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知道江逢。是个很可爱的小孩子,她很喜欢江逢,学校的老师也很喜欢江逢,让他不用担心。

  也许是确定了她并无恶意,少年一直紧绷着的肩膀放松下来,语气竟然低得让她一个见过许多世面的大人心酸。

  她和林夜的谈话内容很简单,林夜拜托她照顾好江逢,她答应了。

  再没别的。

  只有一点,少年不惜违背本心,拿出林家来压她,强硬要求她一定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江逢。

  那时的她还把这当成小孩子之间闹别扭。她见过两个孩子手拉着手一起回家,是很好的朋友。

  直到少年走后,江逢因为生病,半个月没来学校。来学校也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陪着他的少年不知所踪。

  她去少年的学校问过,这才知道在来找她之前,少年已经办好了转学手续。那时转校还很难,在林家的压力下,需要一个月甚至更久才能办好的手续,在三天之内全都批了下来。

  她记着少年的话,暗地里关注着江逢。就这样过了半年吧,江逢都很正常。她慢慢松懈下来。

  小孩子们也会有“巧心思”,平时在学校里总是乖乖巧巧,出了校门,俨然换了一副样子。

  那天,她下班晚。婆婆从乡下回来,丈夫催她回家吃饭。她绕了个近路,在破败不堪的巷子里,看见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少年拜托她好好照顾的人了无生气躺着。他被好多人欺负。

  她食言了。

  送江逢去医院时,她很害怕,怕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从自己眼前流失,也怕辜负了扛着病来找她的少年。

  郭校长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说:“还好你活过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给那孩子交代。”

  江逢仰头缓了一会儿,说:“是啊。”

  “不过我还是失职了,没能照顾好你。”郭校长看着门外三三两两结队经过的学生,怅然出声,“人站在高处,挡着眼睛的东西太多,往往看不见山下真正的样子。”

  江逢出了那档子事后,她心惊胆战。勒令全年级整改,知道了很多被蒙在鼓里的事情。

  拉帮结派,欺凌弱小,校园霸凌……这些听起来和小朋友不沾边的事情,真真实实发生在校园无人问津的角落。

  她做校长做得太舒服,天真以为能看见的,就是全部的。她愧对林夜,愧对江逢,亦愧对在她任职期间被欺凌过的所有孩子。

  江逢却说,“您做得很好。”

  郭校长一愣,苦涩笑笑,“我都知道,不用安慰我什么。最后一年了,会有更好的老师来代替我的位置。学校的所有孩子,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外面的欢声笑语传进耳朵里,江逢在此刻,和校长有了同样的期盼。

  愿再没有恃强凌弱,没有谩骂侮辱,每个孩子都能被爱,都能走向光明的未来。

  目的达到,该说的话也都说了。

  冬季,南城的天黑得很快。不到六点,天就会阴沉下来。现在已经接近四点。

  江逢多呆了一会儿,频频按亮手机屏幕查看时间。郭校长看在眼里,索性也不再留他。

  临走时,校长执意要送江逢到校门口。

  江逢见她走了两步,腿脚不是灵活,心里不忍,和她推拒了一会儿。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顶着鸡窝头,校服上全是灰,脸上也灰扑扑的男生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张满是红叉的试卷,吊儿郎当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郭校长一见他,额头就皱在一起,拖着不利落的腿脚走到男生面前,扬起手拍在男生弄脏的校服上,嘴里唠叨着:“怎么又搞成这样,你小子是不是又打架了。我都说了多少次了,遇见问题就来找我,不要动手,小胖比你壮实那么多,打又打不过,你老跟我倔什么?拳头打在身上不会疼是吗,一点儿不让人省心。”

  男生依旧没规没矩站着,却任由校长给他拍灰尘,还乖乖把后背转了过来,拖着嗓子懒洋洋道:“校长,我真没打架。这是我下楼梯时没看清路,摔的。”

  他看了看江逢,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校长您看,您还有客人,要不今天中午的说教就算了,咱明天再继续。”

  “别想。”校长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去把脸洗了,坐在老地方先改试卷,我把客人送走了就回来。”

  “得嘞。”

  男生一溜烟跑了,看背影,江逢觉得他回来的几率为零。

  “慢点儿跑,看路,别又摔了!”

  “知—道—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总有用不完的劲儿,不真的摔一摔,是记不住的。

  校长无奈摇了下头,转过身朝江逢招了下手,脸上换成了和蔼的笑,“走吧。”

  江逢拦住她,弯腰拥抱住老人略显佝偻的身躯,轻声说:“不是安慰,您是很好的校长。遇见您,是我的幸运,也是他们的幸运。”

  “校长,不用送了。您已经送过我了,这条路,我走得很好。”

  “谢谢。”

  校长举在半空中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落在江逢背上,颤着声音说:“好,好。”

  江逢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校长站在三楼,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眼眶温热。

  都是些好孩子。

  当年的少年走后,学校突然收到了一笔匿名巨款。不知来源的款项,她不敢用,想办法退了回去。

  后来江逢出事,那笔巨款重新通过一个慈善组织打在了学校的账户上。

  捐款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在学校建立心理诊疗室,并找合格的医生坐诊。

  合同上的落款签名刚劲有力,笔锋透着老练——林宥。

  同是林姓,世上凑巧的事很多,但江逢一出事,钱就打了过来。这么巧的两件事碰在一起,很难。

  她收下了钱,从中抽取一部分,按要求建了诊疗室,找了小有名气的医生,每天抓着江逢,逼着他往好的方向走。

  剩下的钱,她纠结了几天,仍旧退了回去。

  说是善款,其实就是林家自掏腰包给的钱。这笔钱或许对林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她仍觉得受之有愧。

  她没照顾好江逢,不该用林家的钱。

  所有人都说她太固执,固执就固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