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屿和林夜认识多年,今晚大概是他印象中,林夜最狼狈的样子。

  不是字面意思上的狼狈。

  放在日常交流的普通场合,林夜的形象依旧妥帖。

  但仔细观察,会发现林夜向来一丝不苟扎进裤腰里的衬衫,有很小的一角露在了外面。光滑的额头上搭着几缕碎发。表情是强撑出来的平静。

  何屿能说的其实很多。譬如这只是一个小病,除了难受一点,死不了人。又譬如,他家老头子最近研究了很多与皮肤饥渴症有关的专业知识,也算是这个方面的半个专家,没什么好担心的。

  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能想到的,林夜也能想到。可太在乎了,就算知道结果,林夜还是会慌张,他说什么都不如老头子从手术室出来,说一句“没事”有用。

  最终,何屿只是拍了拍林夜的肩,沉默着陪他一起等。

  没让他们多等,手术室的灯光就熄灭了。

  何谓出来时表情十分精彩。

  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林夜身体的紧绷,何屿连忙问:“很严重?”

  何谓慢条斯理地取下口罩,摇了摇头,“刚好相反。我的助理和护士们问我为什么要无端浪费医疗资源。”

  ……

  总归没什么大事。

  “我给他打了一针止痛剂,让护士把他送到VIP病房了。”何谓推着眼镜,说,“等会儿输完退烧药,还能连夜出院。”

  “辛苦。”

  叫住埋着头就往VIP病房赶的林夜,何谓组织了下语言,问:“少爷,您今晚有什么过激的情绪或者行为吗?”

  林夜停住脚步,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有。”

  他闭了下眼睛,说:“都有。”

  “好。”何谓公事公办,没多问,只是叮嘱,“我在办公室等您,关于江少的病,我有了一些新发现。”

  林夜走后,何屿戳了戳自家老头子的胳膊,问:“什么发现?”

  老头子其实是个温和的医生,唯有对待何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听说主要原因是老头子认为何屿只继承了他不到百分之六十的智慧,是个养废了的大号。哪怕在外人眼里,何屿已经优秀到了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老头子哼了一声,翻着白眼没好气道:“我要是你,与其关心非专业知识,不如好好想想,一个简单的实验为什么会失败二十一次。”

  何屿嘴角抽搐,“那是因为值班的小护士忘了调节温度,我的宝贝细菌活生生被热死了。”

  老头子听不进去一点,“只有失败者才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行。”何屿不想和老头子争,一是怕老头子年纪大了,被他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二是,老头子是业界泰斗,他争不过,只能自认倒霉。

  林夜在病房里陪了一晚上,隔几分钟就会用手背试一次江逢额头的温度。

  查房的小姑娘看不下去,说退烧药起效不会那么快。

  每当这个时候,林家这位尊贵的人物就会说“我知道”,然后固执地继续自己的行为。

  提醒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小护士不敢再开口,只能在看见他毫无意义的动作时,远远叹息一声,顺带对床上的男生表达百分之两百的羡慕。深情多金颜值还高的男生全被内部消化了,万年单身狗简直没有人权。

  辰空有场很重要的跨国会议,确定江逢只是因为喝了太多酒才一直没有醒过来后,林夜叫来家里的阿姨帮忙照顾他,自己去了何谓办公室。

  到时,何谓刚好在写以“皮肤饥渴症”为中心的论文。

  他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几下,调出针对江逢身体状况的详细分析文档,将电脑屏幕转向林夜。

  专业名词占了大半,林夜看不懂,但依旧看得很认真。

  将鼠标光标移到最重要的部分,何谓开门见山道:“少爷,事情可能比我们想的更严重一些。影响江少病情的,除了和什么人接触外,应该还有你的情绪。”

  林夜“嗯”了一声。

  “我知道您可能觉得这很扯,事实上我也觉得。”何谓自顾自道,“不过江少的病从一开始就不能用已有的科学知识去推敲。不然我们很难找出他犯病时的症状,只有您能缓解的原因。”

  将那部分又看了几遍,林夜问:“具体怎么影响?”

  “大悲大喜,暴躁、发怒和过于兴奋,都会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何谓说,“我建议您在江少面前尽量控制情绪,保证平和的心态。当然,这比较难。”

  “嗯,还有别的吗?”

  “暂时没有。”

  “有劳。”林夜说。

  直到林夜走了很久,何谓都没从不对劲的氛围里回过神来。他看着林夜离开的方向,取下眼镜,揉了两下由于加班而酸涩发胀的眼睛。

  虽说控制情绪很重要,但林夜的反应好像过于平淡了。

  服务于林家的医生间相互都认识。何谓不放心,私聊林夜的心理医生,让他注意林夜最近的情绪。

  他们都倾向于林夜没有心理问题。但林夜很容易陷入自己的思维,这同样很危险。第一时间发现还好,时间过长,没有人知道只手遮住南城半边天的男人会做出什么。

  江逢一睁眼,就看见了蹲在病房门口的两只鹌鹑。

  一红一紫。

  卫景和:“你醒啦?”

  紫发男:“头还晕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逢移开目光,撑着手坐起来,“这是哪儿?”

  两人异口同声:“医院。”

  “我怎么在这儿?”

  卫景和:“我猜你的下句话是不是要问,你是谁?”

  “滚,我没失忆。”喉咙干得难受,江逢不舒服地皱了下眉。

  一杯温水递了过来。

  “林……”转头看清递水的人的脸时,江逢眸子里突然亮起的光瞬间淡了下去,“阿姨。”

  阿姨笑笑,“是少爷让我来照顾您的。医生说,您醒了就可以出院了。”

  “麻烦您了。”

  温热的水流舒缓了喉咙的不适,江逢对着门口的二人招了招手。

  这么喜庆的头发,站门口就跟两指示牌一样,太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