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折腾到夜里十一点多,正窝在座椅上昏昏欲睡的荆皓铭,被贺鸣叫他的声音唤回了涣散的神智。
贺鸣刚注射完过敏药,身体舒服了不少,便急匆匆来输液室里寻荆皓铭。
荆皓铭一看吊瓶里的针水快滴完了,便扬声叫来护士替他拔了针头,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回头懒懒散散地问贺鸣道:“你好点儿没有?”
“嗯,还行。”
贺鸣眼色深沉,神情凝重,对荆皓铭沉声说道:“一个小时之前,我去询问了护士,她说陈言的情况比较复杂,检查还没有做完。”
“什么玩意儿?”
荆皓铭的表情,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他露出了一个诧异的表情:“我都睡醒一觉了,检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弄完?”
“对,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贺鸣皱了皱眉,冷声补充说道:“我去了一趟14楼的化验科,里面值班的人都不在,我就只能先回来了。”
“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半小时了,我还是没有任何陈言的消息。”
贺鸣心慌意乱,他努力地压抑住焦躁不安的情绪,对荆皓铭冷声补充说道:“我刚刚一直在观察着出入大楼的电梯和楼梯口,没有发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希望不是我多心了。”
荆皓铭神色一变,当即骂了一句,他急匆匆地抄上外套,抬步就朝外跑去,“贺鸣,快走,我们再去那个科室看看!”
两个人面色隐隐惊惶地乘坐电梯上楼,一路小跑到化验科室的大门口,正巧撞见了前来锁门的值班护士。
荆皓铭面露急色,赶忙上前询问值班护士:“你好,请问你有没有见到过在这里做抽血化验的一个Omega,他叫陈言。”
贺鸣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地补充道:“应该是急诊科的一个护士带着他一起来的。”
值班护士摇了摇头,说道:“今天晚上我们这里没有接到过新的化验单子,你们可能是弄错了。”
说罢,值班护士妥善地锁好门,转身离开了。
霎时之间,荆皓铭和贺鸣两个人对视一眼,勃然色变,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无比。
完了,出事了。
陈言就这么蹊跷地凭空消失了。
贺鸣和荆皓铭心急如焚,又再次乘坐电梯下楼去找急诊科的护士医生。
可这个点办公室里早就没有人了,他们上上下下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不久之前把陈言带走了的那个护士。
整整三天,荆皓铭和贺鸣不眠不休地寻找着有关陈言的蛛丝马迹。
他们疯狂的举动甚至于引起了一部分病人和工作人员的不满,两个人被保安毫不客气地请离了医院,不再允许他们随意进出。
荆皓铭坐在医院门口的公共长椅上,眼睛里爬满了猩红的藤蔓,他痛苦不堪地揪着头发,咬牙自言自语道:“到底去哪儿了……?怎么办……”
贺鸣脚步虚浮,脸色惨白地站在他身边,他顾不上打理自己枯槁憔悴的形容,失去神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医院高耸的住院部大楼,神色死寂冷冽。
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陈言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无论贺鸣和荆皓铭怎么想方设法地寻找,也没有任何消息。
时间拖得越久,陈言遇险的可能性就越大。
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荆皓铭和贺鸣谁也不敢合眼休息,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地联系认识的人脉参与进来帮忙寻找陈言。
沉默了许久,贺鸣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嘶哑,仿若老枭似的:“我们先回酒店。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荆皓铭揉了揉疼痛不已的太阳穴,随口应了一声。
酒店房间之内,贺鸣和荆皓铭各自在沙发上冷着脸色落座,贺鸣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片刻之后,电话接通,听筒之中传来了一道冷淡的声音:“贺鸣?你突然给我打电话想说什么?”
贺鸣咬了咬牙,表情狠厉,他一字一句地质问贺祁道:“陈言呢?是不是被你的人抓走了?”
“贺鸣!注意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贺祁一瞬怒不可遏,他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沉声警告道:“我容忍你胡闹了这么多天,你最好自己心里有个数!”
“陈言是不是你找了人把他带走了?”
贺鸣固执地追问贺祁,声音阴狠:“我联系不上贺清也是你暗中作梗吧?”
“你在说什么东西?陈言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贺祁怒吼,厉声训斥贺鸣:“我管贺清都忙不过来了,我哪有空理会那个陈言!”
“是吗?”
贺鸣冷笑了一声,他怒极反笑,逼问贺祁道:“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话吗?”
还不待贺祁怒极大骂,贺鸣便冷笑着继续说道:“你突然把我叫回国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新科技即将上市的事情吧?”
“实不相瞒,在我回国之前,我调查过贺清的情况,他已经到了必须要进行换心手术的危急关头,要不然心脏衰竭后,将无法存活。”
贺鸣冷嗤一声,声色轻蔑漠然:“你的计划,贺清如果真的死了,立刻就把我推到他的位置上顶替他,是这样么。”
“贺鸣!”贺祁厉声斥责他:“你这个混账东西!”
这句色厉内荏的训斥,不亚于是变相的默认。
无论是贺祁,亦或者是贺鸣本人,其实内心都很清楚,贺清的健康状况岌岌可危,如若他真的因病猝然死亡,那么贺鸣就会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继承人。
所以哪怕当时贺清摆了贺鸣一道,把贺鸣干的事情公之于众,贺祁勃然大怒过后,也只是把他赶到国外去不准他再回来。
贺祁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杀了贺鸣,贺鸣对他而言,还有利用价值。
于是贺鸣讽刺地轻笑了一声,对贺祁厌恶地威胁道:“贺清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但是如果陈言出事了,我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轻重缓急,利弊得失,你自己会权衡。”
“接手您的心血这件事情,对我而言,并没有那么大的诱惑力。”
贺鸣神情冷若冰霜,郑重其事地阐明自己的态度:“现在,请您回答我,陈言到底在哪里?”
沉默了快有一分钟,贺祁才终于开口,声色俱厉,咬牙切齿地说道:“跑了!”
霎时之间,荆皓铭和贺鸣大惊失色。
贺鸣心神俱震,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陈言打伤了看管他的人跑了,你听懂了吗?!贺鸣,你现在就算是寻死觅活找我要人也没用!”
“都是一些废物!”贺祁怒火滔天,不知是在对贺鸣还是谁人发泄怒火,他勃然大怒道:“居然连一个脑子不清醒的傻子都看不住!”
此言一出,坐在旁边面色铁青的荆皓铭终于忍不住了,他劈手夺过手机,对着贺祁怒吼起来:“老混蛋,你他妈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陈言要是真出了事,我立马就把你儿子大卸八块杀了泄愤!”
说罢,不待怒不可遏的贺祁破口大骂,荆皓铭啪的一下就挂了电话。
他抬眼看着贺鸣,两个人面面相觑,脸色越发凝重。
事情一下子变得更加复杂了。
陈言确实是被贺祁的人抓走了,可他自己逃了出来,如今下落不明。
他现在还是一个生着病的人,又是脆弱的Omega性别,处境该有多么的危险,荆皓铭和贺鸣心惊胆颤,已经不敢再往深处想了。
偌大的Z市,数不清的街巷民楼,陈言失去了记忆,心智又不健全,根本就无法分辨是非,他究竟会去什么地方?
谁也不敢再耽误时间,荆皓铭和贺鸣简单地清洁一下,洗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两个人再次出了门,开始各自分头行动在Z市寻找起失踪的陈言来。
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荆皓铭和贺鸣几乎是跑遍了附近的每一个犄角旮旯。
不眠不休的疯狂寻找,已经让两个人的身体都吃不消了,面色憔悴,身心俱疲,无时无刻不被担忧和焦虑折磨着。
他们几近于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陈言到底在哪儿?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停下来休息。
将近凌晨一点,荆皓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在路口和贺鸣汇合。
贺鸣消瘦得厉害,一贯精致体面的外表也不复存在,他手里还捏着几张没有发出去的寻人启事,精疲力尽地看了荆皓铭一眼,虚弱地问道:“怎么样了?有什么线索吗?”
“如果有就好了。”荆皓铭一脸苦笑,他摇了摇头,背靠在路灯杆子上,稍事休息。
他抬起眼睛,看着头顶的路灯周围聚集的一群飞蛾,无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对身侧失魂落魄的贺鸣嘶哑说道:“我觉得,明天得把范围再扩大一些,万一陈言是被什么人救了,然后带到Z市下属的县区去了也说不定。”
“嗯。”
贺鸣疲倦得没有力气说话,就只是消沉地应了一声。
“行,就这么着吧。”荆皓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指,捏了捏隐隐作痛的山根,“我再休息几分钟,我继续去那边找人。”
贺鸣低了低眼帘,显得格外沉默:“嗯。”
两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便努力振作起来,一起朝着远处的街区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荆皓铭不经意地一抬头,发现他和贺鸣竟然走到了以前家住的老小区附近。
黑沉寂静的夜色里,老小区显得格外破败,苟延残喘地躲藏在浓郁的黑暗之中。
犹豫了片刻,荆皓铭对贺鸣说道:“我想回去看看,就几分钟,不耽误事情。”
“走吧。”
贺鸣知道荆皓铭的意思,他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率先迈步朝着里面走去,很明显是认识路的样子。
站在原地的荆皓铭见此情形,愣了一下,他急忙追了上去,问贺鸣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儿?”
贺鸣叹了口气,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当时陈言带我回来住过一晚上。”
荆皓铭:“……”
……操!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贺鸣这混蛋竟然已经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和他的老婆在他们的房间里同床共枕睡过一觉了!
荆皓铭立刻就怒容满面,他瞪着贺鸣,眼神如箭,恨不得把贺鸣戳成一个筛子。
贺鸣没有心思去搭理荆皓铭,更没有力气跟他吵架,他的脑子里还在不停地思考着关于陈言的事情。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楼梯,由于电力故障,楼道里的自动感应灯失去了作用,在前面走着的荆皓铭,便只好拿出手机充当照明工具。
一直上到荆皓铭熟记于心的楼层,他捏着手机,伤感而又感慨地转头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光线的尾巴扫过楼梯的转角处时,贺鸣神情一凛,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古怪的东西,他目露警觉,急忙出声提醒荆皓铭:“那边有东西!”
荆皓铭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去照身边的楼梯转角,只见朦胧的黑暗里,一团黑影蜷缩着,一动不动。
只需要一眼,荆皓铭和贺鸣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失踪了好几天的陈言吗?!
两个人心神俱震,一道白光劈过脑海,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蓦地,两个人呼吸急促,身躯隐隐颤抖起来,像是疟疾病人一般,骤冷骤热,狂喜和意外同时击中饱受煎熬摧残的身心,一时之间,竟都有些不敢置信,亦不敢动弹,生怕惊吓到了台阶上那团可怜的灰影。
电光石火之间,荆皓铭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脑子里猛的想起来了什么。
衣衫褴褛、憔悴不堪的陈言,环抱着膝盖,孤零零地坐在黑暗的台阶上的模样,像极了当年那个可怜孤苦、无处可去的小男孩。
也不知道这几天里他究竟吃了多少苦头,又是怎么才躲到了这里来的。
明明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却依旧记住了回家的路,依旧记住了他和荆皓铭的第一次见面。
此时此刻,此时此景,荆皓铭再也忍耐不住,他心神俱碎,仓皇地低下了头,硬生生地失声痛哭起来。
立在原地的贺鸣,眩晕不止,几乎站不稳,踟蹰片刻,他才敢蹑手蹑脚地抬步走近。
霎时之间,贺鸣的眼眶竟突的红了,用尽了十二万分的细心,他轻轻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陈言的发丝,声音颤抖不已:“陈言……我终于……找到你了。”
总算是……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