庆幸之后,则是无止境的恐慌和患得患失。

  谁也说不清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或许牧峥想要询问,可面对谢以宴时却只能洩气。

  慢慢地,谢以宴离开的时间越来越久,出现的时间也越来越迟。

  牧峥三十四岁那年,是第一次,他一年都未曾等到谢以宴回来。

  那一年他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慌,看不到尽头的等待让他迷失,他几乎以为自己可能再也等不到谢以宴。

  可谢以宴却在新年的烟火中,他坐在暖黄的灯光前,对牧峥说:“新年快乐,牧峥。”

  牧峥狂喜地拥吻他,可眼眸中却染上了他自己都不敢触及的执念。

  他是无法让谢以宴停靠的港湾,谢以宴也不会给他留下任何承诺。

  他无法阻止谢以宴离开,不知道谢以宴会何时再回来,甚至不知道每一次的分别背后,是否会是永别。

  被思念和恐惧折磨得近乎发狂的每一个夜晚,他甚至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谢以宴。

  他只能被动地等待着谢以宴,日複一日。

  牧峥渐渐地不年轻了。

  尽管他的外貌依然出衆,甚至因为岁月的沉淀而越发富有魅力,可这拦不住牧峥的恐慌。

  因为谢以宴依然保持他们初识的样子,一点都未曾变化。

  或许他的馀生,只够再谢以宴相见几次。

  或许……不,几乎是肯定,他在这只长生种的生命中,仅仅只是一个浅淡的过客。

  终于有一天,牧峥的鬓角生出白发,而在他又一次等到谢以宴回来时,却见谢以宴的手中牵着另一个青年。

  他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极具侵略性的俊美脸庞上写满桀骜不驯,但看向谢以宴的目光中却有着旁人难以察觉的依恋。

  想也知道,一个骤然出现在你生命中的,稠丽的,疯狂的,无所不知的男人……谁不会被紧紧吸引,谁又能抑制心中那可望而不可即又发了疯般想要占有的心情?

  看着那个青年,牧峥的耳边似乎有急厉的风声呼啸而过。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想到了——

  他曾和谢以宴走在一个赤红的世界里。

  那不是一颗星球,仅仅只是一块悬浮于世界的陆地,血月笼罩在荒芜的红褐色土地的上空,目之所及处没有任何生机,却是牧峥见过的最大的一个世界。

  谢以宴带他来到这块陆地的中央,他看到了万丈高巨大而臃肿的可怖肉块,蠕动之声宛若嘶鸣哀嚎,血月投射的赤光诡谲而荒诞。

  谢以宴落在了肉块之前,他对着肉块说了什么,肉块没有理会他,却好像对着牧峥说了话。

  当时牧峥未曾听出肉块说了什么,似乎是听了,下一瞬又忘了,然而他却在这时猛然记起。

  “和一个旧神可不会有结果,年轻人。”

  ——“我们都是该腐烂的、埋在地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