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公武进奋勇“救驾”之时,“地官”高大胡子还拽着皇帝不放,那都御史刘宗周也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在那哭诉。
试问皇帝如此纵容小臣闹事,大臣们岂能不心寒!
身为内阁首辅的史可法此时完全可以凭借他的权威出面压服小臣,哪怕说声择日再议也行。
可向来遇事不决的首辅重臣再一次表现了其不能“断”的弱点,竟于那优柔寡断,无一制策。
以致大明立国两百多年来又一次朝堂斗殴事件发生。
上一次是正统十四年的午门事件,该事件群臣打死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太监毛贵、王长随三人,血溅朝堂,士卒声汹欲诛,朝廷礼仪不复存在。
大字不识一个的孙武进救驾心切,瞧着那拽着天子的高大胡子浑身来气,握拳突然冲出,左右尚未反应过来时,其人已冲向御阶。
“陛下能有今日,实我群臣念……”
一边委屈哭诉,一边表功的都御史刘宗周正说着时耳畔传来风声,继而后背一疼两条老腿不由自主向前去了两步,然后身子一软“哎呀”痛呼一声倒地。
幸运的是,倒地时离御阶有一拳距离,不然要么额头磕到,要么就是下巴兜到。
又疼又气的都御史扭头便要怒斥何人推他,眼前一幕却叫他骇然万分。
只见那南下护驾有功的京营统制孙武进正气冲冲的拽着户部尚书高弘图的胡子,一边将高往阶下拽,一边大声喝骂:“老不死的,我忍你很久了!说事就说事,你拽陛下干什么,你是欺陛下身边没有忠臣护主吗!”
“你,你,你……”
胡子被个武夫使老大劲拽着,能不疼?
地官尚书的脸都疼绿了,急得也结巴起来,结果千言万语最后却成了一句话:“快,快,快松开老夫!……吆……疼,疼……”
孙武进才不松呢,叫这帮白面褂子欺负了几个月,今儿不借这个机会发泄下心中的憋屈,他都对不住都督寄予的厚望。
不过这厮虽不识字,粗鲁不通礼仪,却也有小聪明劲。
一边拽一边不忘扭头朝殿上的一脸愕然的弘光叫唤一声:“陛下莫要怕,只要有微臣在,谁也不能再欺负陛下!”
大义凛然,忠心护主,大有从他尸体上踏过的决绝。
“武夫休得放肆!”
“快松开高尚书!”
兵部侍郎吕大器早年巡抚甘肃时,可是指挥过边兵攻讨塞外胡人的,故而有些脾气,见孙武进公然于殿中行凶殴打户部尚书,气得大骂,并抬脚上前欲救,可人还未近前,就叫那孙武进一脚踹于一边。
疼的吕侍郎一阵眩晕,想爬起来同那武夫拼命,可一见周边形势不好,竟然就趴在那不动了。
再看那边,程大木、郑大发等京营将领都冲了上来,尽朝那些三品以上官员挥动拳头。
冯汉大急,不知道孙武进是发了什么痴心疯大闹朝堂,却也知此事怕是善罢不得,赶紧溜出去调兵。
万一孙武进过了头,也只能学那尔朱荣了,事后赶紧易帜,请都督过江称帝了。
有南都在手,都督这大业未必就不能成!
陈名夏、高斗先、陈子龙等人叫这一幕都看呆了,人潮推搡中,难免混作一团。
他碰你一下,我撞他一下,一碰一撞,本来就有心气的大臣、小臣们极容易碰出火花。
可能是哪个被东林党定为“顺逆”的官员气愤不过动了手,于是全乱了。
大殿中,大臣、小臣、红袍子、绿袍子混成一团。
拳来脚往,好不热闹。
有些斯文的竟然你打我一拳,说一番道理,等对方还上一拳,再讲一番道理。
“孙爱卿,你这是做什么!”
皇帝震惊,望着一众相互殴打的臣子们,默默的朝殿阶退了退,示意几个内侍赶紧站他前面“护驾”。
要说打的最凶的还是镇江张天禄兄弟俩,这俩家伙打仗没本事,混水摸鱼却厉害。
先是光荣加入拥护潞王的大军之中,后是与孙武进打成一片,加之前番渡江北伐之时不听军令,令得朝臣和勋戚们都是不耻。
可能也是知道兄弟俩如今要紧密同皇帝靠拢,如此才能保住兵权富贵,因此一见天子身边最得宠的孙将军动手,兄弟俩立时就上了。
护驾的大功,这时不取何时取!
一个按着“天官”吏部尚书张慎言,一个抱着内阁大学士王铎,把这二位重臣急得就差哭了。
首辅史可法却是没被打,估计也是因为他威望太高,没人敢动手。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亲军,亲军何在!”
史可法怒不可遏,急呼锦衣卫进来维持秩序,可殿外一众大汉将军不仅纹丝不动,反而一个个怪模怪样的看着他这首辅。
首辅这时才反应过来,这帮亲军不就是那武夫孙武进带过来的兵么,气得直跺脚,却是丝毫没有办法。
一众勋臣们唯恐惹上祸水,悄悄的往殿外挪。
最后还是魏国公徐弘基看不下去了,挤过人群拉住史可法奔到皇帝面前,请皇帝赶紧出面制止。
弘光也觉这样下去不行,硬着头皮走到殿阶御案上喝斥起来,心里直嘀咕,也不知道老孙卖不卖他这个面子。
孙武进听到天子制止声,先作不理,给了两个也不知道是谁的官员一拳后,方才停手,大呼道:“陛下以抗击鞑虏为己任,谁要再敢说要联虏,咱就替陛下将他打杀了!”
史可法同魏国公也急呼住手。
殿中这时才静了下来,一众官员不是帽子掉了就是官服被撕破,不少人脸上青一块红一块,有两个鼻子还被打出了血。
“纵是陛下要联寇,那寇也要肯联明才行,哪有一厢情愿的说法!”吏部尚书张慎言愤愤不平,并且十分不甘的望着刚才将他骑在地上的张天禄。
张尚书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不管联谁,总要对方肯联,要是人家不肯联,你不是把热脸去贴冷屁股了么。
皮球踢给了弘光。
又踢到了陆四这里,大明皇帝以恳求的语气希望淮军都督能向南都上请封书,这样他马上就以亲王爵位相授,并且联合抗清的国策才能在朝堂正式确立。
陆四很为难,他可是等着全盘继承李自成的遗产的,这时向你明朝称臣请封算什么?
“老贾,你主意多,脑子活,你说我怎么办?”陆四不耻下问。
“这……”
贾汉复寻思半天,实在是找不到两面讨好,或者说两面得利的办法。
“都督若不愿向弘光称臣,可以联姻。”
文天祥后人,原曲阜主薄,现任济青防御使,主要负责淮军钱粮调度的文彦杰挼了挼胡子。
“文公是说给我找个舅妈?”
李延宗是这么理解的。
第四百零一章 陆四的婚事
“小爷要这么说的话,嗯,也对。”
文彦杰笑着点了点头,都督尚未婚娶,若是能与南明联姻的话,用民间的话讲的确是给李延宗这个外甥娶了个舅妈。
“那可是好事啊,你们要抓紧些……哎,不对,我舅舅好像喜欢一个叫玉儿的……舅舅,”
李延宗扭过头咧嘴问陆四,“那个玉儿是谁啊?”
“什么玉儿?”陆四一愣。
“就是上次你在马官屯喝多了睡着时叫的那个啊?”外甥把这事一直记在心里呢。
“有么?”
陆四不记得。
“有!”
外甥表示当时好多人听到了,舅舅要是不信,他可以把刘晓亮、刘大他们叫来。
“噢,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嗯,不过人家是满清的太后,怎么,你要找她当你舅妈?”
陆四一脸正色。
“啊?”
众人都是一愣。
“太后?”
李延宗嘀咕一句,心道舅舅的口味不会真这么重吧。
“说正事。”
陆四不理会外甥,他没想到文相后人竟然给他出了这么个建议,不过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他也老大不小了。
总不能继续打光棍吧。
继而想到什么,摇了摇头,对文彦杰道:“据我所知明朝没有和亲先例,老文你这主意怕是行不通。”
“都督,不是和亲,是联姻。”
文彦杰纠正陆四用词错误,称淮军将士是中国之兵,并非异族鞑虏,今明失中原退于江南,已然非大一统政权,所以明与淮实际是对等的。既是对等,又皆是中国之人,且有共同的敌人,那当然是联姻,而非和亲。
“文防御说的对,都督有淮、扬、徐三州及鲁地,雄兵十万之众,不比他弘光差多少。”
济南知府周祚鼎自做大顺县令那天起,便对明朝是彻底的失望。如今明朝虽有潞王于南都登基为帝,尚据有东南半壁江山,但在周祚鼎眼中早就不是正统。
只不过这个正统现在到底是不是大顺,周祚鼎也糊涂,从种种迹象来看,淮军这位年轻的都督似乎有不臣大顺之心。尽管现在山东通会衙门及地方州县用的都是永昌元年的年号。
“都督以为可否?”
文彦杰觉得这个提议是可行的,一来可以避免李自成那边对淮军联明有什么不满,二来也可以让南都百官放下心中芥蒂同淮军合作抗清。
不管怎么说,一个娶了朱明宗室女为正妻的“贼寇”首领,总比和朱明毫无关系要强吧。
“南都的史阁部对我义师向来是深恶痛绝,所以就算我答应联姻,那史阁部肯定也不会答应。”
陆四知道孙武进是摆不平史可法的,哪怕他真学尔朱荣把南都的朝官赶到长江淹死,也不可能让史可法放下对农民军的成念和偏见。
除非孙武进有本事把史可法赶出内阁中枢,让他同前世历史一般出外督师。
只是眼下江北没有四镇要史可法协调,又没有清军迫在眉睫的南征,因此想弄走史可法是比较困难的。
尤其是马士英和左良玉勾勾搭搭,东林党人在江南的影响力很大,从方方面面来看,还真需要史可法在南都镇着。
哪怕是个吉祥物,史可法的威望对马士英、左良玉之流也是个震慑。
这可不是孙武进能比的。
有的时候,刀剑真的解决不了事情。
文彦杰却不认为联姻这件事是史可法可以制止的,只要弘光坚持,即使贵为首辅,史可法也干涉不了。
“我倒是认为史可法不会反对,毕竟有咱们顶在前面,对他南都大有好处。”陈不平说到这,看了眼陆四,很是认真道:“都督年纪也不小了,应该娶妻,这对淮军上下也是好事。”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陆四没说话,他知道部下的心思,虽说他竭力培养侄子广远为继承人,但这个侄子却比自己还大一岁,弄不好就得比当叔叔的先走。
所以他必须有个正式的继承人,将来万一自家出事,淮军也不致于分崩离析。
这是典型的封建思想,但也是人之常情。
淮军将士提着脑袋跟你陆文宗卖命,图的就是将来的荣华富贵,王侯将相,你陆文宗要没个后人,这王侯富贵如何代代相传,与国同休?
陈不平接着却道:“不过咱们没必要让都督娶个不知底细的宗室。”
文彦杰一怔,道:“通会的意思是?”
“明朝的周王一家不是在徐州嘛,”
陈不平“嘿嘿”一笑,“我听说都督对那位周王府的小郡主颇是关心,似是有意。另外我问过齐宝,那小郡主今年17岁,与都督相差三岁,正合适。”
陆四朝边上的齐宝瞥了眼,对方忙将头扭到一边。
“都督真是中意这周王府的郡主?”文彦杰要问清楚。
“这……”
陆四怎么回答,顾左言右。
“看来真是这位郡主了。”
文彦杰朝边上的齐宝说道:“那位周王世子不是在城里么,你去把他请来。”
“哎,好!”
齐宝不等都督这边示意就屁股一抬跑了。
陆四心道自家人生大事,你们总要问问我这个当事人意见吧。可陈不平也好,文彦杰也好,周祚鼎也好,都没有征询他的意思,反而在那商量起都督迎娶周王郡主的好处。
最后得出一个共同结论来,那就是可以通过这次婚事促成同南都的合作,但这件事最好还是报给大顺中央知道。
陆四对此没有意见,他现在名义上还是李自成的臣子,娶一个前明亲藩女儿为妻,理当告知李自成一声。
对常宁,陆四也是喜欢的,要不然就不会在济宁时天天叫侄孙义良给人家姑娘送东西。
就是不知道人常宁怎么想,是不是愿意替他老陆家传宗接代。
陆四寻思婚姻自由,不能包办,所以不管陈不平他们怎么想,最后还是要征求常宁自己的意见。
让他没想到的是,被请过来的朱绍烱一听淮军陆都督对他妹妹有意,是半点也没客套,直接道:“都督能看上常宁是这丫头的福气,俗话说长兄为父,这婚事我便替她定下了……不知都督几时下聘?”
“啊?这……你们几位同我大舅子细说此事,务必要体面。”
陆四脸皮薄,拉起文彦杰走到屋外,说是散会步。
文彦杰没有多想,便陪着陆四在大明湖畔闲走,约摸走了不到一里地,陆四突然停下,转身说道:“老文,你说这个衍圣公还要不要了?”
第四百零二章 读书人皆可为衍圣公
对于衍圣公这个不科学的存在,陆四本人是十分抵制的。
孔子于中国文明有重要贡献,儒家思想在中国文明中也占据重要地位,这是不容否认的历史事实。
但尊孔是否就要将孔子的后人捧起来作为所谓圣贤子弟的宗社、天下读书人膜拜之地,陆四极度存疑。
因为事实上这个由所谓孔子后人担任的衍圣公,对中国文化起到了极其恶劣的作用,降金、降元、降清直接导致儒教成了异族窃居中国的摇旗呐喊者,法理窃夺的帮凶。
说句难听点的,一个衍圣公能抵百万伪军。
而衍圣公对于曲阜的百姓更是灾难,圣人的后人变成鱼肉家乡百姓的罪魁祸首,将家乡父老当成孔家的私奴,这恐怕绝不是圣人的本意吧。
按陆四的想法,为了避免衍圣公世修降表,一次又一次打断中国读书人的脊梁骨,凭借国家给予的特权欺压百姓,这个天下从此无圣公才是最好的。
或者说,尊孔,可以继续,但绝不能让孔子的无德后人成为国家文明的法统承继代表。
所谓名与器不可授予私人。
祭孔由国家的礼部负责,不须你孔家后人操办。
如此行事,倒也是可行。
问题是,他陆四不要衍圣公,别人会要。
眼下南都那边还没顾得上衍圣公的事,等他们知道孔胤植已死,必然会重新择定衍圣公,清廷那边也有可能把衍圣公这个招牌亮出来,借以招揽中国的读书人。
因为千年惯性原因,身为圣贤子弟的读书人对衍圣公这个招牌同样也是认可的,你淮军要不认衍圣公,弄不好就是将读书人全部推向对立面。
如同陆四前世那位天王早期做法,大砸孔庙导致读书人不得不继续为清廷卖命,最终汉族的抗争异族政权被汉族的读书人们所灭。
鲁地无知百姓唤陆四天王,不代表他就是天王。
所以,陆四得找个明白人问问。
做过曲阜主薄,又是文天相后人的文彦杰无疑是个明白人。
由泉水汇聚而成的大明湖微波不惊,一帮工人正在修建“双忠祠”。
“双忠祠”是山东通会陈不平提议修建的,为的是纪念几年前于济南罹难的山东巡抚宋学朱和历城知县韩承宣。
工人在修祠时,从地下掘出一泉。
该泉泉水清澈,莹洁甘美长流不息,陆四闻知遂以祠命名曰“双忠泉”,更亲自题写了泉名、祠名,这也是陆四目前为止唯一留的墨宝。
“孔胤植虽恶,衍圣公却不得不要,若废衍圣公,则天下读书人必视都督为儒教大敌。”
文彦杰认为不可因孔胤植降清而废除衍圣公世袭。
“昔宋儒胡安国著《春秋传》讲尊王攘夷,朱子几篇奏疏主张攘夷复仇,明朝有方孝孺作《后正统论》讲华夷,排斥蒙元法统。王洙的《宋史质》,丘叡的《世史正纲》,柯维骐的《宋史新编》都是严华夷之辨的史书,否定元统……”
文彦杰可能是以为他面前出身淮扬农家子弟的都督因为孔胤植降清一事,对儒家也很反感,认为读书人大多软骨头,急忙强调历代儒家先贤都是尊王攘夷,严华夷之辨的。
“我不是对儒家有什么意见,”
陆四抬手打断文彦杰,沉吟片刻,道:“我的意思是尊儒是否一定要尊孔?”
儒家于中国文化中的地位至关重要,陆四对此是深知的,如果没有儒家,中国很有可能成为佛国,如前世泰国那般。
中国历史上“三武灭佛”可侧证佛教对中国文化的侵袭有多严重。
所以,儒教、道教于维护中国文化的主体性是有大功劳的。
一个国家,是绝对不能没有信仰的。
儒教,就是中国的信仰,至少从前是,现在也是,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也是。
“若尊儒必要尊孔!都督所担心的不过是怕这衍圣公成为汉奸,那么……”
文彦杰提议从孔家不愿降清的子弟择选优秀者,由陆四亲自考核,立为新一代衍圣公,并派人重修孔府,以示淮军对儒教之重视。
陆四却不同意,朱元璋当年也选了新的衍圣公,可朱元璋怕也没想到两百多年后衍圣公会无耻到鞑子还没来就上降表吧。
后人的事情哪个能确保?
事情既然落在陆四手上,他就想一次性解决好,不给后世留隐患。
文彦杰也意识到了陆四所担忧,但百多年甚至几百年后的事,他又哪里敢确保说选出的新衍圣公后人没有软骨头的。
细细想了想,称可仿曲阜知县世袭为世职的办法,将这衍圣公也改为世职,由孔家后人多少年一考,不使衍圣公为一孔之血脉继承。
这也倒不失是个好办法。
只要衍圣公姓孔,由孔家内部竞争出任,恐怕也能焕发这孔圣后裔的活力。
但陆四显然另有想法,他负手看着大明湖,道:“既然这衍圣公是用来祭祀孔圣的,那孔圣后人可为奉祀官,孔圣的七十二弟子后人为何不能为奉祀官?历代儒家圣贤后人又为何不能祭祀孔圣?”
“都督的意思是?”
文彦杰叫陆四这番话听得暗暗吃惊。
“我看呐,这个衍圣公不必单从孔家选,凡我中国儒家先圣后人都可以当这奉祀官,就是读书人都能为衍圣公!”
陆四大手一扬,转身抬手朝文彦杰一指,“你是文天祥的后人,也是圣贤子弟,宁死不随孔胤植降清,我看就由你先任一届衍圣公,五年之后再选。”
“啊?”
文彦杰叫陆四的大胆想法惊住,半天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摇头道:“由非孔家后人出任衍圣公,怕是天下人不认。”
“天下人?”
陆四笑了起来,“这首任衍圣公之前,何来衍圣公?天下人谁知衍圣公?不过是帝王诏命而矣!”
“这……”
文彦杰语滞。
“我若是唐宗宋祖,颁诏天下,老文,你说这天下人认不认你这个衍圣公?”
陆四“哈哈”一笑,“你老文就说你敢不敢当,你要敢当,我姓陆的就去拼个皇帝当当。”
第四百零三章 西线大溃败
淮军在东线取得对豪格、孔有德集团的重大军事胜利同时,西线的顺军主战场的形势却是极其不妙。
清英亲王阿济格率满蒙汉八旗,合吴三桂、尚可喜二部出京入山西后原定是同叶臣会攻太原,但阿济格半道就收到太原被叶臣攻破的捷报,转而决定出塞南下迂回进攻陕西的榆林。
攻下太原的叶臣也趁机派人到处招降,而失去太原依托的入晋顺军则被迫撤出,至此,山西全省被清军占领,使得李自成制定的于晋、豫同时发起反攻的战略破产。
清军则依托山西向李自成的老家陕西发起进攻。
驻守在榆林的是李自成妻高夫人的弟弟高一功,本是率部前往山西作战的高一功接报有清军自塞外来攻后,立即率部调头赶回榆林,随后同清军在榆林城外殊死搏斗。
阿济格久攻不下,采纳吴三桂的建议分兵两万余,由顺承郡王勒克德浑指挥从榆林南下进攻延安,以期造成陕北顺军首尾不能相顾。
据守延安的是刚从山西撤下来的李自成侄子李过,只李过人马不到万余,军中携带的粮食更是不多,因此被清军包围后不久就断了粮。
随后,勒克德浑得到了尚可喜部增援的红衣大炮,眼看清军火炮厉害,李过自知延安必和太原一样被清军火炮攻破,便率部从城中突围,却是不往南而是朝北奔榆林,意与高一功死守榆林,拖住阿济格的大军,为其叔叔李自成重新部署陕西防御争取时间。
与此同时,率军至河南的多铎部清军在怀庆府的济源同顺军王体中部发生激战,双方都没能取得大的战果。
卫辉那边,另一股顺军(淮军第五镇)在围了阳武县城快两个月后终是开始攻城,城中的清卫辉总兵祖可法带百余人突围北逃。
第五镇的两个旅约八千多人在副帅谢金生的带领下向卫辉府城进军,城中的清河南巡抚罗绣锦急得一天派了几拨快马向多铎求救。
多铎派蒙八旗兵四千余救援卫辉,淮军第五镇与之交战不胜,被迫退回阳武这座黄河北岸的立脚点。
接报卫辉之围已解后,多铎原意率师渡过黄河向洛阳进军,争取将北犯河南的顺军歼灭于洛阳一带,却接到其兄多尔衮命令,要其只在河南留少许兵马,主力马上西进直取潼关。
多尔衮命令急迫,不容置疑,却是阿济格那边进展太顺,已经为清军合围李自成主力创造了战机。
只要多铎西进夺取潼关,清南北两路大军就能成功会师西安,一举颠覆李自成的大顺政权。
多铎却有些犹豫,他担心要是他率大军离开,河南顺军会再次渡河北犯。怀顺王耿仲明却道擒贼先擒王,只要歼灭了李自成,其余的顺军根本不足为虑。且经济源一战,河南顺军短期内也不可能组织大的攻势,正好可趁这一空当抽师夺取潼关。
思考再三,多铎准备西进,此时明朝的河南总兵许定国却派人同清军接洽投降。
多铎大喜过望,回信许定国要其将儿子送来为质,却对许定国请求清军过河接应他以“未奉旨意”加以拒绝。多铎担心要是派兵渡河接应许定国,会遭到顺军的拦截进攻,一旦他被拖在河南,陕西那边的大好战机就会流失。
李自成此时率大军就在潼关,得到延安失守的急报,他知道再守潼关已经没有多大作用,因为清军会直接攻取西安从他屁股后面杀出。
与军师宋献策商量再三后,李自成留下大将马世耀率七千人守潼关,自己同刘宗敏带着其余人马奔回西安。
回到西安后的李自成却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没有召集从山西退下来的各路兵马会守西安,同清军决战,而是认为西安不可守,竟是直接放弃西安,从蓝田走商洛向邓州、襄阳奔去。
南逃的路上天降大雪,冻死很多老营的妇孺,加上放弃西安对军心的影响,顺军士气极为低迷。
河南方面负责指挥反攻的顺军将领王体中听说闯王放弃西安,困惑之下不顾友军淮军第五镇的反对,从怀庆一线全线退兵退到了河南府。
多铎部抵达潼关后,防守潼关城的马世耀见清军兵强马壮被迫开关投降。可马世耀并非真降,意诈降为内应,可惜密信被清军截获,多铎设计将马世耀部七千将士全部坑杀。
之后多铎挥师占领李自成放弃的西安城,陕北的高一功、李过得到消息大吃一惊,二人决意放弃榆林从陕西西部南下,沿途收集大顺军驻防各地的零散人马,向汉中一带奔去。
清摄政王多尔衮得到豫亲王多铎占领西安的捷报以后,高兴万分,大事宣传,说于潼关大败六十万顺军,祭告天地宗庙,又遣使分别驰往盛京、蒙古各盟和朝鲜国,传报大捷消息。
与此同时,有关肃王豪格同恭顺王孔有德战死的消息才被多尔衮允许公开。
之前,山东战事不利,二王殉国的消息一直被多尔衮压着。当时正值阿济格和多铎用兵关键时候,要是豪格同孔有德战死的消息传出,对八旗将士的军心士气肯定是个严重的打击,对他多尔衮本人也将不利。
现在有了西线的大胜,豪格之死自是被淡化许多。大学士范文程建议当马上命豫王回返河南,由英王阿济格追击李自成,防止河南因为兵力空虚被顺军夺取,同时结合河南战局演变着手对山东淮贼的解决。
二王被杀,近万八旗将士的血仇不能不报,并且要着手南征,不然再这样打下去,大清没有钱粮能够支持下去。
多尔衮便令多铎率部赶紧离开陕西回到河南。
“潼关哪来六十万顺军的?多尔衮是吹牛皮不打草稿啊。”
正准备离开济南前往徐州成亲的陆四将北方传来的塘报随手丢给诸将,翻身从马上跳下,负手沉吟许久,命贾汉复传令高杰所部马上进军北直,杀人也好,放火也好,抢劫也好,由着他们。
第四百零四章 刺杀
西线还是崩了。
陆四有西线不顺利的思想准备,毕竟清廷放在西线的是阿济格同多铎的两支主力,但崩的一点水花也没有,却让陆四有点始料未及。
北京诏告天下说于潼关歼灭六十万顺军,这肯定是多尔衮在吹牛逼,或者说是多尔衮在打战略宣传战,因为把李自成的所有家底凑起来也不可能有六十万顺军。
真有六十万大军,这大好河山也轮不到爱新觉罗来坐。
一役歼敌六十万,听上去是很壮威风的,蒙古各盟、朝鲜那边听到再怀疑数字,也得竖大拇指夸一声大满洲,真英雄。
此役的宣传对于满清稳定山西、陕西、京畿、北直肯定是大有好处的,同淮军现在大力宣传马颊河之战是异曲同工。
不过一个是实打实,一个是可着劲的吹。
李自成到底是吃了什么疯药放弃西安?
陆四想不通,从全局来看,阿济格虽然出奇兵于塞外包抄陕北,但有高一功、李过在榆林死守,阿济格也不可能把主力尽数扑向西安。
想要“蛙跳”的前提是高、李是死猪,可高、李这支顺军集团可是很具有活力的,日后坚持十七年的忠贞营也是以高、李集团为基础发展的。
不敢说高一功和李过能牵制阿济格全部,牵制其两三万人是没有问题的,如此阿济格能用于西安之战的兵马最多不过五六万。
河南战局整体也是顺(淮)占了上风,就算多铎拿下潼关,只要河南顺军能够及时北进,多铎这一部于陕西会战也不可能全力以赴。
所以,丢了潼关,并不影响西安防御。
陆四对清军实力有个大概的估计,对顺军同样也有个底,他判断李自成在陕西的兵马应该还有十万人左右。
如此,进行一场西安防御战,并同时调动宁夏、甘肃、河南、荆襄、河南顺军配合战役,鹿死谁手没有五五开,也得有个四六。
双方差距并不大。
可李自成却直接不守,将他大顺真正的首都西安给放弃了,这绝对是件让人捉摸不透的事。
西安对于顺军而言,就相当于淮安对于淮军。
老巢!
这一跑,对北方战局的影响可以说是致命的,除了让陕西崩盘外,也会让甘肃、宁夏跟着崩盘,继而便是李自成再一次如流寇般被阿济格死咬不放,连喘息都不得了。
对于淮军这边,就是陆四寄予厚望的怀庆大反攻的效果大打折扣。
为了配合这次河南顺军的反攻,陆四可是让张国柱的第五镇竭力配合的,如果不是多铎派出蒙八旗增援卫辉府城,谢金生指挥的淮军甚至能拿下卫辉城。
淮军在山东对豪格集团的围歼某种程度上也是配合这次河南的局部反攻,陆四原本是想顺军夺取怀庆后便令第五镇、第六镇共同用兵彰德,撵走满清任命的河南巡抚罗绣锦,这样即便淮军占据的河南地盘仍就不大,却可以让河南成为一个缓冲区。
现在好了,张国柱急报顺军大将王体中全线退兵,董学礼同河南节度使吕弼周也受到潼关被攻破、李自成放弃西安的影响全线收缩,河南境内那些原本在观望的土寇和明军残余力量大多动摇降清。
相当于一夜之间,河南回到了“解放前”。
李自成撤离西安后,清军肯定会追击,但不可能把两支大军都用于追击李自成,所以八成多铎要重新进入河南。
要是河南再崩下去,山东就是唇亡齿寒。
没办法了,陆四只能亡羊补牢,下令高杰的第六镇攻入北直隶地区。
“告诉高杰、李成栋、胡茂桢诸将,第六镇于北直不以攻城掠地为目标,以破坏为目的。能烧就烧,能毁就毁。”
陆四知道这个命令一旦被高杰部执行,对北直地区的百姓无疑是个灾难,因为高杰部一旦松开勒在他们脖子上的缰绳,这帮人恐怕连屠城都干得出来。
但他真顾不上了。
他必须尽一切手段打击清军在北直地区的战争动员潜力。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
1645年,局面对满清极度有利。
“传令高进,不管他用什么手段,花多少银子,我要北直、河南、京畿降清的汉官夜里不敢睡觉。”
陆四颁悬赏令,鼓励燕赵好汉踊跃刺杀清廷任命的州县地方官员,并将为满洲人效命的汉族官员、百姓定等处置。
人分三六九等,这汉奸自然也应该分等级区别对待。
陆四认为应当客观看待那些为满洲效命的汉人,他们当中有主动卖身的,也有被迫效命的,而满清虽是建立在以满州人为主的旗人阶层之上,但支撑这个国家的却是数目比他们大得多的汉人。
因此不能一昧的将为满洲服务的汉人视为汉奸,有的人是必杀的,有的人则不必杀,还有些人则可以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如此,才能瓦解满清统治的基础。
陆四提出汉奸九品制的说法。
一品汉奸指在努尔哈赤起兵时就投降金军的明军将领,如佟养性、李永芳等人,在清官职为三等昂邦章京以上。
二品汉奸指为满清出谋划策的汉人读书人,官拜大学士的。如范文程、鲍承先及宁完我、洪承畴等人。
三品汉奸指汉军八旗将领,如孙得功、金砺、祖可法、张存仁等。
四品汉奸指绿营以及北京降清的官绅,这些人只要是在满清六部,满蒙衙门、地方衙门效命的,不问投降时间,不问官阶,一律定为四品。
五品汉奸指为清廷服务的汉人细作,及各衙门充任笔贴式的汉人。
六品汉奸指为清军提供战略物资的商人。
七品汉奸指在八旗旗庄担任庄头的汉人,或为满州戈什哈的汉人。
八品汉奸为清军打造军器、铸造火炮的工匠。
九品汉奸则指在汉八旗或绿营的普通士兵。
陆四希望通过对这些为满洲人效命的汉奸定品,并定下相应赏格,提高燕赵好汉刺杀的积极性,同时在北方形成一股“恐怖”氛围,一种汉奸人人自危的白色氛围。
自古以来,刺杀都是小道,摆不上大堂,也绝非王者手段,陆四行此极端手段,也是真急了。
“锄奸!”
陆四亲自定性。
第四百零五章 奇袭北京
高杰的第六镇深入北直配以高进的锄奸刺杀,不敢说一定会动摇清廷对北直、河南、京畿的统治,但肯定会让他们的战争动员效率极大下降。
战争,打的就是双方控制区的人力、物力动员能力。
为了加强高杰部的机动能力,陆四更让贾汉复将前番缴获的清军战马拨1000匹给第六镇,另外再调3000头骡子,以使第六镇实现“以步易骑”,从而可以通过全镇的机动能力驰骋于北直地区。
“坚城不攻,强敌不战,就是给我动,牵着清军的鼻子转。粮草方面,以战养战,就地寻粮。敌若往东来,第六镇就往西去,半年之内,北直地区的清军数量有限,且多是绿营兵,不可能对第六镇构成威胁……”
考虑到高杰等人的领悟能力,陆四尽可能的将这次北上任务说的再明白,再具体些。
身为“督府”参军的贾汉复认真记录着都督给第六镇帅高杰的军令。
“总之,就是打一枪就给我换个地方,绝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天。需要注意的是京畿一带的满洲留守八旗兵,但我估计,北京的满洲八旗兵也不会有多少,而且咱们的第七镇渡海征辽,清廷弄不好就得往辽东回派一些八旗兵……”
说到这,陆四突然心中一动,叫齐宝将地图摊开。
沈廷扬的水师已经赶到登州,第七镇的李化鲸对渡海去打辽东的作战计划没有怨言,反而很是积极。
因为在第七镇这帮绿林好汉眼中,鞑子的主力都进了关,留在关外的鞑子留守人马能有多少,大都督派他们第七镇到关外简直就是送功劳给他们。
那一公二侯三伯的封爵,第七镇的将领们个个都是心动的很。
李化鲸原是准备年前挥师渡辽,陆四考虑到马上就过年了,让第七镇过完年再渡海。
为了让第七镇能够更积极的完成任务,陆四不顾文彦杰的反对,硬是让他凑了五十万两银子和一些物资送到登州。
手头相当紧张的文彦杰甚至偷偷派人盗挖孔林的地下埋葬品,以期解决钱荒。
这件事陆四不知道,知道的话,恐怕会很生气。
一旦第七镇年后在辽东登陆成功,席卷辽南,威逼辽阳、盛京,多尔衮不可能不理会“龙兴之地”,那么就有可能抽调部分入关的八旗兵回防辽东,那样一来,阿济格大军在陕西,多铎大军在河南,京畿一带的驻防八旗兵肯定异常空虚。
这种机会可不多。
所以,是不是可以趁机给多尔衮敲一记闷棍呢?
陆四陷入沉思。
他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前世的西捻军历史,这支以骡子、驴为主要代步工具的“骑兵”在北方纵横数省,于清军重围中不断突进,甚至还打到了卢沟桥,吓得北京封门。
要是淮军也有一支人马能如西捻军这般在清廷的肚子里大搅特搅,他多尔衮还能在1645年安心南征?
正在记录军令的贾汉复见都督不说话,只盯着地图凝思,不由轻声唤道:“都督?”
“胶侯,咱们让第七镇李化鲸在辽东雷霆扫穴,那是不是可以趁清军主力不在京畿这个空当,先给他敲一棍子。”
陆四说出自己的想法。
贾汉复仍是不解:“都督的意思是?”
“打北京。”
陆四当然不是出动淮军北上攻打北京,而是让高杰的第六镇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向京畿深入,摆出攻打北京的架势,迫使多尔衮调回河南的多铎大军,给淮军的发展争取时间。
甚至,有机会奇袭北京城!
贾汉复叫这个大胆想法惊住了,迟疑半天提出一个担心,那就是如果第六镇太过深入,多铎部清军将他们南归的道路截断,第六镇就不是奇师了,而是要被困死在清廷眼皮底下了。
“万一南归道路被清军截断,第六镇就往东打,出山海关去辽东同第七镇会合,攻打盛京!”
陆四连高杰他们的退路都想到了,而且不从张家口出关,就从山海关出关!
因为,清军占据北京后,为了更加“自由”出入关内,竟将山海关的城防设施给拆除了,也不再将山海关作为防御重镇,换言之,现在的山海关已经被清廷自己给废了!
所以,只要第六镇愿意,他们完全可以从山海关杀到辽东去。只要和第七镇会师,粮草就能得到接济。
进可合第七镇会攻盛京,退可渡海回山东。
贾汉复认为可行,但提出一个担心,那就是若让第六镇执行这么惊险的任务,这个以明朝降军为主的第六镇会不会积极执行,又会不会以为淮军是将他们当作炮灰用,借刀杀人?
一旦高杰等人有了这个想法,那便等于在第六镇埋下同淮军分裂的种子。
哪怕有邢夫人等高杰部家眷为人质,谁又敢说这帮人不会叛了淮军?
家眷为质,靠得住,也靠不住。
投降满清的汉军将领哪个不是妻儿老小在明朝这边的!
“是呀,胶侯提醒的对,咱得让高杰他们信得过我啊。”
陆四有那么一股冲动,他亲自带骑兵会合第六镇执行这个大胆的作战计划,但他知道他现在一身系淮军万千之重,哪里能如此犯险。
但他不去的话,派谁去。
广远这个侄子倒是合适,可广远眼下在徐州坐镇,须臾之间赶不过来。
思虑再三,陆四让人将外甥延宗叫了过来,让贾汉复将北进方案大略同延宗说了。
“我去!”
还有几天才算17岁的李延宗不等舅舅开口,就主动请缨了。
“此去凶险。”
望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外甥,陆四欲言又止。外甥毕竟是外甥,姓李不姓陆,要是出了事,他怎么跟堂姐两口子交待。
“舅舅不是说王侯将相要自个去搏么,我这个外甥要不搏命,将来怎好叫舅舅封我为王?”
李延宗咧嘴一笑。
陆四点了点头,拉住延宗的手,沉声道:“记住,你们闹的越凶,我这里就越安全。”
说完,顿了顿,又说了句,“你越危险,我这个舅舅就越高兴。”
第四百零六章 让他们害怕
偷袭北京,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
永昌元年至二年的冬春之交,北京极度空虚。
轻易击败李自成夺取北京让清军骄横不可一世,事实上的战局也让清军“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结果就是为了尽快征服中国,在立足未稳、京畿、北直的统治还不算稳定的情况下,多尔衮将八旗主力分作两支派了出去。
一支八万人,一支四万人。
没有陆四,这十二万人扩编为了百万清军,滚雪球似的征服了中国。
有了陆四,历史已然改写。
原本是清军征服南明桥头堡的山东成了抗清第一线,也使得淮军直面京畿,哪怕自身实力远弱于清军,却在局部形成对清军的绝对优势。
清军整体实力不计战斗力,单以兵员总数对淮军大概是三比一,可在山东一线,淮军对清军却形成五比一,甚至六比一的优势。
对巴哈纳、石廷柱集团,对豪格、孔有德集团的两次大胜,就是淮军兵力优势的体现。
只要陆四愿意牺牲淮军,他现在就可以挥师“北伐”,只不过大概率同李自成一样夺了北京之后却又不得不再次放弃。
但不能大规模北伐,不意味历史给淮军创造的绝佳机会就要平白放过。
从全国抗清总体战局来看,东线这边也必须有所作为。
否则,一旦李自成败亡,陆四恐怕就再也没有兵临北京城下的机会了,因为山东和淮扬所处地域注定他会是满清第二波重点攻击的目标,也就是头等大敌。
这块地盘,人口和钱粮产出是不错,也是必击之地。
在敌人的拳头重重砸下前,陆四需要将这只拳头一个个的扳开、折断。
正如陆四对自家外甥所言,你越危险,他这个当舅舅的越高兴。
不是做舅舅的无情无义,不将外甥当人看,而是外甥那边如果真的有危险,便说明清军一定往回抽调了大军。
那就意味着李自成的压力轻了,淮军的压力也轻了。
贾汉复用孙子兵法中的“围魏救赵”形容这次大胆的北进计划,除了可以最大程度摧毁北直、京畿的战争潜力外,就是可以逼迫清军回师,从而使得河南不致崩盘,给淮军在山东进行下一步防御、发展争取几个月,甚至是一年的时间。
内心深处,再怎么想继承永昌皇帝的遗产,陆四也不希望李自成败的太快。
李自成败的太快会产生一个最直接的连锁反应,那就是盘踞在武昌的左良玉部降清。
历史上,就是李自成被阿济格追到湖广,左良玉不敢与李自成打,这才找借口东征南京。结果半路病死,不争气的儿子左梦庚直接带几十万人降了阿济格。
左良玉部一旦降清,淮西明军集团就要不保。
陆四需要友军,哪怕左良玉部再不堪,只要他们不降清,就能替淮军承担清军的压力。
抗清一方的优势在于人多。
哪怕彼此也是敌对关系,但只要都在抗清,多尔衮就不得不把他那十几万人分散用兵。
这也是陆四为李自成争取的最后机会了,但愿这位永昌皇帝能够在襄阳得到喘息,而不是如放弃西安一样再次放弃他那最后的根据之地。
为此,陆四让陈不平替自己拟了一份给李自成的奏疏,疏中大意是说淮军将全线北进,希望能够为大顺中央减轻压力,请皇帝陛下及早部署新的反攻。
不过不知道李自成能不能收到这份奏疏,现在想要和李自成取得联系已经很麻烦了。只能先通过河南顺军向荆襄转送,看看能不能由白旺转递给李自成。
定下计划后,陆四就不改,并且要马上落实。
第七镇可以年后渡海,第六镇却是即刻动身。
为了鼓舞第六镇北进士气,陆四将此次北进的优势及判断的清军底子全部整理出,并制定了一套结合清军实际情况的“进击战术”,都由外甥延宗带给高杰。
当然,做舅舅的不可能让外甥光杆一人提着把红缨枪就去高杰那里,他还是要给外甥配一支亲兵的。
在徐州通过大比武选出的淮军最精锐人马“百人队”无疑是要跟李延宗去的,除此之外,陆四又让黄昭调500名会骑牲畜的铁甲兵,又让齐宝带500名旗牌亲兵归延宗指挥。骑兵方面,辽东人出身的曹元率1000骑兵也参加北进。
莫看才2100人,却是淮军的精华了,碰上真满洲也是可以一战的。高杰所部的战斗力也是不差,为明军时在孙传庭的指挥下都是能同顺军主力正面硬杠的。
高杰本人敢战,部下李成栋、胡茂桢等也都是强将,再有加强过去的这两千淮军精锐,除非多尔衮将多铎大军抽调回来,否则北直隶及京畿一带的少量留守清军不可能挡得住他们。大概同清军入关时那般,明军缩在城中眼睁睁看着清军在乡野四掠,破坏。
解开第六镇脖子上的绳索,军粮这一块其实也不用担心,只不过会害了北地百姓。
“到了第六镇,你听高杰指挥,不要因为是我的外甥就对高杰的将令有所不从。切记,此次北进,高杰是主将,他的军令就是舅舅我的军令,你必须服从!”
害怕外甥年轻冲动的陆四反复叮嘱延宗,又将曹元、齐宝叫来托付。
临出发时,陆四亲自备酒为出征将士送行,每人三碗酒、两斤肉,吃饱喝足上路。
第一碗酒一饮而尽。
“我陆文宗不是让你们去送死,我要你们活着!我要你们活着摧毁鞑子和一切帮助鞑子的汉奸!”
第二碗酒一饮而尽。
“我们淮军想要强大,就要自己争取。你们想要荣华富贵,也要自己争取!明军打不过鞑子,顺军打不过鞑子,我们淮军打得过!所以我们要勇敢站出来!”
“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更是为了我们这个民族!”
第三碗酒举起来。
“喝了这最后一碗酒,我也没什么好和你们说了,你们只要知道你们的身后站着我陆文宗就行!”
一饮而尽。
“去吧,用你们手中的长刀去告诉那些满洲人,我们淮军才是这世间最强的军队!”
“让他们害怕,让他们恐惧!”
陆四大手一扬。
第四百零七章 山东战区
攻占临清驱逐了清山东巡抚方大猷的第六镇北上后,淮军在山东北部的驻防也要随之调整。
德州全境因为前番的“坚壁清野”,已经彻底沦为无人区,济南府东北部与北直接壤的武定州、海丰、阳县、乐陵等地基本和德州情况差不多,眼下也只临清、高唐一带由淮军第六镇驻防。
第六镇一旦北进,临清、高唐包括东昌府辖大部分县城就面临没有驻军或驻军极少的情况,取得对豪格集团大胜的陆四显然不可能将好不容易夺取的州县再拱手送给清廷,因此对山东全境的布防及在鲁淮军的合并整编也势在必行。
陆四马上要去徐州,不仅是为了成婚的事,更是要去解决淮西明军及针对左良玉部可能降清进行相关部署。
李自成同左良玉的死在陆四前世是一前一后,现在李自成是不是依旧要走老路,要看这位永昌皇帝是不是继续放弃襄阳根据地。
但左良玉肯定是必死无疑的。
因为,他是病死,不是意外。
战局再怎么革新,也不可能影响到左的病死。
虽说主导降清的是左良玉之子左梦庚,但实际上左梦庚也是被部将挟制,其部下大将卢光祖、李国英、张应祥、徐恩盛、郝效忠等辽东人皆要降清,只有非辽东人的马进忠和王允成两人不从率领部下逃走。
马进忠后在湖北向阿济格部伪降,清军南下之后,马进忠却把清军责令他运送的南征大炮丢弃在江中率兵西上湖南岳州,此后投靠何腾蛟,后又投孙可望,再投李定国,最后病逝于风雨飘摇之时,算得上是个坚贞的民族英雄。
王允成大体同马进忠一样的人生轨迹,不过其是真降了孔有德。李定国将孔有德包围在桂林时,派马进忠在城下喊话王允成让他投降。
孔有德其时已经决意投降李定国,可部下其余将领却不肯降,结果王允成同马进忠在城墙上下对话时,孔有德将自己给烧死了,大概就是差了前后脚的事,要不然定南王孔有德恐怕就成了三顺王第一个反正归明的王爷了。
左良玉部大多数辽东将领一心降清,其余明军情况也差不多,陆四认为除了这些辽东人对清军过于熟悉、畏惧之外,便是清廷的拉拢招抚工作做得好。
比如刘良佐的弟弟现在就在清汉军旗,黄得功手下的马得功等人都有亲友故旧在清军效力。
严格来说,左良玉部其实也是关宁集团的分支,那么在其“总部”降清的情况下,这个分支选择追随总部脚步,根本不为奇。
将绿营及三顺王、汉军组成情况做个统计的话,关宁军出身或其分支大概要占六成。
换句话说,明朝用三饷喂饱了的辽东将门集团一手葬送了明朝。
除淮西明军集团、武昌明军集团这两件大事外,陆四还要将南都那边给“拍”下来,哪怕弘光政权因为仇视农民军的史可法、东林党人在,也要把联合抗清这个主基调定下来。
如果史可法他们还是不老实,陆四说不定就要发兵“清君侧”了。
左良玉从上游清君侧,他陆老四从江北清君侧。
看上去,倒也讽刺的很。
那么,在陆四南下这几个月,山东就必须有个统筹。
左潘安的第二镇七天前攻占了威海卫,同事先陈不平估计一样,降清的胶州副将柯永盛听说登莱巡抚陈锦渡海跑了,是“一枪未放”就向淮军投降,所部被左潘安收编,现正在文登、荣成等地配合第二镇“剿匪”。
第二、第七镇在胶东地区作战同时,山东招抚大使胡尚友的工作也没有落下,前后陆续招抚大小官员120余人。
只不过这帮胶东地区的官员明显吃了亏。
胡尚友刚刚北上开展招抚工作时,那是银子如流水的往外撒,甭管你是大顺的官还是大清的官,只要愿意投淮军的,一律加一级,甚至加三级,在形势一度紧张时(真满洲进驻山东),部分已经表态降淮的官员还坐地起价,气的胡尚友大骂这帮人不讲信用。
但随着淮军军事上接连取得的胜利,这个形势一下就颠倒过来,原先那些坐地起价的现在是自降身份求胡大使招抚,先前委了府台的现在只要给个知县就行,就这,胡大使还不乐意,得这帮不讲信用的反过来送银子给他才行。
那真是大捞特捞,赚得不亦乐乎。
胶东这边原清廷山东总督王鳌永任命的官员更是“贬值”的厉害,也许是觉得自己捞的太多,怕传到都督耳里不像话,胡大使也是计上心来,授意下面人将胶东青州、登州、莱州三府的大小官职明码标价,要这帮失节的清官们拿钱购买,美其名曰“赎身”。
好家伙,短短两三个月,光是收到的官员赎身费怕就有三万多两。山东通会陈不平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盘子大了官员少,好多地方淮军不继续任用原先的士绅官吏,一时间还真没办法组建地方政权,进行地方治理。
所以只要这些降官能够替淮军办事,又自个交银子买官,陈不平也就乐得拿他们充实地方。
然而被都督陆四指定为新一任衍圣公侯选人的文彦杰却跳出来指责胡大使滥发官职,将国家名器同货物一般贩卖。
官司一路打到陆四这里,搞得陆四也为难,他问陈不平如果不用这些买官的降官,地方是否可以快速稳定。
陈不平很肯定的回答不可能。
陆四犹豫了。
没几天,就有孔家人往济宁州递状子说是孔林被人盗挖,请求官府派人严查,追回被盗挖的陪葬品。
于是,和此案无关的文彦杰便偃旗息鼓,不再指责胡大使乱来。
对于淮军治下地区的官吏任命,陆四还是强调要多用不曾失节的官绅,即优先任命坚持抗清的大顺官吏,重点实权职务至少要有一半从这些官员产生。
其次是任用那些不曾投降清朝的官绅,最后再安排降官。
大致按四三三比例任用,以求尽快构建起以山东通会衙门为主的新政权体系,而这个山东通会衙门则随时有可能转为山东巡抚衙门。
转换时间取决于李自成。
十二月二十三日,陆四在济南召集军政要员会议,提出在山东设立军政一体化的战区。
第四百零八章 王妻貌美乎?
淮军现在的实控地盘就是山东、徐州、淮安、扬州及河南的归德、开封二府,用陆四前世的地理概念,也就是长江以北的江苏八个市,再加山东全省并河南的两个市。
说两省之地,也是可以。
地盘大了,陆四又不能一直在山东,因为他的敌人不单单是清廷。
一直以来,除了一开始在淮安与扬州陆四进行了一系列的政权构建,并且极度投入,甚至为了维护淮军于地方的统治进行了残酷的清乡,但随着战事的不断进行,随着地盘的不断变大,他已经很难进行如淮扬那般彻底的改造。
现在,更多的是重复过往封建军阀崛起的道路,也就是不断的收纳原有的统治阶层,大量吸收降兵,从而使得淮军不断壮大。
这固然是因为清军入关后的进展太快,导致陆四不得不同样快速发展,也是因为时代的特征所决定。
据有两省之地的陆四短期内不可能进行大的改革,更加分身无力,所以他必须在北线组建一个类似“总前委”的机构,代替他统筹方面大权。
山东战区的设立就是基于这一基础之上。
陆四决定将山东全省的淮军连同在河南的第五镇全部归入山东战区,设节度使统管军政。
军队方面,除渡海作战的第七镇、即将北上的第六镇外,淮军在山东还有济南正在补充整编的第一镇,胶东半岛的第二镇,另外还有旗牌、重甲、骑兵、炮队、其他土寇收编武装共计六万余人。
陆四拟将第一镇、第二镇、河南的第五镇归入这个山东战区,另外再从旗牌、重甲二部各抽1000兵,连同收编的土寇、顺军、汉军俘虏新编第八镇。
各镇仍按原先定额10500人为编制,这一编制相当于“师”这一概念。
第一镇驻地为济南,负责济南、东昌、德州三府;
第二镇驻地为青州,负责青州、登州、莱州三府;
第五镇仍驻开封,负责开封、归德二府。
新编第八镇则驻济宁,负责曹州、兖州、沂州。
第一镇镇帅夏大军、第二镇镇帅左潘安、第五镇镇帅张国柱,这三个镇帅都不动,也都是陆四可以信任的。
张国柱在河南虽然没有取得大的战果,但却歼灭了清卫辉总兵祖可法部三四千绿营兵,也收编招降了不少土寇,可以说将第五镇这个主要由刘泽清部降兵为主的镇带上了正轨,假以时日,以张国柱的军事才能或许会取得陆四意想不到的战果。
第八镇的镇帅陆四没有任命降将,而是交给了徐和尚,此人是值得陆四信任的好伙计,并且也是淮军内部极力鼓吹诸将“从龙”的几位“阴谋分子”之一。
徐和尚空出的第一镇第一旅帅之职由降将柏永馥出任,柏在马官屯、马颊河这两战表现都相当出色。
“除第八镇外,其余三镇多出来的人马一律交由山东通会衙门改编为各府、州、县的地方兵马,维持治安,打击盗匪,整修道路,确保驿传,并在战时归各镇调度。”
陆四这个安排大致同淮扬差不多,也就是在主力之外建立地方性的武装,县为百人建制,州为三百人,府为五百人。
没有战事的时候,这些兵马也可以为地方衙门的运转“保驾护航”,从而确保地方有事时可以先行打击,而不是一有事发,就要调动主力前来围剿镇压。
陈不平的山东通会衙门组织各地方进行了一次草草的人口普查,乐观估计淮军治下的山东人口可能有200万人左右,其中胶东地区就占了三分之一,有七十余万人。
其余人口较多的是兖州府,有五十余万人。人口最少的就是济南府,加起来不到二十万。济南城中只有六万多人。北部德州统计册为零,原有的几万人口都迁到了济宁、泰安一带。
崇祯五年的登莱叛乱加上此后清军三次对山东的重点进攻,大概让山东人口损失了四百多万。单是去年阿巴泰入寇那次,山东就一次被掳走壮丁健妇近六十万人,连同牲畜过百万。
以两百万人口养四镇主力外加地方二线兵马连同官吏,显然是非常困难的。
更何况还要供应渡海的第七镇部分军粮,所以陆四必须离开山东返回淮扬,同满清一样,他现在也迫切需要得到江南的钱粮。
战区这一概念,除陆四以外,淮军的文武基本上都是无法理解的。
陆四精简了战区含意,说就是于山东设立一类似督抚的方面大员,统一指挥山东战区所辖的四镇兵马。
“也就是说我这个都督不在山东的话,山东所有事情都由这个战区节度使负责,凡战区所辖的兵马及山东通会衙门,必须无条件服从战区节度调度。”
陆四说完,补充了一句,“战区节度便如我这个都督一样。”
众人听后一阵议论,文彦杰起身问道:“却不知何人出任山东战区节度使?”
这个问题显然是诸将同官员们关心的所在。
陆四沉吟片刻,有资格替他坐镇山东的有几个人选,夏大军可以,左潘安也可以,但二人都不识字,打仗可以,于统筹方面可能欠缺了。陈不平这个山东通会才能是有的,但没有军中资历,怕也难以服众。
所以,只有一个人选是可以被军政双方都能接受的,那就是被陆四任命为淮扬徐三州节度使的侄子陆广远。
陈不平第一个表示拥护,不仅是因为他就是少都督推荐给都督的,更是因为少都督为人仁义,对读书人礼重,胸怀宽广,爱民如子。
“广远这孩子,嗯,可以。”
左潘安和张国柱不在,夏大军同徐和尚这两个镇帅就是山东淮军的代表,二人均是同意陆四这个安排。
“军队的事情,你们两个长辈要多帮衬,广远毕竟一直在后方,没有经历大的战事……政务上,你陈不平就是我侄子推荐给我的,想来也不用我这个做叔叔的对你多交待了。”
“各镇整编的事马上要进行,钱粮调拨这一块通会衙门要全力协助,老文暂时为我那侄子的参政……”
又做了一些安排部署后,陆四让众人散去马上着手各自事务,侄子广远那边等他到徐州后便会北上济南。
见天色不早,便准备早点歇了明天再启程去济南,侄孙陆义良却进来说有个叫陈德的降将求见。
陆四端起已经凉了的茶碗,嘿嘿一声:“他给了你多少钱?”
陆义良一愣,旋即只摇头道:“没,没,孙儿哪敢收人家钱。”
“你不收他钱,替他通禀什么?”
陆四不信,不过就算义良收了那个陈德的银子,他也不会说什么。
陆义良面红耳赤,急急辩解:“不是,孙儿真没收人家钱,只是那人说他要将孔有德的夫人和女儿献给都督,我这才替他报一声的。”
“孔有德的老婆孩子?”
陆四一怔,想起齐宝好像对他说过这么件事,但一直没顾得上,忙想要问问齐宝怎么回事,却想起齐宝带人跟延宗去高杰那里了。
“嗯,”
陆四有点困,想早点休息,所以不想见什么陈德,左右不过是个降将,但迟疑了一下,问侄孙义良:“孔有德的老婆长得如何?”
第四百零九章 中国有强人
“听说你是戚家军后人?”
陆四打量绑了孔有德老婆孩子的陈德,此人长了一张国字脸,看上去很是果毅,或者说相貌堂堂,很是有几分卖相。
陈德赶紧躬身道:“回都督话,小人天启年曾随家叔血战于浑河……”
“浑河?”
陆四心中一动,没来由一阵酸痛。
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
“陈帅,我辈不能救沈阳,在此三年何为!”
“童帅,北营完了!”
“都死了,都死了,就剩我们了!”
“人死吊朝天,袁兄、赵兄,张某我先行一步了!”
“你个矮冬瓜着什么急?要死,一起死!”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辈不死,谁来死!”
“陛下,我们尽力了!”
“杀,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
箭雨之中,一百二十名明军最后的将校,向着前方毅无返顾冲去。
他们没有一个存活,都死了,死在了那个叫浑河的地方。
尔今,距离那场血战整整过去了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前,死于浑河的明军将士们不会想到,他们与之浴血奋战的建州鞑子竟然能冲进山海关,竟然会窃夺中国长达两百余年!
他们的血,白流了。
二十四年间,又有多少人的血白流了。
陆四于心中微叹一声,再次看向那陈德,微哼一声:“你既是戚家军后人,怎的反在那鞑子恭顺王孔有德麾下当差?助那满洲鞑子入关窃我中国?如此对得起你那战死的叔父,那阵亡的同僚吗?对得起戚少保与你那家乡的父老吗?”
“都督,我……”
陈德吓得“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却是无法辩解。
“起来吧,”
看在当年战死的戚家军将士份上,陆四不想追究陈德降清的过往,再说此人也是身不由己,何况还有擒绑孔有德妻女之功。
“你求见于我,是要我给你个什么官职吗?”
陆四寻思让这个陈德到新编第八镇当个队官倒是可以,毕竟军事素养是有的。只要忠心,还是能够用一用的。
第八镇是新编镇,军官奇缺,徐和尚现在正到处挖墙角呢。要不是夏大军防着他,恐怕徐和尚的老部队能被他拉走一半。
不想这陈德却说他不敢求官,只求都督能给他一个效力机会。
“什么机会?”陆四好奇。
“小人愿意为都督招降孔有德部留在京畿的家眷及炮军工匠,甚至是关外盛京的汉军匠人都可以联系……”
陈德所说让陆四有些吃惊。
据陈德说,此次孔有德虽率六千兵南下,但这六千兵又有数万家眷分别在关外与关内,其中又有很多同尚可喜、耿仲明的部下有关系,因此若是能说服孔部家眷、匠人来降,肯定会造成尚可喜、耿仲明二部的不稳,进而也将影响汉军八旗。
“满洲八旗披甲战兵不过数万人,其余多是蒙汉兵马,又以我汉军最多,若汉军不稳,蒙军必为之观望,如此两臂不在,满洲根基必将动摇。”
陈德的说法很有道理,如今的清军虽有二十万之众,但实际真满洲就只有几万人,便算他满八旗旗旗满编,也不到六万人。
若能通过招抚劝降诱使汉军、蒙军、三顺王、乃至吴三桂部动摇,满洲哪里还能有所作为。
不过,听上去是诱人,但实际恐怕操作不了。
“我淮军阵斩了数千汉军之多,这些人的家眷又如何肯来降我?”
陆四不认为陈德的提议有效果,杀人丈夫(子侄)反过来劝降于人,人家欢天喜地来投,这怎么看都是不通情理的事。
陈德却是摇头大声道:“都督错了!”
“错了?”
陆四又是一怔。
陈德把握住机会,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他认为正因为淮军全歼了孔有德部,孔部的家眷及尚可喜、耿仲明二部汉军才会有动摇之意。
“从前,诸汉军之所以为满洲效命,甘脑涂地,皆因中国无人!现中国有强人,诸汉军岂能不警醒?满洲虽厚待汉军,但八旗等级森严,但使用兵,必以满蒙兵驱汉军在前,伤亡尽由汉军承担……”
这话大概意思是说以前降清的汉军因为没有选择,加上明军太过无能,导致清军势大,他们为了活命,也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只能心甘情愿替清廷效力。
但现在中国既有抗清的兵马,也有战胜清军的实力,那这些人肯定要在心中自问。
毕竟,那帮汉军也不是个个都死心塌地要当汉奸,辱没祖宗的。
陈德进一步说淮军俘有汉军千余人,这些人的家眷大多都在清军那边,便是驱使他们用命,恐怕也未必真肯用命,莫不如从这些人中挑出一些来,专门对三顺王部及汉军八旗进行诱降招抚。
如此,恐怕取得的效果比驱使他们阵前同清军作战更佳。
效果再差,也能让满洲人同汉军之间产生猜疑,进而影响他们的用兵。
陆四细细想来,这一招倒是同清廷利用辽东将领劝降明军差不多。
“你有多大把握?”
陆四动心了,这可是直接对清军主力进行的诱降,所起效果比胡尚友招降那些降清的明朝官绅更要好。
“只要都督信我,小人竭力而为,断不敢辜负都督之信任。”陈德也狡猾,不敢把话说死。
陆四挼须,继而道:“你去找招抚胡大使,即日起本都授你为汉军招抚专员,差于胡大使下。所需银两、官职,与胡大使细商,但凡来投汉军,不论士卒、军官亦或匠人,都可免汉奸罪,也皆加一级叙用……便是有真满洲来投,我淮军也大为欢迎,视满汉一体任用,皆为中国子民。”
最后这句交待显然是考虑到了满八旗内部斗争。
豪格虽然死了,可皇帝同摄政王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两黄旗包括豪格残了的正蓝旗同两白旗之间的矛盾未必就会因为豪格的死而消失。而几年后,多尔衮的死同样也会让两白旗成为被打击的重点对象。
满八旗的内部斗争,还是能继续利用的。
“招得百人来,你就是营官。招得千人来,你就是标统。招得万人来,授你一镇之帅。汉军皆要叫你招来,本督他日酬你侯爵,叫你风光回浙江老家衣锦还乡。”
陆四大手一挥,一张支票就此开出。
能不能兑现,要看陈德自己是否努力了。
“多谢都督!”
陈德大喜过望,他就知道献劝降招抚之策比在淮军中当个阵前杀敌的军官要强。
临退下时,却是犹豫了一下,面露谄笑道:“白氏当能得都督欢心。”
说的莫名其妙,搞得陆四连忙叫侄孙义良把那娘儿俩叫来。
第四百一十章 冰与火
白氏同女儿孔四贞被带到陆四面前后,陆四有些意动,因为这白氏年方三十,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很出众。
哪怕如今穿的不是满洲旗服,只是寻常汉家女子的衣裳,叫人看着都是特别的舒服。
毕竟是王妃,哪怕是落难被俘,也有一股特别的味道。
陆四忍不住多瞅两眼,越瞅越是意动,因为这王妃颇熟,且内敛。
与那同样微熟但却外放的寇白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
一个是让人如泰山压顶般释放,一个则是让人想情不自禁将脸庞贴上去的温柔。
才十岁的孔四贞倒真看不出是个什么美人胚子,就是普通小女孩的样子,陆四瞄了一眼就没有再看第二眼的念头,心中也没来由的有股厌恶。
这厌恶缘于前世这位风流和硕格格的种种不堪,那额驸孙延龄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女子嫁人,岂能水性。
陆四生平最痛恨的就是为人妻者,不自爱。
许是见淮军大帅如此年轻,白氏有些微愕,紧握着女儿小手站在那忐忑不安,不知命运如何。
“你跟了孔有德多少年?”
陆四衣冠正坐,不怒自威。
“回将军话,贱妾崇祯五年从夫有德……”
白氏没有说她是被孔有德强掳为妻,因为这些年孔有德待她也确是甚好。若非丈夫常年带兵征战在外,她身子久旷,妇人之欲难以忍耐,也不会便宜了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一想到陈德那日竟然翻脸无情,不顾先前还恩爱鱼水举刀指向她母女,白氏心中就是恨意滔天。
“不求将军放过贱妾性命,但求将军放小女一命,哪怕使之剃发于佛前度过残生亦可。”
说话间,白氏缓缓跪下,语带哀求。
这是做母亲的对女儿最大的爱了。
十岁的孔四贞显然已是知事,听了母亲的话立时摇头道:“额娘怎能要我当尼姑?我不当,我才不当!大不了去见父王!”
这孔四贞自幼长于辽东,沾染不少满洲习气,年纪虽小,心性却是有些小大人般的坚强。
听女儿这般胡言,白氏吓得赶紧将她拽了跪下,低语道:“做尼姑总比与你父亲一样做贼好。”
低着头不敢看面前年轻人。
陆四这边有些动容,原来这白氏竟是与孔有德死在桂林的那位王妃。
一些史料说孔有德死前命随从将其所居后殿以及掠得的珍宝付之一炬,其妻白氏自缢前把儿子孔庭训托付给侍卫,并嘱咐这个侍卫若儿子能幸免于难,就将其送到寺中剃度为沙弥,千万不要跟他的父亲一样做汉贼,以致今日杀身之祸。
若这段记录是真的,那这个白氏还是有家国大义,懂得是非曲直,因为她称丈夫为“汉贼”。
念及于此,陆四淡淡说道:“你丈夫为虎作伥,死有余辜,不过本督心存仁慈,留他全尸,已叫人掩埋。”
闻言,白氏抬了抬头,似是想问丈夫孔有德埋于何处,但却又将头低了下去不敢问出。
女儿孔四贞倒是想问父亲的埋尸之处,却被母亲制止。
“你说我当不当饶你母女性命?”
陆四也不知道是杀还是不杀的好,杀了这对母女,未免太小家子气。可不杀的话,那清军对抗清义士动屠刀的时候,可是老少妇孺一个不放过的。
敌人凶残,我却仁义,不是傻子又是什么。
“将军是少年英雄。”
白氏的回答颇是巧妙。
陆四笑了笑,白氏的回答是有意思,面色却陡的一沉:“自古忠臣无后,奸贼岂能有后!”
白氏吓的色变,花容失色道:“只要将军饶过我女儿,贱妾愿为将军做牛做马。”
“额娘不必求他,女儿就是死了做鬼也回来咬死他!”小小孔四贞倒是真不怕死,或许是这小丫头还不知道死亡的可怕。
陆四眉头微皱。
白氏见状吓的捂住女儿的嘴。
“将这丫头带下去,弄些饭给她吃。”
最终,陆四还是没有处死才十岁的孔四贞。就算给孔有德留下这个女儿,孔有德实际上也是绝后了。
“噢。”
陆义良应了声上前去搀孔四贞,不顾小丫头的反抗将她生生弄了出去。
白氏跪在那里眼含泪水,却是不敢上前拉住女儿。
牛二等亲兵却是不动,直到陆四朝他们扫了眼,这几个家伙才一脸依依不舍的退了出去。
屋内,一男一女,无言。
许久,陆四自嘲一笑,竟是直接问那跪着的白氏:“身子可干净?”
“啊?”
白氏先是愣住,然后面红耳赤,继而却是轻轻点头。
“你是生过孩子的,不过看起来身材倒是不错。”陆四的目光从白氏的胸口挪到了腹部,这位恭顺王妃正是如狼年纪,身材却是没的说。
白氏脸色更红,也更加难为情,可除了胸口跳动厉害,却是一动不动。甚至,脑中已经对即将到来的画面作了预补,以免对方过于直接粗鲁导致她受伤。
果然,如白氏所想,年轻的淮军都督让她直接过去,语气不容置疑。
白氏知道要发生什么,这种事也再平常不过。她看过好多丈夫麾下的将领将那些被抢来的女人拉到帐中。
死了男人的女人,于这乱世除了依附胜利者,没有其它选择。
可想到这男人比自己小的多,白氏耳朵根子还是烫红了,没有一点犹豫起身走到陆四面前。
“掀起来。”
陆四大刀金马坐着。
白氏听的清楚,两只纤手在衣角上捏了又捏,终是缓缓的将衣服掀了一些起来,露出了她丰满但却没有丝毫赘肉的肚子。
陆四“嗯”了一声,伸手往下一拽。
“啊!”
白氏伪作羞怒的惊讶一声,将衣服又提起。
“唔……”
陆四起身,他被白氏的这个动作弄得兴致更高,一点困意也没了,伸手抬起白氏的下巴,目光极度炙热。
陆四很是满意,将白氏抱在怀中。
半个时辰后。
“以后好好做人,只要你没有别的念头,你们母女的性命就能保全。不过若是叫我知道你有别的想法,我会让你母女生不如死。”
陆四朝躺在那的白氏看了眼,“把衣服穿起来吧,我让人安排你母女饮食起居。”
白氏不敢怠慢,赶紧起身穿衣,略带疑惑和忐忑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她不知道这个年轻的男人刚才和现在为什么恍若两个不同的人。
如同冰与火般。
第四百一十一章 翻山鹞子北进
临清州城。
几天前,驻防在临清州各地的第六镇官兵就陆续往州城集中,他们当中有一直随高杰征战的老卒,也有新近被第六镇收编的土寇,更有那几天前还是大清绿营的俘虏。
第六镇这几个月虽没有和真满汉军交过手,但一直承担为主力保障侧翼的重任。
在淮军主力全力对付豪格、孔有德集团时,第六镇在高杰指挥下向临清深入,任务是歼灭清山东巡抚方大猷所辖的绿营兵,攻占临清州城,并阻止有可能从河南方向来援的清军。
只有几千乌合之众的方大猷显然不是高杰的对手,不但把手下绿营兵葬送干净,连自己的巡抚驻地临清州城也被高杰攻占,此时已仓皇逃到北直的河间府。
第六镇趁机收复临清所属各县,并以临清为中心积极布防。
临清是运河山东北部一重要关卡,自明初就设有钞关,因此很是繁华。清廷任命的山东巡抚方大猷当初之所以驻在临清,也是与临清能够筹集钱粮有关。
高杰自脱离李自成投靠明朝后,一直是被明廷当作狼狗驱使,从无自己驻地。加入淮军之后,不仅得到了淮军的钱粮供给,还得到了东昌、临清二州养兵,虽然这两地人口已不如从前,但相对也算是安逸之地。
故而高杰准备在临清好生整兵补充休养,不想一道来自济南的军令却让他高杰带兵“北伐”,这让高杰吃惊不小。
对于是否北进,第六镇将领意见不一,最大的担心就是第六镇孤军北上,有可能会陷入清军重围,甚至有人认为淮军让他们北上直隶是存心消耗他们。
高杰也是犹疑,他第六镇能称得上精锐的士卒只有不到六千人,其余收编人马虽然也有好几千,但都不堪用,总兵力加起来也才一万三千人左右,就这么点兵马怎么能在十几万清军眼皮底下直捣京师?
就在第六镇将领犹疑之时,都督的外甥李延宗带着两千淮军精锐赶到临清,明确表示接受高杰指挥同第六镇一同北进,这让怀疑淮军是存心消耗第六镇的猜疑烟消云散。
看过都督给第六镇的任务部署后,李成栋、胡茂桢等将领总结了这个方案的特点,就是流动作战。
“坚城不攻,强敌不战,不以掠地为目标,只以破坏为首重,我军完全能应付。”
李成栋的部将杜永和又称这个北上方案为游击,结合清廷将主力尽派在西线这一事实,杜永和认为可以大胆执行,甚至真的去打北京。说什么有枣没枣,先敲他一棍子再说。
真打进北京城,可就有的鞑子受了。打不进吓也吓死他们。
“都督给咱们配了1000匹战马和3000头骡子,大家不用两条腿,完全可以搅他个天翻地覆,清廷大军真的回调,咱们就出关。只要不被清军合围,这北边还真是咱们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
胡茂桢一语道破关键,都督的北进方案选择的时机正好卡在满洲大军在外这个节骨眼上,另外还有第七镇渡海攻辽东吸引京畿清军,单看是两镇各自行动,但摆在大局上来看,则是两镇共同执行这个北进方案。
只是去北边烧杀抢掠,打不过就出关的退路都有,都督还亲自把外甥给派了过来,高杰还能有什么话说,当下决定率军北上。
殊不知都督陆四那边从来不怀疑他高杰不肯北上,因为陆四知道高杰的为人。
在南明四镇那般残破局面下,高杰也是四镇唯一坚持北伐收复中原的,况如今这局面。
……
城墙上,望着一支支正在列队的兵马,李成栋、胡茂桢、杨清泉等第六镇将领都是有些感慨,几个月前还是一帮拼命南逃的叫花子,今日却在这运河重镇临清举旗北伐,变化如沧海桑田般,让人不感慨都难。
再往前推,当年一帮造明朝反的泥腿子,如今要担负拯救中国的重任,这变化更是叫人想都不敢想。
李延宗同齐宝、曹元等人则好奇的看着城下一队队士兵将上百口箱子往城墙边搬。
那些箱子沉得很,六七个壮汉抬得都有些吃力。
“是什么?”
李延宗好奇的问边上的齐宝。
齐宝瞅了又瞅,低声道:“银子。”
曹元也说是银子,因为除了银子外,不可能箱子有这么重的。
齐宝“嘿嘿”一声,道:“高杰怕是想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戏码。”
“噢。”
李延宗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办法不错,能让官兵士气大振。他舅舅不是每战必发银子么。
钱是人的胆,这话搁哪朝都不虚。
城门下,指挥士兵将银箱放好后,李本深走到了舅舅高杰身边,他是高杰的亲外甥。
几个月前李本深奉舅母邢夫人之命先行前往淮西联络凤阳总督马士英。
李本深见到了马士英,对于高杰部来投马士英也十分高兴,允诺在淮西择一重镇安置高杰部,不想李本深回来时却发现他的舅舅高杰已经投了淮军,所部也成了淮军的第六镇。
“差不多了,叫他们都过来吧。”
高杰拍了拍外甥的肩膀,这个动作是他跟那位年轻的都督学的。
“银子,好东西噢!”
李成栋和胡茂桢等将领从城下过来,他们都是见惯生死的人,对身外之外早该放下,但不知为何,看到这么多银子他们这帮人还是两眼放光。
“银子再多,花出去,散出去,才值钱。要不然,不过是累赘,背都背不动。”
高杰朝诸将扫视一眼,走到官兵面前,振臂说道:“弟兄们大概都知道我们第六镇将同老营的兄弟一同北上京师,这一仗是咱们捣他鞑子心窝子的仗!打好了,他鞑子肯定得拉稀肚子疼!”
这话让官兵发出哄笑声。
“不过打仗肯定要死人,咱们这回又是在鞑子老窝弄那么一下,凶险的很。大家伙都是随我高杰多年的,这银子大家就分了。也别嫌少,就是个心意!”
高杰说完,命人将银子给官兵分了。
这些银子不是淮军督府给高杰部的赏银,而是高杰这些年征战所得,大概也就二三十万两,摊到每个士兵头上不过二三两。
真的就是个心意,但这心意却让官兵们很是满足。
第四百一十二章 局面如何挽回?
在舅舅高杰的安排下,外甥李本深带人将银箱逐一打开,里面是一层层码好的银锭。
银箱打开那刻,第六镇的官兵一个个便都直了眼,最前排的更是两眼放光,喉咙咽个不停。
人皆爱财,无可厚非。
李成栋、胡茂桢等高级将领自是不会参与分银,但下面的军官却是人人有份,且这些军官分得更多,原因便在于中低层的军官才是一支军队的主心骨。
高杰这等先为流寇后为明军,再为淮军的将领对此更是清楚,此次北进他准备将第六镇尽数带上,但私下里却做好了丢弃后附数千兵马的准备。
只要能保存几千老弟兄,第六镇便还在。
很快,一箱箱银子便被抬到各部依次瓜分,因为没有散碎银子,很多都是两三个士兵领一锭。
高杰原本是要下令出发,胡茂桢在他耳畔低语几句,忙醒悟过来,笑着请李延宗上前为大伙讲几句。
“高帅说笑了,这里哪有小将说话的份。”李延宗倒是谦虚,没有因为舅舅是都督就在高杰面前老气横秋。
高杰道:“不是让你说,是让你替你舅舅说。”
“那好,”
李延宗想了想提着他那杆红缨长枪向前几步,对一众官兵道:“我叫李延宗,我舅舅就是咱淮军的大都督,他让我过来跟大伙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嗯,有娘们同睡!”
说完,扭头问高杰:“高帅,这样说行不?”
高杰笑了。
……
商洛山区,风雪连绵。
大顺军撤离西安后便遇降雪,致使老营妇孺在翻山越岭之时冻毙数千人,严重打击了顺军士气。
因为撤退匆忙,顺军没有携带太多御寒物资,帐篷也是奇缺,使得不少士卒只能和衣于风雪中硬挨。
巡视一圈后,李自成来到他的御营大帐,侍卫们找了些木柴在里面生了火堆。
进帐后,李自成叹了一口气,坐下一边烤火一边吸烟。
牛金星、宋献策、顾君恩、刘芳亮、袁宗第等文武见陛下神色难看,都不敢说话。
李自成不仅是神色难看,整个人看着也甚是憔悴,眼窝子都凹进去许多。
退出西安几天后,李自成就为自己的仓促决定而后悔,正如军师宋献策所言,放弃西安不仅动摇了大顺根基,也将大顺不多的主力一分为二,使东西不能呼应。
没有放弃潼关时,陕西的顺军有十几万人,虽说西安方圆无险可守,但顺军为保家乡而战,还是能在西安左近反击清军的。尤其是西安城中存有大量粮食,完全可以支撑顺军半年之久。
反观清军,虽兵强马壮,但是远来之师,粮草各方面都接应不上,故而不可能于西安与顺军久耗。
宋献策等当时都坚持于西安与清军对峙,可李自成却错误判断军情,以为陕北的高一功和李过无法牵制清军,宁夏、甘肃、汉中等地的顺军又多是原明军降兵,故若他坚守西安很有可能会同崇祯一样,陕西周边的顺军各部不敢来援,因此决定撤离。
牛金星认为时局尚未崩坏,河南正在反攻,东线山东的淮军也能牵制清军一部,冒然放弃西安等于是让山东、河南属大顺的军队对中央失去信心,然而苦劝不果。
随李自成撤出西安的兵马实际有十一万之多,汝侯刘宗敏、泽侯田见秀、磁侯刘芳亮、绵侯袁宗第、义侯张鼐等大将都在,皇后高氏在内的老营眷属四万多人,总撤离人数近十五万之多。
如此规模的撤退一无预案,二无准备,全是李自成一拍脑袋决定,便导致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军事上,陕西顺军被一分为二,除随李自成撤退的东路军外,以李过、高一功部为主的陕北顺军几万人因为西安被清军占领无法直接南撤,只能取道汉中南入四川,顺江抵达荆襄地区。
这个撤离方案注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李自成直接同西路军失去联系。而西路军也不知皇帝行在,军心必然迷茫。
没有办法阻止李自成撤离西安的宋献策紧急制定了一个方案,就是大军经商洛到达襄阳后,马上会合留守当地的白旺部东下占领武昌,并在湖北组织对清军的防御。
只是这个方案现在看起来似乎不太可行。
因为,清军追的太急。
多铎部清军首先进入西安,休兵两日便派阿尔津率万人追击,其后赶到西安的阿济格也急派精兵追击。
更要命的是,泽侯田见秀犯了一个愚蠢错误,他竟然没有奉令将西安的几百万石军粮焚毁。
田见秀以“秦人饥,留此米活百姓”为由没有执行李自成的指示,只把西安东门城楼和南月城楼点燃,便赶来告诉李自成说已经遵命办理。
李自成远望城中烟焰冲天,信以为实,没想到田见秀的一时妇人之仁却让缺粮的清军一下有了追击的底气。如果田见秀将西安粮草焚毁,清军根本不可能咬着他不放。
事到如今,李自成也无可奈何,只得下令将田见秀削去一切职务,先行关押。
由于轻易放弃西安,导致大顺政权的很多官员对前途感到渺茫。原先投顺的前明官员做侍郎,做尚书的都在放弃西安后逃跑了。
李自成很担心目前士气低落,不堪再战,倘若满洲兵从临潼转向南来,穷追不放,他的大顺军很可能一战即溃,前途不堪设想。
“要是鞑子再这样追着,朕怕就是到了襄阳也立不住,你们说说,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
李自成放下烟袋,看向众人。
“实在不成,陛下先走,我留下来。”
刘宗敏的伤势虽然好的差不多,但因伤势太重原因伤了元气,实际已经不上阵杀敌。
“你留下来还不如朕自己留下来。”
李自成轻叹一声。
袁宗第道:“白旺来报说左良玉趁咱们兵败北京,袭占了咱们不少地盘。”
“这个左良玉,也就是朕不在,朕在的话,他就跟老鼠见了猫,”
李自成闷哼一声,“不管左良玉,得想法拖住鞑子才行。”
第四百一十三章 永昌皇帝赐婚
左良玉是不足虑,只要永昌皇帝御驾到湖北,那左良玉八成就要如从前一般狼狈逃窜。
可是怎么拖住后面紧咬不放的鞑子?
要是任由鞑子就这么在后面紧随,便是赶走左良玉于局面也是无补。
随李自成撤离西安的顺军连同家眷是有十多万人,可能战之兵不过三四万人。前番一片石及在京畿左近的两场大战顺军精锐损失太大,御营亲军三堵墙消耗怠尽。
山西境内的顺军由于投降的明军及士绅作乱,也损失了几万人,加上撤离西安导致军心士气严重低迷,莫说刘宗敏留下垫后,就是李自成亲自垫后,恐怕还是难逃一败。
接连的败仗实际上已经让顺军产生了“恐满症”,就是李自成自己也是如此,否则不会在尚有优势的情形下先弃太原,再于潼关未分胜负时仓促弃关,最后连都城西安都给弃了的。
昨天李自成同宋献策商量最坏情况时,宋献策给了三策。
上策当然是据襄阳抵御清军,如此对河南、山东属大顺兵马还能指挥得动,并且可以在李过、高一功兵马赶到后再组织一次反攻。
宋献策认为大顺虽接连兵败,但底子犹在,御营这边有十万兵马,李、高那里有五万兵马,河南连同荆襄也有十万人马,且千里外的山东还有属大顺的淮军数万人马,故而若能集中这些兵马还是能够取得对满洲人的优势的。
也不必毕其功于一役,只要一场胜利,就能扭转如今大顺的颓势。
中策是襄阳不能守的话,就将荆襄兵马带上顺江东征南京,取江南之地在手,休生养息个几年再与满洲人一较高下。
下策是入蜀。
入蜀不但意味着大顺同大西彻底决裂,也意味着大顺恐怕再难逐鹿天下。
李自成当然不愿意入蜀,他希望的是夺蜀,但他实是被清军打怕了,对立足襄阳信心不足,因此倒是有意东征南都。
但不管是选哪策,前提都是要将后面的清军挡住。
否则大顺做任何决策,都不过是替满洲人做了嫁衣。
“我们在河南境内还有王体中的三万人,定南侯董学礼同河南节度吕弼周怎么也能凑出两万人,不如叫他们整兵再战。”
磁侯刘芳亮这话说的都没多少底气,王体中是顺军老兄弟,可那吕弼周同董学礼都是明朝降官降将,现在大顺失势,这二人是不是还愿意给大顺卖命,谁都没底。
再说皇帝死守西安,河南将士用命,还有个盼头,如今皇帝连都城都弃了,自个都在逃跑途中,又凭什么叫人家去当这拖阻清军的炮灰。
“洛阳有平南伯刘忠的万余兵,另外吕弼周说淮阴侯有一支兵马在开封一带,陛下可以下诏由吕弼周统一节制这几路兵马,不求他们能够击败清军,但能保住河南、南阳二府即可。”
宋献策制定的撤离方案须经商州入河南府经南阳至荆襄,所以河南府同南阳府是绝不能有失的。
“王体中在怀庆打的不错,杀了那个清军任命的怀庆总兵金玉和,其部也是白旺的老底子,叫他顶一下应当没有问题。”
王体中从前是跟袁宗第的,所以袁宗第比较了解这个老部下。王体中手下的将领王得仁还是袁宗第的邻居。
李自成也不确定他现在是否还能指挥得动董学礼同吕弼周,不过有王体中在河南,董、吕二人就是有异心怕是也不敢轻举妄动,便叫牛金星先拟旨派人发去。
风雪停后,李自成立命全军启程,生怕走得迟了再叫清军追上。
大军先是到了邓州,后面追击的清军不知什么原因暂停了追击,使得顺军可以喘一口气。
只是邓州残破,根本无法提供顺军需要的粮草,于是两天后李自成又率部往商南方向行进。
路上曾有百姓拦道问永昌皇帝何时回来,李自成掩面不答。
至花园口时,河南节度使吕弼周却是带人来迎,这位原明朝的河南副使对李自成真的是忠心耿耿。
除了给御营将士带来了一些粮草外,吕弼周也给军心士气极度低迷的大顺军带来一个好消息——大顺的淮阴侯在山东两蹶名王,取得了歼敌上万的大捷!
“自陛下东征以来,山东一役为我大顺罕见之大捷,满洲亲王豪格、恭顺王孔有德被淮阴侯阵斩,传首四方,凡我大顺军民闻之,无不鼓舞……”
吕弼周在知道山东大捷时,向来不喝酒的他可是喜的拉着幕僚连饮了几杯,如今时隔一个多月说起此战仍是眉飞色舞。
只是因为河南战局反复的原因,吕弼周尚不知淮阴侯已经派人携其奏疏寻找“中央”,称淮军即将全线反攻,请皇帝陛下及早部署。
“那淮扬子如此能战?”
汝侯刘宗敏惊诧万分,他在山海关领数万精兵都不能撼动满洲八旗半步,这个去年初方投大顺的淮军竟然能歼敌近万,实是叫人难以想象。
“天不绝我大顺!”
宋献策亦是激动,淮军于山东取得连杀清廷两王之大捷,清廷必要将其重兵调回以防淮军趁胜北进,如此中央这边压力自是大轻,说不定那清军停止追击就是因为东线的变故。
只要清军不死命追着御营不放,宋献策认为大可不必去荆襄,御营直接驻在南阳便可。
袁宗第、刘芳亮等顺军大将也是欣喜不已,人人喜色溢于言表。就连不问军务的高皇后在听说山东大捷后,还特地派侄孙李来亨过来问皇爷李自成那个淮阴侯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李来亨是李自成侄子李过的养子,李自成没有儿子,所以李过这个侄子实际上就是他的继承人,而李过也是无子,因此养子李来亨倒成了大顺的“皇太孙”。
不过顺军中另有一人同李过一样也具有继承大顺的资格,那就是李自成的三弟李自敬。
但高皇后不喜欢这个小叔子。
山东捷报让军心士气极为低迷的御营将士连同老营家眷都是高兴,人人都说该是大顺转运的时候了,那满洲鞑子哪能真的窃居中国。却是不知陛下何时部署反攻。
只李自成却是面色仍就不展,诸将不明所以,牛金星猜测一二,私下对顾君恩道:“陛下连战连败,如今更是连都城都给弃了,那淮阴侯却于山东大胜满洲人,如此岂不是显得陛下不如淮阴侯?”
顾君恩是大顺吏政府侍郎,文谕院院长,封齐侯,眼下也是六政府为数不多没有逃跑的大顺中央高官。
前年李自成在襄阳建立新顺政权后,顾主张先取陕西作基地,再略定三边,经山西攻取北京,被李自成采纳。
听牛金星这么一说,顾君恩想到从前旧事,不无担忧道:“如今局面,可不能再演罗汝才、袁时中旧事,否则怕是大顺真的要分崩离析了。”
“那倒不会,淮阴侯于山东自领一军,如今又有满洲大敌,陛下岂会胡乱猜疑,只是心中有些许不甘而矣。”
牛金星还是很了解李自成的,他清楚陛下那里真的是不舒服而矣。
李自成当然不会因为所封淮阴侯于战场上取得他没有取得的胜利,就心生猜忌。
短暂感慨之后,山东大捷还是让永昌皇帝振作起来,觉得事情还大有可为,至少北方归属还有待再战。
宋献策提议派使前往山东改授陆文宗的淮阴侯为一字淮侯,以激励陆文宗率淮军北上,而御营暂不前往荆襄,先至南阳府休整。河南董学礼、吕弼周、王体中、刘忠等部统一由中央指挥。
李自成同意,当下由牛金星拟旨遣使赴山东,按道理除了册封外中央还得给出犒劳。
只是因狼狈撤离西安,李自成的“中央”没有什么金银可犒劳淮军将士,且陆文宗自投大顺以来从未得大顺任何钱粮供应,完全是自力更生。因此光是派人去给个封号就叫人家全军北上,李自成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地道。
正苦恼时,皇后高夫人于丈夫说,那淮侯年轻有为,又不曾婚嫁,不妨由他这大顺永昌皇帝赐婚。
“赐婚?”
李自成一怔。
高皇后笑道:“我意将翠微嫁于陆文宗,这淮侯成了你女婿,还有什么事不好说的。”
“这……”
李自成犹豫半天,嘀咕一句:“不知翠微肯否。”
这个翠微便是李自成唯一的女儿李翠微,其生母究竟是谁,军中也是困惑。
有说是李自成第一任妻子韩金儿所生。只是那个韩金儿后来因与盖虎通奸被李自成所杀,所以李自成便将女儿交给了高夫人抚养,对外说高夫人是其生母。
因为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李自成待女儿甚好,改元永昌时便封翠微为公主。
而这个李翠微颇得其父性子,自幼习武曾手刃贼将高梧,更难得的是习武之外又通才学,是个不可多得的女才子。
去年李自成在西安登基时,李翠微便写了一曲《正宫·山渔灯犯·元宵》的曲子。
“灯如昼,人如蚁,总为赏元宵,妆点出锦天绣地,抵多少闹嚷嚷笙歌喧沸,试问取今夕是何夕……爱杀你,果倾城婉丽,害相思,经今日久,甫得效于飞。”
女儿的这首曲子就是不通文墨的李自成看了都说好。
只是,事关女儿终生幸福,又是独女,李自成纵是皇帝也要先问问女儿的意思。
第四百一十四章 大顺公主的嫁妆
李自成的第一任妻子韩金儿是当地远近闻名的美人,然而名声却是不好。在认识李自成之前,韩金儿先后嫁过两人,可每次都因与人私通而被丈夫休掉。
回到娘家的韩金儿依旧不守妇道,继续招蜂引蝶,与那四里八乡的后生乱搞。
当时才十八岁的李自成也是血气方刚,一心想娶个漂亮老婆,也不知怎么就迷上了韩金儿,不顾家人反对和邻里闲话硬是把韩金儿给娶回了家。
一开始,韩金儿也收敛了性子,真的想同李自成过日子。婚后,夫妇二人便生了女儿李翠微。只是,由于李自成是吃公家饭的人,时常要到府城办公差,一去就是好几天。
时日久了,韩金儿受不了妇人那被弄的舒服瘾,便和县里的衙役盖虎勾搭成奸。本来这事做的也是隐秘,李自成一直不知。
可崇祯元年时,朝廷不知出于何目的精简驿站,李自成被府里给精简了下来。没了收入来源,为了养家活口,李自成就欠了举人艾诏的债,结果因为一直还不上被艾举人告到县衙。
县令晏子宾也是个歹毒之人,竟将李自成“械而游于市,将置至死”。
后来李家亲友凑资将李自成赎了回来,一直在县城养伤。那日不知怎么回事,李自成不顾伤势未愈坚持回家,结果看到床上赤身二人,那是怒火中烧,一气之下把韩金儿给捅了,盖虎吓得翻墙逃出。
一不做,二不休,李自成又跑到县里把债主艾举人给捅了,犯了两条人命案,这家乡自是呆不成。
李自成便将女儿翠微托给三弟李自敬,带着侄子李过一起投了军,在甘州总兵杨肇基部当兵。因为长得高大,又有武艺,半年后李自成就被参将王国提升为把总。
崇祯二年金兵大举入寇,明廷为了保住北京下诏四方勤王。王国也带所部甘肃边兵进京勤王,结果还没出省时就因为兵士闹饷发生兵变。
由此,李自成踏上了造明朝反的道路。
当李自成再一次见到自己女儿翠微时,已是崇祯十一年,此时距李自成离家足足过去九年。
见到父亲李自成时,十一岁的李翠微很是害怕,甚至都不敢叫人,还是三大爷李自敬再三跟她说这是你爹,小翠微才敢唤了一声阿爹。
为了弥补对女儿这些年的亏欠,李自成请了个举人教导女儿读书写字,还让义子李双喜(义侯张鼐)教妹妹练武,此后征战都将女儿带在身边。
只翠微半点都不像李自成,反是像极了她那貌美的母亲韩金儿。不愧是李自成的女儿,小翠微十四岁时就已经是顺军中的红妆小将,平日不但能帮母亲高夫人料理老营军务,甚至还能带兵出战。
崇祯十六年李自成与孙传庭决战之时,虚岁十七的李翠微于阵中手刃明将高梧,真可谓是文武双全的女英雄。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大,小翠微渐渐也听到了一些关于她生母的流言。在父亲于西安登基前夕,李翠微第一次向父亲询问母亲之死,李自成当时呆立在那,半天没有说话。
愧疚之余,李自成除封女儿为公主,便是要高皇后替女儿择一佳婿。
高皇后将这事一直想在心里,只是一直没什么合适人选,加上当时大顺军忙着东征,便寻思等来年迁都到北京后再让丈夫于天下俊杰中择选。哪曾想满洲鞑子会入了关。
那日听孙儿李来亨说淮阴侯于山东痛打了满洲鞑子一顿,杀了上万清军后,高皇后着实是惊喜,待听说这淮阴侯还很年轻,她便动了心思,于是趁机将这事与丈夫提出。
李自成琢磨来琢磨去,这事真是好事。
一来可以通过翠儿的下嫁使那淮侯陆文宗对大顺更加死心塌地,二来如此年轻英雄也配得上他李自成的女儿,翠微嫁过去后不失是个好归宿。
只是,这事不好由他当爹的去说,便让高皇后去问问翠微的心思。要是这女儿已有心上人,李自成断然不会搞什么棒打鸳鸯。
“让我嫁人?”
正在老营同一干女将商议粮草调拨的李翠微听了母亲所言,既是意外又是惊讶。
“小姑姑,那人不错的,双喜叔都说是个难得的将才,你要嫁过去,就是郎才女貌。”
李来亨这个侄子比小姑姑李翠微还长几岁,只是在小姑姑面前却跟个孩子似的。没办法,平时没少叫小姑姑“欺负”。
高皇后笑着将淮阴侯陆文宗的情况简单说了,吕弼周说的明白,这位淮阴侯尚未婚娶,所以翠微嫁过去就是发妻。
这也是李自成满意的地方,要是那陆文宗已经娶妻,哪怕此人肯休妻,李自成也绝不会把女儿嫁去。
李翠微听后却是摇了摇头,不满道:“父亲也真是的,若想拉拢人家为大顺效力,封公封王便是,何要把女儿给嫁出去。”
“爵位之事,是朝廷的事,你父亲自有安排。”
大顺成立以来,对功臣封爵最高不过侯爵,并不像明朝有国公之分,所以顺军内部有不少人对此有怨言。
照高皇后的心思,有功之人莫说封国公,就是封王都可以。只是朝廷的事务,她向来不干涉。
“小姑姑,你都十八了,再不嫁人可就成老姑姑了……我可是听说了,那淮侯年轻有为,才二十出头手下就有好几万人马……”
李来亨这个侄子可能是真想让小姑姑嫁人,省得一天到晚拿他开心,在那把个自己都没见过的“小姑父”夸得都到天上了。
“你是巴不得让我嫁得远远的,没人管你才好。”李翠微白了一眼李来亨,顿了一顿,“他叫什么名字?”
“叫陆文宗。”
李来亨想应该是这个名字吧。
“文宗?”
李翠微愣了一下,继而失声笑了起来,“世上哪有人给自己取名叫文宗的,他怎么不叫圣人的。”
高皇后也笑了起来,拉着女儿坐下,很是认真地说道:“你是否愿嫁,全由自己决定,我与你父亲都不会逼迫于你……”
李翠微却打断了母亲的话,道:“父亲叫我嫁过去,无非是咱们大顺如今碰上了困难,需要人家替咱们牵制满洲鞑子。”
这番话倒让高夫人不知怎么接了,要说不是也是,要说是也不是。
“母亲不必想话头,我是父亲的女儿,如今父亲有忧难,我这个做女儿的岂能不为父分忧?……不过要我嫁也可以,须得给我些嫁妆,要不然嫁过去,人家未必敬重我这个大顺公主。”
李翠微说的竟是直白。
高皇后微怔:“什么嫁妆?”
“父亲想要个柴绍,我就得有平阳的娘子军。”
李翠微摸了摸侄儿李来亨的脑袋,“你去同皇爷爷说,让他给我一支兵马做嫁妆。”
第四百一十五章 洪承畴遇刺
愉林之战,高一功同李过与清军打的很惨烈。
但高、李打的不是清军主力真满汉军,而是几万绿营兵。
阿济格率八旗主力并吴三桂、尚可喜出京西征之时,多尔衮害怕因为八旗主力出征,环绕京师的明朝降军趁机作乱,便密令阿济格将京畿、山西、途经北直原明朝降军尽数征调,此举使得阿济格部在入陕西之时已从原先的八万人扩至十四万,兵强马壮,威风不可一世。
多尔衮对太后布木布泰道:“今我国兵少,降兵众多,不加以驱使,大军旦出,数月不得归,若降兵复叛,则北京不保。”
被阿济格征调的降军主力有大同总兵姜瓖、榆林总兵王大业、宁武总兵高勋、宣府领兵副将加总兵衔康镇邦,另外还有刚刚被多尔衮封定西侯的唐通,这些原明军改编的绿营兵多达六万余人,几乎全部随阿济格西征。
山西、北直及京畿只少量八旗兵驻守,结果形成了外强中干的局面。
大学士宁完我、范文程等人对这个局面十分担心,向多尔衮进言京畿心腹之地如此空虚,万一山东方面淮贼北上,则恐国本动摇。
时豪格兵败消息尚未传至北京,多尔衮便急令豪格领军撤至德州以堵塞山东方面贼兵北上道路。
等豪格兵败消息传到北京时,多尔衮虽压下败报故作镇定,实际心中也很恐慌,因为两路大军已经派出,他手头根本没有兵马可以抵御淮贼。
好在,淮贼可能也损失惨重,在取得对豪格、孔有德的胜利后没有挟大胜之势北进,这给了多尔衮喘息之机。
北直南边的府州县绿营兵也在洪承畴的指挥下沿德州一线布防,算是暂时稳住了东线。
河南那边原本不利的局面随着多铎部大军的到来,也开始有利清廷,甚至连南明委任的河南总兵许定国都偷偷向大清投款。
姜瓖等绿营军随阿济格进入陕北后便参与了对陕北顺军的作战。
因为在口外迂回之时阿济格向蒙古鄂尔多斯部落索取马匹耽误了时间,结果被弟弟豫亲王多铎夺得了攻取潼关、占领西安的头功,因而受到多尔衮的训斥,责成阿济格“将流寇余孽务期剿除,以赎从前逗遛之咎”。
虽身为兄长,但阿济格知道多尔衮的脾气,不敢怠慢,遂将料理西北事务交给陕西总督孟乔芳,亲自带兵南追李自成主力。
阿济格走时命自北直、山西带来的各镇绿营兵围攻榆林,因为绿营兵马众多达五万余人,故阿济格让降将威望最大的姜瓖以总督重权统摄诸军。
姜瓖指挥攻城数日不果,唐通于正月初五在城外将劝降书射入城中,此后又于十二日让百姓投书,但城中的高一功同李过对清军的劝降置之不理。
只城中军粮开始短缺,顺军很难据守榆林,高一功同李过商量之后决定突围。
正月十四,榆林顺军突然开城往西突围,清军措手不及被顺军成功突出。姜瓖却怀疑城中仍有顺军,不敢轻易进城,就叫清廷委任的榆林巡抚赵兆麟在姜瓖派遣的“拨儿马”二百人的护送下进入榆林,从而确认顺军全部逃走。清军入城后只搜得存仓米八百石、豆八十石。
由于西安被清军攻占,李过同高一功只能率军向西转移,他们计划先到宁夏的惠安堡会合镇守西北甘肃、西宁卫等地的大顺军党守素、蔺养成、贺兰等部,然后大家一道向南撤退。
此时大顺政权在西北仍有大量兵马,只是这些兵马都是原明军降兵,如奉命入川的马科部,总兵左瓖、牛成虎等。
高一功担心这帮明军降将在知道皇帝放弃西安会向清军投降,因此建议李过不要派人同这些降将联系,直接从他们的驻地穿过。
李过表示同意,却派人联系大顺军老兄弟贺珍、罗岱、党孟安、郭登先四人,希望四将能够率部同自己一起前往荆襄。
可李过却不知道,贺珍已经知道西安失守的消息,并在正月十二日在清英王阿济格的拉拢下向清廷上了降表,被清廷委任为汉中总兵。
……
正月,入关的满洲权贵刚刚度过了他们在关内的第一个正旦,只是这个正旦相较从前的北京城却是冷清许多,原因是北京城没有多少人口。
人多,过节才热闹。
人少,再热闹瞧着也冷清。
从前明朝正统皇帝居住的南宫之内,多尔衮刚刚给哥哥阿济格同弟弟多铎各下一道谕令,给多铎的谕令是让他火速回师河南。
“闻尔等得西安,不胜嘉悦。河南、山东贼势有反复,肃王之败动摇北直,可将彼处事宜交与靖远大将军和硕英亲王等。尔遵前命趋河南。大丈夫为国建功正在此时,汝其勉之。”
在这道谕令中,多尔衮让多铎部汉军自固山额真、梅勒章京以下兵丁、棉甲、红衣炮均分为二,一半交由阿济格,一半由多铎自行督领。并让多铎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河南府,消除河南顺军对怀庆的威胁。
给阿济格的谕令语气明显比给多铎的严厉,要其马上领师追击南窜的李自成,千万不能给李自成喘息之机。
不久前,阿济格停止了对李自成的追击,原因是阿济格知道了豪格在山东大败,所以想带兵回防京师。
表面上阿济格是口口声称为大清根基着想,怕大军在外京畿空虚叫淮贼钻了空子。
实际上是阿济格这个做兄长的不甘受制于弟弟多尔衮也想当叔王,所以想借豪格身死山东,两黄旗、正蓝旗有些人对多尔衮有所不满回京,看看是不是能趁机削一削多尔衮的权柄。或者由他率大军征讨山东替豪格报仇,这样一来原来豪格阵营的那帮人就会同他英亲王亲近。
一母所生,多尔衮岂不知阿济格这个兄长打的什么算盘,自是不肯让他回来。
因而谕令措词甚为严厉,如果阿济格不遵令,多尔衮便以顺承郡王勒克德浑接替阿济格。
写完这两道谕令后,多尔衮有些疲倦,他的身子骨在关外的时候就不太好。入关之后因为天天处理堆积如山的军国大事,比起在关外时更加不如。
闭目养神时,不知怎的脑中竟想起张存仁密奏中关于豪格尸首上的那封信。
“太后还能孕否?”
多尔衮睁开眼睛,冷笑一声,区区尼堪竟也想让他的玉儿大肚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本王只是暂时腾不出手料理你这小贼而矣!
不禁也有疑惑,为何他与玉儿多次,都不见玉儿有喜的?
正想着,何洛会一脸急慌的闯了进来,连通禀都没有。
“入了关,就不讲规矩了?慌里慌张,成何体统!”多尔衮眉头微皱,对何洛会的无礼十分不快。
何洛会顾不得解释,赶紧将刚收到的急递给递了上去,惊慌道:“主子,淮贼北上,洪承畴遇刺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老贼,我替天下人杀你
正月初六,淮军第六镇胡茂桢部4000余人携带战马牲畜五千余头,自临清州的武城县杀入北直真定府,先于故城击败清绿营真定副将徐法祖,俘杀清总督洪承畴任命的督理北直粮储户部员外郎吕鸣章,其后长驱直入奔冀州。
侥幸从故城县逃出的县令贾某在给总督行辕急报上称:“淮贼入城之后,令城中民站一边,官站一边,绅站一边,家仆奴从站一边。贼将官绅皆投入火中杀死,叫民皆往南投,再着家仆奴从俱随军,敢有不从者,一律格杀。”
胡茂桢部在故城只呆了两天,期间杀官绅民仆五百余人,焚毁衙门仓库,搜集城中所有牲畜后迫令奴仆千余乘骑随军。
每至一地,胡便令所迫奴仆四出,拆毁驿站,破坏道路,洗劫大户。又煽动百姓反清,说甚大淮天兵十万北伐,驱逐窃居中国的女真金兵,要那北地百姓人人都做岳武穆,便是不能杀女真鞑子,也要杀那助纣为虐的汉奸。
更使人到处传播恐吓之言,说甚百姓若敢助清,一人者杀一户,一户者杀一村。
一时之间,淮军所过之地,烽烟四起,降清官绅人人自危,仓皇携家逃住大城躲避。
初八日,第六镇主力九千余由高杰亲自带领,于武城甲马营出师,兵锋直指景州。
高杰计划以胡茂桢部吸引北直清军,使之调动于西线,主力则沿沧州北进至天津,寻机破北京。
景州清军皆是数月间由清廷招降的原明军及地方土寇,并无真满汉军驻扎,战斗力极其低下,根本不能挡淮军,遂龟缩景州城中不敢出战。
因豪格战败被迫将总督行辕重新迁回沧州的洪承畴闻景州警讯,大吃一惊,急令祖泽润率绿营兵数千增援景州。
祖泽润赶到景州城时却没有发现淮军踪迹,城中守军称淮贼只在城外绕了一圈,可能是发现城中守卫颇密,缺少攻城器械,便弃了景州兜而向北去了。
祖泽润问来犯淮军兵马多少。
守军说法不一,有说步骑十万,有说几万人,也有说扬尘蔽天,不知多少。
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入寇景州的淮军有大量战马和牲畜。其中披甲精锐者甚至一人多马。
祖泽润暗自心惊,判断来犯淮军怕是那山东贼兵主力,当下急忙向沧州急报,又督兵去追北上的淮军。
只是祖部绿营兵坐骑甚少,那些绿营兵将又多是刚刚降清不久,原先只是摄于真满洲大兵威风这才望风而降,如今却是眼见满洲大兵在山东都叫人家淮军斩了两王爷,无头尸体一车车的送来,那心中对清廷的忠心自是动摇。
于是,士卒纷纷叫苦,不愿追击。
祖泽润大怒,竟命随行汉军斩杀闹事士卒十数人,结果激起绿营兵哗乱,与汉军互攻。
汉军人少,难以压制,祖泽润只得领人退回景州。因哗乱所在位于景州西北的宋门镇,塘报上又称“宋门兵变”。
参与兵变的多属总督洪承畴的标兵,这帮人哗变之后既不反过去攻景州城,也不易帜去向淮军归顺,就在阜城、交河等地抢劫。其间一度纠众攻打景州和沧州城的交通要地东光城,裹挟百姓多达数万。
沧州洪承畴闻讯是又惊又怒,一面将宋门兵变详末急报京师,一面请兵、调兵镇压乱兵。
可北直数府之地又有多少兵马可调,京中更无真满汉军可派,洪承畴只能使人招降乱兵,计杀为首之人,方才将这场兵乱给压了下去。然就当这位清廷的招抚南方大学士从东光回返沧州时,却被刺客曹烈云行刺。
那曹烈云是天津人,原是明朝的锦衣卫总旗。大顺军攻破北京后,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向顺军献出白银三万两得以免受酷刑,但仍被顺军关押。后清军进入北京,骆养性立即以锦衣卫都指挥使身份降清,被多尔衮任命为天津总督。
只是骆养性降清之举不为锦衣卫中下层军官认可,这些人有的南逃,有的则弃官回乡,有的则组织百姓抗拒清廷剃发令。
这个曹烈云就是组织百姓抗清的锦衣卫军官之一,事败之后藏于友人家。去年九月冒用他人身份加入清军绿营,原是想煽动绿营叛乱,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等闻知宋门兵变,曹烈云立即与联系的绿营反清人士密谋于沧州起事。
不想事谋不全,被人告发,数十沧州绿营兵被洪承畴下令诛杀,曹烈云再一次以身脱险。
痛定思痛的曹烈云决定直接行刺洪承畴这个大汉奸,便乔装打扮密查洪的行程,伺机行刺。
洪承畴因知他降清之举极易遭人行刺,因此守卫森严,曹烈云始终没有机会,又不敢一直跟随,就乔装在沧州西南半壁店驿站做了个帮闲杂工。
老天不负有心人。
洪承畴在镇压了宋门兵变后于正月十四启程回返沧州,途中于半壁店驿站住宿一晚。
曹烈云从驿丞口中得知站里住了位大人物后,猜测此人多半就是洪承畴,就算不是也是清廷的重要人物,便决意行刺。
可洪承畴为人机警,无论吃饭还是休息,总有一群护卫跟着。曹烈云始终没有下手机会,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驿丞却说总督大人要在半壁店多留两天。
于是曹耐心等侯机会,十五日晚间,驿丞来说总督大人可能闹了肚子,房中恭桶需要更换,让他马上送新的恭桶过去,再将用过的提出洗了。
曹烈云按住心头激动,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在洪的护卫监视下,曹将恭桶提到洪的屋外,护卫搜过身后示意他进去。
刚进入房中,就见洪承畴正一脸痛苦的坐在床边,瞧见提恭桶的曹烈云,洪承畴也没在意,随口让他将桶放下。
“是,大人。”
曹烈云小心翼翼的轻步上前将恭桶放下,提起那被洪用过的恭桶转身,可就在他转过身的那刻,却猛的冲向坐在床边的洪承畴,继而在洪惊诧的目光中将恭桶兜头扣在洪的头上。
“老贼,我替天下人杀你!”
第四百一十七章 人家说的对
曹烈云动作太快,洪承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恭桶扣在脑上,眼前顿时乌黑,头上、脸庞、鼻间、耳朵全是稀溺之物,情急之下不顾肚中疼痛,猛的往床上倒去,一边伸手试图取下恭桶,一边放声大叫:“救命!”
这一呼却是胃中翻江倒海,狂欲呕吐,却是先前自家的便溺之物尽数往口中淌进。
那臭味,便是自家所产,也足叫洪承畴恶心欲绝,再也不敢张口。
“狗汉奸,拿命来!”
曹烈云纵身跃于床上,拿脚猛踹洪承畴肚子,只一下,便叫洪在恭桶中张口惨呼一声,结果口中又进污秽。
不等吐出,肚子又被重击,接二连三!
剧痛之下,洪的嘴巴不由自主,一张一合之间,滑腻之物顺喉咙流入肚中。
曹烈云也是失策,他本锦衣卫中人,自有杀人手段,如此近距离近身,便是手中没有兵器也可扭断洪的脖子,叫这大汉奸一命呜呼。
偏提那洪用过的恭桶之时,生出叫这大汉奸自尝污秽之念,本意杀人诛心,让洪承畴这大汉奸遍尝侮辱,结果洪的脑袋虽被恭桶所扣,却无意保护了其要害。
几脚重击,可要不了洪的命!
门外护卫听到动静早就冲进,见总督大人顶着个恭桶在床上哀号,方才那驿站帮闲正用脚猛击总督腹部,众护卫骇得魂飞魄散,拔刀上前朝那帮闲砍去。
曹烈云双拳难敌,左肩、右腿相继中刀,不幸被擒。
“大人!”
两个护卫强按不适取下总督大人头上的恭桶时,就见总督大人光秃秃的脑袋上全是发黄稀物,耳朵、鼻子,甚至嘴边都有,当真是臭不可闻。
狼狈不堪的洪承畴被扶起时,浑身都在颤抖,裤子也竟满是稀物。
竟是叫那曹烈云踩得失了禁。
“狗汉奸,今日不能杀你,他日做鬼亦要取你狗命!”曹烈云极力挣扎,却被护卫按得死死,不得动弹。
自身如此丑样,洪承畴哪有心思料理刺客,急忙先去找水梳洗,泡了又泡,口中涮了又涮后,方才从那便溺梦魇中走出。
换了一身衣服的大学士却是没有立命杀人,而是叫人将那刺客提来,欲亲自审问。
先问刺客何人。
“我乃大明锦衣亲军总旗曹烈云也!”
自知绝无生还可能的曹烈云昂首挺胸,怒瞪那洪大汉奸,心中又悔又恨。悔的是不该用那恭桶,恨的是不能再杀此狗贼。
“锦衣卫?”
洪承畴按下心头怒火,沉声道:“你可知老夫何人?”
曹烈云不答,反诵了一首诗。
“万里愁云压槛车,封疆处处付长嘘。王师已丧孤臣在,国土难全血泪余。浊雾苍茫就死地,慈颜凄惨倚村闾。千年若化辽东鹤,飞越燕山恋帝居。”
这诗第一句就叫洪承畴变了脸色。
“这一首《槛车过锦州》,听说是我大明督师洪亨九先生所作。想我洪大先生松山战没,以身殉国,不辱朝廷,不负君国,先帝赐祭九坛,为我中国大英雄也!”
曹烈云冷眼看着那一身顶戴的洪承畴。
洪承畴微哼一声,道:“你莫故意讥讽老夫。想大清太宗皇帝对老夫以礼相待,矜怜恩养,当今摄政王待老夫更是恩情隆握,推心置腹,授老夫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入内院佐理军务,授秘书院大学士,使老夫经纶得展,故老夫早已同前明、同故君一刀两断。”
“大学士?”
曹烈云“哈哈”一笑:“是那满洲镶黄旗的包衣大学士么?”
洪承畴面色微变,此事是他心中最讳所在,皆因他官职再高,于那满洲制度也不过是镶黄旗一包衣,连个爵位都没有。
“狗贼,你身为大明两榜进士,江南一代文宗,特荷先帝知遇之恩,简拔委以方面之任,为子不孝,为臣不忠,降顺虏廷,助纣为虐,实万死不得赎尔之罪!史册丹青必留尔之千秋骂名!”
曹烈云扬声质骂。
洪承畴也不说话,任曹在那骂,许久方轻叹一声,道:“昔在故明,上下壅塞,君猜臣疑;上以严刑峻法待臣下,臣以敷衍欺瞒对君父。臣工上朝,凛懔畏惧,惟恐祸生不测,是以正人缄口,小人逞奸,使朝政日益败坏,不可收拾。松山战后,老夫幸蒙再生,侧身圣朝,如枯草逢春,受雨露之滋润,蒙日光之煦照,接和风之吹拂。先帝与摄政以国士相待,人非木石,岂能不感激涕零,誓死以报?”
曹烈云怒斥:“汉奸便是汉奸,何来歪理!”
洪承畴则道:“千年来天下风云变幻,从秦到汉,从隋到唐,哪一个不是后来者占了正统?前明气数已尽,大清如日初升。本部堂法圣贤之心,以苍生为念,但求令百姓能安居乐业,令天下再无征战,一身荣辱后人评说,又何足道哉?”
“好一句荣辱后人评说!却不知那辽东三百万汉人如何评说于你,不知被你那满洲主子数次入寇残杀的千万汉人又如何评说于你这所谓的荣辱!”
曹烈云视死如,仰天大笑。
“将来纵是你满洲人真窃居了我中国,如你这等人,难道还能为满洲皇帝推崇不成,我看到头来不过一个贰臣!”
贰臣!
洪承畴一怔,半晌又轻叹一声,挥了挥手吩咐护卫将曹烈云拖出砍了。
“老贼,你卖的不是大明,你卖的是神州华夏,卖的是我亿万汉人!……”
咒骂声中,曹烈云被杀。
堂内的洪承畴则定定坐在凳上,往事一幕幕涌上他的心头。
少年得志、诗词会友、金榜题名、青云直上、入阁封疆、松山战败、盛京之囚、屈节降清、从军入关、得以重用……
难道老夫将来真的就只能是贰臣吗?
洪承畴心绪大乱。
……
徐州。
盗墓贼丁九思对审问他的徐州府尹武愫道:“你说我盗墓该死,那帮帝王将相将天下人的宝贝带进棺材,使奇珍不见天日,使名家书画长眠地下,使能工巧匠之心血随尸骨长埋,他们又凭什么?
难道我中国的宝贝天生就该叫这帮人带进地下不成?你说我盗墓,我却说我是劫富济贫,不过所劫是那自私自利的死人而矣!这有什么罪?
常言道,民不举,官不究。请问堂上各位大人,苦主何在?既无苦主,如何定我罪来?”
“一派胡言!”
武愫大怒,这个盗墓贼还有理了!
坐在边上旁听的都督陆四却“哎”了一声,“人家说的对啊。”
第四百一十八章 凡事要有法可依
陆四是个讲道理的人,他认为丁九思说的很对,死去的统治阶级凭什么将活人创造的财富带到地下去?
如果这个财富是当事人自己创造的,那无可厚非。
但事实上被埋于地下的财富都是人民的劳动结晶,是人民的血汗。
金银也好,古籍也好,字画也好,珠宝也好,这些,都是人民创造的物质与精神财富,承认帝王将相这些统治阶级将财富带到地底下的行为合法合理,那显然是彻头彻尾的封建思想。
陆四两世为人,造反有理的精髓在他身上始终体现着。
不过,对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陆四还是分得清的。
刨人祖坟与杀人父母一般,都是不共戴天的血仇。
所以,陆四必须问清楚这案子有没有苦主。要是有苦主的话,他陆都督一定替苦主主持公道,将这帮盗人祖坟的家伙斩了。
问题是,没有苦主。
武愫说丁九思他们挖的是汉代的一座墓,由于时间太过久远,莫说这墓主人是否有后人传承,就是有,那后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祖坟在此了。
“民不举,官不究。”
陆四做事向来讲究法理,自古以来哪朝哪代的律法基础都是民不举,官不究。
民不举者,说明社会危害不大,自然不适用律法。
而且大顺好像还没有《大顺律》出炉,所以在律法这一块,似乎也没有可以给丁九思等人定罪的依据。
“都督,凡发掘王府将军中尉、夫淑人等、郡县主、郡君、乡君、及历代帝王、名臣、先贤坟冢、开棺为从……发见棺椁为首者、俱发附近各充军。如有纠众发冢起棺、索财取赎者、比依强盗得财律、不分首从、皆斩。”
武愫是个执法秉公的官员,为人也十分清廉,早在随吕弼周南下招抚徐州时,就为百姓拥戴。
淮军北上之时,陆四以武愫徐州防御使隶归淮扬节度提辖为名,授武愫为徐州府尹,负责徐州难民安置,民生恢复。几个月下来,这武愫同那督府参军贾汉复一样,事事亲为,任劳任怨,将破败徐州渐渐恢复了点生气,实是难得的能吏。
去年十一月,砀县有流寇匪兵乘淮军主力北上山东空虚,联络当地豪绅起事,“高山大潮,烽火相望”。武愫力排众议,组织留守淮军与土匪激战,更身先士卒,危急关头置生死于度外,官兵见状人人用命,成功平定匪乱。
除恢复民生,剿匪有力外,武愫更重地方治安,报上府城的大小案件皆亲自阅卷,不使冤假错案发生。又于徐州建立乡村巡防,打击拦路盗抢,打家劫舍者。
丁九思等人便是被乡村巡防发现,此人和同伙原是刘泽清部散兵,兵溃后没有生计,便动了盗挖徐州境内古墓的念头。
徐州之地,也确是大墓众多。
今日过堂,若不是都督陆四不请自来,说要听案,恐武愫已给丁九思等人定刑处斩。
眼见都督竟然认可盗贼所言,武愫自是惊诧,未多想便将律法搬出。
陆四一听,还有这律法,下意识问了句:“可是大顺律?”
武愫一愣:“明律。”
陆四“唔”了一声,道:“徐州府身为大顺的官员,怎么能用明律断案?这丁九思等人纵是有罪,既在我治下,便当以我朝之律令定罪……前朝的法哪能斩本朝的民。”
说完,不等武愫解释,又挥手道:“不过我大顺新朝初立,诸事不明,可权急。”
武愫心头一松,他还真怕这位都督说明律不准用,那样的话就乱套了。
陆四这边若有所思,道:“既有律法可依,便按律处置。他们是挖了帝王还是名臣,亦或先贤的墓?”
武愫摇头。
陆四又问:“那是挖了前明旧藩宗室之墓?”
武愫仍就摇头,丁九思等人挖的是汉墓。
陆四奇怪了:“都不是,徐州府准备定人家什么罪?”
“这……”
武愫也是发懵,是啊,按明律上关于盗墓律条,没一条能和这帮人对上号的。
“我大顺虽是新立,但依法治国是我朝立国之根基,执法者要有法可依,既然律法并无罪条,徐州府认为这该人的罪名是否成立?”
陆四决不是要干涉法司,实是此案具有典型的案件特征,即可立也不可立。
在国家律法没有明文打击,又无当事苦主被害人,更无社会危害性的前提下,凭着固有观点定人家一个死刑,那不是草菅人命又是什么?
武愫左思右想,也没有从明律中找到可以支撑他定罪的法条,当时就想律条不严,须立即加以修补。
但将来法不杀现在人。
丁九思等一干人等被当堂释放,众人死里逃生,向那为他们主持公道的淮军陆大都督连连磕头,称为青天父母。
不想,一帮人刚被放出府衙,就有飙形军汉数十人一拥而上,五花大绑带走。
“冤,冤啊!”
丁九思等人不知来者何人,又要将他们抓到何处,吓得在那嚎啕大叫。
徐州府的差役却是识得抓人的乃是督府亲军,哪里敢制止,赶紧回报府尹。
一听督府亲军把放了的犯人又抓走,武愫气不打一处来,质问陆四:“外间可是都督下令将人带走?”
“嗯哪。”
陆四坦然承认,并且十分高兴徐州府能以这种态度质问他。
武愫更气:“既然律法不能定他们的罪,便当放还他们,都督何以使人抓捕,这不是知法犯法吗!”
陆四必须解释了,道:“本督如何会知法犯法,徐州府误会了,本督只是暂时征用他们。”
武愫怔住,继而不解:“都督征用这帮盗墓贼做什么?”
“唉,连年战乱,地方不靖,帝王名臣先贤陵寝多有被贼偷盗,故本督意欲借这些人的手段打击那些盗墓团伙,保护地下文物,守护华夏历史文化遗产。”
陆四一脸正气,对于趁战乱假替天行盗之名,假劫富济贫之名的盗挖地下财富行为,他身为淮军的大都督,身为中国的拯救与守护者,必须重拳出击。
同时,拿定决心,将来薄葬从他陆文宗始,绝不让人民的民脂民膏变成地下的幽灵。
第四百一十九章 倭国借兵
淮军现在很缺钱,相当缺钱。
为了解决缺钱这个迫在眉睫的大事,陆四年都没过安稳。
除夕是在济宁过的,呆了两天就南下徐州。途中还不断停留视察当地的屯田及民生恢复事项。
正月初十,一路走走看看了几天的陆四抵达徐州。
进城之后,便同准备前往济南出任山东节度使的侄子广远吃了顿饭。
这顿饭吃的很长,足足吃了两个多时辰。
就叔侄俩在,没有旁人,因此没有人知道陆四到底同侄子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广远就带人出发前往济南,陆四没有去送,而是去往单县视察当地的民生恢复工作。
徐州位于山东和淮扬的中间,承北启南,是山东战区的后盾,淮扬的前哨,因此徐州的稳定对于抗清大业至关重要。
一个地方的稳定,只看一个指标。
那就是老百姓有没有田种,有没有粮食收成。
有了吃的,地方就会稳定。稳定了,才能提供淮军抗清所需的人力和物力。
那么多百姓追随李自成、张献忠他们造明朝的反,就是因为没有吃的。
徐州的人口统计数据早在去年十二月就已经被统计出来,情况比山东要好,各州县包括山东南逃的难民竟有140余万人,比山东全省人口的一半还多一些。
算上淮安的560万人口,扬州的658万人口,如此淮军实际控制区的总人口多达1500万人。(淮扬人口数据采纳万历三十一年二府地方志数据,有所出入,但不会太大。)
1500万人,放在陆四前世的江苏一省,不过是总人口的六七分之一,搁现在,却也是实力雄厚了。
满清治下的山西、北直、辽东、陕西及河南部分地区加起来,恐怕人口也没有这么多。
不过比起南都的弘光政权又差得远了,毕竟单是江南一地就有两千余万人口。
人口实力雄厚,给了陆四继续打下去的底气。
但前提是必须将治下人口有效转换为生产力,有了生产力才能进一步转换为钱粮物资。
山东战区的设立实际就是给淮安、扬州、徐州三州之地提供一个安全的保障。
有山东战区数万淮军将士于北线死顶清军,三州才可以安心发展民生及经济。
将农民动员起来最有效的手段自然是组织。
在单县,陆四对随行的官员强调一定要将农民组织起来,称只有农民得到了组织,淮军才能有坚强的后盾。
给济南府尹武愫的命令只有一个,就是徐州必须学淮扬地区,打破地方原有宗族制,让“皇权”下乡到村,整合实际控制区内所有的人力和物资,做到只要一道命令,徐州所辖各州县的人力、物力就能快速动员。
“我们的武器并不比清军强,我们的兵马也不比清军多,我们的地盘也不比清军大,但是只要我们的动员力度比他们强,动员百姓的速度比他们快,我们就能赢!”
“不要怕百姓们不愿意支持我们,只要我们让他们切实感受到我们能带给他们的好处更多,那便不存在不肯支持!这个好处要能看得见,摸得到!”
什么是看得见,摸得到的好处?
土地和薄赋。
徐州境内由于阿巴泰清军入寇及刘泽清同董学礼的拉踞,人口损失很大,不过人口的损失必然导致土地的“多余”。
陆广远出任淮扬徐三州节度使后,便开始组织对徐州境内土地的重新丈量和分配,期间以通匪罪名打击了一些地方豪强,使得绝大多数徐州百姓都能分到自己的土地。
其后武愫进一步完善,至陆四回徐州前,所辖各州县的耕种都较去年得到了极大恢复。
另外,有三千余名淮军伤员从山东撤下转入徐州,充任各县、乡、村的公所衙门人员,使得淮军对地方的掌控得到加强。
薄赋大意同淮扬地区实行的税收政策一样,就是通过在乡村设立公所制度,将原先地主士绅、衙役代收这一环节去除,从而使农民得到相对的实惠。
“各县境内所有土地都要重新造册换契,对于个别耕地紧张的地方,原先的地契超过百亩的都要重新丈量审核,对于那些支持我们的地主,我们可以给其一定的赎金将多出来的土地赎回,分给那些没有土地的农民耕种,从前附庸在土地上的人身租佃关系也一律解除,对于不肯支持我们的人,就将他们从肉体上予以消灭。”
“不要怕杀人,如果杀一些人可以让我们获得百姓的支持,那便要杀,狠狠的杀!”
乱世用重典,确保徐州稳定,陆四自然要放权。
提供一个稳定的环境让百姓种地只是解决办法的一种,同时也要大力发展副业,将因为战乱而倒退的商业发展起来。
陆四鼓励官员们去恢复停摆的庙会、市集、对小商小贩采取免税政策,从而能让徐州的民间商业再次起来。
同时弄了一个计划表,就是分别于徐州靠近运河,交通便利的地方设立淮军的后勤工厂。
如被服厂,鞋帽厂等等,这样可以通过淮军对军需的采购带动当地百姓就业,还可以刺激当地种植淮军需要的棉花等军需物资。
此外还有兵工项目,如铁厂等。
陆四又令淮安府、扬州府将境内南逃的山东及徐州难民劝返,他估计这两部分难民人数不少,毕竟北方一有动乱,百姓第一想法就是往南边逃。
大体思路有“计划经济”的影子,陆四也不管徐州府尹武愫能够理解多少,先做起来。
正规手段之余,歪门邪道陆四也要使用,是谓奇正相辅。
比如淮安那边的以粮换官。
即借鉴明朝“捐栗纳监”的办法,允许百姓通过捐粮获得府县乡地方政权的职位;如果不想当“官”,则根据出借粮食多少额定多少利息,是谓“借粮条”。
引进淮扬商人前来徐州恢复商业流转也是十分必要的,淮安那边郑标已经开始对运河的疏通,以确保扬州段运河至山东济宁的全线畅通。
同明朝一样,淮军对运河同样依赖,如果运河能够全线畅通,等若人体内的血管,将淮军治下的1500万人口紧密串连起来,如此商业自然会得到恢复。
在从徐州府尹武愫手中“刀下留人”后,陆四便寻思应该去见一见他的“对象”常宁了,海州那边却传来消息,说有倭人杂贺党大名至海州声称可借兵助中国驱逐鞑虏。
第四百二十章 强悍的男人
倭国借兵助中国驱逐鞑虏?
贾汉复把海州方面的急报看了又看,很是有些发笑,当年被明朝在朝鲜揍得要死要活的小小倭国竟然要借兵帮中国驱逐鞑子,这不是荒唐么。
“自援朝之役后听说倭国主政的是什么德川幕府,此幕府与明朝并无通商,也无朝贡,怎么突然会想到借兵的?再说就算那德川幕府真有意助中国抗击满洲鞑子,也当同南都联络没道理跑咱们这边来啊?”
原明朝甘肃总兵、逃跑将军李棲凤现在混得也是风生水起,刚刚被任命为督府总兵衔参议,很是荣焉。
他却不知总兵参议是都督陆四为了解决官多职少特意设置的,计划中要批发上百个参议出去。
李棲凤的潜台词是咱们这大顺也好,大淮也好,在法理上都是“贼”,那日本国毕竟是个正规国家,没理由不同继承明朝衣钵的南都谈借兵的事,反过来同贼谈的。
“不荒唐。说不定南京那边有人已经开始同倭国联络了。”
陆四一点也不觉荒唐,虽然前世倭国对中国犯下不可饶恕的战争罪行,但在1645年,倭国日本却是中国读书人眼中的小中华,一个文化圈的,很是亲近。
而日本人也称汉族政权的中国为华夏嫡子,他们是庶子,并以此为荣。满清入关之后,日本国内思想界有嫡宗有难,庶宗当救,绝不能让鞑虏灭亡中国本支的呼声。
没有陆四的历史中,南明政权在危急关头,也将求援的目光投向了东边的日本。
第一次是清军占领杭州,当时南明的水军都督周鹤芝派使者到日本萨摩藩求援。
此后两年,南明政权先后三次派正规使团向日本求援,可惜没有得到日本方面的回应。
由于国内抗清形势急转直下,南明政权在日本数次没有回应的前提下,又派出三批使团赴日求援。
这已经不是请兵,而是求兵了。
其中一次,有名的大思想家黄宗羲也在使团之中,并且还是以左都副御史的身份出使。
最后一次向日本求援的使臣是大儒朱舜水,然而依旧没有成功。此后朱舜水眼见复国无望,便留居日本成为水户藩主德川光国的座上宾。
日本为何没有响应明朝的求援,陆四了解的也不多,可能与德川幕府锁国有关,但知道国姓郑成功父子也多次向日本求援。其中一次不知道是幕府还是哪个藩主真的派兵渡海来助,半道遇上风暴被迫撤回了。
而到了明朝最后时刻,永历帝朱由榔甚至派太监庞天寿等人联络天主教会,希望教皇能够组织十字军东征帮助中国抗击鞑靼。
永历的亲笔信中道:“今祈尊师神父并尊会之友,在天主前,祈保我国中兴,天下太平”。
只可惜路途遥远,两年多的时间永历朝廷的使者才到达罗马,却没有直接见到教皇。
又经两年多的等待,使者终是见到了教皇英诺森十世的继承者亚历山大七世。
新教皇对中国被野蛮的鞑靼人入侵十分同情,然而教廷今非夕比,已经组织不了十字军帮助中国。
在给中国的皇帝写了一封回信后,亚历山大七世送走了中国的使臣。等这些使臣回到中国时,他们的皇帝早已被弓弦勒死。
中国,也亡了。
溯其根源,明朝之所以向日本求援,也是因了日本的一切都源于中国。
说大哥有难,二弟来助也罢;说师父有难,徒弟来帮也罢;
满清之前的中国与日本同根同枝,同源同文。
之后,不提也罢。
提了,就是日本看不起满清这个外来户。
“既然倭国主动同咱们接触,那咱们就看看他倭国是真心要助咱们,还是另有企图。”
由于前世历史上是南方主动向日本借兵,现在却是日本主动跑来同淮军接触,陆四肯定好奇心大盛,想知道是他的蝴蝶翅膀把德川给扇了,还是说历史还有他不知道的真相。
如果德川幕府真的肯借兵,陆四觉得可以让他们去打朝鲜,断掉满清粮草来源之一。
海州方面接到督府将倭国使臣送至徐州的命令后,立即安排人将那自称幕府使臣的杂贺党大名一行快马送往徐州。
只是,这个杂贺党大名却是个骗子。
严格来说杂贺是中日混血儿,爷爷是中国福建人,奶奶是原日本杂贺大名的独生女。
杂贺的汉名姓魏,名耀祖。
杂贺藩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德川幕府所灭,所以魏耀祖压根就不是什么幕府使臣,他就是个海上破落户,因为通晓日语和葡萄牙语还曾在郑家当过一段时间的翻译。
听说中国大乱,关外的鞑子破关占了北京后,魏耀祖倒是心系故国,想着自己是不是能为祖国抗鞑做点事。
可他一无兵马二无钱粮,能做什么?
世上事,不怕有心人。
魏耀祖思来想去,决定“空手套白狼”,他先是跑到日本招了几十个没饭吃的浪人,然后雇了条船到了崇明岛。
原是准备以幕府使臣身份同南京的官员商谈,骗取南京明朝政府向日本借兵的国书或相关凭据,再以此去幕府。
这样在两边都不知他底细的情况下,弄不好真能促成双方联兵,且自家也能从中谋取利益。
不想崇明的明军却把他们当成倭寇开炮轰击,吓得魏耀祖升帆逃窜,心有不甘,又听人说江北有什么投效李自成的淮贼,计上心头,想着这帮淮贼都是泥腿子,没见过世面,哪晓得什么幕府不幕府的,于是驾船来到海州亮出幕府使臣的衔头,称日本国愿意借兵中国讨鞑。
果然江北的泥腿子没见识,一听日本国肯借兵,就立时隆重的将他们迎了过去,甚至在徐州城门还组织了军民热烈欢迎他们,这让魏耀祖庆幸自己来对了。
出示了仿造的幕府官印后,魏耀祖一行被带到城中一处大宅,这宅子从外面看起来很大,门禁森严,里外皆是手执大刀的精锐士卒,不用说,那淮贼的首领就住在这宅子中。
一层又一层,也不知进了多少门,魏耀祖同手下几个浪人被带到了一座大屋前,随着一扇大门被推开,一股热气汹涌朝杂贺脸上扑来,等到雾气消散,眼前视线为之一清时,眼前一幕让魏耀祖眼皮没来由的一跳。
却是几十个光着身子且光头的中国彪形大汉看着他,这帮人身上不是青龙就是白虎,着实吓人。
而在这群大汉后面赫然是一个大水池子,池子中一个背后绣有几条龙的大汉正背对着魏耀祖他们。
“将军!”
魏耀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上前几步,不卑不亢,将幕府使臣的姿态拿捏得十分到位。
背对着他的大汉缓缓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魏耀祖,右手上裹着一块湿毛巾,满脸横肉,看着有些可怖。
果然,敢造反的都是最强男人啊!
魏耀祖正要开口说话时,旁边有声音传出:“樊霸,你吊很大么?站那干嘛?还不过来给我擦背。”
“哎,来了!”
樊霸朝魏耀祖咧嘴一笑,从水池中走到角落。
魏耀祖这才注意到角落的台阶上竟还趴着一人。
看身形,不是很强。
第四百二十一章 日本,挺有钱
身形不是很强的,正是陆四。
这个大浴池是陆四成为淮军创始人以来,第一次拿公费替自己私人营造的休闲之所。
不对外开放,但对内开放,淮军标统以上高级军官都可以入内泡澡。
计划中,陆四准备以这个大浴池为基础扩建一个类似高级将领俱乐部的场所,高薪聘请南京秦淮河的艺术技师,及扬州专业修脚师傅、按摩师傅前来坐镇。这样可以定期让淮军的高级将领们轮流到徐州疗养,放松一下身心,以便更好的投入到抗清大业之中。
劳逸结合,是陆四一直坚持的理念。
人家给自己卖命,自家就要给人家富贵,让人家享受,这是陆四的为人准则。
苟富贵,是万不能相忘。
衣锦了,也必须要回乡。
从单县回徐州的次日,陆四就给江南的寇女侠写了信,盛情邀请寇女侠能够组织秦淮珠市的姑娘到江北走一走,看一看,玩一玩,听一听,从而可以通过这些姑娘将淮军将士浴血杀鞑,守护中国的英勇形象传遍江南。
最好河东君柳如是也能前来,虽然因为淮、明彼此阵营不同,河东君又是大文宗钱谦益的夫人,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抛头露面,但陆四还是希望寇女侠能够多做工作,并指示孙武进为此次南都女子北上团提供一切便利及保护。
当前政治形势,由于东林党的顽固及史可法对农民军的偏见敌视,联寇抗虏的政策迟迟得不到推进,所以在决定迎娶明周王郡主以“洗白”自己流贼身份外,陆四也需要有其它方面的推动。
民意,是最好的推动。
中国历史上,普通百姓从来不是民。
所谓不与民争利,不是指不与百姓争利,而是不与士绅富户争利。
故而士绅富户的意见才是民意。
这在江南体现的尤为突出,因为繁华富庶的原因,江南的文人更得百姓尊重爱戴,所以他们的意见也更为百姓重视,甚至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差不多就是读书人说淮军好,老百姓就会认为淮军真的好。
想要有民意,就必须让江南的那些“民”了解淮军,对淮军有重新的认知,而不是固有的“淮贼”印象,如此,这些士绅富户最向往的秦淮会局就得利用起来。
传统印象似乎青楼出身的秦淮姑娘们于政治并无影响,但实际上江南的大部分“新闻娱乐”都出自于这些秦淮姑娘组织的各种会局,出席会局的无一不是有名的士子才子,达官贵人,富绅巨户。
江南各种民间小报刊登的内容也多与这些会局有关,各种人士事迹,才子佳人故事,源头就是这些会局。
因此秦淮河的珠市青楼养了很多文人,这些文人用陆四前世的话讲就是写手和推手。
只要金主舍得投入,哪怕一个乞丐都能被这些会局包装成大才子,从而天下知。
珠市的会局,也从来不与皮肉产生联系,是真正的高端局。
秦淮河,代表了这个时代文化娱乐的顶流。
“旧院与贡院相对,仅隔一河,原为才子佳人而设。”
陆四前世,但凡明末戏剧,无一不与秦淮相关,由此便能看出秦淮的地位。
这里是文人骚客的流连之所,是达官贵人的交流之所,更是万千百姓精神娱乐的源头。
当然,也是升斗小民的向往之所。
陆四就很向往,毕竟,这年头,王法保护。
不犯法,为啥去不得。
借助“新闻传媒”最喜欢的秦淮姑娘搞的会局来推动民意,显然是一个不错的点子。
而且有寇白门这个“秦淮八艳”中最有侠义精神,组织能力最强的姑娘操办,陆四相信江南的民意一定会向好的一面发展。
至于眼面前这帮自称幕府使臣的倭人,陆四是另有打算。
去除了身上的污垢后,陆四坐了起来,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先是扫了眼那帮又是龙又是虎的亲兵,颇为满意。
纹身这个文化源于中国东京,盛于倭国东京,是两国交流并传承的铁证。
从那些日本人的反应来看,无一不是受到了青龙白虎的无形压力。
这无形压力更是无形敬畏,想来他们一定会铭记终生。
“杂贺家的?”
陆四有些好奇的看着幕府使臣的月代头,听说这种发型是为了在战场上便于戴上头盔,避免闷热发明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哈依!”
魏耀祖示意随从将携带的幕府国书呈递大顺将军。
亲兵队长牛二上前接过,陆四拿来看了,里面都是汉字,读起来毫无障碍。
大体内容跟陆四想的差不多,就是日本念在与国同文同宗,今知中国叫满洲鞑虏入侵,故愿意出兵助中国抗击外敌。
只是,这国书怎么看着有点同他陆四写的差不多——太白。
可能是因为对方认为自己是造反者的原因吧,陆四只能这样解释国书的不够高大上。
魏耀祖则将早已背过多次的言辞流利的说出,情感很到位,充分表达了日本听到中国被满洲入侵的那种举国悲愤之情,听的陆四不住点头。
于是,也动了情的陆四手一扬:“如果日本国愿意出兵帮助我国抗击满洲鞑虏,我国愿意以朝鲜相赠贵国。并与贵国发展勘合贸易,两国永誓盟好。”
纳尼!
这一下不但魏耀祖心惊万分,就是那帮花钱雇来的浪人们都是心头狂跳,继而是人人狂喜。
这可是几十年前关白做梦都想得到的伟大功绩啊!
怀着亿分激动的魏耀祖等人退出去后,陆四起身拿白布将自己裹起,坐到隔壁的休息厅中喝茶。
“都督要将朝鲜赠给日本?这可是引狼入室,后患无穷啊。”李棲凤的父亲当年可是参加过援朝抗倭的,所以对倭人的危害性很是清楚。倘若倭人占有朝鲜,将来必是中国大敌。
“嗯哪。”
陆四一口暖茶入肚,不胜惬意。对面,高英坐在小凳上正在按捏他的双脚,力道正好。
“不这么做,这帮骗子怎么去忽悠幕府?”
放下茶碗,陆四嘿嘿一声,“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朝鲜既然背叛中国,自当予以惩戒。日本嘛,也挺有钱。”
第四百二十二章 火烧眉毛的摄政王
以陆四的见识,实际也辨不出人家的国书和官印到底是真是假。
是直觉,告诉陆四天上不会掉馅饼。
明朝派了七八拨使臣去幕府求兵,幕府连个鬼都没派,怎么到他这边就主动过来,还不找明朝这个“正统”找他个反贼?
事有反常必有妖。
不过,陆四喜欢作妖的事。
有枣没枣先敲两杆子,管他杂贺等人是不是真的幕府使臣,陆四先把大饼给他们摊出去。
朝鲜对日本的吸引力太大,在“割让”朝鲜这个诱惑面前,幕府弄不好真能出兵。
幕府一旦出兵攻朝,对满清现在的局面可是个沉重打击,因为朝鲜自臣服满清后便向清军提供粮草和兵员。
以朝鲜的军力肯定是打不过幕府的,如此一来朝鲜必向满清求援,可满清有兵去救?
就算多尔衮能抽出兵马来,首先也得对付渡海的淮军第七镇。
所以,朝鲜根本不可能得到满清的救援。
局面就会同明朝时一样。
没了朝鲜的粮草,再有第七镇在辽东的破坏,又不能南下夺取江南的钱粮,陆四倒要看看多尔衮拿什么同他争天下。
至于日本是不是真能占领朝鲜,陆四表示无所谓。
国书啊,条约啊,这些对他而言,是可以随时撕毁的。
并且,他陆文宗从来没有给过幕府国书。
是大顺给的。
将来,打官司的话,德川家得去找姓李的。
幕府出兵除了可以切断朝鲜供清粮草外,还可以让淮军同日本贸易。
海上贸易,可是陆四一直想干的,只是幕府真的动了心,怕是还要和郑家谈一谈。郑家不松口,以淮军的海上实力,这生意也做不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人郑家才是强龙。
具体和所谓幕府使臣杂贺的谈判,以及相关文书准备,陆四让贾汉复去办,只一个要求,不管什么都要以大顺名义。
言辞方面可以热烈一些,鼓吹一下中日盟友都无所谓。
杂贺不是骗子最好,是骗子也无所谓。
陆四喜欢这种于两国奔走的骗子。
有的时候,骗子本领够强,手段够高明,也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
左右不过是个闲棋。
然而让陆四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最大的敌人满清此时于北京召开了入关之后的第二次议政王大臣会议,会议的主题竟然是与他淮军有关。
上一次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召开还是去年七月,会议主题是迁都和八旗将士封赏的相关事项。
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实际是多尔衮并不希望的,因为那样意味他这个摄政王的权力会被削弱,毕竟王公大臣会议做出的决定哪怕他是摄政王都不能更改。
多尔衮试图阻挠这次会议的召开,但形势的急转直下却让很多满洲王公大臣一致决定必须要召开大会。
究其原因就是淮军高杰部的突然北上彻底搅乱了清军在北直的布防,并使京畿暴露于淮军兵锋之下。
因为弄不清北上的淮军到底有多少兵马,加之各地求援急报如雪片往京师飞,一向老成持重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找到多尔衮,提出“宜乘我国掠占中国多地,大肆屠戮,劫掠财富,留一二亲郡王以镇燕都,余大军还守盛京,或退保山海关,可无后患。”
济尔哈朗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认为大清真的能够入主中国,所以有必要召回大军,将于中国各省掠得财富尽皆运出关外,只确保北京附近及山海关,其余地方一律放弃。
“前番山东称淮贼不过土寇,乌合之众,今这乌合之众连败我八旗军,更斩肃王、恭顺二王,使我八旗折损近万,现英王、豫王统大军在外,京畿空虚,无有兵马可以御敌,倘不及早准备,万一贼兵临北京,睿王何以保全这城中的八旗家眷?”
“先帝曾言,若得北京,当以根基,以图中国!”
阿济格同多铎那里接连奏捷,打得李自成的顺军主力狼狈逃窜,使大清据有晋、陕二省,西北之地用不了多久也可传檄而定,如此大好局面,岂能因为一支淮贼北犯就全盘放弃?
多尔衮当然不同意,一面安慰济尔哈朗他已檄调盛京留守兵马入关拱卫京畿,一面则急令从陕西回师河南的多铎赶紧调兵入北直堵截淮军。
只私下里,多尔衮对局面也感到忧虑,对何洛会等亲信道:“先帝在时常言要一统中国,何谓一统?今日看来,但得寸则寸,得尺则尺耳。”
多尔衮这是担心多铎部不能及时回防,真会叫那北犯的淮贼逼近北京城。此时也是后悔,当初不应该让阿济格将北直、京畿、山西绿营兵尽数调走,否则大可将这些绿营抽来堵塞抵挡。
但另一方面多尔衮却又庆幸自己让阿济格把绿营兵带走是正确的决定,洪承畴、张存仁的塘报上说沧州、河间、霸州、顺德、大名等地多有绿营兵叛乱,为淮贼张目搅乱地方,致使情报不明,调御不力。
所以要是那几万绿营兵还在京畿附近,未必不会像南边那些绿营作乱。
这真是自相矛盾的心思。
宁完我、范文程等人这时却不敢乱说话了,当初他们称摄政王将大军尽数外派,造成京畿腹心空虚,外强中干,易使山东贼趁,如今事实证明他们的看法是对的,却不敢就此再进言,均是怕会惹摄政王恼怒。
这些大学士,对汉人的经典太过了解。
淮军高杰部北上后搞出的声势太大,兵分两路,以马骡为代步工具,所过之处,根本不攻占有驻军把守的城镇,只在城外乡野烧抢,破坏,残酷搜刮,手段比之满洲人还要恶劣。
更有高杰部下李延宗部千余人竟剃发蓄辫,冒充清军四处活动,诈开多处县城,弄得人心惶惶,谁也不知是真辫子还是假辫子。
随着淮军的深入,各地民众反清斗争也是风起云涌,这中间除了淮军对当地清军统治的摧毁,更有以高进为首的北地锄奸队的鼓动。
几乎是与高杰部北上同时动作,北地锄奸队于北直各处开展对清廷地方官员的刺杀,更是明目张胆的于城墙、道路必经之地张贴淮军发布的九品汉奸令,民间凶悍之士,胆大之徒,土匪强盗、绿林好汉、侠义之士纷纷出没,照榜令刺杀地方降清官员。
不到半个月,竟搞得不少州县的清廷地方官主动割辫弃印潜逃。
这些弃官不做的地方官又进一步瓦解了清廷于北直的统治,更要命的是,正月十九日,盛京急报,有贼兵数万自海上犯金州,扬言要尽起大清祖坟。
多尔衮这下真是火烧眉毛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摄政王是否有愧!
议政王大臣会议不开也得开。
礼亲王代善都被惊动了。
虽然代善早在先帝崇德年间就退居幕后不再问事,但他拥有正红、镶红二旗,又为大清国的建立与强大立下不可磨灭的功勋,因此在世的太祖诸子中,代善资历最老,地位最高,又有硕讬、瓦克达、阿达礼、罗洛浑、满达海等一批封授王公贝勒爵位的儿孙,势力其实是最强大的。
前年在盛京八旗王公大臣议立新君时,两黄旗的主要大臣欲立豪格为帝,两白旗则拥戴多尔衮,两红旗这边却是要拥代善,各旗之间是明争暗斗,剑拔弩张。
最后,拥立了年纪小的福临为帝,多尔衮和济尔哈朗共同辅政。
在这个过程中,代善并没有表现出对多尔衮的支持。而当其次子硕托勾结其侄儿阿达礼谋立多尔衮为帝,代善却出面揭发儿孙阴谋,使得硕托、阿达礼伏诛,八旗都称代善“大义灭亲,比烈周公”。
只是此事却让多尔衮心中不满,因此对代善这个哥哥极为排斥,代善年事又高,遂在家闲居。
礼亲王府就是前明崇祯皇帝岳父周奎的私宅。
现在因多尔衮的决策失误,先是造成太宗长子肃王豪格同恭顺王孔有德战死,后又使得山东淮贼趁北直京畿空虚大举北上,直接威胁到北京城的安全,再是辽东被贼军大举入寇,大清接连遇挫,龙兴之地更有被覆没危险,代善哪里还能在家呆得住,早早就坐了汉人的轿子进了宫。
议政王大臣会议地点在前明的乾清宫,这座宫殿去年曾被闯军放火焚烧,但只烧了前殿几处,现已修缮一新,成为皇帝朝会所在。
代善到时,乾清门前的广场上已乌压压地站了一排又一排的文武官员,以满班、汉班分别站立。
从玉阶上看去,广场上一顶顶红彤彤的顶戴看着十分醒目,这其中有一大半都是那些前明降官,如大学士中就有一多半。
多尔衮脸色颇沉,正与他的七哥、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低声说话。
阿巴泰对大清的功劳不比多尔衮低,可却不得先帝太宗皇帝的喜欢。太宗在位18年,阿巴泰因各种过失受到的处罚不少于10次。
原因一方面是阿巴泰一生小错不断,性子太粗,总爱发牢骚;另一方面是他的额娘是太祖皇帝的侧妃伊尔根觉罗氏,所以长期被排斥在最高权力核心以外,不过这反而成全了阿巴泰,太宗年间一次次骨肉相残的争斗中,阿巴泰从来没有波及到。
不过同二哥代善一样,阿巴泰同样被弟弟多尔衮排斥,没有给予实权,爵位上也只是在去年入北京后将其晋封为郡王。
这次议政王大臣会议,身为多罗饶余郡王的阿巴泰肯定要出席。
太祖诸子中,除出征的阿济格同多铎外,尚健在的有代善、阿拜、阿巴泰、巴布海、赖慕布,只是巴布海、赖幕布这两位太祖儿子却没有资格列会,因为他们功劳太低,且最高爵位不过辅国将军。
阿拜则留守盛京。
大清以武立国,对军功极其看重,没有军功的人,哪怕贵为太祖之子,同样也不得胡乱册封。
代善毕竟是长兄,多尔衮心中再是排斥,也不得不与阿巴泰一起去见代善。
郑亲王济尔哈朗也过来了。
代善点了点头,问多尔衮:“皇上几时到?”
多尔衮扭头看向内监吴良辅,后者忙道皇帝正在过来的路上。
“盛京所报几分可信?”代善正色问多尔衮。
“三哥报称说贼人多达数万,自前明东江渡海而来,所打旗帜为淮,当是山东淮贼使海船运载过去的……贼兵登陆后,破了金州,杀我驻防披甲人三百余,又攻夺复州,城中军民三千余尽数遇难,现贼兵锋已抵盖州……”
多尔衮将大致情况说了,根据盛京的奏报,这股淮贼人数的确不少,其中更有许多骑马贼兵,行军打仗同关内流寇差不多,于地方破坏极大。
济尔哈朗道:“山东陆贼用兵颇为狠辣,处处指我空虚。现辽东、京畿都受其危险,我意调回在外两路大军,只保京畿、山海关,余军撤回盛京,确保龙兴之地不失,只睿王不同意。”
“十数万将士用命夺取的地盘,怎可轻言放弃?我大清自兴起以来,何曾有过小遇挫折就轻言退去的?”
代善显然不同意济尔哈朗的意见,但是有一事他颇是想不通,“我大清自入关后兵锋所向,无人可挡,几成席卷之势,那山东陆贼又是如何知道我国中弱点的?”
“这……”
多尔衮也想不通,大清军力实情,用兵方向都是绝密,便是汉军都知之不透,那山东的贼将又是怎么知道大清底细的。
“皇上驾到!”
随着黄门太监的尖嗓喊叫,大清的小皇帝顺治身着朝冠朝服缓步走出了乾清门。
群臣忙三呼万岁,一颗颗脑袋趴在地砖上抬也不敢抬一下。
便是贵为摄政王的多尔衮、济尔哈朗也同样跪拜于地。
望着跪了一地的满汉官员,福临心中却是埋怨,好好的在宫内呆着,非要被拉到这里开什么王大臣会议。
一阵头疼之后,福临打起精神走到御座边坐下,先是看了眼摄政王多尔衮,在对方的点头示意下方以稚嫩的声音道:“众臣工免礼平身!”
“万岁!”
台下的满汉大臣们再一次山呼万岁,之后才垂手站立,一动不动。
内监吴良辅扯着嗓子叫了起来:“皇上有旨,请议政王、贝勒、在京八旗议政大臣入座!”
站在前排的十几位满洲议政王大臣闻听之后立即入座,分列在顺治的两侧。
坐在东首第一位的是摄政王多尔衮,坐在西首第一位的同样也是摄政王济尔哈朗。
代善同阿巴泰都坐在多尔衮的下方,济尔哈朗下方则坐着多罗贝勒尼堪,他是太祖长子广略贝勒褚英的第三子,上面的两个哥哥杜度和国欢在两年前病逝。
尼堪去年四月随多尔衮入关参与了山海关之战,后来跟着英亲王阿济格追顺军残部到庆都,此后又随多铎领军去河南。
潼关之战时,尼堪和护军统领图赖夹击顺军大将刘芳亮的兵马,俘获三百多匹战马,京中的福临闻讯特意下旨给这位堂兄赐了弓箭一把。
尼堪旁边坐着多罗承泽郡王硕塞,他同战死在山东的豪格都是太宗皇帝的儿子。
而太宗皇太极的八个儿子,也只有豪格同硕塞得以封王,其余如四子汤古代、六子塔拜、九子巴布泰、十一子巴布海等,仅分别封为辅国将军、镇国将军、辅国公等。
其他入座有资格发言的王公贝勒、大臣有十余人。
众人落座之后,按制当由济尔哈朗主持,然而正当济尔哈朗准备起身就当前大清局面会商时,一个雄厚的声音却从下面群臣中传了出来。
“肃亲王阵亡于山东,摄政王可有愧!”
此言令满汉文武及那满洲王公贝勒都是大惊失色,不知哪个这么大胆,循声看去,却是镶黄旗护军统领鳌拜。
第四百二十四章 联明平淮
鳌拜!
满洲八旗将校中唯一敢拔刀对准多尔衮的人!
两黄旗都说索尼的智,谭泰的断,鳌拜的胆,此三人是先帝在世时最宠信的将领,也是两黄旗的主心骨,更是豪格争位的坚定支持者。
前年在盛京,如果不是鳌拜带着两黄旗的将校不惜与多尔衮的两白旗兵戎相见,如今的摄政王恐怕早就是大清的皇帝陛下了。
然而,随着多尔衮的得势主政,索尼、谭泰却当了叛徒。
这二人带着两黄旗另外四名重要人物图赖、巩阿岱、锡翰、鄂拜在三官庙盟誓,发誓忠心辅佐幼主,六人一体。
名义上没有投靠多尔衮,因为他们扶保的仍是先帝之子。
可明眼人都知道这只不过索尼、谭泰等人给自己的背叛行为找的台阶,他们就是背叛了先帝,背叛了豪格!
铁证如山的是之前何洛会诬告豪格时,多尔衮特意下诏褒奖索尼不依附于豪格一党,赐给他鞍马一副。更对人说谭泰忠。
为何下诏褒奖索尼,为何说谭泰忠?
内情还需言明吗?
只有鳌拜坚定不移的忠心于豪格,愤而与索尼、谭泰断绝来往,为此遭到多尔衮的打压。
作为八旗赫赫有名的战将,入关之后的鳌拜竟然被闲置一旁,不使领军出征,致使鳌拜在京中郁积大病一场。
得知主子豪格竟被多尔衮迫令领半个正蓝旗南征,鳌拜更是无比担忧。当豪格死讯传出时,鳌拜朝南大哭,于府中哭叫对不起主子,对不起先帝,双拳捶柱竟致血裂,悲壮万分。
此事,京中八旗将校哪个不知?
宫中的两位太后听说此事,亦是赞叹。
故而对于鳌拜铤身指责摄政王,一众满汉官员无一奇怪,就连多尔衮的亲信们也觉情理之中。
“鳌拜不得放肆,议政王大臣会议没有你说话的份!今日所议国事亦与肃王之死无关,休得胡闹!”
郑亲王济尔哈朗喝斥鳌拜,语气很重,却是想保住鳌拜,且所言今日议事与豪格之死无关,却不是说豪格之死与多尔衮无关,这让坐在他对面的多尔衮眉头下意识的挑了起来。
代善与阿巴泰不语,这二位被多尔衮排斥的王爷倒是想看看多尔衮的笑话。
以冯铨等为首的一众汉官则是惊疑,不知那镶黄旗的满洲护军统领为何敢在议政王大臣会议对摄政王如此不敬。
鳌拜却是不为郑亲王吓阻,反而抬步上前,大声道:“当着皇上和这么多王公大臣的面,鳌拜只问摄政王一句,当初肃王向京师求援,摄政王为何不发兵救援!莫非摄政王对肃王真的恨之入骨,非要置肃王于死地吗!摄政王这么做,对得起先帝吗!”
此言,诛心。
所有人的脸色已不是吃惊,而是震骇,有人不禁想这鳌拜难道今天准备血溅议政王大臣会议么。
御椅上的小皇帝福临却是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下面那个大胡子,小皇帝心中想的不是这人怎么敢对叔王如此无礼,而是在想这人说的难道是真的,他的大哥豪格真是被叔王故意害死的?
可额娘明明是说大哥是轻敌大意被贼兵重围而死的啊?
到底大哥是怎么死的?
小皇帝心中充满困惑,他看向比自己只大了九岁的另一个哥哥硕塞,发现这位兄长的眉头紧皱着。
多尔衮怒不可遏,却一声不发,他很清楚此刻无论他如何解释当初的决定,都只会加深满洲国人对他的怀疑,不如不予理睬。
“鳌拜对摄政王无礼,当拿下治罪!”
多尔衮不动,忠心于他的两白旗将校及两黄旗大臣们却不能不动。
正白旗议政大臣苏克萨哈同詹岱不约而同起身怒喝鳌拜,其余两白旗将校先兴罗什、何洛会、拜尹图等也纷纷出面指责。
“侍卫何在!”
正黄旗出身的内大臣冷僧机负责会议秩序,又是新近投靠摄政王的黄旗重臣,此时当要表忠心,于是箭步上前就要擒拿鳌拜。
鳌拜身形极壮,力大如牛,乃满洲有名的巴图鲁,奋力摆脱冷僧机这个正黄旗的叛徒,指着纹丝不动端坐于那的多尔衮冷笑道:“就算摄政王不是故意害死肃亲王,鳌拜还是要问摄政王几句!”
“想我大清立国至今,抗明朝,征朝鲜,征蒙古,靠的是赏罚分明,今摄政王主政,决策不灵,阵失八旗将校近万人,又致贼兵威胁京畿,盛京动摇,请问摄政王是否有罪?当罚否!”
言罢,猛的上前跪于地下,朝御椅的小皇帝磕了一首,悲愤叫道:“皇上,奴才问的对否,若不对,请皇上下旨杀奴才的头!”
小皇帝显是被鳌拜的举动吓动,惊慌起身,不知所措。
“还不将鳌拜押下去!”
苏克萨哈气的大叫,一众侍卫立时上前擒拿鳌拜,场面乱哄哄。
此时却听一声暴喝:“我有罪,当罚!”
脸色铁青的多尔衮终是坐不住了,他愤而起身,既是看鳌拜,也是看那一众惊疑着慌的满洲将校们。
他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否则满洲必会动摇。
“我罪在进取中国!”
“我罪在欲为我大清谋万世基业!”
“我罪在让于苦寒之地的八旗子弟进关享汉人的花花江山!”
“……”
“我罪在没有见好就收,我罪在没有让你们拿着汉人的财富回关外享福,我罪在让八旗将士们于外浴血奋战……”
一句句中,多尔衮一步步走向鳌拜。
“我罪在进了山海关,我罪在占了北京城,我罪在替大清得了山西、陕西、北直,我罪在替大清多了无数土地人口,我罪在想替大清征服整个中国,使我们满洲人成为中国的主人,你说,我的罪当如何罚!”
多尔衮冷冷看着鳌拜。
鳌拜涨红着脸不言。
多尔衮失策不假,可功劳却是更大!
“大清的天还没塌,大清的将士还在外面同敌人拼命,贼寇打进来,便将他们打回去便是……敢有轻弃中国者,斩!”
多尔衮不容置疑的话在广场上回荡,他的视线从一个又一个议政王大臣脸上扫去,从代善到阿巴泰,从济尔哈朗到硕塞……
“摄政王英明!”
两白旗的大臣们跪了下去,两黄旗的跪了,两红旗的跪了,两蓝旗的跪了……
“禀摄政王,臣有平贼策!”
大学士范文程高举手中奏本。
多尔衮大手一挥:“准奏!”
“臣以为我大清当联明平淮,南北夹击淮贼!”
范文程的声音清脆响亮。
第四百二十五章 睿王就是睿智
早在去年十月,北京方面已经知道有明潞藩南渡江南,被明南都百官拥为弘光皇帝。
当时因为清廷派出阿济格、多尔衮两位亲王率清军主力西征李自成(河南顺贼),加之山东招抚事项因为淮贼崛起失败,所以有部分满洲权贵将历史上金宋局面拿来,认为满洲将士不耐南方炎热,并不擅舟船,将来取南方之地得不偿失,不若遣使同南方弘光政权接触,仿效金宋故事,与南方明朝议定划江而治,令南明向大清输送岁币。
这个观点在满洲上层很有“市场”,包括郑亲王济尔哈朗都支持只夺北中国,因为这样不仅能让大清同明朝之间罢兵,还可以让明朝助大清剿灭李自成、张献忠等贼兵。等将来满洲国人于关内繁衍百万人口以上,统治稳固之后再看是否南征。
而且,满洲将校中还有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普遍对明朝有好感,甚至在入关之初,很多中下层的八旗兵真的以为自己是替大明的崇祯皇帝报仇,称自己乃助中国的满洲义兵。
如此一来,对于南下,不少八旗官兵内心里也是排斥的。
去年夏天阿济格率部从山西回师北京后,竟有不少满洲将校前往明崇祯皇帝陵墓祭拜,发誓要替崇祯皇帝报仇,手刃反贼李自成。
官兵“亲明”,与明划江而治,自是有人支持。
满洲大学士、多尔衮的亲信刚林却坚决反对这个方案,他说自蒙元以来,北京地区上自朝廷、达官贵人,下至部分军民都仰赖于南方漕运的粮食和其他物资,这个粮草物资的数目是惊人的,绝不是南明以“岁币”形式提供的金银、绸缎能够解决的。
最重要的是,因为大清兵的几次入寇导致以北京为中心的中国京畿地区残破不堪,大量土地荒废,再如何休养生息,短期内也不能提供大清征服李、张二贼及剿平其他土寇的粮食所需。
辽东历年存粮几乎都用于关内战事,朝鲜那边更是叫苦,说九王兴兵中国征调大量粮草,使得朝鲜国民忍饥挨饿,恳求大清皇帝陛下同九王能够体恤小国内情,予以宽免什么。
因此,刚林认为必须在重创李自成主力后立即挥师南下,夺取江南钱粮重地,支撑大清征服整个中国的宏图伟业。
要不然,这战事真的是打不下去的。
降清明朝官员中的“有识之士”们也均是反对同南明议和。
兵部右侍郎金之俊上言:“西北粒食全给于东南,自闯乱后,南粟不达京师,以致北地之米价日腾。”
河道总督杨方兴说得更明确:“不得江南,则漕运阻矣,将何以成天下?”
一大批在北京降清,但籍贯却是在南方的官员也纷纷上书反对和南明议和,他们嘴上当然是说为大清统一中国而谋,实际上却是害怕出现金宋南北朝的局面,将他们和家乡的亲朋分隶两国,所谓关河阻隔,骨肉分离。
另外,就是“汉奸”念头作崇。
身为汉官降了异族,传统观念上降清的明朝官员肯定都是汉奸,这个名声是极其臭的,如果真出现南北朝局面,他们恐怕死后百年都得担上汉奸名声,令子孙蒙羞。
但要是大清征服中国,他们就是新的大一统政权的从龙功臣,天下都为清治,又何来汉奸一说。
或者说,天下官民人等皆是汉奸,又哪来的汉奸。
真有汉奸,也不过是汉族中的奸小抗拒王法,是贼,是匪,绝非什么义民。
在这种极力“洗白”念头作崇下,相当多的降清明朝官员自告奋勇替清廷四下招抚,就是希望早日能够让清廷统一中国,好让他们生前能为新朝功臣,死后也为后世敬仰。
于沧州遇刺的招抚南方总督大学士洪承畴是此类官员的为首者。
籍贯南方的官员更是竭力怂恿大清南征统一中国,并大谈特谈说什么江南民风脆弱,大军一到就能平定。
更有人说,都不须大军,只要兵至长江,传檄可定。
在豪格、孔有德山东败讯传来之前,多尔衮也是倾向于占领整个中国的,因为中国的兵马不管是贼兵还是官兵,对上大清兵都是不堪一战。
形势的发展也极其有利于清廷,经数月征战,大清兵已从入关时的十二万扩了一倍还多,降将如云,顺军又一路撤退,直接滋长了多尔衮要立不世伟业的雄心,故而六七月份间就开始着手秋冬以多铎为帅南征。
不想,山东一线的战局却是大不利清廷,一支自南直淮扬而来的贼兵竟然连败大清两阵,如今更是连辽东、京畿都受这淮贼威胁,多尔衮自然要重新权衡国策,至少是不能在局面不利的情况下再树新敌。
议政王大臣会议,多尔衮震慑满洲不服,随后在范文程的劝说下,有鉴局势恶劣发布文告:“深痛尔明朝嫡胤无遗,势孤难立,用移我大清宅此北土。厉兵秣马,必歼丑类,以靖万邦。非有富天下之心,实为救中国之计……”
这封文告中,多尔衮表示大清只是暂领北直、山陕,京畿,“不忘明室”的汉族官绅可以去南方辅立贤藩,共保江左,从而南北两方合力救中国。字眼中,更是给南方明朝政权以希望,他们若是有能,将来未必不能还都北京。
当真是极具诱惑,也充分显示了多尔衮的胸怀和眼光。
范文程认为只要大清对明室释放足够善意,就能让南方的明朝政权继续将流贼当成主要敌人,这样接下来南北合作共剿灭流贼的意图就能实现。
多尔衮为睿王,自是睿智。
他知道大清眼下虽兵强马壮,实力远超顺、明,及那山东淮贼,可由于他的过度自信导致用兵失策,造成外强中干,局部地区反而不如贼兵,给了从前不重视的对手可乘之机,竟然兵锋直指京师,使他这摄政权的权威受到打击,也让他在京中颇为被动。
这次议政王大臣会议就是个警钟。
如果事态继续恶化下去,难保满洲内部反对他的势力和呼声不会再次疯涨。阿济格和多铎都率军在外,万一京中逼宫,他根本没有能力反制。
军事层面上,山东先后阵亡近四千真满洲将士,这对拥兵二十余万的大清而言损失不大,但对只有七八万满洲将士的八旗而言,却又是沉重的打击。
真满洲人口太过稀少,阵亡兵员很难补充。如果真满洲损失太大,就会出现汉军、蒙军数量压制满洲的局面,那样大清就是本末倒置了。
而中国虽分裂为顺政权、南都政权,大西政权,但地域辽阔,实力相当可观。顺军于河南发起的反攻,淮贼于山东的两次围歼之战,都说明中国不是没有可战之兵。
双方的战事一旦打成僵持,大清失去刚入关的席卷之势,怕是济尔哈朗所言的出关就会得到更多国人的支持。
因此,若能同南方的明朝政权联手,南北夹击,可以极大减轻清廷用兵压力,哪怕南方明军再弱,也能牵制大批贼军,如此自是能让多尔衮这边腾出手来集中用兵,从而不再犯从前的错误。
宁完我建议可由摄政王给南明的首辅史可法写一封信,多尔衮欣然同意。
信中写道:“清摄政王致书于史老先生文几:予向在沈陽,即知燕京物望咸推司马……
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所以防乱臣贼子,法至严也。
闯贼李自成,称兵犯阙,手毒君亲;中国臣民,不闻加遗一矢。平西王吴三桂介在东陲,独效包胥之哭……”
这封信,多尔衮避口不谈清军对中国北方的占领,只说李自成对明朝的伤害,将崇祯之死大说特说,似弘光政权若不为君父报仇,就不配为人。
大义凛然,有理有据,让人难以反驳。
信写好后,派何人送信却是棘手。
范文程推荐史可法的弟弟史可程送这封信。
史可程是崇祯十六年的进士,李自成破北京后降顺列班,清兵入京后其被羁留。
多尔衮觉得这个人选很好,于是亲自设宴款待史可程,席间对史可法于南都忠君之举极为褒奖,说什么南都贤藩继位扶保明室,他这大清摄政王是喜悦万分,他日若能两家合报崇祯皇帝之仇,则中国当再现盛世,听得史可程十分感动,丝毫不疑。
史可程是二月初七从北京启程南下,因山东被淮军占据,史可程只能在清军护送下前往河南,再由已同清军接触的南明河南总兵许定国接引送至南都。
对于多尔衮力主同南方明朝接触商谈联合的举动,北京城中反响不一。
小皇帝福临问他的额娘叔王为何要同中国人和谈,难道是不想让他当中国的皇帝么。
“你父皇在世时也同中国的崇祯皇帝和谈过,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后还不是我大清占了上风。”
布木布泰对摄政王的决定很支持,认为既然局面出现反复,那当然就要重新应对。
哄儿子睡下后,布木布泰却是服下了一包药粉,是苏麻喇姑特意从京中汉人药铺弄来的柿子粉,说这东西和关外用的奢香药膏一样都能防止女人大肚子,不过相比奢香药膏要塞进去,这柿子粉只需水服就可,方便的很。
第四百二十六章 人,不能太狂
盖州,此地是原明山东布政使司所辖辽东都司的盖州卫,控扼海岛,境内盛产粮食、鱼盐、煤铁,是辽南地区最大的粮仓。
清太祖皇帝奴尔哈赤率后金兵击败明军占领辽东后,便于辽阳东京城颁布“圈地与计丁受田令”,这个命令其实就是将辽东汉人的土地包括土地主人全部强制转为后金兵的田产与奴隶。
这自然激起辽东汉人的强烈反抗,因为反抗过于激烈,奴尔哈赤下令对辽东汉人进行屠戮。
大屠杀消灭了辽东各州绝大部分精壮的汉人劳力,侥幸从金兵屠刀下活下来的人也纷纷逃离辽东,最终导致辽东地区缺乏劳动力,大量农田被搁置荒废。
清太宗皇太极登基后,改变了其父滥杀境内汉人的做法,并安抚汉官,积极恢复辽东民生。
可是因为辽东境内的汉人所剩无几,制定政策再好也没人耕种土地,加上辽东也受极冷气侯影响,后金治下天灾不断,难以维持。
为了缓和国内矛盾,皇太极挥师入关,以通过对明朝的掠取维持其统治。
皇太极在位期间多次入关,从明朝的北直、京畿、山西、山东等地掳去壮丁健妇几百万人,“人丁数十里长,数十人执绳自行东奔,稍有落后者非打即杀。”
当时明朝官员的记录中,那一支支或几十里长,或几里长的大小队伍,在几千或几百,甚至几十八旗兵的监视下被迫离开故土前往辽东,途中死难不计其数。
而明军,竟闭城不敢救。
大量关内人口被掳到辽东后,便安置在辽东各地。
盖州这里安置了大概有十几万人,清军允许这些汉人同妇女结合,慢慢的,在盖州境内形成大小不一的村落,世世代代为旗下奴替他们的满洲主子耕种田地,从事其它各式生产,为清廷的征战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物资。
去年多尔衮决定将都城从盛京迁往北京后,便派何洛会出关为盛京总管,协助郑亲王济尔哈朗负责迁都事宜。
八月,济尔哈朗同皇帝启程进京后,何洛会没有随行一起返回北京,而是奉多尔衮的命令整编盛京留守兵马。
按何洛会的定制,盛京总管大臣下设左、右翼,各由一名梅勒章京统领。
其下,满洲每旗协领一员,章京4员,蒙古、汉军章京各一员,并设驻防盛京满洲、蒙古、汉军各800名;箭匠、铁匠10名,另于新京设驻防满洲兵50名。
此外,又于熊耀、广宁、新宾、锦州、宁远、海州、鞍山、盖州、新城、牛庄等十六处设城守官与满汉章京,每地城守官有披甲满洲兵30到200人不等。
由于关内接连大战,清军主力西征,中枢空虚,为了拱卫京畿,多尔衮着令何洛会往关内输送八旗兵。
谕曰:“着盛京每旗所派两名章京,每牛录派两披甲兵领马前来。其妻子家眷勿带,仅披甲前来即可。若有跟役阿哈,可带来。各旗各留三名章京,每牛录各留三名披甲兵于盛京。”
何洛会身为多尔衮的亲信,自是奉谕办理,四处抽调披甲满兵约三千余输送入关,结果导致连同盛京在内,清廷在关外的兵马只有四千余人。
而这四余人除千余驻防盛京,其余散在十六处驻防点。
完成任务的何洛会去年底回京复命,多尔衮又谕三哥、三等镇国将军阿拜为盛京留守。
淮军都督陆四决意以杂牌第七镇两万余官兵渡海征辽时,曾与身边的亲兵队长齐宝说了句话,这话齐宝一直记着,大意是爱新觉罗没读过马汉的《海权论》,要不然就不会自大的以为几千人就能把几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守住。
太过自信的恶果在大清的顺治二年显现了。
当淮军第七镇镇帅李化鲸带着他那两万多绿林好汉手下们再次踏上辽东土地时,竟惊讶的发现他们似乎打遍天下无敌手!
因为,敌人,实在是太弱。
首战金州城,两百多披甲阿哈连同驻防的40多名真满洲大兵望着那从海上源源不断登陆上岸的淮军,莫说敢出城攻击了,就是在城上站的都心惊肉跳。
不过这些满洲兵同披甲阿哈倒是表现出了大清军人的勇气,并且凭借原明朝金州卫堡的城墙同淮军血战。
李化鲸一开始也没将这些清军放在眼里,可派去攻城的两拨人马接连失败后,才赶紧叫人将淮军本部增援给他的红夷大炮运来。
最终,金州卫城被淮军的红夷大炮炸塌,数千淮军拥入城内,见人就杀,直到次日方才封刀。
除两百余清军阵亡,另有三千多百姓被杀。
金州守军的被歼灭预示淮军在金州至复州境内完全没有敌人,于是遵照淮军都督陆四尽可能焚毁破坏的指示,李化鲸指示其部四出,将能找到的粮草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全部烧毁。凡是满清设置的驿所、棚递、堡寨一律拆毁,骡马牲畜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杀掉吃肉。盐铁等物资更是一点也不留。
因金州靠海,担负海运任务的沈廷扬不忍那些清军治下汉民没有生计,便组织汉民往东江、山东迁移。
尽管李化鲸再三对部下们转达淮军都督所言“有辫子的不一定就是坏人,没有辫子的也不定就是好人”的指示,可完全是由绿林江湖汉子,甚至是响马盗、土匪、土寇组成的第七镇军纪败坏的令人发指。
一些人名义上是来参加淮军,要杀鞑子,实际上完全就是想趁乱抢劫。
甚至,当李化鲸率第七镇核心万余人向复州挺进时,其余在登莱新附的兵马不听命令单独行动,完全是以贼寇面目流窜,让李化鲸是又气又怒,偏无法约束,索性由这帮人去胡乱作为。
正月十七日,李化鲸攻占只有驻防满洲兵60人的复州城,随后向盖州大举进攻。
盖州城卫哈什屯是镶白旗的人,自出任盖州城守卫后,做得最多的便是收税。
盖州地处辽南南北交通要地,商路极其发达,皮毛、人参、东珠等每年都有大量商人前来贸易,所以盖州城守卫在八旗虽不是什么好的位子,但油水却是不错。
不用拿脑袋卖命,每日只数银子喝酒,这等好日子让哈什屯乐不思蜀,但是正月二十一那日,哈什屯后悔自己不应该花钱打点何洛会总管谋这盖州城守卫的职缺。
二十一日,淮军攻城,发炮三响,满洲城守官哈什屯不战而降,自此第七镇打开通往辽阳、盛京的大门。
而此时关外的清军不到四千人。
正可谓是,人不能太狂。
第四百二十七章 要出事
作为第一个向第七镇甚至是整个淮军投降的满洲军官,哈什纳得到了李化鲸的重用,甚至还将哈什纳12岁的儿子米思翰收在身边认为义子。
投降之后的哈什纳为了活命,竟带着手下60多个满洲兵替淮军充当向导,领着淮军的骑兵袭击盖州境内的各处屯堡。
同时更向李化鲸透露辽阳、盛京相当空虚,并无多少满兵驻扎的事实。这让原准备稳扎稳打的李化鲸决意立即夺取辽阳,切断盛京同锦州、广宁的联系。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带弟兄们夺取满洲人的老巢盛京,将他们的祖坟尽数刨了,看他们在关内还能撑多久!
为了刺激那些四散洗劫破坏的绿林响马盗随第七镇杀奔盛京,李化鲸使人散布盛京城中有千万满洲人历年抢掠关内的财富,又说盛京城中有满洲人的皇室宗女若干,要是破了城,这些满洲富女任由有功之人分取。
这谣言可真是动人心,那些正在盖、复、金三州境内流窜洗劫的绿林好汉和响马盗们一听,一个个就如喝了鸡血酒似的,点上人马打上旗帜就奔盖州来了,说要同李盟主一起直捣黄龙,笑谈渴饮鞑子血,壮志饥餐胡虏肉什么的。
麾下有秀才读书人帮衬的则是惦记起淮军陆都督许的公侯伯封爵,这公爵他们不想,可那两侯三伯的爵位,大家伙未必就不能捞一个了。
山东响马盗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散出去十来天,聚拢起来竟然有四五万人!
都是刚割了辫子的辽东汉民,有自愿随义师向鞑子复仇的,也有被迫裹挟来的。
更多的是不这么干就没命的。
那帮打着淮军旗号在各地乱来的好汉们,比起入关的满洲鞑子更吓人几分,所过之处,尽成废墟。
汉民为了活命,只能跟着当炮灰,哪怕将来被满洲主子治罪,总好过眼面前就得死强吧。
李化鲸对突然多出来的几万人也是高兴,他这次渡海辽东任务就是破坏,所以人越多越好办事。
好比一个人放火哪有一百个人放火来得厉害。
满洲人真调大军来,这几万人也是他们能够脱身的好掩护。
原本在满洲权贵眼中“固若金汤”的龙兴之地,便如火把丢在火油中,沸腾燃烧。
……
其实以第七镇披甲骑马兵五千余,摇旗呐喊数万人的实力,完全可以绕过海州不打,直奔辽阳就行。强攻不成就围着,等后面的步兵把大炮拉过来便好。
毕竟,哈什纳交待的清楚,满洲人在关外就是个空壳子!
莫说围上十天半月,你就是围上一个月,也未必有满洲兵过来救援。
但李化鲸执意拿下辽阳西南的海州城,原因是海州城内有大汉奸尚可喜的家人,同时这海州城也有大量尚可喜部汉军将士的家眷。
自去年五月开始,多尔衮便谕令关外满蒙汉八旗将士西迁入关定居北京,九月以后才要三顺王部汉军家眷及辽东汉民往关内迁移,先迁的是恭顺王孔有德部和怀顺王耿仲明部,计划中智顺王尚可喜部要等来年开春再迁入关中。
开春是开春了,但怕是走不得了。
李化鲸的结义兄弟贾云五当时就说一定要把海州拿下,哪怕不打辽阳也得打海州。
李化鲸问为何。
贾云五“嘿嘿”一声,把手中的酒坛子往地上一摔,道:“大哥糊涂了不是?咱们要是把尚可喜的老婆孩子都抓了,你说关内的尚可喜急不急眼?他一急眼,是继续帮着鞑子打咱们汉人,还是回过头来打鞑子?”
“老贾想的简单了。”
帮助李化鲸诈降骗得青州城,绑了顺军将领赵应云的翟五和尚可不认为尚可喜会因为老婆孩子被抓就跟满洲人翻脸。
要知道当初尚家满门上百口都是叫满洲人屠光的,他爹、他大哥哪个不是和满洲人打仗死的,就这尚可喜都甘愿投了鞑子当汉奸,况老婆孩子被抓呢。
“他尚可喜死心塌地当汉奸不管老婆孩子,他手下的兵难不成也不顾老婆孩子死活了!”
贾云五不信这个邪。
李化鲸一想也对,要是尚可喜手下的家眷都被抓,就算尚可喜还要给鞑子卖命,他手下的人愿不愿意?
另外,尚可喜的部下家眷要都落在淮军手中,怕是满洲人也得防着这帮汉军。
真能反了尚可喜的兵,那可是不亚于打下盛京的大功,国公的封爵就是板上钉钉!
人,就是要大胆!
李化鲸说干就干,却不敢将这个任务交给那帮新附人马。
那帮家伙是能打能杀,胆子还大,但实在是不怎么听命令,如此重要任务可不能出错。
因此李化鲸将盖州城的事情交给贾云五,让他稍做准备就带兵东进,自己则点了其第七镇精锐3000有马有甲兵和1000有马没甲兵出盖州往海州扑去。
哈什纳同其手下几十个满洲兵也被李化鲸一块带着。
海州这边因为靠近辽阳,所以驻防兵很少,只有真满洲兵76人,另外就是这些满洲兵所属的包衣阿哈,大概有四百多人。城守卫却是个宗室黄带子,不过这黄带子却是个不得意的黄带子。
此人叫果赖,是大清之前还叫后金时的四大贝勒之一阿敏的第六子,原先封了个镇国公的爵位,可因为他阿玛阿敏被圈禁的缘故,这个镇国公爵位四年前就叫削了。
好在,毕竟是宗室黄带子,没了镇国公的爵位,一个小小的城守卫差事还是给的。
但同其他驻防城守卫耀武扬威不同,果赖这个城守卫于海州城实在是没底气。
没法子,谁让智顺王妃同智顺王的世子在海州呢。
因为阿玛的缘故,果赖是夹着尾巴做人,十分低调,低调到对汉人投过来的智顺王一系都很客气,隔三岔五还去智顺王府拜见尚可喜的夫人刘氏。
这几天,果赖没去尚家,因为他眼皮老跳,总觉得要出事。
到底要出啥事,他不知道,反正没来由的就总是跳。
第四百二十八章 喜迎中国大兵
果赖的不安不是没有根据的,因为最近打南边盖、复、金等州过来的商队莫名其妙都消失了,连山关那里也没了音信,就连走亲访友的满洲人都没了影,好像一夜之间除了海州城外,这世上便再没城池和大活人。
这可真是古怪的很。
一开始,果赖也有没在意,以为辽南那边可能倒春寒,下了雪,道路难行。但是很快,海州城外的旗庄就陆续发现有从南边逃来的阿哈和汉民,这些人给海州城带来了一个惊天噩耗——明军从海上入寇,打金州杀了过来!
明军从金州杀了过来?!
果赖的眼珠都要瞪了出来,有点难以置信,不知道这帮明军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挼满洲的胡须!
从前辽南不是没有遭到过明军袭击,可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自打三顺王投了大清后,来自海上的明军威胁就被彻底解除,打崇祯六年以后,辽南可是再也没有明军入寇过。
多半是满洲主力在关外打的顺手,那明朝的官走投无路就派些兵来骚扰辽东,妄图让咱主力回师!
果赖越想越是,虽说他们这一系因为阿玛的缘故不被旗内堂叔伯兄弟们看待,连入关的好事都轮不到他们,可果赖怎么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弟,血性还是有的。
当下便点起海州的满洲披甲兵,又叫阿哈们披甲上马,准备亲自带兵去把那帮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明军给砍光。
内心里,也是想立功。
多尔衮带满洲将士入关去征服中国,关外能去的都去了,剩下的要么就是像他这种罪人后代,要么就是老弱病残,于关外根本无功可立。再这样下去,他果赖跟子孙后代恐怕就永远被人遗忘了。
所以,明军胆敢骚扰,也算是老天爷不绝他果赖给降了一场富贵下来!
血气上涌急于立功的果赖带着部下准备了些干粮便打马出了城,可没奔上十里地就碰上一个逃回来的庄头。
庄头是太祖年间圈了汉人地设的管治,都是由阿哈担任,专门管理那些汉人种地。
看到果赖和八旗兵,那庄头好像见到亲爹一样嚎啕大哭,模样就跟死了爹娘一样伤心。
哭了半晌,什么有用的情报都没说出来,气得果赖扬手一个皮鞭抽了上去,这才止住了庄头的哭声,不过他随后所说的明军实力却让果赖感到震惊。
也不知是真是假,庄头竟说来犯的明军有数万人,骑兵战马黑压压的,来无影去无踪,见人就杀,所到之处鸡犬不留,把个辽南祸害得都快成赤地了。
“主子,那些明军四下烧杀掳掠,咱们的堡子、寨子、庄子、驿站都叫他们放火烧了……死了好多人,好多人……”
庄头都不敢回忆死里逃生的那幕。
明军这么强大?
果赖惊惧,就算这庄头是因为害怕夸大了明军的实力,但怕是人数也不少。而他手里披甲的满洲兵只76人,阿哈不过三四百,真要碰上那明军估摸多半打不过。
果赖部下的满洲兵也发怯,他们中有的白发苍苍,有的无比稚嫩,有的还是一只手的伤残。
多尔衮为了征服中国的“七十以下,十二以上”的举国征兵令,已然是将满洲一族的实力抽取怠尽,甚至是精血都不存,留在关外的是些什么兵马可想而知。
壮大塞图硬着头皮建议还是别去找明军,先回海州城的好。
明军实力真强大的话,有坚城依靠可比他们这三四百人冲去与明军大军交手明智的多。
果赖左右为难。
如果庄头说得属实,没有一旗兵根本没法同人家交手。不属实,恐怕也得至少一个真满洲牛录才能去探一探明军的底。
可他只有76真满洲!
光有血气打不得胜仗,果赖考虑片刻下令回城。众满兵和阿哈们都是松了口气。
回到海州的果赖一方面派人去盛京向他叔伯三大爷阿拜报讯求援,另一方面将有明军入寇的消息向城内的智顺王妃刘氏通传,请刘氏能够组织智顺王府留守的男丁上城协守。
刘氏一妇道人家,丈夫又领大军入关出征,王府下属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能上城助守的男丁有限,当时就慌的掉了眼泪,把九岁的世子尚之信抱在怀里半天没回过神。
智顺王系的汉军家眷们听说明军打过来,也是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哭喊连天,好像末日将至。
汉军家眷着慌,满洲家眷们更是人心惶恐,那些从对明战事享受胜利果实的满洲妇孺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明军竟然又会重返辽东,而且还来得这么凶猛。
有关汉人兵马在辽南烧杀抢掠的传闻极尽夸张,甚至还有说那明军以食满洲为乐,把个海州城的这帮满洲妇孺们魂都骇飞了。
明军尚没到,海州城就跟被冰封一般,往日的欢声笑语不再,所有人的心头都是对明军的恐惧和害怕,这种感觉已经从他们心中消失了二十多年。
城中的汉人听说有明军打过来,有的无动于衷,有的却是在心头燃起希望。海州城内有不少是前年阿巴泰从山东掳过来的汉人,这些在辽东替满洲人为奴的时间不长,所以不像那些阿哈们对满洲人畏敬如神。
如此,自是暗潮涌动。
原先的主仆关系变得极其微妙,一些满洲妇人开始好言好色对待旗里分给他们的汉人奴隶,看来是想着为自己准备条后路了。
也有强硬的满洲人为族人们打气,说一满当十汉,城中这么多人,又有城墙可依,那汉人的兵打不下来。
等盛京、辽阳、广宁的兵过来,别说明军还敢围城,恐怕他们连大海都游不回去。
又说关内的摄政王不会不管老家,肯定会派大军前来荡平这些明军……
这种宣传鼓动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果赖这边也竭尽所能安排守城事项。两天内动员了上百名满洲老人和两百多满洲幼童上城,连妇人少女都上了城。智顺王妃刘氏那边好歹也动员了几百老弱上城。
在全城军民的神经都绷到极点时,盖州的城守卫哈什纳带着手下几十名满洲兵突破明军重围,浑身浴血的赶到了海州城。
果赖急忙让人放下吊桥,匆匆从城上下来准备问问哈什纳南边究竟什么情况。
然后,城破了。
捂着被哈什纳用长刀捅穿的肚子,果赖惊怒万分:“你竟敢背叛满洲!”
“我乌拉女真乃中国人,什么时候成你满洲人!”
哈什纳一脚将果赖踹倒,朝部下满兵一挥手:“开城,迎中国大兵!”
第四百二十九章 爹不孝,子不孝
“满洲”这个新族名诞生不过十年时间,对于大部分满洲族人而言,他们尚未能完全接受新族名,很多时候满八旗的人还是以过去的女真(诸申)自称。
哈什纳祖上是海西女真的乌拉部,乌拉为建州所灭这才成了如今的满洲镶红旗人,如果大清一如从前风光,他这镶红旗满洲自是做的心甘,可如今中国大兵自海上而来,关外无有兵马可敌,为了族人,也为了自家儿孙,哈什纳自不能在满洲这棵树上吊死。
十几年前,哈什纳的二叔图里多就在明军东江镇当兵,后来跟着黄龙一起死在旅顺。也就是近些年满洲越来越强,才没有女真人在明军当兵,从前,明军那里多的是女真兵。
黄带子果赖的死让海州城的满洲披甲人没了领头人,那哈什纳等人下手又狠毒,不等城上其余满兵反应过来就把城门开了,几十人执刀守着,不消一会城外就有蹄声传至。
当第七镇第一批有马有甲兵从吊桥上通过杀进城中,海州城改姓就是注定的事,谁来都不好使。
在哈什纳等人的劝说下大部分满洲披甲人同阿哈们放下武器,但也有一些老满洲负隅顽抗。
昔日追随太祖太宗征战的荣光,让这些风烛残年的满洲老人无法接受向汉人屈膝。
可他们,太老了。
老胳膊老腿哪里能和年轻时比,拉一箭膀子就酸得要命,那箭是一支射得比一支近,也是一支射得比一支软。
很快,这些为了昔日荣光死战的满洲老兵倒在了血泊之中,杀死他们的不是那些骑马冲进城中的汉人士兵,而是他们的满洲同胞。
同关内那些做了汉奸的明朝官员一样,哈什纳这个满奸也在拼命的屠杀不愿同他一起的同胞,只要所有的女真人同他一样重新成为中国人,那他们就不是什么满洲人的败类,而是中国有功之臣。
“玛法,玛法!”
一个十岁的满洲少年看到爷爷被爬上来的叛兵杀死,哭着喊着冲上前来要为爷爷报仇,结果被一个和他一样留着辫子的男人一把抓住甩出城墙,落在半空中迅速下坠,“扑通”一声,脑袋落地,碎成了开花葫芦。
“额娘,额娘,我要额娘,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那些被果赖拉到城上充数的满洲少年们吓的鬼哭嚎叫,有的吓得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有的在城上跑来跑去。
妇人们也是如此,满洲、汉人,都在乱奔。
李化鲸带着亲兵入城时,看到城上有女人往城下跳,甚至是母亲拉着孩子往下跳。
他的心中莫名悲戚。
几年前,这一幕在山东各地上演了无数遍,让人看的心都不再悲痛。
“传令下去,一定要活捉尚可喜的老婆孩子!”
李化鲸勒马进城,城中传来的惊恐哭喊和饶命声丝毫没有让他的眉头多皱一下。
……
刘氏是大清太宗皇帝亲自册封的智顺王妃,但她却不是尚可喜的原配,只是继室。
崇祯六年七月,投降后金的孔有德、耿仲明引金兵攻陷旅顺,明总兵黄龙兵败自杀,当时留在旅顺城中的尚可喜原配胡氏与妾侍、侍婢不愿为金人所辱,遂带着全家上百口人全部投水而死。
黄龙死后,沈世魁接任东江总兵。
由于当初尚可喜曾镇压皮岛兵变,使沈世魁失去权力,所以沈世魁对他怀恨在心,骗尚可喜至皮岛,意图诬以罪名加以谋害。此事为尚可喜部下许尔显等人侦知,尚可喜遂有脱离明朝之意。
刘氏知道此事后曾劝丈夫不要投降杀害尚家满门的金人,可尚可喜不听,派许尔显、班志富等人前往沈阳与后金接洽。皇太极闻之,兴奋至极,大呼“天助我也”,并赐尚可喜部名“天助兵”。
知道丈夫降金,刘氏无奈,她一妇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能同丈夫一同前往金人治下,后被封为智顺王妃。
不过,刘氏内心里仍是对金人痛恨,因而在儿子尚之信稍大之后便背着丈夫告诉儿子尚家过去的忠烈事迹,告诉儿子他的爷爷、大伯、叔叔们是如何和金人浴血奋战的。
这使得才九岁的尚之信对满洲人充满仇恨。
城破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王府中的刘氏耳中,她的内心极其矛盾。一方面是高兴故国终是派兵攻打辽东,另一方面则是为尚家满门及汉军家眷的安危担忧。
不管她刘氏是如何不忘故国,如今她都是故国眼中汉奸的老婆,而她的儿子也是汉奸的贼种。
所以,明军一定会疯狂报复。
下人和仆从们叫嚷着要同明军拼了,声音很大,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慌。
一群老弱妇孺,拿什么同人家拼?
就在刘氏不知道怎么是好的时候,她那才9岁的儿子尚之信却挣脱母亲的手,朝众人喊道:“我们本就是汉人,为何要同汉人拼命!”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尚之信回头看了他的母亲一眼,道:“儿子去同明军说。”
不等母亲同意,小尚之信就挺着胸膛往大门走去。走到半道突然想起什么,朝边上一个王府护卫道:“把刀给我。”
那护卫颤抖的将佩刀递给世子,小尚之信拿在手中颇重,然后竟用那刀割下了自己脑后的辫子。
这一举动让在场众人都惊住了。
来到大门后,尚之信朝那些不安的护卫和下人看了一眼,似乎在心头为自己鼓气,然后鼓起勇气叫道:“开门!”
护卫和下人们不知道是不是听世子的,他们全看向了远处的王妃。
刘氏走向大门后的儿子,摸了摸儿子没了辫子的后脑勺,轻声道:“你这么做是对你爹的不孝。”
“爹对爷爷不孝,孩儿为何要对他孝顺?……难道孩儿学爹一样当汉奸,给满洲人卖命是母亲愿意看到的吗?”
尚之信抬头看着他的母亲。
刘氏笑了,眼神满是欣慰,她拉着儿子的手,看向一众护卫下人,很是坚定说道:“开门,尚家是中国忠烈之后。”
第四百三十章 龙兴之地要塌
安集堡虽离海州较近,却属辽阳管辖。
堡东边有一条河叫安平河,这条河是浑河支流,全长一百多里。
二月的辽东不像关内南方已经春暖花开,仍是冻人的很,安平河上就有不少浮冰,那河水也是依旧冰冷刺骨。
三天前,辽阳城守卫、满洲正黄旗协领费雅三接到了海州急报,说是有大股明军自辽南来犯,金州、复州已经沦陷,明军已迫近盖州、海州。
同海州城守卫果赖一样,费雅三也是宗室黄带子,并且比果赖更接近皇室,因为他的阿玛是太祖皇帝的三子阿拜。
除了礼亲王代善外,阿拜就是爱新觉罗家年纪最长的宗室,可惜因为阿拜不像其他兄弟一样有赫赫军功,所以爵位只是个三等镇国将军。
前些年阿拜担任过吏部的满承政,但前年摄政王多尔衮以这位三哥年事已高为由罢了阿拜的承政一职,去年各旗相继入关到北京享那汉人的花花江山,阿拜却被留在盛京接替何洛会的留守总管一职,十分不得志。
上任之后,阿拜索性也不问事,只将事务交给其长子奉国将军席特库,平日里多在府上窝着,不在府上时就是叫备马车回黑图阿拉老寨感怀一下过去,甚是想得开。
可阿拜想得开,他的儿孙却想不开。
眼看叔伯兄弟们不是贝子就是郡王,而他们最大才是奉国将军,且别的兄弟入关享福,他们却要留在关外继续吃苦。
同样是太祖子孙,差距这么大,谁能想得开?
费雅三就是阿拜儿孙中最想不开的那个,为此成天牢骚满腹,在辽阳城也是天天酗酒,无心政事。去年更是于酒后将旗下一有孕的汉妇活活揉虐至死,被郑亲王济尔哈朗派人狠生斥骂了一通。要不是他爹阿拜求情,估计能把奉恩将军的爵位都能给他夺了。
现在的辽阳城不是从前明朝的辽阳城,而是费雅三他皇祖奴尔哈赤于辽阳城东太子河畔新修的新城,叫东京城。
再怎么混账,辽南出了十万火急的军情,费雅三不能不问,但不以为这军情如果赖说的那么夸大,什么明军来犯数万,骑兵多如牛毛什么的。
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那明军真有这等实力,早干嘛去了!
去盛京的快马给费雅三带来大哥席特库的军令,要费雅三带辽阳兵马前往海州,盛京的援兵业已出发。
因为事关明军入寇,席特库担心弟弟又喝酒误事,所以叫使者再三叮嘱辽阳接令之后马上就要启程。
这一回,费雅三真没误事,上午接到军令,下午就带着他辽阳城的180名披甲满洲兵同450名阿哈出发去海州了。
这180名满洲兵当中,50岁以上的45人,16岁以下的38人。真正能上马征战的不到百人。
阿哈情况倒是不错,都是二三十岁的精壮,有些还随满洲主子入过关,很有战斗经验。
一路快马加鞭,第三天费雅三一行就赶到了辽阳最南端的安集堡。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进安集堡休整喂马,前边的满洲兵就发出惊呼声。
……
安平河上的浮冰一块又一块,有的顺着河水的流动往下游飘浮,有的则是纹丝不动。
河两岸都是芦苇枯草,偶有几只没有渡冬的飞鸟如惊鸿一瞥飞向空中,依稀能见到那芦苇中竟然有鸟窝。
让满洲兵发出惊呼的是一片很宽的河滩。
河滩上倒伏着几百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死状凄惨无比;河面上也飘浮着数百具尸体,有的尸体上插着箭枝,有的则是没有外伤,显是走投无路挑进冰河被冻死、淹死的。
尸体无一例外都是满洲衣饰。
辽阳的满洲兵在河滩上翻了又翻,终是没有发现活着的同胞,不管男女老少,都成了安平河畔僵硬的、冰冷的尸体。
“大人,都是咱们的人,安集堡的扎叶合也被杀了。”
同费雅三一起来的辽阳满洲章京纳尔苏心情沉重,下手的那帮明军真的是心狠手辣,凶残至极,没有半点人性。
从现场的蹄印判断,当时大概有一支几百人的明军骑兵袭击了安集堡的满洲驻防兵,然后将堡子里的满洲兵连同家眷及阿哈往河边驱使。最后,就是费雅三他们看到的这一幕。
很多满洲人的致命处都是后背,伤口又长又深。
有些则是被用重物捶击,扎叶合的脑袋就凹了一大块下去,五官的模样也变了形。
扎叶合是安集堡的驻防满洲什得拔,他的妹妹是费雅三的侧室。
费雅三铁青着脸,什么话也没有说。
视线中,河中央有个妇人一只手抱着一根木头,一只手却死死抓住一个装满什么东西的袋子。
一众辽阳过来的满洲兵同阿哈们都是人人悲愤,目睹自己的族人被敌人当牛羊一样屠戮,他们的内心弃满愤怒和仇恨。
汉人阿哈们则小心翼翼的将尸体抬到一块准备焚化,他们心中的愤怒之情不比主子们少,很多人在咬牙咒骂那些胡乱杀人的明军,说他们是禽兽。
费雅三脸色十分阴沉,两颊不断抽动,看得出,他在竭力抑制自己心中的怒火。
但纳尔苏没想到的是,费雅三却下令撤军,马上撤回辽阳。
“撤回去?”
纳尔苏怔住,旋即明白费雅三为何下这个命令,因为入寇的明军实力真的很强,以他们这点人手恐怕无法与其一战。
费雅三回去了,不管海州的果赖是不是还在苦苦等侯援军,他都要立即回到辽阳。
他害怕自己会被明军围住。
甚至,在回辽阳的途中,费雅三抢在明军前面将沿途的堡塞尽数撤离,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都烧毁。
这是坚壁清野。
以前只有明军对清军坚壁清野,今日,清军也终于对明军采取了这“损人不利己”的战术,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费雅三的做法是对的,在他回到辽阳的次日,城外就出现了明军的骑兵,虽然他们人数不是很多,也没有进攻辽阳的迹象,但他们的到来已然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一封封告急求援的急递往关内送去。
大清的龙兴之地,快要崩塌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周王府,阔了
什么叫意外之喜?
尚可喜的夫人刘氏同儿子尚之信携海州汉军家眷向淮军归降,就是意外之喜。
由于大海阻隔,远在徐州的陆四是在海州城破后的第24天才知道这件事,时已是三月初三了。
“李化鲸让人押着刘氏同尚可喜的几个儿子渡海,这会怕是已经到登州了,职以督府名义让登州将人送来徐州,并命沿途地方对刘氏一行礼遇。”
“尚可喜部汉军家眷也当令送到山东,以免节外生枝。待这些家眷迁过来后,可使人同尚可喜接触,或招降,或离间,或挑拨,主动权都在我淮军。”
陆四点头同意,并让贾汉复将尚可喜部家眷被一网打尽的消息告诉陈德,也就是那个绑了孔有德老婆女儿的家伙,好让这家伙对汉军的招降工作取得实质进展。
“第七镇入辽东后,果如都督所料,满洲人于关外几无兵马留守,故第七镇进展极其顺利,现已下金、复、盖、海数州,并对辽阳、盛京形成攻击之势,另外李化鲸还分兵寇掠广宁、锦州一线……”
“沈帅说辽东汉人众多,不能尽以敌国子民看待,一昧加以屠戮反而会让这些汉人投向满洲,所以建议除往东江、登莱迁移一部分,其余可集中在复州、金州,仍令他们屯田,并以金复旅顺为第七镇根据之地,这样就算关内清军回师关外,第七镇也能与清军对峙,拖住他们……”
贾汉复将李化鲸命人发来的捷报递给刚到徐州不久的沈瞎子,后者讪笑一声,有些难为情道:“这东西识得俺,俺识不得它,叫他们看,叫他们看。”
沈瞎子是代表淮军“通泰集团”也就是第三镇过来徐州喝都督喜酒的。
当儿子的要结婚,肯定得告诉老子和家里的亲戚。
一直在扬州养伤的陆有文一听儿子要讨媳妇,欢喜的直咧嘴,再听说儿媳妇是大明朝王府的郡主,好家伙,那真是笑得都合不拢嘴。
陆四他大伯陆有才、二伯陆有富也是高兴,特意买了一车纸钱拉着老三陆有文给祖宗们送“报喜钱”。
因为祖坟在盐城的缘故,老哥三就在扬州北门面朝老家方向,用棍子在地上画了大圈,然后将车上纸钱放在这个圈中烧。烧之前还念叨几句陆家祖宗,这样的话就不必担心送去的“报喜钱”叫别的野鬼抢了去了。
陆四的婚期也是老哥三给定的。
不是随便定的,很有讲究。
老哥三重金请扬州有名的算命瞎子“常二仙”给算的,又是生辰八字又是黄历阴阳的,最后“常二仙”给定了四月十二号,说那天是上半年最好的日子。只要在四月十二将媳妇娶进家门,来年必定添丁。
那常二仙还神神叨叨给淮军的大都督算了一卦,然后告诉陆家老哥三你们陆家了不得,那陆都督的生辰八字乃是灵龟转世,将来富贵逼人啊。
喜得老哥三额外又给赏了三十两,真是爷卖崽田不心疼。
陆四这边听说家里给定了四月十二号,着实郁闷,因为这日子可不好。但想老哥三一片心意,自个总不能因为忌讳拂了他们,便就定了那天。
都督大婚,肯定要隆重且热闹。
除了出征在外的将士和必须坐镇一方的,淮军各镇、治下地方官员都要有代表过来祝贺。
婚礼怎么个办法,老规矩新规矩什么的,繁文琐节那多了去,陆四哪理会得了,于是将他的大婚主持人这一重任交给了高歧凤,也就是那个被他在老家破房赞诩为“我的刘伯温”的那个明朝监军太监。
高公公自打去宝应辅佐少都督陆广远后,可有一阵被冷落了,所以一听都督将终身大事交由他操办,那白净的老脸笑得皱子都堆了好几层。
于太监而言,替主上办私事才是本职工作。
在出来监军之前,高公公可是内官监的监丞,对宫中的规矩门清。
叫他主办婚礼,也算是专业对口。
俗话说长兄为父,周王不在,妹妹的婚事肯定是朱绍烱这个做长兄的操办。可他周王府众人是逃难出来的,哪有钱给妹妹置办什么嫁妆。而妹妹嫁的又是淮军大都督,到时候有多少人盯着看着,这要是周王府这边连个嫁妆都没有,丢的不仅是朱家的脸面,也是淮军的脸面。
就在朱绍烱为难没钱办事时,督府总兵衔参议李棲凤将军却找到他,不由分说就将自己珍藏的一盒珍珠塞在了朱绍烱手里,说什么他从前毕竟做过明朝的臣子,如今周王郡主出嫁,他这故臣怎么也要聊表些心意。
这盒珍珠可真是好东西,个头是又大又圆,一看就是价值连城,把个朱绍烱感动的紧握住李棲凤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棲凤也真是诚心帮助老东家,没别的心思,珍珠送出就拱手告辞,连周王家的一杯茶都没喝。
高风亮节,让人钦佩。
感动之余,朱绍烱琢磨将这些珍珠出售换些银钱,这样就能置办妹妹的嫁妆,可没等他找行家出手,又有许多人登门拜访了。
这些人有从前做过明朝官的,有淮军根正苗红反贼出身的,有地方士绅,有土寇招安的,有商人……
身份不同,但目的却都是一样,都是给落难的周王府雪中送炭来的!
总之,直到现在还有人给朱绍烱送礼。
远的连扬州府尹郑元勋、淮安府尹郑标都专门派人送礼过来。
周王府众人临时居住的宅子里专门腾了两间屋用于堆放这些人送来的礼物,金银之类的更是收了怕有一万多两。
恍若一夜之间,周王府再一次阔了。
“歪风邪气!”
在听闻淮军集团文武官员自发向朱绍烱送礼后,陆四很生气,认为这个风气非常不好,如果不加以制止将来一定会演变为腐化风,甚至成为淮军将士们堕落腐败的糖衣炮弹。
还是贾汉复他们劝说都督马上就办大喜事了,没必要为了下面人送礼的事让周王府那边惶恐。
陆四一想也是,私下却让接替齐宝任亲兵队长的牛二去打听一下,大舅子朱绍烱到底收了多少礼物,到时候别漂没的太狠。
第四百三十二章 书写得好就把作者绑来
婚事这块,陆四没怎么上心。
沈瞎子从泰州赶到后,陆四第一时间就向这位老伙计道了不是赔了罪,因为对方的侄子沈三元在济南保卫战阵亡。
沈三元也是淮军创立之后阵亡的最高级别将领。
大字不识一个,连名字都用三个圈圈代表的沈瞎子很是一阵沉默后,说道:“有啥对不起咱的,咱侄儿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沈瞎子接下来的话让陆四很是动容。
“咱淮军自起事以来,死了的兄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大伙提着脑袋拼命图的是啥?图的还不是将来能不被人欺,不被人随便拿刀砍,能跟着都督你王侯将相,富贵还乡,叫先人有面,叫子孙有福!
可既是提着脑袋拼命,那肯定要死人。不死人,到哪给子孙后代挣这富贵?那些当官的又凭什么把位置让给咱们?
这要是因为死的是我沈瞎子的侄儿,我就对都督不满,那我沈瞎子算什么东西?
当初广远那孩子不也在宝应险些叫明军打死么?从前拼命的时候,都督又哪一次落在我们这些人后面了?
都督没什么对不住我沈瞎子的,还是那话,人死吊朝天,不死万万年,躺在家里挨穷受欺活该子孙出不了头,叫人家欺!再说,三元那孩子是和鞑子拼命死的,我这个当叔叔的没话说……心痛,但高兴,三元没丢我老沈家的脸!”
陆四也没话说,叫侄孙义良摆了一桌,陪着沈瞎子一阵痛饮。
沈瞎子酒量比陆四好,却没光顾着喝酒,而是将通泰方面的情况一一跟陆四说了。
“通泰集团”取得了陆四意想不到的成就。
当初拿下扬州城后,陆四交给程霖、沈瞎子3000人,让他们东进占领泰州、通州所辖州县,这一片区域很大,也就是陆四前世的苏中地区,人口有两三百万。
虽然明军在这一片地区实力很弱,但仅以3000人东征,陆四也没想能一举拿下。没想到程霖和沈瞎子办到了,不但于通、泰建立了稳固的地方政权,还以这3000人扩编成淮军的第三镇。而事实上,“通泰集团”的实力远不止一个镇,达到了两个镇。
当初陆四率淮军主力北上山东后,徐州驻防兵马空虚,易为淮西明军所乘,陆四便从第三、第四两个镇各抽了一个旅调防徐州,这使得第三镇只剩两个旅。
但几乎是抽兵北上同时,程霖迅速又以他早已构架的“地方部队”重新组建了一个旅。
由于通泰地区地处长江北岸,程霖还于第三镇编制外建立了淮军的长江“岸防”部队,共两个旅编制近7000人,还于通州琅琊打造了有一百多条船的水营,编有水兵3000余人。
虽然这个水营还不足以和明朝的长江水师相提并论,却是淮军进取精神的象征。
程霖甚至两次抽调第三镇兵马于这个长江水营展开联合演训,演训的课目就是渡江登陆。
除了加强地方政权,恢复民生外,程霖这个卖油郎还大胆派人渡过长江,和苏州、无锡、松江等地的商人取得联系,请这些商人大胆到江北做生意,借助淮军与长江水师郑鸿逵的“默契”,大力推动通泰地区的商业发展。
甚至程霖准备和郑家开展海贸,从而能够既为通泰百姓谋福,也为淮军收取更多的赋税。
可能和程霖是卖油郎有关,现在通泰地区有很多地方大规模种植大豆、油菜,大小油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林立,所生产出来的油又大部分流往江南,价格便宜质量又好,被江南百姓称为“江北油”。
不过一些敌视江北淮军政权的地主士绅则蔑称为“贼油”,可老百姓不管什么贼不贼,只要油好价格低,他们就爱买。
民生商业的推动让程霖表现的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将领,很像主政一方的官员,其所推行的各种政策样样务实,贴近百姓所需,也符合淮军发展要求,让陆四对之刮目相看,而让他更加吃惊的是,这个卖油郎竟然知道“科技强兵,科技强国”的道理。
沈瞎子说他们从去年开始就花重金请江南有名的匠人到通州打造各种厂坊,招收贫苦百姓的孩子到厂坊跟这些大师傅学习各种技术。
“我们还在市面上搜罗各种书籍,不管是种地的还是打铁的,又或是养蚕的,造船的,造药子的,甚至是教人打仗的兵书,反正只要是书,我们就让人去买来……”沈瞎子不无自豪说道。
那些买回来的书程霖同沈瞎子看不懂,就让秀才们读给他听。觉得不错,便拿钱请人去试验,行之有效就加以推广。
“嘿,我呐也不是太懂,这方面都是老程在办。不过他说有本书是真不错,把咱种地的,纺织的,砖瓦的,兵器的,染色的,采煤的全给写全了,老程说就这一本书能顶千本。里面教的,别说都学会,哪怕学会一篇,就能一家老小吃饭不愁了……”
陆四听的好奇,世间竟然还有这种农工业一体化的教科书?
心中一动,问沈瞎子那书是不是叫《天工开物》?
“是,是,都督怎么知道的?”沈瞎子一脸好奇。
“此书如此有名,我如何会不知。”陆四笑了笑。
“咦,连都督都说这书有名,那老程说的没错,咱们应该把那写书的绑过来给咱们做事。”
“你们派人去绑写《天工开物》的作者了?”
陆四怔住。
“去了,江南那边说那写书的是江西奉新人,姓……好像姓宋?”
沈瞎子不太是确定,抬头见都督愣愣的看着他,也愣了一下,想到什么,忙讪笑道:“绑票的事是不好,我也劝老程看人家的书就得了,把人家写书的抓来干什么。这不是鸡蛋吃的好好的,非要把老母鸡杀了烧汤么,瞎胡闹……”
正说着,对面的都督放下酒碗,打了个酒嗝,摇了摇头,道:“要绑,要绑,老程干的对,以后书写得好的都得派人绑来,让他们讲给咱们听。”
第四百三十三章 陆四初一,清军十五
卖油郎的想法是对的,非常好。
只有将大量的有识之士弄到淮军治下,才能确保中国文人阶层的优秀精英为淮军所用。
譬如《天工开物》这本17世纪杰出的工业、农业、军事、经济领域的综合实用教科书,如果淮军不将书上的内容“变现”,就会被埋没,被满洲人刻意束之高阁。
而这本书的作者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明明宁死不愿出仕满清,在江西山区以明朝遗民的身份隐居去世,死后几百年却被推翻满清的后人强行在脑袋上加上一根辫子。
极度荒唐的一幕。
陆四不会令这让死人都不得安生的事情重演。
他绝不会让汉民族的脊梁骨被人家打断。
这个时代的西方开始了大航海,但东方的科技却没有落后于他们。
一切,大有可为。
不过陆四有些惭愧,两世为人的他眼光竟然没有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子弟强。
他早就应该想到宋应星,想到提升科技的。
所谓亡羊补牢,犹时未晚。
“人才引进”这个项目是时候启动了,不再由通泰这个“地方”主导,而是由整个淮军的“中央”来主持,从而使引进人才成为淮军上下的共识,进而通过人才的引进促进淮军整体实力的提高。
至于怎么把人才引进来,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回头有必要以督府名义发文淮、扬、徐、山东,令各地加强人才引进工作,并在二线地区(非一线临敌地区)开展科教方面的工作,比如设立学校,拨专款培养人材,印刷编写教程,引进辖区以外的优秀人才。
哪怕是西洋人都可以。
崇祯都知道招募葡萄牙雇佣兵抗击满洲人,陆四还能不如崇祯。
当然,诗词歌赋,写得一手好文章的这些大儒、小儒就不必专门引进了,这些人是太平时期的锦上添花者,却不能在大乱之世雪中送炭。
陆四需要的是实务型人才,如宋应星。
“引进”之外也要注重淮军本土人才的发掘工作,如程霖这个大字不识一个卖油郎竟然于军务、政务、商务如此精通,那淮军治下上千万人口中又有多少个“程霖”。
术业有专攻,时事造英雄。
陆四不担心人才引进和发掘工作会没有成效,中国有句老话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只要他这个淮军的大都督热衷,下面的官员一定会发挥十二分能量去将大都督喜欢的事情落实并发扬。
因为,大都督决定他们的官大官小。
“你和老程干的不错,在一些方面甚至比我这个都督干的都好,是时候给你们一些担子了。”
陆四起身给沈瞎子倒满酒。
还是洋河酒,这淮安老家生产的酒已成了陆四甚至是淮军的专用招待酒。要说陆四对这时代别的酒还有什么印象,可能就是那个1573了。不过1573产地在四川庐州,是大西王张献忠的地盘,暂时还尝不到。
“要过江?”
沈瞎子有些激动,他理解的担子就是过大江。江南那些跟烂鱼臭虾一样的明军,他和程霖可是半点也没放在眼里。
“长江,我们是一定要过的。”
陆四给了沈瞎子明确答复,淮军将来一定会过长江,但不是现在。
有关潞王是怎么南渡当上弘光皇帝这件事,淮军内部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知道这件事真相的目前大概也就二三十人。
沈瞎子和程霖是通泰方面唯一知道此事的人,只是二人对扶保潞王这件事有不同的看法。
程霖说这是都督准备和南京联合共同抗清,结合当下局面,程霖认为这个手段是高明的,至少可以让淮军不必腹背受敌,可以专心抗击北方的满清。
沈瞎子却认为这是都督准备渡江占领南京,因为扶保潞王的可是他的好兄弟孙武进。而孙武进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劝人做从龙功臣,给都督黄袍加身。
所以,沈瞎子对渡江灭明充满信心。
他断定只要淮军渡江,南都的孙武进立即就会动手响应。到时候南都就是不战而下,有了南京城,都督就可以光明正大登基称帝,取代明统,成为中国之主。
至于那个大顺,别的地方沈瞎子不知道,反正他通泰地区没有使用永昌年号。为这事,大顺任命的淮扬通会刘暴还多次行文责难,都被程霖顶了回去。
听说永昌皇帝兵败北京退回陕西后,刘暴也变得有些消极,之前派过几拨人去淮西劝降黄得功,现在也都不派了。
陆四对沈瞎子说的“担子”是扩军整训,通泰、扬州的第三、第四镇都要扩军,但不是准备渡江战役,而是向西进入淮西。
他将李自成放弃西安向荆襄地区撤退的事情大概说了下,并说李自成一旦到了荆襄,左良玉一定带兵沿江东下,到时候湖北和淮西战局就会发生连串反应。为了避免湖北和淮西崩盘,淮军就要做好进军淮西的准备。
陆四在说这些的时候并不知道李自成经商州退到河南后,因为河南节度使吕弼周奏报的“山东大捷”,提升了李自成继续与清军打下去的勇气,所以将御营设在了南阳,并没有如原本历史直接撤到襄阳。
“我这次娶周王郡主,是为了南都那些官员不再对我淮军偏见,从而可以达成联合抗清的目的……”
北方满洲的压力注定淮军不可能两线开战,那么保住南都的弘光政权就是陆四这次回徐州的首要任务。
如此,淮军就必须在左良玉部崩盘降清后及时进入淮西阻止淮西明军的崩盘和倒戈。
马士英这个人虽然同南都的史可法矛盾重重,却是有大局观的,其能力也胜过史可法,有弘光这个皇帝在,陆四认为马士英多半不会拒绝和淮军联合。
只要淮西不崩,陆四的“老家”才不会遭到清军危胁,若不然淮西的崩溃就会让淮扬直面清军。
那局面就糟透了。
陆四做了初一,清军同样能做十五。
满洲人可以不要辽东,陆四不能不要淮扬。
能不能保住淮扬老家的担子,自然就落在了程霖、沈瞎子、蒋逵、宋五、郭啸天他们这些起事老弟兄肩上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235对三条A
第七镇渡海征辽、第六镇北上京畿的战况,督府有做整理成文告发于其余各镇。
这种文告,陆四称之为战事简报。
大概每隔七天,督府这边都要出一期战事简报,以便使淮军各部能够知道当前局面变化及自家用兵方向。
因为很多高级将领不识字,所以于淮军内部诞生了一个新职业——“读报郎”。
能够担任读报郎的都是各镇将领物色的年轻读书人,功名普遍在秀才以下,以童生为主,享哨官待遇,与各镇的旗牌亲兵一样都是镇帅、旅帅的亲信。
受贾汉复在泰山重修书院的启示,陆四已命贾着手于徐州组建类似前世军事院校的机构,专门用于培养淮军的中低级军事指挥人材。
为了节省开支,贾汉复报请将这所淮军的武备学堂建在云龙山,校舍是强占的山中寺庙。
陆四同意,并要求给予和尚们一定补偿,即在云龙山附近给这些和尚一人分五亩地,让他们自食其力。
计划中武备学堂将在四月一号正式开班,督府已将开班通知布告全军,第一期拟招收学员300人。
其中200人从淮军各镇中招收,要求是年龄18岁以上,35岁以下,有记功三次以上,最低要求认识100个字。
如果功劳大的话,这个识字要求还可以进一步放低。入学后,将由专门老师突击教导文字,掌握基本阅读能力后,再进行正规军事授课。
这200名学员是专门用于招收有功士兵的,另外标统军官可以推荐1人,旅帅推荐2人,镇帅推荐4人,这些学员没有军功要求只有年龄要求。
换言之,这是陆四给追随自己拼命的部下赏赐。
从人情世故来讲,高级军官推荐的人选多半会他们有各式关系,恐怕很多都是他们的子弟。
这不是坏事,至少对于才草创一年多的淮军是好事,因为这样能让中高级将领们完全将自己及自己的家族绑在淮军这辆战车上,所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陆四对推荐名额要求严格掌控,哪怕他自己也不能多推举,这就使得名额含金量十足。
不过第一期的名额陆四没有推荐陆家的子侄,而是全部推荐了自己的旗牌亲兵。
第一期学员仅向“社会”招收20人,要求识字,身家清白,直系亲属没有降清。
且这20人目前只在扬州和淮安二府招收,原因当然与这两府最先归属淮军有关。
学员好招收,任课教师却不好办。
淮军很多将领打仗敢拼命,也动脑子,但让他们站在讲台上为学生讲课,那比逼他们读书识字还困难。
教材也是棘手。
这时代能用于军校授课的教材屈指可数,很多兵法于战役级别的各种阳谋阴谋,不适合中低级军官学习,所以陆四不得不将他知道的有限“知识”转化为文字。
同时让贾汉复组织人手将辽事以来明军同金军的战斗、农民军与明军的战斗,淮军同明军、同清军的战斗中选出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战例加以总结,进而编写可用于武备学堂授课的教材。
其它如早先陆四自己写的操典,行军安营、列阵接战,步骑使用等淮军已经建立的一些制度都要加以提炼,以便补足教材的不足。
不过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过程,台子搭起来,就不怕这戏唱不下去。
陆四相信,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武备学堂的校名是陆四亲自题写的,同时还题写了校训——“人死吊朝天,不死万万年。”
贾汉复等人对这个校训简直是不忍直视,尤其是那个“吊”字,不仅粗卑还显下流,难登大堂,传了出去恐惹天下人笑话。
“有甚好笑的?这就是咱淮军的精神!谁笑话这个精神,就是否定我们淮军,否定我陆文宗!”
陆四力排众议,坚持就以这个为校训,贾汉复他们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把原先武备学堂院墙上的“南无阿弥托佛”用石灰刷掉,刷上那“人死吊朝天,不死万万年”的校训。
红漆,大字,特别显眼,也特别精神。
大俗就是大雅,咱中国人干什么都要讲究实在,弄那么多花里花哨做什么?
陆四对自家校训特别满意,别的不怕,就怕后世子孙会篡改。
武备学堂的完善同淮军的人才引进也可以相辅相成,“武学教授”是陆四给学堂任课老师的“职称”,职同五品。
也就是说只要能被督府相中,胜任武备学堂授课的人员,哪怕没有功名,也能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为“官”,将来甚至还可以同他的学生们一起带兵打仗,这对于一些热血的年轻文人无疑是很有吸引力的。
尤其是对江南的士子。
中国从来不缺少弃笔从戎的读书人,陆四前世历史中,江南的年轻读书人有很多投身于抗清斗争,但由于缺少军事斗争经验,单纯的一腔热血最终都化为一幕幕悲歌。
因此,这些年轻有热血的读书人都是陆四招揽的对象,将来武备学堂也是要面向全中国招收学员的。
云龙山,要成为中国年轻人的圣地。
……
沈瞎子挺羡慕那个李化鲸,同时也很好奇都督怎么就认定辽东空虚,按正常人的思维,那满洲鞑子再是能打,也不可能完全不顾“老家”,倾巢入关占咱中国吧。
“因为满洲人骨子里的冒险主义精神!”
陆四不是站在两世为人的上帝角度知道辽东空虚,而是基于满洲“创业”历史的判断。
无论是奴尔哈赤还是皇太极,亦或现在的多尔衮,父子用兵都是极其冒险,孤注一掷。
这个冒险精神同陆四前世的日本可谓是一个爹生的,也是小国(小部落)战胜庞大对手的唯一手段。
不同的是,满洲人赌赢了,日本人赌输了。
萨尔浒的奴尔哈赤不要黑图阿拉老巢,松山的皇太极不要盛京老巢,占领北京的多尔衮同样也放手一搏。
他们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根据地”,因为也没有他们考虑的余地。过于稀少的满洲人口注定他们必须豪赌。
奴尔哈赤赢了,皇太极赢了,多尔衮本来也应该赢的,奈何他碰到了底牌是235的陆四,所以明明是三条A的多尔衮,也不得不咽下他豪赌失败的后果。
第四百三十五章 都督,要哪个?
“满洲兵是能打,可他们人少,咱中国这么大,他以蛇吞象能吞得下去?”
陆四告诉沈瞎子,李化鲸的第七镇虽然是乌合之众,但全镇有两万多人,主力又是山东境内那些响马盗,而满洲人在关外的留守兵马最多不过几千人,且分布驻扎在多处,因此便同淮军之前在山东打豪格、孔有德集团一样,第七镇对关外的满洲兵形成了数量、质量上的双重优势。
“让第七镇去辽东就是放血,杀猪放血!”
陆四直言不讳,他派第七镇渡海就是让这帮原本就是土匪的兵去祸害辽东,搅他满洲人个鸡犬不宁。
“多尔衮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弃辽东,要么抽兵回防,可无论他选哪一条,对咱们都是大利,咱们呐稳赢不输。”
陆四不相信多尔衮有放弃辽东的魄力,所以必然要从关内抽兵回防,如此对北上的第六镇是利好,对淮军、对西边的顺军同样也是利好。
现在的多尔衮,实际面临的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局面,跟崇祯极其相似。
当年崇祯为了补辽东这堵墙,拼命的从关内抽镇压农民军的兵马,最终导致大明崩盘。
历史,惊人的相似。
一旦多尔衮抽兵回救辽东,清军的战线必然为之收缩,席卷天下的大势就将不复存在。
如此,满清面临的首要不是同农民军、同明军的战事,而是其辖区内的人心动摇。
没了大量汉官汉军的帮助,满清又如何夺天下。
可惜,没有陆四的中国,除了国子监司业沈廷扬想到了以海船运兵去辽东给满清来个“釜底抽薪”外,竟是再无一人有如此格局和眼光。
倘若史可法采纳了沈廷扬这一战略,哪怕是派刘泽清、刘良佐这帮烂兵去辽东,历史也会改写。
那辽东,就跟被剥光衣服的娘们一样,是个男人都能上。
“相对第七镇,第六镇高杰那里才是危险。”
高杰部北上之后就与淮军本部失去联系,山东战区最近收到的消息是高杰部窜到了沧州,如果清廷还没反应过来,这会高杰部恐怕已经在北京周边活动了。
这个活动范围对北京是极具威胁的,但对第六镇本身而言也充满杀机。
一旦多铎部回调北直,高杰部就只有东出山海关一途。可要是多尔衮果断布防山海关,不给高杰部东进机会,第六镇很有可能会被困死在北京周围。
第六镇的优势在于机动,劣势同样也在于机动。
因为,保障他们能够机动的不是钢铁机器,而是要吃大量粮食的牲畜。
闹了这么久,北京方面还不采取坚壁清野措施,那多尔衮就不配称睿王。
“现在就看他高杰有没有烧铺草的精神了,成功了,将来我给他换一床铺草,王侯将相我不亏待他!不成功,我拿他儿子当亲生儿子养!”
所谓“烧铺草”是民间习俗,指的是人死了之后,要把他生前睡过的铺草烧掉。
活人“烧铺草”,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高杰带着李成栋、胡茂桢还有自家外甥李延宗他们到底能不能打疼多尔衮,成功脱险,就要看这个第六镇有没有“烧铺草”的精神。
如果说对辽东的第七镇,陆四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干去,不操那个心。
对第六镇,陆四却是真的重视。
因为,这个第六镇强将如云,更是杀神林立。
要是他们能安全回来,那真正是浴血重生,恐怕从此便能让满洲人生出“撼淮军难”的悲叹了。
“我们这帮老兄弟常说,论打仗还是看都督的,别人不敢想的都督敢想,别人不敢干的都督敢干啊……不过,这下倒好,给都督卖命的都是后来的兄弟,我们这帮老兄弟倒是干看着了。”
沈瞎子不无感慨,自陆四率军北上徐州后,他们那帮老弟兄还真是没什么仗打,呆在淮扬好像享起福来了。
“你这话说的,我告诉你,你们有的是仗打,这一回你们就要挑担子,万一李自成顶不住阿济格那路兵,恐怕你们就要和鞑子的主力真刀真枪干了。”
陆四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起身要侄孙义良送沈瞎子去休息。
站在那正寻思晚上是去白氏那里睡,还是让高英再给自己敲上一会时,李棲凤同徐州府尹武愫过来了。
“有事?”
见李棲凤面色古怪,陆四有些奇怪,而且武愫的神情看上去也有些异样,这就让他更是不解了。
李棲凤朝武愫看了一眼,上前道:“都督,中央有旨意。”
“中央”是淮军内部对李自成御营的称呼,也就是朝廷的意思,不过因为陆四喜欢称呼顺朝廷为中央,所以这个说法就传了开来。
“是咱们的人找到陛下了?”
武愫虽是自己的属官,却是李自成中央任命的徐州防御使,虽说对自己的命令执行到位,陆四却不便在其面前直呼李自成。再怎么说,他淮阴侯陆文宗眼下还是名义上的大顺臣子,哪能一点表面功夫都不做。
武愫上前拱手道:“恭喜都督!”
“何喜之有?”
一听是喜事,管它什么事,陆四醉熏熏的脸上先洋溢起笑容,并朝李棲凤瞥了眼,心道这个少将参议怎么把报喜弄得跟报忧似的。
“陛下下旨册封都督为淮侯!”
“淮侯?”
陆四一怔:淮侯与淮阴侯有区别?
许是看出陆四困惑,武愫忙道:“淮侯为一字侯,乃我大顺爵位一等。”
“陛下待我真是隆恩浩荡啊!”
陆四再次挤出笑容,如果李自成知道他曾与满洲谈判,满洲那边答应他只要归降就许以平南王封号,不知会不会觉得自家小气。
“使者何在?”
侯爵是小气了些,但有总比没有好,陆四准备接旨。
不想武愫却道:“下官还有一喜要贺都督!”
“噢?”
陆四眉头一挑:双喜?
“陛下闻都督尚未娶妻,特诏以公主许于都督,现公主已在御营护送抵达河南归德府,请都督及早准备迎接公主殿下。”
说完,武愫脸上异样更显,徐州城中正忙着都督与明周王郡主的婚事,皇帝却突然以公主下嫁都督,这事可怎么弄?
陆四也惊住了,第一念头却不是坏事了,而是在想李自成怎么有个女儿的?没听说啊!
“都督,要哪个?”
李棲凤声音很轻。
第四百三十六章 要大顺还是要大明
娶哪个,真成了问题。
陆四没想到李自成竟然会有个女儿,他一直以为这位永昌皇帝是无后的。
从政治格局和军事利益来看,显然是娶顺的公主比娶明的郡主要强。
因为,明失人心。
如果不是多尔衮强行下令汉人剃发易服,根本就不会有长达17年的抗争史。
也不会有顺营、西营的“联明抗清”。
天下,早就由满清一统了。
这会对明朝还抱有好感的无非是东南那些未经战乱的士绅百姓,不过好感有限,因为马上江南就会发生奴仆佃农大起义,史上称之为“江南奴变”。
反观李自成的大顺,虽然顺军一直败退,但仍是此时中国的抗清主力,顺军也依旧有二十万以上的兵力,对明军仍保持绝对优势的高压,以致顺军未到,明军就望风而逃。
现在是三月,陆四依稀记得五月就是永昌皇帝升天的时候,所以如果他成了永昌皇帝的女婿,政治层面上对于他接受大顺遗产是极其有利的,至少李过、高一功、郝摇旗、刘体纯等顺军精兵不可能因为一口吃的就接受那个南明总督何腾蛟的瞎指挥。
在李自成遗产继承这块,顺军阵营中也没有强有力人选可以继承。
换言之,姑爷是可以同弟弟、侄子抗衡的,如果这个姑爷势力够大,全盘接手更是合情合理。
所以,陆四有些动摇,哪怕李自成的女儿长得五大三粗,身强力壮,为了大局,他也得把人娶回来。
毕竟,这个老婆能带给他十万精兵的嫁妆。
淮顺彻底合流之后,无论是兵力规模还是地盘,陆四都稳压爱新觉罗,只要陆四不学李自成轻易放弃,北中国必定再次易主。
只是,他陆四已经给人家周王郡主下了聘礼,这件事情南都方面也已经知道,孙武进秘信说南都朝堂对此反响很大,不少人认为如果此事为真,可以同江北联合抗清。
弘光也很高兴,并对孙武进表示说可以册封常宁为公主,这样淮军拥明就更加不会有问题了。
形势向好的方面发展时,陆四突然改娶李自成的女儿,南都朝堂还不炸窝。
并且,此举也会让陆四的名声严重受损。
老百姓可不知道大顺马上要完,他们只知道公主比郡主“高档”,所以陆四娶公主舍郡主,无疑就是个陈世美。
这可是严重违背陆四做人原则的,他一直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做什么事都要以农民利益为重,以致于讲话题字都以农民喜闻乐见的文字来表达,诸如给云龙山武备学堂题的校训。
当时贾汉复、武愫等人对这个校训诟病万分,认为太粗鄙,或者说太没档次,一点文化人的水准都没有,粗俗至极,将来是要被天下人,要被后世子孙笑话的。
陆四却骂人家读了点书就不当自己是百姓了,说什么这句话老祖宗流传了两千年,人人皆知,人人皆懂,比之什么豪言壮语要更得民心,更为百姓接受,怎么就不能做校训了?
“不要因为读了点书就把老百姓喜欢的文字当成上不得台面的存在,这个思想要不得,时间长了是会脱离百姓,走上与百姓对立道路的!”
“咱淮军将士就是百姓子弟,这话是粗,可粗得有理,咱们老百姓不就应该有这种人死吊朝天,不死万万年的精气么!这精气就是谁欺负咱们,咱们就要起来造他的反!”
“现在咱们造朱家的反,打他满洲鞑子,将来咱的子孙对不起百姓,淮军将士也要起来推翻咱的子孙!”
陆四大言不惭,说武备学堂的校训就是他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只有那些骨子里不把百姓当人民看的老爷们才会认为这校训粗鄙。
被视为粗鄙的背后是因为这校训赋予淮军将士及治下人民“造反”的权力!
谁脱离百姓,百姓就能起来造他娘的反!
这也是个矛盾体,淮军本来就是封建性质的农民造反形成的军阀集团,作为这个集团的领袖,陆四一方面要给追随他的人荣华富贵,一方面却允许百姓起来造反,更将这个造反精神向淮军未来的中坚灌输,不得不说,陆四为了中国的将来,也是煞费苦心了。
将来太祖本纪上,不知道功过几开。
既然始终尊重百姓,向百姓靠拢,那陆四当然不能做百姓不喜欢的陈世美了。
可迎娶大顺公主的利益又实在诱人,他当真是左右为难。
徐州城内也很快形成了两派。
一派拥明之郡主,一派拥顺之公主。
拥明派以明朝降将为主,如贾汉复、詹世勋、李棲凤等;
拥明派的意见很实在,江南有钱有粮,和他们联合能够让淮军在北方支撑下去。
当然,也与拥明派很多人已经给周王家送过礼有关。尤其是李棲凤,他可找不到第二盒珍珠送给李自成闺女了。
这要是都督娶了李自成闺女,新主母要是知道他们这帮人给周王家的郡主送过礼,怕是以后日子不好过。
拥顺派则是“造反派”,也就是沈瞎子他们这一帮开始就和狗日官兵拼命的河工老兄弟们。
这些人目睹明军滥杀无辜,对明朝自是没有好感。
作为大顺中央任命的官员,武愫肯定是拥顺派。
沈瞎子的意见很有代表性,他说之所以有淮军,是因为明军不把他们当人看,今日大伙既有了能扒拉他朱家的能力,凭什么还要捧着他朱家。
“姑爷是半个儿,他李自成没儿子,将来烧了铺草,这家当留给谁?还不是留给咱都督!”
这话真是把“皇帝的扁担是金子做的”发扬到了极致,敢情沈瞎子以为皇帝的龙床垫的也是稻草。
话糙理不糙。
岳父没儿子,家产不留给女婿留给谁?
问题是,你沈瞎子知道李自成几时死?
真娶了李自成的女儿,李自成又没死,做女婿要不要听老丈人指挥,到时候他李自成让淮军将士替他去打满清主力怎么办?
“江南有钱有粮,娶了郡主,咱们未必就要认他李自成了。等咱们翅膀再硬一些,打过长江也不是不可以。”因为抓俘虏有功而晋升为旅帅的曹彦虎嘀咕一句。
曹彦虎既不是拥明派,也不是拥顺派,而是自力更生派,或者说娶谁都没关系,反正又不是他睡。
吵来吵去,究竟娶谁,还得他陆四拿主张。
思来想去,陆四觉得应该去看看那位大顺公主,至少要深层次了解下这位公主,顺便看看李自成招他为婿的要求是什么。
这要是让他现在带兵西进,陆四多半就要请这位公主回去,撕破脸皮也没办法,他现在不可能带着这点家当替李自成玩命。
第四百三十七章 孤注一掷的永昌皇帝
“四爷爷,孙儿倒是觉得咱这四奶奶不一定就一个,可以娶两个啊。这朝廷中不还有左右臣相么,四爷爷娶两个四奶奶算个什么事,有什么好争的呢。”
在去归德府的路上,陆四的侄孙陆义良提出一个叫陆四刮目相看的建议。
到底是自家侄孙,就盼着四爷爷好啊。
左贤妻,右贤妻?
东宫李太后,西宫朱太后……
平妻问题陆四也想,问题是李家那头怕是不肯。
因为李自成女儿可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而是带了一支兵马过来。
陪陆四一起前往归德的是大顺文谕院的宣旨官员刘若达,此人是从前明山西临汾的知县,上次陆四得封淮阴侯的旨意就是他从北京带来的。
据刘若达说,公主是在七千御营将士护卫下从南阳启程前来徐州的,途中还遭到南都明朝委任的河南总兵许定国部的袭击,被统率御营将士送婚的绵侯袁宗第、毫侯李过之子李来亨领军击败。
一听李自成竟是派大将袁宗第来做“送婚使”,陆四吃惊之余更觉事情棘手,这事看上去已是板上钉钉,除非他淮军宣布脱离大顺,否则根本没有悔婚、退婚的可能。
刘若达透露的另一个重要消息也让陆四这次“接亲”心头不定,李自成并不是同他以为的那般直接率军撤到荆襄地区,而是留在了河南的南阳地区,可能是想在河南组织反击。
结合此事猜测,李自成这次嫁女多半就是为了让东线淮军参与这次反击。
说好听点,是李自成给女儿找了个佳婿;说难听点,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毕竟,淮军从来没有得到过大顺政权的任何支援,又在山东取得了对清军的重大胜利,某种程度上“主客”已经易位,或者说地方实力已然不弱中央。
如此,李自成肯定担心陆四不再听命于他这个屡打屡败的皇帝,故而才“舍”了女儿,希望这个女儿能够为他套住陆四这条“狼”。
重新振作起来组织反击肯定是好事,陆四当初给李自成上书的目的也是为了这位永昌皇帝不要一溜跑,导致湖广和淮西那边引发崩盘的连锁反应,进而使得南都的潞王政权处于危险之中。
只是,对李自成的反击,陆四并不抱多少希望。
因为刘若达“倒戈”了,这位大顺文谕院的学士为了向淮侯示好,将南阳现在的虚实向淮侯吐了个一干二净。
据他透露“中央”现在很不好过,除了没钱没粮外,中央在河南又吃了几次败仗。
……
李自成是二月初十将御营驻在南阳的,此后便听从宋献策的意见积极整合河南顺军,包括定南侯董学礼部、河南节度吕弼周部、平南伯刘忠部,以及大将王得仁统率的三万荆襄兵马,另外还有一些收编的土寇和原明军降兵,加上随李自成退到南阳的几万人马,兵力上河南顺军达到了14万人。
十几万人有河南为依托,又有东线淮军可以呼应,整顿部署新的反攻理论上可行的。
然而,李自成想反击,清军同样也想致他于死地。
原是想借豪格于山东战死谋求回京的阿济格在被他的弟弟多尔衮严辞训斥,并威胁他若不从令就以勒克德浑接替他为大军统帅后,吓得不敢怠慢,将陕西军务交给总督孟乔芳后率数万兵马南下追着李自成不放。
李自成这边为了获得喘息之机,也不得不组织兵马抵御阿济格,否则哪怕东线淮军愿意参与反击,他也无法在河南组织这次攻势。
结果,还是让永昌皇帝大失所望。
正月到三月间,顺军在河南多地接连兵败,邓州之战更是折损官兵上万。从西安重入河南的多铎部也攻占了河南府,夺取了洛阳城,李自成册封的平南伯刘忠原是被李自成寄予厚望,期以凭洛阳城牵制多铎部,没想多铎大军一到,刘忠就带领所部万余顺军易帜降清了。
这些战斗的失败主要是和顺军过于分散有关,一方面李自成知道不聚拢军队必定还是被清军以重兵击败,另一方面又需要这些分散在河南各处的顺军替他御营争取时间,最后在犹豫中便使得河南战局急转直下。
另外,也和河南顺军还要与南明河南总兵许定国及其余向明的土寇交战有一定原因。
连续的失利导致河南顺军即便有御营亲驻,军心仍是浮动,定南侯董学礼部下出现大股叛逃,河南副使吕弼周招来的兵马更是散去一多半。
二月底的时候,清军的攻势突然削弱,大将王得仁奏报当面多铎部清军似有退兵迹象,具体原因不知。
西线邓州、商州方向的阿济格部清军也停止了追击。
这才给了准备拔营退往荆襄的李自成喘息之机。
听刘若达说起清军突然停止攻势,陆四便断定是多尔衮在抽兵回防北直,甚至可能是在抽兵回防辽东。
一直就不同意退往荆襄沿江东下取江南的宋献策建议应当趁清军退兵立即反攻,目的不是重创清军,而是要夺回被清军占领的河南、卫辉、怀庆三府,这样可以在清军重新集结南下时有个缓冲之地。
急于以一场胜利挽回颓势,并重新证明自己的李自成这一次是听取了宋献策的意见,可却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竟然下令留守荆襄地区的白旺将所部另外三万人全部带来南阳归御营指挥,然后纠结河南所有顺军大举北进,从河南、怀庆二府北上突入北直。
这个决定等于放弃荆襄根据地,孤注一掷与清军进行最后的决战。
白旺不同意放弃襄阳、荆州、承天、德安四府,认为这四府经过两年多时间的经营已经非常稳固,应当由他率兵驻守。如果放弃,大顺再无立足之地。
李自成却不采纳白旺的意见,执意要在三月底、四月初进行这次北进攻势。
白旺无奈,只能率部北上。
“陛下是想侯爷能够配合这次北进,绵侯此来就有监军之意,下官来时听说陛下催促甚急。”决定改投门面的刘若达可算是知无不言。
陆四没吱声,心中多半是信了刘若达的。李自成连荆襄的白旺都调到南阳来了,对东线淮军参战的需求自然是无比迫切的。
“侯爷作何打算?”刘若达小心翼翼问道。
“先见过公主同绵侯再说,”
陆四一勒马缰,转身对边上的李成栋之子李元胤道:“又来了一只小老虎,你这小老虎有伴了。”
“什么?”
李元胤听得糊涂,他不知道那李来亨于顺军中有“小老虎”一称。
进入归德府后,就有第五镇的兵马过来迎接都督,带兵的是原刘泽部的降将虞绍勋。
虞所部两千人没有随张国柱进入开封,而是一直负责对归德府内的土寇围剿,大半年下来,所部从原先的两千人竟是扩编到了六千余,不过同去辽东的第七镇差不多,无论是军纪还是战斗力都是下乘,故而一直没有被张国柱调到一线抵御清军。
在虞部的接引下,陆四于两天后到达归德府城,城中的李自成御营将士刚刚同守军黄中色部发生冲突。
原因是黄中色不肯向大顺公主行臣下礼。
第四百三十八章 怕为后起之秀所代
“那李闯算什么真龙天子,不过一流贼!末将堂堂男儿,岂能向一流贼之女屈膝!”
面对陆四的质问,黄中色这个降将竟然铁骨铮铮起来。
陆四一阵恍惚,麾下尽是这等好汉,何愁鞑虏不灭,又何愁不能入主紫禁城,成就太祖伟业!
好汉子,陆四肯定不会为难,故意斥责几句让他退下自己闭门思过。
“这个黄中色当初跟着刘泽清可是坏事干绝,张国柱起事时这家伙见势不妙就裹了红布投降,都督让他跟着张国柱入河南,每战都不肯用命,后来便守在这归德城,为人很是胆小怕事……”
贾汉复这么一说,陆四才想起当初在徐州撞蛋,好像就是这个黄中色第一个蛋碎,然后他陆都督的鹅蛋就打遍军中无敌手了。
“如此说来,这黄中色是想偷我的鸡了。”
陆四十分没好气,不知道孙武进劝人从龙的名单里是不是有黄中色,要是有就能合理解释他的铁骨之举了。
这家伙定是知道他要来归德,故意来这么一出,以加强其在陆四心目中的印象,将来陆四真要自立,肯定会想到那个谁谁谁在河南不向李顺公主屈膝,只向他陆四称臣,如此一来,自是不能亏待了人家。
“袁宗第,李自成封的右营制将军,授绵侯。前明崇祯十五年郏县之战后开始独领一军,与刘宗敏、刘芳亮、田虎、田见秀、李过等人都是李自成的御营大将……”
有关闯营大将的具体情报,陆四多少知道一些,不过部下们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有刘若达这个投过来的大顺文谕院学士在,倒是省得他不少口舌,也能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刘若达又告诉诸将,那个李来亨是毫侯李过的义子,也就是名义上李自成的侄孙。
李自成另外还有一个义子李双喜,改元永昌后李自成让这个义子恢复本姓,即义侯张鼐,乃是老营孩儿兵出身。
“李自成前后几任夫人都没有为其诞下一子,只第一任夫人韩金儿生了翠微公主,故李自成之下首推是他的三弟李自敬,其次为侄子李过。”
说到这,刘若达看了眼陆四,又道:“若都督娶了翠微公主,名义上便是大顺驸马,当可与李自敬、李过分庭抗礼。”
“这话说的,就算我娶了这位公主,世上哪有女婿分丈人家产的,总要给侄子的嘛。”
陆四笑着摇了摇头,据他所知,李过也就是李锦这个侄子并无名利之心,而李自成的三弟李自敬才能平庸,李自成死后这个李自敬被李过推举为大顺第二任皇帝,可在位几个月后人就下落不明了。
有说战死,有说是卷了金银逃到乡野,真相如何,成迷。
也因此,陆四对李自成的“遗产”才动了心思,只现在李自成没跑到襄阳,反而在南阳打了鸡血破斧沉舟要与阿济格大打一场,这就让陆四有些奇怪并对接下来李自成的命运一无所知了。
李自成要是没有像原本历史那样死在湖北民团手里,陆四娶了李翠微就不是妙棋,而是毒药了。
“不管这些了,先去会会那位绵侯吧,再怎么说,我这个淮侯都得替手下向公主殿下赔个不是吧。”
陆四说着起身与众将前往大顺公主暂住的归德府衙。
……
“殿下,打听清楚了,这个黄中色原先是刘泽清的部将,淮侯在徐州击败刘泽清后这人便降了淮侯。”
归德府衙后院原知府的书房,大顺公主李翠微同侄子李来亨正在下棋,边上站着一中年文士,说话的是顺军御营右营左果毅将军白鸣鹤,其与右果毅将军刘体纯都是袁宗第这个制将军的副将。
那中年文士听了白鸣鹤所言,微微一笑道:“刘泽清的人,难怪。”
“前年在河南,刘泽清可是叫父皇打的很惨。”一身戎装,丝毫没有小女子姿态的李翠微放下棋子。
李来亨这个侄子本就不喜欢下棋,见状,如释重负,欢脱的站起,对那中年文士道:“还是先生来吧。”
这中年文士便是大顺政权的吏政府侍郎、齐侯顾君恩,不过早年顾君恩还有一个名字叫顾炎。
李翠微同李来亨这姑侄俩的学业便是由顾君恩教授。
身为李自成的重要谋士,又是大顺政权为数不多的政府高官,顾君恩按理是不应该出现在这支送婚队伍中的,但他又必须来,因为淮军方面的配合与否关系到大顺能不能力挽狂澜。
其实顾君恩并不赞成李自成将荆襄白旺部全部调来,集结河南兵马全力北上的战略,他同宋献策的意见一致,认为这样做太冒险。因为大顺主力若尽数北上,一旦阿济格部出邓州直入南阳,顺军的后路就会被清军截断,彻底成为孤军。
但李自成执意要行此险招,说顺军主力只要攻进怀庆,阿济格部断然不敢东进南阳府,反而会立即撤兵退入北直,如此顺军可以偏师牵制清军,主力再出潼关收复西安,将局面扳回到永昌元年的情形。
顾君恩思来想去也不认为李自成的这个策略会成功,如果说北上的目的是诱使清军撤回北直京畿,顺军重新夺回西安,那当初就不应该放弃西安。
宋献策也认为这个策略是下策,但李自成执意如此,身为谋士的宋献策只能和顾君恩尽全力辅佐,想尽办法使这个策略成功。
毕竟,他们已经与李自成,与大顺荣辱与共。
二人不约而同都将北上策略能否成功的关键放在了山东淮军是否能全力出击上,故而顾君恩自请同公主一起前往淮军辖境,以便能说服那位驸马爷全力帮助岳父北进。
临行前,宋献策设宴为顾君恩践行,席间曾说过那么一句话,谓:“陛下大起大落,心境难免波动,弃守西安之后便一心放弃北方东下夺取江南,不料山东却有奏捷,阵斩清军近万,陛下受此捷报触动,自是不甘轻弃北方基业,为后起之秀所代。”
第四百三十九章 年纪轻轻的小姑父
宋献策的一番话说对了一半,“怕为后起之秀所代”或许是李自成突然奋起的一个原因,但肯定不是主要原因。
自山海关之役,大顺主力便无一胜绩,连番惨败之下家乡都被放弃,一年前几乎据有整个北方的大顺如今竟然只有南阳一府以及准备放弃的荆襄四府,李自成的心绪起伏之大,怕是比当初十八骑入商洛还要剧烈。
毕竟,他入主过北京,也在紫禁城登基称过帝。
如今,说是丧家之犬,也不为过。
曾经取得那么大的辉煌,一夜之间掉入谷底,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李自成反思自省,从前他能战胜明朝的法宝是流窜作战,只要能够拖垮明军,根本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然而现在这个法宝却在满洲人面前失了效,军心士气的极度低迷自是让他寻找为何失败的答案,并寻找到能够破解局面的办法。
破釜成舟,是李自成为自己,也是为大顺寻找的良药。
既然跑不能甩脱清军,不能挽回局面,那就不跑,拼尽全力掉头让满洲人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
只要能重新夺回陕西,凭借西北地盘和二十万兵马,李自成相信他仍有打败满洲人,夺回北京的机会!
为了这个机会,他将最后的根据之地荆襄也放弃了,只为白旺那三万精兵能够成为决战的关键力量。
为了这个机会,他连唯一的女儿都舍了,如果输了,他就真的一无所有。
但他还是很乐观,甚至让牛金星组织官吏编订大顺的律令,同时在牛金星的建议下准备提升大顺的爵位,侯爵之上再授公爵。
白旺已经率部启程,最多七天就能抵达南阳。李自成计划的反击时间定在了三月底四月初,不过在此之前顺军需要解决河南境内明军的麻烦。
有消息说明朝的河南总兵许定国同清廷私下接触准备降清,李自成让人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希望明朝方面能够对许定国采取措施。
侄子李过同舅子高一功所带的兵马已经同御营失去联系,从时间上算,他们可能在汉中一带,如果李、高能将甘肃、汉中等地的顺军全部带过来,至少有十万兵马。
可惜因为清军阿济格的横阻,李自成没有办法将河南反击的战役构想传递给李、高,要不然成功的机率将大大提高。
……
袁宗第是个老农民。
在见到大顺制将军、造反老前辈袁宗第后,陆四第一印象便是如此。
黝黑的脸庞,满手的老茧,不修篇幅的衣饰,蓬乱的胡须,无一不表明这位大顺绵侯哪怕已是大顺政权的高官,骨子里依旧是农民本色。
这一点,同他陆四很像。
前世,三代贫农。今世,同样贫农。
农民的身份就像是烙在陆四身上的印记,怎么也无法摆脱。
会写字,会读书,同样也是农民。
身份的相近,干的又是同一事业,陆四自然对袁宗第及他部下那些顺军将领无比亲近。
一见面,他就下意识的将自己卷的烟给这帮农民军将领一人散了一枝,袁宗第没接烟,而是将他的烟枪在桌上敲敲,说抽习惯烟袋了。
陆四让人杀了几只羊于这知府审案的大堂烤起全羊来,从徐州带来的两车洋河酒也搬了几十坛过来。
这是要尽地主之谊。
“前番我给陛下的上书,不知陛下是否收到?”因为凳子不够,陆四索性叫人把凳子搬走,于地上铺些稻草直接盘腿围着烤羊坐了。
这架势让袁宗第有些喜欢,笑着盘腿而坐,“吧嗒”抽了两口,道:“要不是你的上书,陛下这会多半去了襄京。”
“襄京”就是襄阳,也是大顺政权初建时的根基所在。
绵侯、淮侯,都是一字亲侯,不过袁是御营右营制将军,又是追随李自成多年的老部下,按理要比陆四这个才投大顺不到两年的淮侯、淮扬节度使地位要高。
可袁宗第却没有“居高”,因为他面前的年轻人拥有的地盘比大顺中央还要大。这个年轻人可以不要大顺,但大顺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个年轻人。
“陛下不能去襄京。”
陆四开门见山,直言不讳说御营要是去了襄京,恐怕就再也没有北上的机会。
“宋军师也是这么说,所以陛下这会准备给鞑子一个回马枪。”袁宗第将御营准备于南阳反击的方案大致说了下。
“陛下希望你这边能够全力配合,”
说到这,袁宗第放下烟袋,“你能出多少兵马?”
“这……”
陆四没想到袁宗第比自己还直接,正盘算怎么答复时,一个年轻的闯军将领从后面走了过来,附耳在袁宗第耳畔说了两句后,袁宗第笑了笑,然后对陆四道:“殿下请你过去。”
“好!”
陆四没有多想就起身,贾汉复害怕会有危险,示意牛二带亲兵跟着。陆四却只要李元胤陪着他过去,他相信李自成的女儿没有理由对他这个“夫婿”动手。
不管是挟持还是杀害,袁宗第他们都休想让淮军听命。
仍是那年轻的闯军将领带着陆四过去,路上这将领突然问了一句:“你的名字是你自己起的么?”
陆四微微点头:“怎么?”
“没什么,姑姑说你的名字太大,要不是造反的话,就你这名字别想长寿。”李来亨咧嘴笑了笑。
“姑姑?”
陆四微怔,旋即意识到面前这年轻人是谁了。
“你就是小老虎?”
“你知道我?”
“当然。”
李来亨“噢”了一声,继而撇撇嘴:“看你年纪不比我大,往后却要大我一辈,成了我姑父,不公平。”
“不一定,万一你姑姑嫌我长得丑不要我呢。”陆四的样子很认真。
李来亨“嘿嘿”一声,上前推开了门,示意陆四进去。
陆四点了点头,进屋后小心翼翼的施了一礼,轻声说道:“臣陆文宗见过殿下!”
李翠微的身份摆在那,陆四表现得极为恭敬,老老实实的站在那,头也稍稍的低了下去,并不随意打量对方又或观察屋里的摆设。
然而竖耳等待了许久,仍没有听见李翠微的声音,陆四不禁有些疑惑,强忍住抬头一看对方的冲动,耐着性子静静的站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内却静得让人发慌。
就在陆四忍不住想抬头看对方到底在干什么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李翠微的声音:“你长得还不错。”
第四百四十章 姑姑有事要做
陆四不知道怎么回话,说确实有些骄傲,说谬赞又不实事求是,所以没吭声。
“小老虎,你看什么?”
李翠微朝门外正探着脑袋的侄子瞪了一眼,后者吐了吐舌头把脑袋缩了回去。
李元胤默默站在门边,一动不动,不过右手始终按在佩剑上。这个举动让李来亨着实好笑。
“砰”的一声,李翠微竟将门带上了,然后转身对低头站着的陆四道:“坐吧,父皇将我许配于你,以后我就是你的妻子……用我们陕西人的话讲,我就是你的婆姨,湖广人叫堂客,对了,你们那管妻子叫什么?”
“……”
李自成女儿的问题让陆四一时无法接受,因为他并没有想好是娶还是不娶,对方却完全代入进了他妻子的身份,这可不是好苗头。
出于礼貌,他还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女将?”
李翠微听了陆四老家叫妻子的说法,着实惊住。
“为什么叫女将?”
李翠微十分好奇,她也是跟她爹走南闯北惯了的,但从来没有听哪个地方的人管自家媳妇叫女将的。
“因为……”
陆四只好耐心给李翠微讲了下盐城先民与明朝的恩怨情仇。
“难怪你要造明朝的反。”
李翠微恍然大悟,继而笑了起来,“正好,你男将,我女将,天生一对。”
陆四觉得自己有些接受不能,对方纵是李自成的女儿,也没必要如此生性外放吧,怎么也是大顺的公主啊。
李翠微则是自顾坐了,尔后笑眯眯的问陆四:“你怎么不看你女将?是不是以为我很丑?是的话,就让我走,不要我?”
“不是……”
人家都这么说了,陆四也不好再低着头了,鼓起勇气抬头看去,内心深处已经完全做好李自成他姑娘五大三粗的思想准备,不想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出落得很是诱人的大姑娘。
身形紧绷,上身曲长,下身臀宽,容貌绝对不丑,但也说不上是闭月羞花,脸上却有股英气。尤其是一身戎装,让人看着很是英姿飒爽。
这种美,不是娇柔女子的美,也不是成熟女人的美,更不是端庄得体的美,而是最朴实的美。
陆四真的惊住了,他没想到李自成的女儿竟然生得如此好看。
“噗呲”一声,李翠微笑了起来,一点也不羞怯的看着陆四,直言道:“我好不好看?配你不委屈吧?”
“不委屈,不委屈,不委屈。”
陆四连说三句,他这人向来不说谎,人李家大姑娘长得是真好看。
“那你是要我了?”
李翠微明眸微转,似笑非笑的看着陆四。
陆四几乎脱口就说要,但没等他开口,对面的李翠微突然敛去笑容,冷笑一声:“你如果要我,可就不能要那个周王家的小姑娘了。”
这话让陆四一凛。
“你自己上书跟父皇说的,不会不记得了吧?”李翠微的声音很平淡。
“……此事臣正准备奏于殿下,”陆四准备解释他已有婚约之事。
李翠微却道:“不必了。本宫只问你一句,你还是不是大顺的臣子。”
“当然是。”
陆四对此还是很肯定的,李自成死之前,他就是顺臣,一万年不变。
“既是大顺的臣子,你就不能娶朱家的女人……你对父皇说你娶周王家的女儿是为了联明抗清,不过有件事你怕是不知道,满洲人已经派人去南京要同明朝联合共同对付我们大顺。”
李翠微所言让陆四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前的事,这会,那使者恐怕已经到了南京。”
李翠微哼了一声,说那去南京的使者正是南明小朝廷首辅史可法的弟弟史可程。
“殿下是从何得知此事的?”
陆四心中惊骇又困惑,为何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李自成那里却知道。
李翠微也没有隐瞒,说是洛阳守将刘忠降清后,其部下有人偷偷逃回南阳。有关清廷遣使南京的消息就是这些随刘忠降清的将领从清军那里得知的。
陆四眉头皱了一皱,心知此事属实的话,多尔衮这招棋走的很高明,绝对能让南京的朝堂再次陷入是联寇还是联虏的大争论之中,如此就算他把常宁娶了,也未必能让南京朝堂定下“联寇抗虏”的国策。
除非,血洗。
“你现在只有一条路走,”
李翠微直截了当,“退婚,将那个周王家的小姑娘送去南京。”
陆四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臣做不到。”
李翠微有些微愕,秀眉微颦:“为什么?”
陆四道:“臣已经下了聘礼,不可失信于人。”
“好一个不可失信于人,难道你要我这个公主给你做妾不成?”李翠微不怒反笑。
陆四忙道:“不敢!”
“那你就是不让我当你的女将,让我这个大顺公主回去了?又或者说是你淮侯见我父皇落难,要落井下石,改换门面?”李翠微的声音依旧平淡。
“臣绝没有此意,臣心中也是烦恼……”
陆四说的是真话。第一,他从来想的是联明,而不是拥明;第二,他也从没想过在李自成死前抛弃大顺,那样他就白用功了。
李翠微想了想,道:“你的意思用民间的话讲,是先来后到的道理是吧?”
陆四怔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理,应该是这么个理。
李翠微摇了摇头,淡淡道:“可你要清楚,在明朝那帮人眼里,我和你都是反贼。你再怎么想,人家都不会同我们一条心。只有我这个反贼的女儿,才和你一条心。”
“我知道。”
陆四没有否认这个事实。
李翠微将身子微微前倾,凝视着陆四,薄唇轻启:“知道为什么不退婚?”
“臣说了,臣不能失信于人。”
陆四真是硬着头皮说的这话,他决定观望一阵,绝不能现在把李自成女儿接下来。因为刚才袁宗第的话音在那,李自成嫁女儿没安“好心”。
大概几十息沉默后,李翠微开口了,却是说了句:“要是先来后到的道理,那我也不为难你,你可以先得到我。”
“殿下什么意思?”
陆四一脸茫然。
李翠微没有说话,而是起身来到门边,看了眼执剑站立的李元胤,对侄子来李亨道:“带他走远些,姑姑有事要做。”
第四百四十一章 女中豪杰
“姑,做甚?”
李来亨不知道小姑姑干嘛让他们走远,一脸疑惑。
“大人的事,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
李翠微摆出姑姑的架子,朝明明比她还大三岁的侄子作势扬了扬手。她这是在老营把侄子欺负的习惯了。
“噢。”
李来亨一脸无奈,朝对面的李元胤一撇头,道:“跟我走吧。”
李元胤没动,侧脸往屋内看去。
陆四隐约有些不安,某些大胆的念头让他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再留在这里弄不好就会出大事,可最终还是朝李元胤点了点头,继而心中生出些许期待来。
他想看看李自成的女儿到底和他玩什么鬼把戏。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看这李翠微女中豪杰的架势,真动起手来未必就打得过陆四。
两个小老虎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双双消失在李翠微同陆四的视线中。
门,被重新带上,甚至还被插上了插销。
然后,大顺的公主背靠在门上,一动不动打量着父皇给她找的“男将”。
陆四有些站立不安,轻声道:“殿下是有什么要紧事与臣说吗?”
“跟你实说了吧,你娶了我,随本宫一起来的七千御营将士就是你淮侯的了,袁叔叔他们也归你节制。因为,他们是父皇给我的嫁妆。”
李翠微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羞态。看样子,这位大顺公主样貌继承了她的母亲,性格却是完全传承了她的父亲。又许是这些年随父征战养成了这位大顺公主同男人一般的心性,敢想敢做。
前年顺军与孙传庭在河南决战,这位大顺公主于阵上手刃明将高梧,李自成当时就感慨这个女儿不是男儿身,否则真正是后继有人。
“这……”
陆四心头惊喜,没想到李自成竟然给了他这么一份雄厚的嫁妆。
莫说归德城中这七千顺军精锐能够当两个杂牌镇使,就是袁宗第、李来亨、白鸣鹤、刘体纯这些顺军将领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材,丝毫不比张国柱、高杰、李成栋那帮将领逊色。
将李自成麾下的精兵强将拢入麾下,不就是他陆文宗决定向李自成拜表的初衷么。
如今,这些可是触手可得,只要娶了面前这位李家的大姑娘。
只是?
陆四心头乱如麻。
“如何?那周王家的郡主怕是不能给你七千精兵吧。”李翠微注意到陆四眉宇间的喜色,以为对方已经动心。
不想对面的“男将”却摇了摇头,道:“兹事体大,事关臣的名声,还请殿下容臣三思。”
嫁妆越是丰厚,陆四越不敢接,天上不会掉馅饼,他敢断定一旦接了这嫁妆,李自成的催兵诏令就会快马发来。
到时候他这大顺女婿是接还是不接?
在知道李自成没有退往荆襄而是留在南阳设法组织反击后,陆四就基本判断李自成嫁女没安“好心”,如果李自成这一次的反攻不再是从前两次虎头蛇尾,摇摆不定,而是真的要和清军大战一场,陆四其实很愿意帮他一把。
然而,刘若达透露的明白,顺军在二三月间于邓州、洛阳一带接连惨败,此间南阳一带的顺军虽有御营驻扎,但无论是兵马还是士气都无法同清军相提并论,这才有了李自成不顾荆襄四府强调白旺部北上。
从局势上看,顺军的这次反攻是李自成强行给顺军,或者说是强行给他自己打的强心针,在极度缺乏钱粮以及攻坚所需器械的情形下,陆四不看好顺军能够取得什么战绩。换作他是当面清军,只要闭门坚守,就能耗死顺军。
陆四希望的是李自成还是退到荆襄,但不再是如同原本历史一样直接放弃荆襄,想顺江东下拿下江南,而是在荆襄坚决抵抗,挡住阿济格。
这一点,李自成是完全可以做到的,毕竟荆襄根据地有四府之地,白旺经营的相当稳固,可以提供顺军坚守的钱粮物资。
前世历史上阿济格能够长驱直下,甚至连顺军老营都给端了,就是因为李自成放弃荆襄根据地,导致顺军从头到尾在逃跑的路上,从而给了清军可乘之机。
守住荆襄是最好的办法,李自成不是孤军,再有几个月西北的十万顺军就会赶过来!
天知道李自成怎么想的竟然要在南阳组织大反击,这位永昌皇帝的战略眼光真的太差。
明知不可为非要为。
陆四真没办法帮李自成,他淮军自身没有能够支撑战役级别的动员能力了。
山东两场大战,淮军是胜了,可粮草兵员消耗也很大。为了让第六镇能够在北直、京畿搅得更狠一些,为山东战区争取时间,陆四可是将仅有的机动家底拼凑给了高杰。
甚至,将李化鲸的第七镇派到辽东,将高杰的第六镇派到北直京畿,某种程度上也是陆四给山东战区摘包袱。
因为,真养不起!
再给陆四两年,或者一年时间,他倒是可以组织一次十万人马级别的战役,但现在,他没办法调动兵员协助李自成。
那样做,很容易引火烧身。
有北直和辽东的“仇恨”在,多尔衮脑子开了窍舍了李自成不打,将阿济格的大军全部调动东线来,那他陆四就真正是引火烧身,替李自成做了王之前驱。
淮军名义上有七镇,并准备在淮扬扩编两镇,可要论真实战斗力,第一镇这等主力最多也只能在野战对付人家半旗兵,其余可想而知了。
思来想去,陆四决定不吞“诱饵”,或者等等再说。
“三思?”
李翠微的眉头微皱,她没想到这个年轻的淮侯竟然天大的好处都不要。一气之下走到陆四的面前,将自己的衣领解开,微带着些许怒意将错愕的陆四右手抓住直接塞了进去。
触手,软绵。
戎装之下,竟暗藏巨峰。
山峰高耸云端,顶峰更如团石,坚硬无比。
“殿下,使不得……臣……”
陆四不是假慌,是真慌,李自成闺女这大胆作风简直闻所未闻,塞在人家怀中的手都在哆嗦。
“你还要抗旨不遵么?”
李翠微恨极,如果不是形势危急,她堂堂大顺公主怎么会在“驸马”尚未上表谢恩,就匆匆自己过来“寻夫”呢!
虽然父皇没有对她说过什么,但她知道大顺已今非昔比,父皇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这位淮侯的军队。
而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淮侯竟然会不要她。
除了这位淮侯有了背叛大顺的念头,李翠微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你不要我,我就会天下人嘲笑,于其被人笑话,不如我这个女将杀了你这个男将,再替你守寡。”
李翠微不是说笑。
一把匕首顶在了陆四肚子上。
第四百四十二章 谁让你是反贼
陆四很意外。
李自成的女儿,就是与众不同。
看了眼顶在肚子上的匕首,他脸上的谦恭与惶恐一点点的消失,转而露出一丝笑意,盯着李翠微的双眼,呼了口气,笑了笑道:“你都没过我陆家的门,怎么替我守寡?”
说完,右手在对方的身子搓揉,目中满是戏谑,似乎在说就凭这?
李翠微没有脸红,也没有反抗,甚至还将身子往陆四靠了靠。
“做生意的有强买强卖,这嫁人还有用强的?”陆四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在意顶在肚子上的匕首,还加大了右手力度。
李翠微竟不在意,反而有点挑衅道:“父皇下诏将我许配于你,我就是你的女将,这身子反正是你的,你要愿意的话,现在就能得到。”
陆四顿住,缓缓抽出手来,轻叹一声,有些佩服道:“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厉害。”
“当然,”
李翠微微微一笑,“你也不看我爹是谁。”
“嗯。”
陆四点了点头,好奇道:“我要是不从,你真有胆量杀我?”
“你可以试试看。”
李翠微面无表情。
“你杀了我,也不可能号令我的部下。而且,我打赌你这个大顺公主绝对走不出这归德城。所以,别吓我了,还是坐下来谈谈吧。”陆四伸手握住李翠微的手腕,示意对方自己将匕首丢掉。
李翠微迟疑片刻,竟真的将匕首丢在了桌上。
“坐吧,站这么久,腿挺酸。”
陆四随手拿了凳子,李翠微以为对方是将凳子给自己,没想却是自己坐了,不由微哼一声,心道这个男人小心眼,自己哪里会真杀了他,这么记仇。
“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个公主殿下如此心急,生怕我不要你,甚至还以死威胁我,恐怕不是你丢不丢人的事,而是你父皇那边真的不好过。”
陆四摸出自己卷的烟点了一枝,饶有兴趣的打量闯王的闺女。袁宗第的话音,这位大顺公主别具一格的举动,都在说明李自成那里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这还是因为淮军第六镇迫使多铎部回师,要不然,李自成恐怕快被烫死了。
“你既知道,何必我多说。”
李翠微没见过人用纸抽烟的,很是好奇。
“娶了你,我这个女婿是不是就得带兵供老丈人驱使?”陆四收回打量的眼神,神情变得严肃。
李翠微反问一句:“不应该吗?”
陆四想了想,道:“应该,一个女婿半个儿,老丈人有事,当女婿的怎么能后退,况我这老丈人就一个闺女。只不过,你们想过我这个女婿有没有能力去帮老丈人?”
李翠微目光一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淮军目前没有能力再同清军大打出手,所以就算我想帮你父皇,也有心无力。”
陆四摊牌。
“你是不想还是不能?”
李翠微冷笑一声,“我看你是坐山观虎斗,想收渔人之利。”
不等陆四反驳,又愤怒说道:“如果我父皇战败,你以为你淮军能独善其身?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我一介女流都知道,你会不知道!”
陆四沉默,这个道理他当然知道,不过李自成的败亡同样也会给他争取几个月时间。
而且就算他现在拼凑些人马去帮李自成,也改变不了李自成失败的结局。既然如此,他只能本着利益最大化,让破釜成舟的李自成同阿济格血拼一场。
说坐山观虎斗,也不是不可以。
见陆四不说话,李翠微有些失望:“你娶那个周王郡主不是想联明,而是想两边得利,你这人鬼心眼太多,又想从明朝得到好处,又想从我大顺得到好处,可你想过没有,这样两面骑墙的后果是你什么也得不到。”
“你爹从来就没有给过我好处!”
陆四有些生气,除了淮阴侯的爵位,李自成给了他什么好处?
“忘恩负义,没有我大顺,会有你淮军!”李翠微也是气。
陆四滞住,似乎人家说的也对,当初不是吕弼周同董学礼从河南渡过黄河南下,牵制住了刘泽清,面对明军的重围,他是没有办法破那个死局的。所以,大顺对他陆文宗还是有恩的。
“清醒一点吧,我父皇说的明白,只要南都有那个史可法在,莫说是你想联明了,就是父皇想同他们联合,史可法也不可能答应!就算南京有人愿意联合咱们抗清,也得是我父皇同你这个淮贼首领死了!……你陆文宗不死,人家谁敢联你?别说是郡主了,你就是娶个明朝公主也没用。”
李翠微一脸讥讽的看着陆四,这么简单的道理她都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会不懂。
陆四眉头微皱,李翠微说的不无道理,弘光潞王是他扶上去的,可孙武进同潞王并不能有效控制南京朝堂,真要是采取极端手段,这个弘光政权的合法性恐怕立时崩塌,马士英他们肯定要捧出唐王,到时候势必又是一团乱麻,有违他当初想以江南为后勤基地的初衷。
“听我的,你只有同我父皇联兵先压住满洲人,要不然我父皇败亡那日,就是你陆文宗身死之日,因为不管是满洲人还是朱明,都想要你死,谁让你是反贼。”
李翠微的声音很柔和,也很动听。
陆四心道未必,真到那份上大不了渔死网破,不过这姑娘讲的还是很有道理的,遂抬了抬眼皮子,晒了一声:“听你的对我就有好处了?打到最后,好处还是你李家得了去。”
“你娶了我,我就是陆家的媳妇,你的女将,父皇又只有我一个女儿,你说你这个女婿有没有好处?”
李翠微竟是坐了下来,伸手握住了陆四的手,眼神是鼓励,也是坚定。
“我的好殿下,你就莫给我使美人计了,嘿,自古以来,当女婿的能得老丈人家多少好处。”
陆四很清醒,只要有李过这个侄子在,大顺的皇位和他姓陆的就没关系。
不想,李翠微竟说了句让他心为之一跳的话:“朱元璋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陆四脸上露出很复杂的神情,李自成的这个女儿有意思,很有意思。
第四百四十三章 李自成被围
“真是闺女外向,你爹要是知道你同我说这话,怕是不高兴的很。”
陆四对李翠微“从夫”还是“从父”的属性表示怀疑,这世上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当马皇后的。
不过从出身看,这个李翠微倒是和马皇后很相像。而他陆文宗,同朱元璋其实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个淮左,一个淮右而矣。
再有,一个爹活着,一个爹死了。
“只要你肯带兵助我爹一臂之力,他有什么不高兴的,到时欢喜你这女婿都来不及呢。”说这话时,李翠微神情自如。
陆四“嘿”了一声:“你不是要我当朱元璋么?我要是朱元璋,你爹这大顺皇帝往哪摆?难道要我这个做女婿的把他牌位供起来不成。”
李翠微眉目微转,幽幽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纲常这块,我纵是公主,也不会乱的。”
陆四站了起来,摇了摇头,有些好笑道:“纲常还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女婿这玩意,又不是不能换,父亲只有一个,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殿下,我和你可是第一次见面,连夫妻之实都没有,你说我应不应该信你?”
“和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信我,不肯帮我?”
李翠微的神情很是幽怨,然后,她的右手动了一下,竟是解开衣襟上的扣子。
陆四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李翠微。
李翠微同样也看着陆四,四目相对中,她的第二颗扣子被解了开来。
“你这是要生米煮成熟饭?为了让我帮你爹不择手段?”陆四真的无语了。
“你不是认先来后到这个理么?难道连夫妻之事,我这个大顺公主也落了朱家小姑娘一步?再说煮熟了,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不想?”
李翠微将陆四的手抬起,引导着他一点点的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殿下何苦如此?”
陆四近乎苦笑,这个大顺公主豪放得让他有些接受不能。
“大顺上下皆知我已是你的妻子,身为妻子,我伺候夫君有什么不对?”李翠微镇定的神态让陆四无话可说。
男人的本能也不想让他说什么,他在静静品味着大顺公主的香味,以及这位很像男儿性格的公主殿下诱人的娇躯。
同时思考李翠微先前所说的那番话。
他现在的决定是不是成了造反意志不坚定的人。
可意志坚定的李自成下场摆在这。
“怎么不说话了?”
李翠微停止了动作,望着静静看着自己的陆四。
“你要我说什么?我现在说什么你能听得进去?”陆四一脸无奈,“殿下可是认定你是我陆文宗的女将了。”
“本来就是。”
李翠微半点也不脸红。
“既然殿下非要这样想,我也没什么好说,那就……请吧?”
陆四真是懒得再去劝李自成闺女别想着睡了自己就能哄他热血上头,给她爹卖命。
男女间的事,再怎么样也是女方亏更大。
他陆四真要不认账,你李翠微还能翻了天?
“好啊。你抱我到床上去。”
李翠微半倚在陆四怀中,抓着他的手指了指闺床。
陆四看看怀中的公主,再看看那张床,似是在想什么,半天,终是艰难的说了句,声音很轻。
“什么?”
李翠微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等明白后有些没好气地说道:“是不是,你不煮饭怎么知道。”
陆四叫这话说的真是性急了,索性放开,晒道:“若不是,臣可不认,殿下怎么来的还请怎么回去。”
“男人,”
李翠微冷笑一声,将一只手悄悄搭在陆四腰上,如毒蛇一般缠住了她认定的“男将”。
“放心,闺女出嫁三天后才回娘家呢,你知道为什么?”李翠微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在人耳边低语,轻轻的哈口气般。
“为什么?”
陆四的呼吸不能自控的稍稍加快了些。
李翠微的嘴角微微咧了一下,说了一句话,之后将唇凑在了对方的耳边:“如果不是,我自己走。”
“你自己说的,别说话不算数!”
陆四不再说话,直接将李翠微抱起走到床边。
李翠微就那么搭着陆四的脖子,看着对方将自己放在床上。她笑了起来,然后拉过被子,将自己大半身子埋在被窝中,只露出脖子以上。
陆四也解去了衣衫,李翠微终究还是个姑娘,默不作声的将头埋进了被窝。
又是一阵犹豫后,陆四轻轻的扯开被子,钻了进去。
剑拔弩张之际,李翠微却用力将陆四从自己身上推开,道:“煮熟了,我就是你的女将,你可不能不认,别说我逼你。”
陆四也是一声冷笑:“是不是女将,等会再说。”
“哼!”
李翠微咬牙切齿。
就在陆四准备俯身时,李翠微突然伸手又拦住他,可刚要开口,却见身上的陆四目露凶光,低吼:“闭嘴!”
“嗯?!”
李翠微一愣,旋即大怒,然而无法动弹,整个人被陆四死死按着,抬腿踢不到他,伸手推不开他,急得冷汗直冒。
男女双方都在使尽全力互相攻击。
许久,二人都不动了。
就这么躺在那看着屋顶,谁也不说话。
“那个小郡主你要是不退婚的话,可以纳作妾,我不吃醋。没本事的男人才一个女将。不过我劝你最好打消息同明朝联合的念头,那帮人同咱们不是一路人。”
李翠微说话间从身下抽出一块白巾丢在陆四脸上。
陆四下意识摊开看了眼,继而一直绷着的脸皮舒缓下来,小心翼翼将那毛巾叠好,并伸手试图将李翠微搂在怀中。
可人家闯王的闺女却不理他,只将头扭在一侧,冷冷说道:“我们已经行过夫妻之礼,你什么时候同我去见父皇?”
“见父皇?”
陆四一怔,这事从来不在他的考虑之中,正要说话,门却被“咚咚”敲了起来。
“姑姑,姑姑,出事了,皇爷爷出事了,南阳急报,王得仁造反杀了白旺,引鞑子围住了爷爷!”
是李来亨的声音,满是哭腔。
第四百四十四章 你不救爹,下一个就是你
传到归德的消息不是太确切,举兵作乱的其实是两个人,二人都姓王,一个叫王体中,一个叫王得仁。
二王都是白旺的部将,也深得白旺信任。
最先起了反意的是率部在怀庆发起反攻的王得仁,此人有个外号叫“王杂毛”。
拉拢王得仁降清的是驻防洛阳的平南伯刘忠,去年十月顺军组织的怀庆反击之役中,刘忠曾与王得仁一同率部围歼清怀庆总兵金玉和。
在此之前,刘忠一直在山西长治驻防,清军入山西后却不战而逃,大顺的防御使孙明翼、府尹师心之等人来不及撤退,被尾追而来的清军捕杀。
等知道清军主力北上会攻太原,这个刘忠又率部跑回来想攻取长治,结果攻城不克。清军破太原之后派兵救援长治,刘忠吓得立即率部退到了河南,接管了几近空城的洛阳。
怀庆之役,这个刘忠表现得还算奋勇,然而攻占西安的多铎部回师河南后,刘忠却不战而降,致使洛阳被清军不费吹灰之力收入囊中,直接导致在怀庆南部的王得仁部侧翼受敌,不得不从怀庆渡河南撤,将“怀庆之役”取得的战果尽数放弃。
降清后的刘忠被清豫亲王多铎授为河南副将,并要其替清军招降顺军。刘忠派人秘密联络王得仁,说什么大顺气数已尽,只要王得仁弃顺归清便可为河南总兵,甚至提督一方。
王得仁一开始并没有被刘忠蛊惑,意志还算坚定,但见大顺连番惨败,所剩地盘了了无几,不免有所动摇。
又见李自成听不进劝谏,执意要在南阳发起反击,为此甚至放弃荆襄四府,王得仁认为李自成已经彻底失了章法,不复当年之勇,大顺更是再无机会,遂心生降清之意。
加之李自成的南阳反击要以王得仁部为先锋攻洛阳,而王得仁却没有任何克敌制胜之法,于是不想白白牺牲,但又不敢轻举妄动,遂与跟随白旺领军进入南阳的同乡王体中密商,希望对方能同他一起举兵。
清廷英亲王阿济格得刘忠奏报王得仁有归顺之意,大喜之下密告王得仁若能与王体中共同擒斩李自成,二人都不失王侯之封。
这个承诺让王得仁再也没有顾虑,王体中也是大为动心,猪油蒙心之下突然作乱,先杀害被他们骗到营中的白旺,然后持白旺牌督令各部忠于李自成的顺军将领至大营分批杀害。
完全掌控了六万荆襄兵的二王底气大增,一面使人向清军通报,一面联手杀向李自成御营所在的南阳城。
南阳城中的李自成毫无防备,御营官兵面对自己人的凶猛攻击混乱不堪,若不是义侯张鼐等人奋力拼杀,李自成恐怕就要身死南阳城中。
领军驻在南阳以北南召县的刘宗敏、田见秀闻二王作乱,惊骇之下领所部两万余兵前往救驾,途中却被王得仁引过来的清军满八旗堵截,刘、田二将督部与满洲兵力战,从上午一直打到下午,双方伤亡都很大,但却是无法突破满洲兵的堵截。
入夜之后,刘宗敏、田见秀再次率军冲击清军阵营,虽得以冲出,但所部两万余将士只剩四千余人。
冲出南阳城的李自成处境堪忧,身边御营将士不到万人,先整军保护老营退到伏牛山,接应上刘宗敏、田见秀后,李自成立即下令往荆襄方向撤退。
阿济格好不容易逮到消灭李自成的良机,自是不会让李自成轻易撤走,率兵猛追。
由于李自成的御营要保护随军老营家眷,加之二王作乱突然,事先根本没有撤退的相关部署,结果顾此失彼,老营被清军追上,大将刘宗敏被俘,军师宋献策、李自成的两位叔父赵侯和襄南侯以及大批随军将领的家属都被清军俘获。
阿济格当时就命杀害刘宗敏及李自成的两位叔父,宋献策却凭一套江湖占卜骗术搏得阿济格信任,留了他一命。
老营家眷被抓让顺军阵脚更是大乱,军无斗志,途中散去很多,而清军又穷追不舍,李自成最终同残余的御营将士万余人被清军包围在新野县境灵官殿一带。
归德城中,袁宗第、刘体纯他们也是大乱。
陆四也有些发懵,他断定李自成的南阳反击不会成功,但没想到反击还没开始,李自成就败的一塌糊涂,且被清军给围住了。
王得仁这个人,陆四有些印象,知道此人是和金声桓一起为清廷平定江西的“功臣”,二人还联手制造了死难十几万百姓的“赣州之屠”。
但没多久王又和金声桓一起反正归明,坚守南昌城长达一年时间,最后南昌被清军攻入,二人双双殉了明朝。清军随后于城中大肆屠戮,也就是死难达三十余万众的“南昌之屠”。
当时清军当中的一些汉人记室留下记载,说长江上布满清军船只,上面都是丈夫孩子被杀的妇人,满洲兵日夜揉虐,每日不堪受辱跳江者多达数百。沿江而下,尽是女尸。
李自成被围对归德造成的最直接后果就是袁宗第、刘体统等顺军将领请求陆四这位大顺淮侯,也是大顺驸马的淮军都督即刻领军救援。
陆四又哪来的兵马可援救李自成。
不说李自成被围的南阳距归德几百里远,就说淮军在河南境内不过是以刘泽清降兵为主的张国柱第五镇,因此就算把第五镇全调来加上袁宗第那七千人马,再有随他前来归德的四千旗牌亲兵,加一块也不过三万人,怎么可能是拥兵已达十万的阿济格对手。
而且仓促之间,陆四也不可能把在开封的第五镇主力调过来,归德这边能够动用的是虞绍勋、黄中色二将的几千乌合之众。
所以,他拿什么去救李自成!
天杀的王得仁!
陆四也是恨极那王杂毛,可恨归恨,却是拿人家半点办法都没有。
眼见陆四竟然没有动作,“女将”李翠微急了,拽住他的胳膊怒道:“你不救爹,爹死之后,下一个就轮到你!”
第四百四十五章 阿济格是死的
父亲有难,做女儿的心急如焚,陆四可以理解,并且李翠微的话也是摆在他面前的事实——李自成一死,西线阿济格肯定不会如原本历史一样下湖广,而是会向东横推。
清廷不是傻子,不可能在腾出手来后还要放着卧塌之侧的猛虎不管。山东于已将重心放在北京一带的满洲人而言,等若明朝的山海关——家门口的大敌。
不把山东拿下,多尔衮怎么能安心睡觉。
显然,淮军,将是下一个顺军主力。
陆文宗,也将是下一个李自成。
消灭了淮军,清廷于北方就再无对手。
而以淮军现有实力,根本无法独力挡住清军。
淮军在东线所取得的成就,完全是建立在清军主力于西线被李自成吸引的基础之上,没了这个基础,淮军不可能立足山东,展开辽东和京畿的袭扰战术。
所以,救李自成就是救自己,这一点陆四看的很清楚。
要让李自成逃出生天,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迫使阿济格撤军。
当年皇太极就千里救援过李自成。
崇祯十一年,听说关内农民军被洪承畴指挥的明军几近剿灭后,皇太极立即下令清军入关,迫使两面受敌的崇祯不得不从西线将主帅洪承畴连同孙传庭调到东线入卫,结果使明朝丧失能够剿灭农民军的最后机会。
七年之后,历史再次上演,只不过这次比上一次更加麻烦,因为淮军不是清军,无法同皇太极威逼崇祯撤回西线主力一样,迫使多尔衮撤回大功就要得手的阿济格部。
“救你爹便是救我,这道理我比你清楚,只是如何救援,岂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陆四不是提上裤子不认人,他需要一个可以实行并且至少成功率五成的救援方案,而不是同急昏了头的李翠微一样恨不得翻身上马杀往南阳。
李翠微冷静下来,她随父征战多年,又受顾君恩教导,岂能不知当前局面不是急就能解决的。
“我爹无子,你若能救出我爹,我爹必以亲子待你!”
不顾身份睡得的“男将”现在变得比睡前更重要,可以说是大顺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李翠微真正是半点也不敢放手。
“我没说不救,正如你所说,我与你爹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救他便是救我自己。我与你说,我心里其实比你更急。”
陆四有些心烦想摸烟来抽,却发现兜里没烟。便踱步负手来到院中,抬头看天,一弯明月。
远处有吵闹争执声,是那帮随李翠微来归德的御营将士在争论。
虽然这七千将士已经是公主殿下的护军,但跟随李自成多年,如今李自成有难,他们肯定是拼命也要回救的。
只是这些人也清楚,单凭他们的力量根本救不了皇帝,因此都将眼光投在了淮军这一边。
淮军内部也在争论。
大多数人认为不救的好,一来河南淮军并不占优,紧急开拨过去毫无胜算可言;二来两地相隔太远,等淮军赶到南阳新野,说不定李自成已经败亡,到时怕是救人不成反而要被清军一股脑吞了。
黄中色说的更加直白,他道:“李贼死了更好,都督再也不用打他顺贼旗号,咱们自己干不挺好!”
这竟然是想让陆四自立。
“自己干?你是要让满洲人同南京联手打咱们吗?”
虞绍勋虽和黄中色都是刘泽清部的降将,见识要比这个黄中色高明的多,他认为哪怕救不得李自成,也要想方设法接应一些顺军残部到归德,如果战事进一步恶化,必要时候开封、归德都要放弃,全力收缩山东,确保徐州和淮扬。
至于黄中色嘴一歪说的自己干,虞绍勋除了冷笑一声,连道理都不想同他说。
赵忠义、曹彦虎、樊霸等随同陆四过来的将领也是各有想法,不过大多认为不能救。
贾汉复这个督府参军职责所在,紧急拿出三个方案。
第一个方案,督令山东战区所属各镇北进,同时令辽东第七镇放弃打盛京,全镇西进宁锦一线向山海关进军,造成淮军要全力夺取北京的迹象。
这个策略的好处是充分发挥了淮军现在的战略优势,重新将主动权抓在手里。
坏处是无法持久,因为山东战区现有钱粮最多支持大军北上半个月。半个月后拿不下北京的淮军就得被清军活活拖死。
而半个月下北京,显然不可能。
高杰的第六镇配备大量战马牲畜可以机动,其余各镇可都是步兵为主。
所以,这个方案听着很振奋,实行起来却真是孤注一掷,拿淮军所有家当去拼一个成功率极为渺小的机会。
第二个方案是令开封第五镇接应部分被打散的顺军,放弃开封以西地区,将黄河以北对卫辉形成进逼的兵马调回,全力防守归德及开封以东地区,做好清军从西线迫进准备。
说白了,就是全力备战。
第三个方案,当然是去救李自成了。
“无论都督取何策,我们都可对外宣称是全力救李自成,都督不必担心声名。”
贾汉复估计以淮军现有能力,都督多半是取中策。
陆四已经盯着墙上的地图看了许久,桌上侄孙义良炒的黄豆已经见了底。
李翠微去见袁宗第、顾君恩等人了。
顾君恩这个人陆四有印象,是李自成手下的三大谋士,如今宋献策降了清,牛金星许是同李自成一起被困,这个顾君恩倒成了关键人物。
不过陆四没有询问顾君恩的意见,因为这人对李自成很忠,问了也多半是主张他去南阳救人。
故,不如不问。
陆四没有对贾汉复说取哪个方案,仍是在那看着地图发呆。
屋内的油灯因为燃烧时间过长火头变小,陆义良赶紧拿针挑了挑。
火苗一下窜高,屋内重新变得亮堂。
“四爷爷,我听人家说要包围敌人,至少得比敌人多几倍的兵马出来,要不然根本围不住。照这样说,那清兵岂不是好几万人马围着李自成,咱们现在哪有这么多兵去救,你还是别听四奶奶的,要不我们回徐州吧……”
陆义良从前是不大说话的,但见四爷爷盯着地图发呆,心里难受,便忍不住说了自己的看法。
陆四“嗯”了一声,以示对侄孙的回应,继而想到什么,猛的站起,一拍桌子:“阿济格是死的!”
第四百四十六章 生同床,死同穴
阿济格身为满洲英亲王,统辖满蒙汉八旗兵十万余,还节制吴三桂、尚可喜,如今更是招得顺军大将王体中、王得仁投靠,将威名赫赫的闯王包围在南阳新野境内,怎么就成了死的?
贾汉复叫都督的这一莫名说法听得实在是糊涂不解。
“请殿下过来。”
陆四却让侄孙义良马上去请李翠微,待义良去后又立时转身吩咐亲兵队长牛二立即带人回徐州,将被第七镇送来的尚可喜之子尚之信快马带来。
交待完这才对贾汉复道:“胶侯可曾想过,李自成自退出西安后,清军便一路紧追,可李自成就是因为无粮才放弃商南、邓州前往的南阳,那清军又是怎么做到不饿肚子追着李自成不放的?”
贾汉复一愣:“清军有粮?”
陆四问:“李自成在前面,清军在后面,李自成都找不到粮食,后面的清军哪来的粮?他们凭空变出来的吗?”
“这?”
贾汉复怔住,有些明白为什么都督说阿济格是死的了。
清军哪来的粮很快就由同李翠微一起过来的顾君恩给出了准确答案,清军的粮食来源于李自成于潼关撤往西安时,命陕西诸府县征集屯于西安的军粮。
“陛下原是准备坚守西安的,故不顾民力征调大批粮食……御营出城时,陛下令泽侯放火烧毁这些粮食,以免落入清军之手。可泽侯却没有奉令,他本想将这些粮食留给秦人活命,却不想清军来了怎么可能将粮食发给百姓……唉,泽侯妇人之仁,以致陛下不得喘息……”
顾君恩叹了一口气,大顺走到今天除了李自成的战略失误外,田见秀没有奉令烧毁西安存粮也是重要原因。
要知道阿济格部当时进入山西后,因为无粮特地绕道口外敲诈了蒙古人大批牛羊,这才重新入关,为此还被多尔衮训斥贻误军机。
其后又在陕北同李过、高一功打了两仗,又留下姜瓖、白广恩等绿营降兵围困延安城,前后从口外得来的牛羊和粮草几乎消耗怠尽。
要不是李自成自己放弃西安,阿济格这一部受限于粮草,未必就能及时和多铎联手攻打西安。如此,顺军仍就有翻盘机会。
可惜,李自成选择了最错误的路。
放弃西安造成全局大崩溃,田见秀没有焚毁西安粮草更造成大顺政权的彻底终结!
陆四心中暗叹一声,果然成大事者须心狠手辣。
田见秀为了百姓想,结果百姓没有得到粮食,反而害得大顺彻底灭亡,让中国彻底被满洲占据,这真是妇人之仁要不得。
顾君恩又道:“陛下于商南、邓州等地曾想停留抵御清军,可那些地方太过残破,居民十不存一,大军根本无粮可食,若非河南节度使吕弼周带人接应,又闻淮侯山东大捷,陛下未必就会留在南阳。”
“父皇要是不留在南阳,王得仁哪敢造反!”李翠微恨恨说道,尚不知造反的还有一个王体中。
贾汉复问道:“这么说来,清军同御营一样,也没有办法在河南就地寻粮。”
“绝对不能。”
顾君恩对此很肯定,就是河南节度吕弼周经营的南阳府也残破不堪,勉强支应御营粮草,二月中旬的时候御营需要的粮食都是白旺从襄京运来的。
“如果陛下直接撤到荆襄地区,清军倒是可以尾随而入,就地取粮,湖广之地相比中原毕竟富庶,可如今陛下却是留在南阳这破败之地……”
陆四看向四十多岁的顾君恩,“先生当知道围人与追人不同,所以我想陛下那里纵是困难,但清军怕是比陛下更困难。”
顾君恩微微点头,道理再清楚不过。
陆四的意思很简单,阿济格是围住了李自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不能一鼓作气斩了李自成,只能重兵将其包围在新野一带。如此,他阿济格就需要大量粮食支撑这个包围圈。
清军用于包围顺军的人数必然是其数倍之多,每日消耗的粮食同样也是顺军的数倍之多,河南破败无法让清军打粮,那清军就得依赖自西安输送过来的粮草。
看起来局面是李自成被阿济格围死,但只要李自成还在这个包围圈内,阿济格同样也是被李自成给钉死了。
清军主力因为包围圈内的李自成成了不能动弹的“死物”,包围所需的粮草要靠外运,这个“七寸”就暴露在第三方淮军眼中了。
“淮侯的意思是……袭击清军粮道?”顾君恩不愧是三大谋士,一下就猜到了陆四想干什么。
“不瞒先生,本侯现在能够调动的军力绝对无法硬冲清军包围圈,也没有太多粮草可以西进,故而我认为要想解救陛下,只能去断清军粮道,从而迫使清军退兵解围。”
不等顾君恩认为可行,李翠微已是急道:“要是你还没断得了鞑子粮道,父皇他已经撑不住了呢。”
陆四没有说话。
顾君恩面颊抽动,也没有说话。
李翠微明白了,脸一下变得苍白。
“若先生赞同本侯的意思,还请先生能同御营那边解释。”
陆四需要袁宗第等人带兵同他一起行动,否则单以他身边的四千旗牌亲兵恐怕难以达成目的。
“绵侯那里我去说,不过从西安运粮到南阳必经商洛山,淮侯可领一支精兵快马奔袭,一定要快,迟了怕……”
顾君恩说到这,看了看他教了几年的公主殿下,微微一叹,道:“殿下,事已至此,只能如此了。”
李翠微眼眶通红,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出屋子。
顾君恩施了一礼,立时前去同袁宗第、刘体纯等御营将领商议。
陆四也吩咐贾汉复:“胶侯,速去准备,能骑马、骑骡子的都跟我走,另外将城中所有引火之物都搜集起来……每人带十天干粮……”
顾君恩那边将淮侯的决定同袁宗第等人说后,御营诸将哗然一片,意见不一,然而最终在顾君恩的劝说下,御营诸将同意随淮侯前往商洛断清军粮道。
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淮军这边也在准备,城中紧锣密鼓。
天亮之后,陆四便前往城门准备会集顺军将领,却见李翠微一身戎装牵了匹马同侄子李来亨在大门等着他。
陆四上前问她:“你干什么?”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是你陆文宗的女将,便当同你生死与共,活着一起杀敌,死了一起同棺。”
李翠微翻身上马,根本不理陆四便执缰出城。
第四百四十七章 顺淮一家,共赴国难
“四奶奶会打仗?”
陆义良小声嘀咕一句。
“你四奶奶可是闯王的闺女,你说她会不会打仗?你四爷爷在家种地的时候,你四奶奶就马上杀敌了。”
陆四笑了笑,侧身对有些尴尬的李来亨道:“去告诉你姑姑,一口棺材有点挤,我老家那边是两口棺材,谁先死谁先埋。”
李来亨看了看同他年纪相仿的姑父,默默打马跟上姑姑。
随陆四出发的是赵忠义、曹彦虎、樊霸等将领带领的3000旗牌亲兵,配有战马2500匹,其余都是骡子。
考虑到从归德西进商洛有几百里地,途中虽说有第五镇驻防的开封,但同样有明军驻防汝州,穿过汝州就是向清军投降的河南府,所以淮军速度必须要快,也不能与明军、清军有任何纠缠,中途更是没有多少休整时间,因此这3000旗牌亲兵都是一人双畜(骡、马),此外又带了500头驴子,关键时候可以杀了吃肉。
除了这500头驴是贾汉复向归德守将黄中色索要的之外,另外黄中色还被“征”了400多头骡子,把这个前明军降将好一阵心疼,因为他在归德窝了大半年才攒下这么点家当,一夜之间畜去财空,心里哪里好受。
顺军御营那边则是出动了4000官兵,竟是清一色战马,看起来比淮军这支骡马骑兵要精锐的多。
带兵的绵侯袁宗第同部将白鸣鹤、刘体纯等人都是原先顺军“三堵墙”的将领,于骑兵作战远比淮军要熟悉,要有经验。
现在的顺军五大营有三营都是山海关兵败后重建,包括袁宗第的右营。不过虽是重建,军官骨干保存不少,所以右营七千兵也是精锐,李自成能将右营当成女儿的嫁妆,可见这位永昌皇帝对唯一的女儿有多重视。
淮军这边唯一能算得上是骑兵将领的是李元胤和赵忠义。
李元胤是李成栋的养子,自幼随父马上睡,马上战,年纪虽轻极有本事。赵忠义是明将金声桓的亲兵出身,其余将领多是两脚猫,以致樊霸这个山东响马出身的骑术在淮军当中都能排上前几号。
顾君恩随右营兵一起出发,这位大顺可能仅存的谋士、吏政府侍郎不仅是个文官,骑马的本领同样高超。
陆四出城后,顺军官兵同淮军的旗牌兵已经在城外列阵,径渭分明。双方普通官兵的军服并没有明显差距,只将领头盔不同。顺军那边的军官多是斗笠,又叫范阳笠,淮军这边则戴着缴获的明军头盔,因此陡见这顺淮列阵场面,不知情的很容易将他们当成是顺军和明军。
“淮侯到了。”
顾君恩轻声对袁宗第道,后者却没有上前去迎,而是看向刚刚勒马过来的公主。刘体纯等顺军将领也都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了大顺公主脸上。
这些被李自成当成“嫁妆”赠予淮军都督陆文宗的御营官兵并没有习惯他们的新身份,或者说潜意识里仍是将大顺公主当成他们的“主上”,而不是遵从大顺臣子的驸马命令。
李翠微却是毫不犹豫将手中的马鞭抬起,朝正过来的陆四一指,对袁宗第道:“袁叔叔,我是女儿身,如今又已出嫁,今后你们从我夫君之命便可。”
顾君恩闻言,微微点头:殿下大事不糊涂。
“好,听侄女的。”
袁宗第没有二话带着白鸣鹤等部将纵马上前去迎陆四,甚至准备下马行礼。
陆四如何会让袁宗第这位大顺绵侯下马行礼,于马上就一把拽住其胳膊,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俗礼?难道绵侯要我下马还拜你不成!”
说完,朝白鸣鹤、刘体纯等一众顺军将领看去,扬声道:“陛下有难,全力以赴。顺军淮军,都是一家,共赴国难!”
“顺淮一家,共赴国难!”
“顺淮一家,共赴国难!”
七千将士的叫吼声于归德西门外响彻,城门下送行的黄中色面露沉思,偷偷拉了把虞绍勋,低声道:“李闯那帮手下不识数,恐怕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银子。”
虞绍勋脸抽了抽,没答理黄中色。
“老虞,咱们和闯贼可不对付,都督真把闯贼人马收进来,以后怕没咱们什么事。”
黄中色脸上满是忧虑。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以前他们是明军的时候跟闯军打的可是不轻。看都督这付行事,摆明是有意以救李闯之名收顺军之心,将来淮军队伍里真要多出一大帮子李闯的人,他们这些前明降将跟顺军那帮人怎么处?
论亲疏关系,也是同为“反贼”的顺军那帮人更亲淮军,他们这些明军降将可比不了。
虞绍勋怔怔的看了眼充满担心的黄中色,半天才说了句:“你要不想在淮军干,长江没盖盖子,你试试能不能游过去。”
“这是什么话,我跟你老虞掏心窝子,你老虞就这么埋汰我?”黄中色不高兴了。
“咱们现在要么跟都督一条路走到底,要么就去降那满洲鞑子,其它的念头我劝你彻底打消,就算你黄中色有本事游过长江,将来也是要降的命。”虞绍勋正色说道。
黄中色一愣:“为什么?”
“明朝没救了。”
虞绍勋摇了摇头。
“南京那边可是还有半壁江山的,有钱有粮,怎么就没救?”黄中色不服气。
“有钱有粮,小儿抱金而矣。再说那南京,有中兴气象?潞王是个什么货色,你老黄不知道?”虞绍勋目中满是鄙夷之色。
“这……”
黄中色不吭声了。
虞绍勋四下看了眼,低声道:“你想干什么是你的事,不过我劝你一句,局势未明之前,别做傻事。”
“哪能呢。”
黄中色讪笑一声,“李闯真叫鞑子弄死了,他手下那些兵将还不是得投咱淮军,到时候咱淮军未必就拼不过他鞑子。鹿死谁手,不好说呢。”
“就看都督能不能断了阿济格后路了,真成的话,咱们可得卖些力气,别总当缩头乌龟。张国柱可是比咱们走得远。”
虞绍勋吐了口气,目光中,都督已在一众顺淮将领簇拥下往西开拨。
第四百四十八章 西进商洛
归德府是河南最东边的一个府,从归德到商洛几乎是横穿整个河南,但有两条路可以走。
第一条是直接从归德府西经开封府境直穿汝州府,再从清军控制的河南府境直达商洛地区。
这条路线几乎就是直线,距离七八百里远,沿途有极大概率同明军、清军遭遇,另外就是这条路经过多个山区,前行不易。
另一条是从归德的柘城转向开封府南端,经汝宁府折向南阳府境,再抵商洛。
这条路线比第一条要多绕几百里,好处是可以绕开明军把持的汝州府,而清军主力是在南阳府南部同襄阳接壤的新野一带困住李自成御营,所以从南阳北端经过大概率不会遇到清军。
走哪条路,陆四在同顾君恩、袁宗第等人商议后,决定还是选第一条。虽然走汝州和河南两府会遇到明军同清军,但就时间上来讲无疑是最快的了。
此路多山区不假,可顺军同淮军都是轻装疾行,除了必要武器和干粮外,没有携带任何辎重,因此可能会有所耽搁,但影响不会太大。至于和明军、清军遭遇的可能性,陆四只说了一句杀过去。
定下路线后,七千将士便以快马加鞭之势向西如箭驰去。
很快,缺少合格骑兵及战马的淮军同顺军之间的差距就开始体现出来,顺军右营兵始终将淮军拉在后头,一些顺军官兵见淮军马术差劲,骑骡子都不敢松手,只死死抱着骡子脖子,不禁发出哄笑。
“真了不起也不至于叫咱们去救了。”
陆义良微哼一声,这个陆四的侄孙为了不让自己从马上摔下来,特意用绳子把两只脚给绑死在马上。
“咱们的骑兵精锐都叫小爷带走了,要不然怎会叫他顺军看笑话。”赵忠义也是憋屈。
“你们就不要在这里自贬了,他顺军真要能打,也不会叫鞑子从北京一直赶到南阳,连皇帝都被围了。咱们淮军可是杀了他鞑子两个王爷的!有句老话不是说,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
樊霸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这话好像把自个给绕进去了。
“我们的长处要保持,别人的长处要学习,顺军自崇祯年间起事反抗明朝,打得明军分崩离析,望风而逃,逼得那崇祯于煤山上吊是很了不起的,至于其现在的困境,与李自成决策失误有关,并非顺军官兵不能战,这帮兵还是很强的。”
贾汉复这个督府参军还是很客观。
赵忠义闷声道:“贾参军,理是这个理,可弟兄们就是憋屈,瞧那帮顺军看咱们的眼神,就好像咱们会拖他们后腿似的。”
“瞧就瞧呗,这些人将来还不都是咱们的。”
贾汉复朝前方瞥去,却是尘土飞扬,看着好像那帮顺军右营兵故意想让后面淮军跟着吃灰似的,但他知道不是。不扬灰就不是骑兵了,要怪就怪他们淮军速度拉不上去。
陆四没说话,骑马不是一件舒服事,时间一长马鞍磨得两腿疼。
成为一个合格骑兵或骑将的前提是,大腿两侧至少要磨破无数回,最终在腿内侧形成一层厚厚的老皮才行。
前方尘土飞扬中,却有几十骑在路边停留。
望着一脸灰尘的李翠微,陆四诧异:“你怎么停下了?”
李翠微没吭声,而是朝陆四身后那帮拼命往前赶的淮军将士看了眼,之后才打马奔到陆四身边与他并行。
陆四从怀中摸出帕子递了过去,示意李翠微将脸上的灰尘擦擦。
这样子可半点不像大顺公主。
李翠微却没接,朝陆四看了眼:“嫌我难看、邋遢?”
“没,怎么可能。”
陆四笑了笑,见李翠微似乎不高兴,便问道:“怎么?”
李翠微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右营有人看不起你的兵,说要是知道你们连马都不怎么会骑,就不同你们一起了。”
陆四还道什么事,手一挥,道:“我淮军成军不过两年,江淮之地又没什么战马,就这些马还是从清军那里缴获的……比不上你们顺军正常。”
李翠微不乐意了:“可看不起你的兵,就是看不起你。”
“没事,淮军也好,顺军也好,正如我之前所说大家是一家,看不起没事,只要齐心杀鞑子就行。”
陆四依旧一脸无所谓,这世间看不起他的人多了,孙武进秘报上说史可法在弘光面前就一口一个“陆贼”叫他,半点都不想“陆贼”是怎么放他一条生路回南京的。
李翠微却不答应了,哼道:“不行!看不起你就是看不起我,我的夫君可不是让人瞧不起的,而是要让人敬畏的,要不然我嫁给你干什么,跟着你丢人么?”
说完,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陆四,“要知道你是这脾气,我才不会答应父皇嫁给你。”
李翠怪也是不解,一个带着家乡河工铤身而出造明朝反的大贼,怎么就这么好脾气的。
“脾气是用在敌人身上的,又不是用在自己人身上的。”陆四摇了摇头,却发现自家亲兵和李翠微的亲兵都落在了后头。
“我知道,可一想他们看不起你的兵,我就不舒服。”李翠微将坐骑往边上靠了靠,几乎是同陆四并肩前行,两人之间的缝隙大概只能塞进两只拳头。
“翠微,你是真心要当我陆文宗的女将,还是一心想着让我全力救你父皇?”陆四侧脸很是认真的看着这个大顺的公主。
李翠微不答,却纠正陆四话中的错误:“是爹。”
陆四无奈点头:“嗯,爹。”
“我如果告诉你我是真想让你全力救爹,你是不是认为我这个做女儿的只会替娘家考虑而不考虑夫家,就对我很不满?”李翠微目中闪烁。
“不会,”
陆四想了想,又说了一句,“理当如此。”
“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我要是死了,埋的可是你陆家的地,墓上刻的也是陆李氏。”
李翠微神情有些忧伤,“只要你尽力而为,能不能救出爹,我都感激你。”
陆四意动,看着一脸灰尘的李翠微,久久没有说话。
第四百四十九章 闯贼,中国大旗也!
南阳府新野县城,满洲英亲王阿济格率领一众满蒙汉军八旗将校正在观战,攻城的是平西王吴三桂部兵马。
随着大营号声,几千已经剃发蓄辫的原关宁明军向着新野县城黑压压的扑了上去。
连续鏖战数日的顺军御营将士或蹲或靠在垛口下,他们大多疲倦不堪,有的甚至抱着怀中的长矛在打盹。远处清军的号角声很是响彻,但这些顺军依旧不为所动,如石像一般在那一动不动。等到攻城的清军抵近城下后,这些如石像一般的顺军却一个个睁开了眼。
指挥攻城的是吴三桂的副将杨坤,去年山海关之战时,正是这个杨坤快马出关向清军求援,令清摄政王多尔衮当即改变行军路线,八旗军以日行两百里的速度直趋山海关,终在关宁军覆没之前出现在战场,打了顺军一个措手不及,取得了一片石之战的胜利。
今日已是李自成从南阳撤出被围新野的第六天,此前阿济格组织多次攻城,吴部已经出战两次,但均被守城的顺军顽强击退。
顺军叛将王得仁和王体中也组织兵马攻城三次,同样也没能破城,反而折损数千之多。
当初二王叛乱之时杀害了荆襄军主将白旺连同大批忠于李自成的将领,大部分荆襄军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裹挟进叛军中的,等他们知道自己竟然参与围攻闯王后,很多荆襄军官兵开始反戈相向,若非二王请得真满洲兵助阵,恐怕早就一哄而散,但即便满洲兵帮二王稳住了阵脚,逃亡的顺军也多达上万人。
阿济格连续三次逼迫二王率部攻城,其实也是有意消耗荆襄顺军,但连续三次攻城不果后,阿济格也不能再逼迫二王,不然很容易引起二王麾下那些降军反弹。
又不能让真满汉军去打攻城这种伤亡注定很大的战斗,平西王吴三桂麾下的原关宁军自是成了继续攻城的主力。
吴三桂部自山海关之战后已不足两万人,随阿济格追着顺军打到现在,吴三桂没有从清廷那里得到一个兵的补充,如今全军上下只有一万四千余人。
吴的谋士,也是少年好友、原明朝大学士方一藻之子方光琛不无担心告诉吴,清廷很有可能是想借顺军之手消耗关宁军。原因除了吴三桂没有将崇祯太子交给清廷外,也与明朝的潞王在南都成立弘光政权有关。
吴三桂对此也是清楚,奈何他的兵马一直被满洲重兵监视,从来不能单独行动,如今也只能认命,盼着赶紧消灭李自成好保存他这一万多兵马。
前方,杨坤将军中所有云梯和撞车都集中起来,又效仿满洲兵组织了一队死士,人人披三层甲。
城内顺军在大将田见秀、张鼐、刘芳亮、刘希尧等人的指挥下拼死反击。
义侯张鼐是李自成的义子,箭法很准,百发百中,一张大弓在他手中俨然就是致命的利器,这一手好箭法完全是他的义父李自成一手所教。
二王于南阳叛乱之时,就是张鼐率亲兵死战迫退叛军,否则李自成恐怕已经于南阳殉国。
张鼐本人擅射,于弓弩自是重视,手下几百名亲兵是他在全军挑选的神箭手,箭箭到肉,只几轮齐射,便放倒数百清兵。杨坤见顺军箭枝厉害,急令游击郭云龙组织所部铳手压制顺军弓箭手,其余各部迅速抵近攀墙撞门。
顺军占着城高之利,但倒下一个就再无补充,守到今日,将士们全凭着一股心性。
可能是天不绝李自成,这新野城中存有大量粮食,乃是白旺生前从荆襄往南阳输粮的中转站。
王得仁同王体中商量造反时,原是准备派一支兵马夺取新野,切断李自成的退路,可人算不如天算,二人动手之前,李自成派大将刘芳亮到新野督粮,结果攻打新野的叛军被刘芳亮组织城中几千荆襄民夫击退,并接应李自成退入城中,让清军不得不从利于他们的追击战打成了不利的包围攻城战。
尽管城中的顺军拼命放箭放铳,但他们的箭枝和铳子都已不足,在付出相当大的伤亡后,吴三桂部清军开始在城墙上架起云梯。
情势变得危急,把守北门的左营制将军刘芳亮的鼻子上渗出了汗。在发现清军组织了一队披甲死士推着盾车向城门冲去后,刘芳亮将城墙防务交给部下将领刘汝魁和吴汝义,亲自带兵到城门防守。
推着盾车来撞城门的清军披甲死士约有两三百人,手持大盾高高举起,防御城上顺军射下的箭枝和丢落的砖块。其余各处的清军攻势也猛,如蚁附般一波接一波的攀城。
四下喊杀震天。
顺军将士尽管疲倦,但能随李自成退入新野的无一不是百战老卒,他们四人一队守在垛口处,一人持叉竿,一人持矛,两人持刀,一旦发现有清兵从云梯上爬上来,便立行用叉竿去割,割不到便用矛去捅,再不行,则由两个刀手守在垛口两边,上来一个便砍一个。
可是清军的云梯太多,上梯的清兵源源不断,顺军的伤亡越来越大,有些地方开始出现不支。关键时候,李自成将孩儿营仅存的四百孩儿兵派了上去。
这些孩儿兵身形虽矮,但甚是矫健,个个视死如归,人人嘴中喊着杀清狗,打得那些攀城的清兵鬼哭狼嚎。
整个新野城都在为活着而战斗。
无论是随李自成过来的一万多御营官兵,还是那些老营不多的妇孺,又或是城中的新野百姓同那些荆襄民夫,所有人都在为守城出力,因为他们清楚,一旦城破,清军必然会屠城。
正黄旗一等公谭泰见顺军守了几日还这么顽强,一方面对顺军有些敬佩,一方面又怀疑城中的真实情况是不是如那个投降的矮子宋献策所言,完全是胆气皆丧的溃兵。
思索片刻后,谭泰上前进言道:“王爷,李自成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是不是让吴三桂先撤下来,再围上一些日子,免得伤亡太大。”
“李闯是中国抗我满洲的一面旗帜,不把他砍倒,我满洲何以能得中国?”
阿济格没有采纳谭泰的意见,就是把吴三桂的兵打光了他也不会皱眉头,因为他根本没有办法长期围困李自成。一旦让这个大贼逃出生天,满洲就同明朝一样受困于这个大贼而无法征服中国。
第四百五十章 既寿永昌 大印千古
“我听那道人说,这王灵官名叫王善,本是萨真人萨守坚弟子,其在湘阴城隍庙当需隍时不知何故提罪了萨真人,结果被萨真人一恼之下轰雷致电,焚毁了城隍庙,这才四处云游……玉帝欣赏王灵官疾恶如仇,敢作敢当,便封他为豁洛元帅,赐金印掌监察之职,后被道家尊为护法神。”
城中灵官殿内,高皇后陪着丈夫李自成一起坐在王灵官神像前,却不是向这位道家护法神祈祷什么,夫妻二人就是同百姓两口子般坐着,时不时说些话。
“这道教也是我大顺的国教,我还封那宋献策做咱大顺的开国大军师,不想这人……”
李自成微微摇头,起初田见秀他们说宋献策降了鞑子他还不信,直到前天在城上亲眼看到宋献策同鞑子站在一起,这才信了,当时真的是极度失望。心情大概就同崇祯听说洪承畴没殉国反而降了满洲鞑子差不多。
高皇后将装好烟叶的烟枪递在丈夫手中,道:“怪人家宋军师做什么?树倒猢狲散,这道理你又不是不明白。再说自打你从北京退出来,有多少臣子背叛了你?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这么多人,又何必介意人家宋军师一个,他要不降的话,满洲人能饶过他这大顺大军师?”
“我没怪宋献策,就是觉得他不该降的这么快,我这不是还没死么。”李自成苦笑一声。
“你没死,人家降了才能保命,你要死了,人家降了还有什么作用。算了,别去想了,再想你就一夜白头,跟那伍子胥一样了。”
高皇后比夫君想得开。
“伍子胥一夜白头,总是过了那昭关,朕若是白了头也能过此关,那宁可全白了。”
说到这,李自成忍不住长叹一声,拉住高皇后的手道:“桂英,两年不到,朕的大顺就跟盖起的楼房似的一夜就塌了,文官们跑的跑,散的散,降的降,武将们也是各自打算,那王得仁和王体中朕待他们不薄,谁曾想这两狗贼……唉,不过两年,两年,桂英,就这短短的两年呀,朕到底是错在哪里!……”
李自成的眼中竟泛出泪水来。
高皇后瞧着也是难受,叹口气道:“他们说你错在不应该放弃山西,放弃西安,可照我这个做妻子的说,你最大的错是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
李自成愣了下,一边用袖子抹去泪水,一边拿起烟枪“吧嗒”抽了两口,却咳了起来。
“还是别抽了吧,”
高皇后将烟枪拿到一边,“你说田见秀妇人之仁害得咱们被鞑子追着跑,可我瞧你这永昌皇帝是妇人之仁在先,才有今日被困之局面。”
“这是说的什么话?”
李自成实在不解自己何时有过妇人之仁。
高皇后“唉”了一声,道:“你李自成是泥腿子穷百姓造明朝的反,跟着你的人也都是穷苦百姓,那些明朝的官绅还有地主都是你的敌人,可你最后怎么就信了那帮明朝的降官降将?你要是同在北京一样狠生对付那帮明朝的官,把姜瓖、白广恩、唐通那帮降将都杀了,把那帮欺压咱们百姓的地主都杀了,就信咱穷苦人出身的老兄弟们,咱们会丢掉山西?山西没丢,他鞑子能打咱们的老家?逼得你连西安都不要?”
李自成若有所思,却不怎么认同高皇后的意思,他摇头道:“你不懂,当初我要不纳这帮降将降官,这些人一定会拼死与我为敌,那北京城怎么会轻松拿下呢。”
“你这么急着拿下北京干什么?他崇祯手里没兵没将,没钱没粮,空守着一座京师有什么用?你一步步来,跟从前一样,打下一块地盘就把那帮明朝的贪官污吏连同乡间的土豪劣绅全杀了,这些地盘怎么会轻易叫人颠覆,让你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难道百姓会造你李闯王的反?”高皇后真是痛心。
李自成久久无言,半晌方叹道:“已经错了还能怎么办,或许,这就是命吧。”
见丈夫气馁灰心,一点也没有当年的斗志,高皇后忙道:“你也别丧气,咱们还有不少粮食,只要你这个皇帝不灰心,总能守一段日子。我兄弟同你侄子还有好几万兵马,他们要是能赶到的话,鞑子说不定就解围了。”
李自成却摇摇头,落寞道:“桂英,兵法上说三军不可夺气。几年前南原大战,朕败得很惨,突出重围后身边只剩下十几个人。可那次朕虽然败了却没叫明朝吓住,心里也不服这口气,结果没多久就东山再起……可这次,不瞒你说,朕真的累了……桂英,朕现在最想的是找个山野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居,下半辈子种种地,打打猎,甚至钓钓鱼,做个悠闲的老农。”
“你怎么能这样想?”高皇后惊住。
李自成没有回答,却问她:“那枚印呢?”
高皇后道:“我收着呢。”
李自成说的那枚印是他于西安登基时刻的玉玺,上面是“既寿永昌”四个大字。
自传国玉玺下落不明后,明朝皇帝自己刻印,前后多达二十四枚之多,不过这些玉玺连同崇祯生前使用的大印都没有在宫中被发现。
有人说这些玉玺在城破之后被太监私自偷走,也有人说被崇祯给了三个儿子,但李自成却没有在崇祯三子那里寻到玉玺。
李自成的这枚玉玺上刻的是“既寿永昌”四字,其年号“永昌”也是源于此。
“你问这个做什么?”
高皇后心中没来由的蒙上阴影,觉得丈夫似在交待后事。
果然,李自成竟说:“万一守不住,我让双喜保着你冲出去。你若能见到你兄弟和过儿,就把朕的大印给过儿,让他替朕报仇。”
高夫人怔住,许久方道:“你侄儿未必想要你这大印。”
李自成沉默,侄子李过的心性他这个做叔父的岂能不了解,根本无意皇位。
“你告诉过儿,他要不当皇帝也行,但千万不能投降满洲人。朕没能挡住这些鞑子,百姓一定骂我李自成祸国,过儿若再降了鞑子,我李家世世代代就要被骂得不能翻身了。那样,我可没脸见祖宗。”
李自成说完,凄惨一笑。
“百姓不会骂你,你李自成永远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大英雄!因为,是你李自成带着他们反抗不公,是你李自成让他们不做家中饿死的孤魂野鬼,是你李自成告诉百姓活不下去起来杀官造反没有错!”
高皇后凝视着丈夫,“哪怕你败了,死了,我相信后世子孙在遇到不公的时候,一定会想起你。”
第四百五十一章 智顺王的心思
我是百姓的英雄?
灵官殿内,妻子高桂英的话让李自成心中迟迟无法平静。
灵官殿外,代表汉家政权的顺军将士同那代表满洲异族政权的前明军队依旧在以命相搏,而远处旌旗招展的满蒙汉八旗兵则在那一动不动观战。
智顺王尚可喜也在观战,他的兵马不及吴三桂多,只有五千余人。
随豫亲王多铎回师京畿的怀顺王耿仲明兵力与尚可喜差不多,只是同在山东阵亡的恭顺王孔有德是独自成军不同,尚可喜与耿仲明的兵马都是隶属汉军八旗的。
尚部为汉军镶蓝旗,耿部为汉军正黄旗。
不过同满蒙兵那边焦急观战,迫切盼着吴三桂部能够破城不同,尚可喜的脸色极其死沉,十分难看。
其部将许尔显、班志富、江定国等人同样也是如此,一个个都是心不在焉,对眼前的拼杀根本无心多看,反聚在那窃窃私语。
“王爷,这么大的事情,满洲人却隐瞒不告诉王爷,他们安的什么心思!”尚可喜部将汉军甲喇额真连得成恨恨的看着远处的满洲大营,要不是辽东那边逃出来的家人冒死来报,海州城的事情他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骨里。
尚可喜却没有任何表态,只是紧绷着脸。
“王爷,这件事眼下咱们还能压上一阵,可用不了多久下面的人就会知道,我等知道此事关系厉害,可下面的人未必就知道,万一闹将起来,末将怕难以收拾。”
连得成最担心的就是下面的官兵知道家眷被掳会动摇,到时真的是压都压不住。万一有人再趁机煽动,几千人马当场反了都很难说。说不定不少将领都能跟着反了。
毕竟,老婆孩子、父母妻儿,做儿子的、做爹的、做丈夫的有几个能狠心不要了。
尚可喜依旧那幅阴沉模样,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有些话连得成却要说,他道:“王爷,听说淮贼不仅派兵攻打盛京,还派兵攻打北京,多铎就是因为京师吃紧被多尔衮紧急调回去,照这形势看,就算李自成死在这新野,满洲人怕也不可能轻松夺取中国,甚至还会……”
“还会什么?”
尚可喜眉头一动。
连得成大胆道:“末将的意思……这满洲人未必不会落得跟李闯一个下场。山东那边,满洲人可是败的很惨,豪格同孔有德近万人马叫淮贼全歼,如今这淮贼又有能力渡海打盛京,北上打北京,怎么看,这淮贼都不比李自成弱啊。”
尚可喜若有所思。
一直站在尚可喜身边没有说话的副将郭虎迟疑一下,低声道:“王爷,咱们逃过来的人说淮贼虽然抓了咱们的人,却没有杀害一个人,反而对王妃同世子很是礼遇,又将咱们的人往山东迁,我看淮贼似乎有意同王爷交好。”
尚可喜有些不快:“难道你要本王改投那淮贼不成?”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只是说王爷得替下面人着想……”
郭虎话还没说完,就被尚可喜斥断:“够了,难道你以为本王不为将士着想!难道你以为本王非要断子绝孙不可!可我们就这么点人马,英亲王明显已经提防咱们,真要轻举妄动转眼就是全军覆没,死了还想什么老婆孩子!”
连得成和郭虎彼此对看一眼,不敢再言。
尚可喜平复心绪,看向新野城下,道:“看样子吴三桂拿不下来,”转头问郭虎:“炮队什么时候过来?”
“炮队大概已经到了商南的富水堡,末将已经派人催了。”
“这么多炮,路这么难走,催有什么用?”
尚可喜摆了摆手,朝满洲大营那边看了看,淡淡道:“英亲王若派人催问,便说还需几日。”
言罢,也不去看吴三桂部打得如何,掉头返回自己的大帐。
留下有些明白的连得成和郭虎。
……
吴三桂那里,很多将领已经沉不住气了。
人人都知道只要攻破新野的城墙,那滔天巨贼李自成就会身死,可顺军的顽强超出他们的想象,己方巨大的伤亡也超出他们的心理预期,再这样被和困兽般负隅顽抗的顺军拼下去,就算这城破了,关宁军也完了。
“王爷,收兵吧,再打下去,咱们可就全打光了!”
“王爷,收兵吧!”
“……”
众将的苦劝让吴三桂很是犹豫,他是想撤兵,可又怕满洲人那边不答应,正发愁时,有人叫了起来:“上去了,攻上去了!”
众人随之看去,发现果然有人登上城了,再一看,率先登上城的正是左营统带胡心水。
这个胡心水同夏龙山分别统带吴三桂的亲兵左右营,二人同吴三桂又都是儿女亲家。
胡心水的儿子胡国柱、夏龙山的儿子夏国相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吴三桂特别喜欢二子,便于年初将自家两个女儿许于二子,只待二女稍大便可完婚。
身为吴军重要将领,胡心水身穿锁子甲一爬上城头就以圆盾护在自己的前面,避免垛口旁的顺军长矛剌来,待发现垛口旁没有顺军后,不禁狂喜起来,挥着长刀便向隔壁垛口的顺军杀去。
未想那垛口后突然冲来一个顺将,那顺将单手提斧,嘴里发出的吼叫声比胡心水还响,听得胡心水一怔,下意识挥刀去砍。可是那顺将身手比他还快,大斧已然向他胸口砍来。
胡心水慌忙举刀去挡,不等刀举起,身子便被大斧击中,连人带刀一起向后飞去,“扑通”一声摔落在地,直砸得他晕沉沉。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就有几把刀朝脖子上砍来……脑袋滚落的时候,两眼还睁得大大的,当真是死不瞑目。
一刀结果胡心水的是顺军御营前营左果毅将军谢君友,前营是李自成御营的亲军营,顺军精锐中的精锐。
谢君友17岁追随李自成杀官造反,凭借一身悍勇不到三十岁就成为大顺的高级将领。
胡心水的被杀让清军失去破城机会,士气也为之一泄。
阿济格也是大失所望,不得不下令吴三桂收兵。
第四百五十二章 大明镇北将军许定国
汝州府鲁山县的守将张俊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明朝的官,还是清朝的官,亦或就是个土匪。
要说出身,这张俊芳原先就是鲁山县的衙役,去年大寇许定国突然率匪攻占鲁山县。
城破那天,整个鲁山城都乱了,街上到处是惊慌失措的百姓,他们好似无头苍蝇般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口中不停的嚷叫着“贼来了,贼来了!”
土匪进城后,张俊芳并不在县衙保护县太爷,而是同几个平日称兄道弟的地痞冲进了城中一家大户府中。
那大户平日仗着儿子在京中任官,对张俊芳这些衙门中人从来没有好脸色,今日终是得了现世报。
先是威逼要钱,后是无意砍死一名仆人,见血之后的张俊芳连同那些地痞便一不做二不休,做下了鲁山城破后的第一桩灭门惨案。
抢了大笔金银后,这张俊芳也算是个聪明人,知道这年头没刀剑傍身,万贯家财也守不住。于是带着一众地痞又冲进县衙,将平日待他还算不错的县太爷连拉带拽的拖了出来,五花大绑后就押着县太爷当入伙的“见面礼”了。
如此,张俊芳成了他以为的土匪,不想,那土匪的头头许大当家的却说他们是官兵,大明朝的官兵。
这可把张俊芳着实弄的糊涂,因为如果是官兵的话,破什么城,抢什么东西,又杀什么县太爷啊。
但许大当家的硬说自己是官兵,张俊芳便权当自家是官兵了。因为是鲁山的地头蛇,对地方门清,在帮助许大当家“劫富济贫”的过程中立了汗马功劳,张俊芳很快就被提升为鲁山守备,要其以后好好替大明朝当差办事,说什么朝廷不会亏待他。
这话,张俊芳压根不信,土匪就是土匪,自称官兵有意思么?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没多久他张俊芳还真得到了大明朝廷给予的正式委任状,而那位许大当家也摇身一变成了大明朝的河南总兵。
这事,就真的叫人稀奇了。
多方打听之下,张俊芳总算把许大当家的底细给摸清,原来这位大当家还真是大明朝的老将。
20多年前就随辽东经略杨镐在关外团练兵马,后来加副总兵衔,实授副总兵,署副总兵直至总兵,官是做的越来越大。然而倒霉的是四年前,也就是崇祯十五年时开封陷落,许总兵因为兵溃道掠被朝廷抓了下大牢,判了死刑。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刑部这边还没秋后问斩,关中噩耗传来——李自成大破孙传庭于潼关。
事急,无人可用,等死的许总兵就被朝廷重新起复为援剿河南总兵官。
可不等许总兵上任,李闯王就打下了北京。许总兵没办法,只得逃回乡里,本是想去南京,又怕没兵去了南京不被重视,索性就带着老家几十人当起土匪劫掠乡野。
毕竟是当过大明朝的总兵官,许定国干起土匪来也是门精,两三个月就聚了几万人,势力范围一度扩大到汝州、开封、归德。要不是后来山东的贼兵打过来逼得许定国狼狈西逃,恐怕地盘还要大,兵马还要多。
明朝委任的河南巡按陈潜夫当时驻杞县,招谕黄河南、北诸寨,多所降附,陈潜夫就自称为河南巡抚,派人联络许定国要其接受大明节制。
许定国当时被淮军张国柱的第五镇打的很惨,也想找个靠山,于是欣然同意,但要陈潜夫帮他向南京要官。
陈潜夫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正好潞王在南都登基为帝,建号弘光,他便立即动身前往南京入觐,并上书朝廷请求以爵相授许定国,使其替大明收复河南。
主政南京的首辅史可法一听中原还有许定国这等老将在坚持,大喜之下向皇帝力陈授许定国为河南总兵,并擢太子少师、左都督总兵,挂镇北将军印。
潞王刚刚登基,对局面不清楚,也不太了解许定国,其身边的“北兵”统领孙武进也不知道许定国是哪根葱,加之河南的事离的远,便没做阻挠。
结果,许定国如愿以偿,三起三落,从大明朝的总兵官沦为土匪,又从土匪一跃而为左都督总兵,挂镇北将军印,不得不说,许总兵的人生很是励志。
成了正式的大明官军后,许总兵有两不打。
第一,不打比自己强的;
第二,不打没好处的。
于是,河南境内的残余明军、地方团练和百姓就成了许总兵的“专打”对象,汝州、南阳、开封以西多地皆被其荼毒,蹂躏不堪。
有忠于明朝的士绅写血书往南京控诉许定国的罪行,却被首辅史可法以国难当头,良将难求为由压下,并说许定国在河南兵马数万,若加以问罪,其若反复,则朝廷于中原再无兵马可依,将来北伐不知要多耗多少钱粮,死伤多少人命。
内阁诸公,皆道有理。
无理又能如何?
朝廷难道还真能处置许定国不成?
许大当家的风声水起,肉吃得不亦乐呼,张俊芳也跟着喝了不少汤。
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也不知是自家确是太过勇武,还是那别的兵马实在太孬,自打成为鲁山守备后,张俊芳带着麾下千余大明官兵也是所向披靡,甚至还和那顺贼的什么定南侯部打了一仗,虽然没赢,但也没输。
最近上面传来风声,说许大当家认为明朝已经气数已尽,而清朝却如日中天,所以为了弟兄们的前程,也为了弟兄们的性命,许大当家准备降清。
这事传了几个月了,却一直没什么实质进展,到底是降不降清,张俊芳是真没数,对当明朝的守备还是当清朝的守备,他也无所谓。
格老子的,这年头,谁给饭吃就替谁卖命,不从这个理的,都是屁话。
别管你清朝还是明朝,只要不耽搁老子快活,就是好朝廷。
因为许总兵不发粮,各部粮草需要自己筹集,所以昨天张俊芳就同从前一样带着所部兵马出城征粮。
说是征粮,其实就是抢粮。
但这一次征粮过程中出现了点小意外,两个穷鬼泥腿子兄弟不愿让他们的媳妇到官兵营中住一晚,替官兵洗洗衣服干点活,竟拿着锄头要同官兵拼命。
张俊芳是绝不允许辖境有这等反贼存在的,于是大手一挥,众官兵持刀上前,将这兄弟俩活活砍死。
为了震慑其余百姓,张俊芳竟叫手下亲兵就地玩弄那刚刚丧夫的妯娌俩。
哭叫声撕心裂肺,女人不停的反抗挣扎,妯娌俩拼命的用手去捶去打,用牙去咬,身子不断的扭着,怎么也不肯让官兵玷污自己的身子。
臭婆娘真不晓事!
张俊芳怒从心头来,唾沫一吐,提剑就刺向其中一个女人。
这一刺竟是活生生的剖了女人的肚子,盘曲的肠子一下就涌了出来,伴着血水和哀嚎,女人的身子就那么蜷缩着,直到一动不动。没有了血色的眼睛仍是睁得大大的,暴突的眼珠就像随时会暴裂出来。
臭婆娘,死不瞑目嘛!叫你看,叫你看!
张俊芳就好像疯子一样,神经质的提剑又去刺那女人的双目,将女人的眼珠扎在剑头哈哈大笑。
四周那些衣不蔽体的、饿得面黄饥瘦的百姓们敬畏的看着张俊芳,好像这位大明朝的鲁山守备是天神下凡一般。
另一个女人则是吓得直接晕死过去。
这感觉,也是张俊芳想要的,他算是看明白了,想在这乱世活着,就得叫人害怕自己。
“再有不开眼的,就用铡刀铡!”
张俊芳恶狠狠的扫了那帮村民一眼,哼了一声便要翻身上马,转身的时候却好像被一枝飞镖扎中,心头突然“咯噔”一下,踩在马鞍上的左脚也下意识的一抖,差点没绕上脚。
远处一排光秃秃没有树皮,快要枯萎的杨树下,一帮男人在牵马看着他。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为什么不抵抗
衙役出身的张俊芳对危险的嗅觉要比一般人高很多,所以即便那几棵快枯死的杨树下站着的牵马汉子只有十几人,但他却在第一时间制止了部下欲要抢夺人家战马,再拿人家脑袋领功的念头。
然后,鲁山守备悄悄的派兵四下去看,是只有这十几个人还是另有队伍。
等确定就是那十几人后,守备大人心中彻底安定,于是将那还扎有妇人眼珠的长剑一挥,上演官兵捉盗的戏码。
“莫叫贼人跑了!”
明军个个精神头子很足,有马者,身上必有财物!
“这他娘的是老子以前的同行啊,冤家,冤家。”
脸上满是尘土的樊霸乐了,朝边上的搭挡陈威力咧嘴一笑:“比比看谁杀得多?”
“嗯哪,老规矩。”
话音未弱,陈威力已然翻身上马,抽出长刀,两腿一勒,“驾”的一声挥刀就向那帮明军冲去。
樊霸“嘿”了一声,叫道:“早起的鸟儿未必有虫吃,知道啥叫后发制人吗!”言罢,左脚一蹬,飞身上马,缰绳猛的一拉,朝明军飞奔过去。
“杀!”
十几名淮军探马同时发一声吼,十几骑倒如上百上千骑一般汹湧奔出,丝毫不惧那黑压压人头冲过来的明军。
“哎?”
每战必后的张俊芳被那帮“贼人”不跑反冲的举动弄懵了。正困惑时,纵马冲过来的贼人上空竟然“砰”的一声,然后半空之中就有一道红色烟花绽放。
一股没来由的危机在张俊芳的心中升腾,不等他勒马站定,远处的荒野又有“砰”的爆炸声传来,地平线上同样一道红色烟花绽放在天际。
不好!
张俊芳听到了蹄声,那蹄声如几里外的鼓声,又似有车马拉着,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
战局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
因为,在顺淮联军数千将士将明军合围之前,他们的守备大人已经从马上跳下,向着连砍了他好几个手下的“黑脸贼人”投降了。
早起的鸟儿就是有虫吃,陈威力砍倒九人,樊霸才砍倒五人,整整落后人家快一半。
将怀中的金豆子不情愿的塞给摊开手的陈威力后,樊霸咬牙切齿的走到跪在地上不敢动弹,一脸惊恐的张俊芳面前,抬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继而跺脚大骂道:“你为什么投降?你为什么不抵抗!”
“我……”
张俊芳捂着被打得生疼的半边脸不敢吱声,心道老子降了都挨你嘴巴子,这要不降还不被你这黑脸粗汉打死。
明军被迅速缴了械,因为人数不少,被最先赶到的顺军白鸣鹤部押在空地上。
顺军没有杀俘的习惯,如何处置这些俘虏需要那个待他们顺军很是和气的“驸马爷”拿主意。
陆四同李翠微、顾君恩、贾汉复他们很快就来到这处村落,因为接连几天都在马上奔跑的原因,陆四大腿两侧都被磨脱了一层皮,解开裤子红通通的。
不痒,但是疼,腿一动就疼。
昨天夜里在宝丰县境扎营时,李翠微拆了一件自己的衣服,取出其中的棉花用布缝了两条内垫,这才让陆四骑在马上时稍稍好过些。
“都督,是许定国的兵,带队的是鲁山守备张俊芳……”
樊霸正说着,却见都督陆四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指着地上那具被人剖肚,挑去眼珠的女尸问是怎么回事。
李翠微也看到了这具尸体,因为死者的样子实在过于恐怖,饶是见惯了死人和鲜血的闯王女儿也有些头皮发麻,进而胃中不适。
贾汉复同顾君恩眉头均皱。
樊霸赶紧解释:“都督,不是我们的人干的,是那个姓张的干的。”
“噢。”
陆四点了点头,随口道:“把人带过来,另外通知袁将军他们今天就在这里过夜,还是老规矩,外放的警戒哨至少二十里,明一队,暗一队,不明不暗又一队。”
“是,末将这就去!”
樊霸应声而去。
自开封进入汝州境内后,陆四便格外小心,除从顺军御营同自家淮军各抽50人组成4支探马外,更命令扎营时必须布置三层警戒哨,且须在四个方向同时布置。明哨一队,暗哨一队,不明不暗则是不固定在某处的警戒哨。
小心驶得万年船。
汝州是明军许定国的地盘,虽然陆四对这个被张国柱从归德赶到开封,又从开封赶到汝州的许定国十分看不上,但却本着战略藐视,战术重视的原则对待。
毕竟,这许定国也是个会吃人的狐狸。
高杰就是被这家伙诱杀的。
现在陆四无意与许定国部发生冲突,进入汝州以后几乎是遇城便绕,尽可能的在许部反应过来之前从这个随时会变成伪军的“顽军”控制区穿过去。
只是他没想到在汝州的最后一站鲁山县却会遇到帮出来胡作非为的明军。
张俊芳被押了过来。
陆四并没有问有关许定国部于汝州的布防情况,也没有问许定国有没有降清,而是问这鲁山守备最近可曾有清廷使臣打鲁山过境。
“清廷使臣?”
张俊芳一脸迷茫,样子不是装的。
陆四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方式不对,因为多尔衮是让陷在北京的史可法弟弟史可程代清廷往南京接触,而这个史可程如果没有降清的话,当然不能算是清廷使臣,只能算是沟通明清之间的一座友谊之桥。
当下便换了说法,问张俊芳最近可有什么不一般的人物经鲁山南下。
这一说张俊芳想起来,称二十天前许定国曾派一支队伍护送几个商人打他鲁山县过,护送的说这些商人是奉许总兵之命到淮西那边买牲畜的,所以张俊芳也没有多想。
如果这些商人当中有史可程,时隔二十天,路上不出意外,人多半已经到了长江边。
陆四沉吟不语,南京那边究竟什么情况,他现在也一无所知,就看孙武进能不能压住场子了。
旁边,侄孙陆义良带人把大锅架好,正在烧热水,这是给四爷爷、四奶奶还有一干亲兵烫脚的。当然,四奶奶那边可能还要多用些水。
李翠微则是同那个死去女人的妯娌在说些什么,可能是在安慰这个失去丈夫,也失去小叔子两口子的可怜女人。
没一会,李翠微过来了,看着跪在地上的张俊芳,这位大顺公主满脸厌恶,但是见自己的男将看上去没有要杀这个杀人凶手的意思,便忍着没有说话。
一路上,为了让顺军阵营的人能够接受陆文宗这位驸马爷是他们现在的首领,李翠微一直努力维护陆四的权威,不管什么都让陆四拿主意,陆四说的对与不对,她都不反对,这让淮军阵营对这位大顺公主好感增加不少。
陆四开口了,问张俊芳:“那个女人是你杀的?”
“这……不是小的要杀她,实是她男人……”
张俊芳一慌,急忙解释起来。
陆四却抬手示意张俊芳不必解释,上下打量他一眼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你杀人便杀人,何必折磨人家?”
说完,随口朝押张俊芳过来的陈威力吩咐一句,“这人喜欢折磨人,不好,你给我煮了他。”
语气轻描淡写。
第四百五十四章 人,要有恶名
煮了?
在确定都督的命令没错,同样也是山东绿林出身的陈威力犯难了,因为这么大个活人昨煮。
不过一想都督常说的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陈威力只能硬着头皮带手下将已骇得腿软的张俊芳给拖到了一边。
煮人得有锅。
锅从哪来?
陈威力就地寻材,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陆义良正在烧水的大铁锅。
“别打这锅主意,肯定放不下!”陆义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放不下?”陈威力将刀当尺子量起铁锅来,最后决定就这口锅了。
陆义良坚决不同意,说要是拿这锅煮了人,这锅以后还昨用?
“你自己到别处想办法,反正别糟蹋我这口锅。”陆义良跟护犊子似的挡在铁锅前面。
“你四爷爷吩咐的,我可是奉令行事,你要不乐意自个跟他去说。”陈威力朝不远处坐着的都督噘了噘嘴。
这下陆义良没办法了,只能由着陈威力。
“把人拖过来。”
陈威力一挥手,两名亲兵立时将已经软得跟没骨人似的张俊芳拖到锅边。
望着眼前那口正烧着水的大锅,张俊芳的身子浑不自主的一阵颤抖,两腿哆嗦得厉害,求饶的眼睛睁得大大得,就跟被他杀死的那个女人生前一样,眼珠同样是暴起,不同的是,一个已经没有血丝,一个则是满布血丝。
张俊芳快疯了,他想哀求,可没等他张嘴,下巴就被人捏住,然后被人猛的一扳,就听骨折声,这下巴脱了,声音是半点都发不出来。
“臭死了,拿水给他冲冲。”
一桶水兜头浇在了张俊芳的头上,身上的衣服被人一件件扒开,那模样让虽疼、虽怕,但仍有意识的张俊芳不由自主想到过年时的杀猪。
听说都督下令煮人,好多淮军的官兵都跑过来看热闹,顺军那边也围了不少人过来。
人一多,出主意的就多,七嘴八舌的,倒是给陈威力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难题,就是怎么把这么大一个活人放进锅中。
办法很简单,手脚连身子一块捆,弄成粽子就行。
“添柴,火烧大些,等水开就把这狗娘养的放进去,先脱他三层皮!”
“别烧别烧,往锅里倒些冷水,别把人烫死啊,那多没意思,慢慢来……”
“……”
看热闹的是越来越多,甚至连刘体纯等顺军将领都被惊动,好奇的跑过来“看戏”。
顾君恩过去看了眼,摇摇头就走了,对淮侯下令煮人的举动,这位大顺吏政府侍郎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鲁山守备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是该死,但直接拖下去一刀砍了就是,何必搞什么煮了,这不费事么。
贾汉复却是饶有兴趣看着那帮探马汉子在那大煮活人,再见不管是顺军还是淮军,都跟赶集看庙会似的出主意的出主意,叫好的叫好,好不热闹的样子,倒觉往后没事可以多煮两个,最好是把满洲鞑子也煮几个。
“你真的要把人煮了?”李翠微起初以为男将是吓唬那个明军的将领,没想事情倒是真的,着实有点惊讶。
“人,有时候也要有点恶名。”
陆四说话间眉头皱了一下,却是腿上传来好像伤处洒盐的疼痛。
“等会我用热毛巾帮你敷一敷,以前我也这样,敷一敷就好了。”李翠微关切的看着自家夫君。
“你昨敷的?”
陆四的视线有意无意的在李翠微的小肚子下瞄,也是关切的说了句,“可以了吧?”
“什么可以?”
李翠微不搭理陆四,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那锅不能用了,我去跟袁叔叔要口锅来。”
说完,头也不回就走。
陆四笑了笑,渐渐的,笑容却在脸上一点点的凝固,侧脸去看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煮人”现场,眸中闪过一丝寒光。
……
张俊芳还没下锅,就觉生不如死。
有人拿大刷子在他的屁股、背上、腿上不住的搓着。
那刷子明显就是铁刷,硬邦邦的铁丝直刷得血肉模糊,皮一块块的翻出,疼得张俊芳几次要晕过去,可每次都是在快晕过去的时候就被人猛的一砸,让他的意识再次清醒过来。
“弄好了吗?”有人在问。
“好了!”回答得声音很是兴奋。
“丢进去吧。”语气很平常,就好像准备煮一只羊般。
“真要煮了?”这一回,声音有些古怪了。
“嗯,真煮。”没有疑虑的回答。
沉寂了一会,有人在问:“要不要先开肠剖肚的,不然可脏得很,怎么吃?”
“……”
陈威力倒吸一口冷气,看着过来的樊霸:“谁告诉你要吃的?”
“我吓唬这家伙呢,嘿嘿。”
樊霸同陈威力一人抓只手,硬生生将张俊芳抬到半空,被绑得跟粽子似的鲁山守备就这么慢慢的被丢进了锅中。
让张俊芳没想到的是,这水倒是不烫人。
可渐渐的,他屁股坐不住了。
就在众人耐心想看这家伙是怎么被煮熟的时候,陈威力却发现人竟然没动静了。
一探鼻息,死了!
吓死了!
“死了就不用煮了,快把人抬出来!”
陆义良高兴坏了,这下不用糟蹋他的锅了。
看热闹的人群大为扫性,顺军、淮军将士骂骂咧咧的散了。
樊霸让人将张俊芳的尸体从锅中抬出,在村子里从东到西走了一遍,也没对那些村民说什么,最后直接抬到东头荒地扔在了那。
当天夜里,顺淮联军就在这村落过夜,连日的长途奔袭让双方将士都是极度疲倦,除了守夜的和警戒哨,数千人就这么和衣睡在野外。
次日天还没亮,村子里的百姓就听到外面人声马嘶,继而蹄声阵阵。
“淮侯,那些明军俘虏怎么办?”
看押明军俘虏的是顺军白鸣鹤部,现在他们要离开汝州,所以袁宗第得问一下陆四的意见,是放了还是带着。按顺军以前的做法,大多是带着当炮灰用。
陆四朝身边的赵忠义看了眼,对方点了点头,打马而去。
没过一会,就有大队淮军往看押俘虏所在的村西晒谷场而去,继而就有惨叫声传出。
袁宗第等人一惊,但见陆四表情平静,顺军诸将略一沉思,谁也没说话,抽甩马鞭打马而去。
第四百五十五章 河南府
离开鲁山县境后,顺淮联军在陆四的带领下沿汝州与南阳府交界处西进,此地多山区,不虞会被汝州明军发现,但行军的速度却是无法快,紧赶慢赶,一日也只能行进六七十里路。
之前在平原地带,联军曾连续两天日行一百四十余里。这个速度其实也并不快,当初满洲八旗兵为了增援山海关,曾创下日行两百余里的高速奇迹。
一开始,淮军明显落后顺军。
渐渐的,淮军却能保持与顺军同等行军速度。
原因是顺军骑兵速度虽快,但每人只有一匹战马,做不到更替坐骑使用。跑上一阵就必须停下歇马,否则战马会被活活累死。
而淮军却是一人双畜,马骡交替乘骑,因此持久力比顺军更胜一筹。
几天的并肩行军让顺淮之间的隔膜不经意的少了许多,加上大顺公主李翠微刻意保持男将陆文宗的权威,这支由顺、淮两家拼凑的西进救援队伍倒也团结齐心。
两天后,联军终于走出汝州境,进入河南府境的伏牛山区。
古人认为过了伏牛山区就是进入“中原”,故而伏牛山一带从前都设有关卡重镇。
顺军在伏牛山就曾驻有数千兵马,不过驻军是王得仁的兵,现在王得仁降清,这支驻防在伏牛山的顺军是否还在,陆四不确定。在和顾君恩、袁宗第等人商议后,决定绕几十里走北边的伏头岭,那里有一条可以穿过伏牛山的小路。
大车辎重过不去,人马却是走得。
为了防止伏头岭被伏击,陆四命樊霸带一支探马先过去探路,确认没有危险后大军再跟上。
许是清军现在的注意力都在南阳那边的原因,伏头岭一带并没有清军驻防。
樊霸一面派人通报安全,一面带人继续向前搜索。
探马最主要的目的除了是查探西进路上是否有危险,还要搜索途中有没有村镇,从而方便大军经过时扎营、补给粮草。
可惜,樊霸等沿途所见和之前在汝州境内差不多,基本不见人烟,到处都是废墟,看这情形,根本没有任何指望能在河南府境得到粮食补给。
幸运的是,就在樊霸准备放弃搜索时,有人在几里外发现一个村子。
看到有好多士兵骑马过来,村子里村民没有受到惊吓四处躲避,反而并无畏惧的站在那朝淮军望。
这让淮军探马都很诧异,樊霸上前察看,想知道这些百姓怎么不怕兵的。走过去后方才知道这些百姓不是不怕兵,而是被兵吓傻了,或者说是吓麻木了,这从他们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睛中便可看出。
上百村民几乎都是老弱妇孺,难得有几个青壮男人,且不管男女穿得都是破破烂烂,有些小孩子甚至还是光着屁股。
村民当中的年轻女性一个个面黄肌瘦,胸前干瘪瘪的,一看就是长期吃不饱导致。
那些老妇人更是饿得皮包骨,样子叫人看着都有些背心发凉。
……
得知伏头岭没有危险后,陆四带大军穿过伏头岭下那条小道,眼前视线为之一阔,如同在森林里住了一辈子突然走出森林,看到一望无垠的平原般。
天色已近傍晚,且下起了小雨。
夜里若是下雨,几千将士在野外扎营就很麻烦,因为轻装原因,军中并没有携带多少帐篷。雨一下,大部分人就得成落汤鸡。如今虽是四月天,夜里气温还是有些凉的。
有鉴于此,陆四便下令全军到那村落扎营,尽可能的让多一些人能有个遮风避雨地。
哪怕一间茅草屋里睡上几十人,总比在外面挨雨淋强。
看到有明显是当官的过来,那些被淮军探马勒令站在村口的村民们有些紧张起来。
妇人们更是下意识的靠在一起,将她们又矮又瘦的孩子围在中间。
孩童有男有女,大些的约摸七八岁,小些的约莫三四岁,无一例外同大人一样,都饿得皮包骨头。另外还有几个被母亲紧紧抱在怀中的婴儿,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饿得没有力气,在母亲的怀中一动不动。
视线从这些村民脸上一一扫过后,陆四心中深深的叹了口气,河南受兵灾之祸远甚其它地方,眼前所见不过是这明末悲剧的一个缩影而矣。在他陆文宗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更多的惨事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
乱世,人命,不及案板上的一块肉。
甚至,就是肉。
突然,陆四的心一阵绞痛,他看到有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手里拿着一个草团子,而那草团子被吃了一半。
这草团子是不是野菜,陆四无法确定,但他确定,这些村民已经到了死亡的濒临之地。
没有人能救他们。
“将我们的干粮取出一些分给他们。”陆四吩咐侄孙。
陆义良却是有些迟疑,低声提醒四爷爷道:“我们干粮也不多了。”
“给他们拿一些。”
陆四的声音不容置疑。
“噢。”
陆义良不敢违抗四爷爷的命令,将亲兵们叫到一块,你一点我一点的凑出一些干粮来。
淮军的干粮都是面干子,就是大饼做好后切成均匀的块子,然后在太阳底下晒干。晒干后的面干子很轻,携带方便,用水一泡就会胀大,做的时候还会放些盐,条件再好一点放糖。
陆义良带人给那些村民发干粮,可村民却不敢伸手拿,好像只要他们敢伸手,这些看上去好像很同情他们的军爷就会毫不留情的拔刀朝他们双手砍。
“你们要不拿,我们就不客气了!”
李元胤凶神恶煞的喊了一声,这才让那些村民敢伸手接干粮。
拿到吃的之后,村民却没有一个往自己嘴里塞,而是纷纷转身递给中间的孩子们。然后这些孩子在那拼命的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当时就噎着了几个,在那胀青着脸痛苦的望着父母。
“快,快将水袋给他们!”
陆四急忙吩咐亲兵将水袋拿过去,“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后,噎着了的孩子这才将面饼顺了下去,继而又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如同这些面干子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好像是山珍海味,好像是大鱼大肉。
第四百五十六章 退路
雨下大了。
永昌二年河南府的第一场雨,此前,已是旱了几个月。
这场雨对河南府包括邻近南阳府、汝州的旱情是好事,对于陆四指挥的这支顺淮联军却是坏事。
伏头岭山脚下的这些村民并非“原住民”,而是这些年为躲兵灾陆续逃难至此的百姓,所谓的村子不过是这些难民自发形成的一个临时居住地。
既然是临时居住地,村民们自然不可能盖什么瓦屋,他们也没这条件,因此村里的房屋都是伐自山上木材搭建的棚房和草房,不少都是那种一刮风下雨就到处漏的那种。
尽管村民们将大部分屋子都腾了出来,可也无法让联军的几千官兵都能有地遮雨。
陆四没有“假仁假义”以委屈自己部下为代价换取顺军御营的拥戴,住进村子的是顺、淮各500名官兵,其他人则各自想办法。
习惯了长年流动作战的顺军将士野外生存能力明显比淮军要强,陆四巡视的时候发现这些顺军将士带有很多麻布,宿营时将战马按三尺左右距离一字排开,再将那些麻布盖在战马身上,四角打结,于是便形成一片让人叹为观止的“马篷”。
“马篷”下,三千多顺军将士和衣倚着马背,吃了些干粮后就开始休息,几乎是眨眼功夫,野地里就是一片呼噜声及不时响起的战马喷嚏声。
陆四静静看着,这些顺军将士无一不是农民出身,在没有追随李自成反抗明朝之前,他们不过是地里的农夫,看到官差就无形敬畏的普通人。而现在,这些农民却成了北中国最后的守护者。
“淮侯!”
刘体纯的声音很洪亮,这位打崇祯五年就追随李自成的农民军将领同袁宗第一样,给把锄头、腰上插杆烟枪,就是典型的陕北老农。
“刘将军!”
陆四拱了拱了手。
刘体纯好奇问道:“这么晚了,淮侯还不歇?”
陆四道:“习惯了,领军在外,将士们不安排好,我就睡不下。”言罢,让刘体纯自去歇着,他还要去淮军那边看看。
刘体纯点了点头,他与陆四不甚熟悉,有些话不方便说。正要去时,陆四却叫住他,笑着问道:“刘将军还有烟叶吗?”
“烟叶?有!”
刘体纯示意亲兵取出一袋烟叶直接递给陆四,“想不到淮侯也好抽这口,俺只道你们南边人不喜欢这东西。”
陆四笑笑不语,自带人往自家队伍那边走去。
顺军不错的经验自是被淮军这边学了去,依葫芦画瓢,再加在山上找到一些山洞,两千多人同顺军那边一样在伏头岭山脚下睡成一片。
赵忠义同李元胤他们住在一处不大的山洞,陆四到时,一帮将领正围着篝火在烤,火堆上还架着口锅,里面煮有菜汤。
“三毛子找的些野菜,大伙干粮吃的多,嘴里没咸味,就弄了锅菜汤。”赵忠义一边说着一边将装在袋子里的盐巴摸出几块丢进锅中,李元胤拿刀在锅中搅了搅,舔舔刀尖,啧啧一声:“咸,有味。”
“这野菜能不能吃的,别有毒。”陆四对这帮部下分辨野菜的能力表示怀疑。
“能吃,三毛子他们先吃了一锅。”赵忠义说着将他的碗拿出,随手用袖子在碗里一抹,拿勺子舀了一碗端给陆四。
陆四接过,对着碗里吹了几口,轻轻喝了一口,久违的咸觉顿时让他的舌头有些生津。
赵忠义让亲兵给众人都舀一碗,余下的让亲兵们分掉。
也没用筷子,陆四直接是将野菜“喝”进肚子,完事也是拿袖子一抹,随手放在地上。
“粮食还能撑多久?”陆四问赵忠义。
赵忠义道:“省着点还能撑三四天。”
陆四点了点头,伏牛山区离商洛山区还有三百多里,明日出伏牛山区西进速度就能提高,顺利的话,用不了三天就能赶到商洛山区,到时可以从清军运粮队获得补给。
“告诉弟兄们,这次西进商洛不是为了救李自成,是为了救我们自己。”
“都督放心,这道理大伙都明白。”
“早点歇着,天亮就动身,此地不能久留。”陆四说完便起身。
李元胤忽地问道:“都督,那些村民怎么办?”
陆四沉吟片刻,道:“我们只能救他们一时,不能救他们一世。”
李元胤点了点头,知道都督的意思。
“想要救人,就得结束这乱世。”
留下这句话后,陆四走出山洞前往他的居处。
也是沾了李翠微这个公主的光,陆四这个驸马爷单独有个棚屋,是顾君恩极力坚持的。
同礼法有关。
毕竟,李翠微是大顺公主。
至于公主殿下尚未与驸马举行婚礼就呆在一块,顾君恩倒不坚持什么礼法,袁宗第他们更是不觉有什么不妥。
一来是陛下降旨许婚,二来他们骨子里还是帮农民,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对那婆婆妈妈的礼俗压根不重视。
“外面这么大雨,小心着凉冻了。”
陆四刚进屋,李翠微就过来替他解下蓑衣挂在墙上,见其浑身湿透,忙拿起毛巾替夫君擦拭起来。
“这雨下的不是时候。”
陆四坦然的站在那让李翠微给自己擦拭。
“我倒觉得这雨下的是时候。”
李翠微放下毛巾,竟是走到角落拎起一只铜壶过来往桌上的木桶倒水。水是热的。
陆四这才注意墙角有个地灶,里面的木柴还在烧着。
“为什么?”
陆四将毛巾放进热水泡了泡,洗了把脸。
“要照你说的,满洲人的粮草靠西安送来,那这雨一下,他粮车肯定难行,爹那里不是能撑得久些,说不定这会那鞑子已经围不下去了。”
说话间,李翠微又拿过一只小桶来,将桌上木桶的水倒进去,示意陆四坐下替他脱下靴子。
靴子脱下那刻,一股臭味扑鼻而来,李翠微竟是没有皱眉,反而如无事人般给陆四脱下袜子,然后将他的脚放进桶中,替他洗起脚来。
“嘿,那我们可就要盼着这雨越下越大才好,你爹他们在城里,鞑子在城外,这雨要下大了,鞑子受的罪比你爹还大。”
陆四顿了顿,看着蹲在桶前替自己洗脚的李翠微,面上浮出一丝温情,和声道:“你不必这样待我,我都带人走到这里了,难道你还怕我掉头回去不成。”
“你以为我是讨好你,求你?……我只是尽婆姨的本份而矣,你们那的婆姨不伺候男人?”
李翠微抬头一脸不解的看着陆四。
陆四沉默了,然后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我真的很奇怪。”
“奇怪什么?”
李翠微有些纳闷。
“你有时表现的像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有时又表现得像是个农家媳妇,有时,嗯,还像山大王的压寨夫人……”
陆四其实更想说给他洗脚的这位大顺公主殿下似乎是有双重,甚至三重人格的女性,但怕她不明白只能这么形容。
“我算什么公主?”
李翠微停下了搓揉陆四脚丫的双手,神情有些哀伤,“我娘死的早,我爹跑出去时我才两岁,是三叔一手将我拉扯大,为了逃避官府的追捕,三叔带着我东躲西躲,有一顿没一顿……
见到爹之前,我只知道我是反贼的女儿,过的是乞丐要饭的生活,有的时候一饿就是两三天,好几次都是三叔冒着被人家抓到的危险去偷东西给我吃……逃难的路上,我同样也为了一口吃的同别的小孩打架,甚至还和三叔一起杀死一个饿急了的疯子……”
李翠微一边说,一边默默将陆四的双脚擦干,放在桶边。
“见到爹之后,我才终是有个依靠,爹叫顾先生教我识字读书,让双喜哥叫我骑马射箭,我很害怕会再同从前一样失去爹,走在路上总被人打量……他们不是想要我这小姑娘的身子,是想要我的肉……”
李翠微的声音有些哽咽。
“……打进西安城后,爹封我做公主,觉得从前对不起我,什么都由着我,哄着我,疼着我,除了天上月亮不能摘给我,别的只要我开口,他无论如何也会弄给我……那段日子,我真的很幸福,也以为自己从此是世间最幸福的女人,可是……”
李翠微轻叹一声,继而脸上却又露出笑容,问陆四:“我这个公主满打满算才不过两年,你说,我是公主还是反贼,亦或是金枝玉叶还是要饭的?”
不等陆四开口,又自嘲一笑:“爹要是死了,你还会说我是公主?”
陆四有些酸涩,正准备开口,外面有盘问声,继而就听顾君恩的声音传来:“淮侯和殿下歇了没有?”
陆四忙让亲兵请顾君恩进来,没想一块进来的还有袁宗第。
“这么晚了,先生同绵侯还要过来,是出了什么事么?”陆四直接光脚将屋内的两只小凳子搬到顾、袁二人脚下。
见淮侯竟是赤脚,顾君恩同袁宗第着实怔了一下,之后将来访的目的说了。
原来,袁宗第认为李自成被围之前,南阳一带集结了大量顺军,有十几万人之多,而这些顺军不可能都参加作乱,也不可能都被清军围住,肯定有不少人马散落在南阳各地。
因此袁宗第想派人去收拢这些溃兵,攻下原先刘宗敏、田见秀驻防的南召县,如此不仅可以为西进商洛的联军留一条退路,也能迫使围困新野的清军主力分兵,减轻李自成的压力。
第四百五十七章 以侯封王
南召是南阳府最北边的县城,与汝州、河南交界,境内有分水岭、鲁阳关两个卡扼南北的重要关卡。
李自成决意在南阳发起反击时,便派大将刘宗敏、田见秀率精兵两万余驻防南召,原意是以南召为前哨兵分两路,一路由河南府北上,一路由汝州北上。
二王作乱消息传到南召后,刘宗敏、田见秀急于南下救援南阳,结果只率数千骑兵出城,半道被王得仁引来的满洲八旗兵谭泰部伏击大败,被迫退回南召,后于深夜突围,最终仅带了四千余官兵与李自成会合。
刘宗敏此战旧伤发作,不得不与老营一同行军,后被清军追上俘虏,不幸殉国。
“我等随公主出发之时,定南侯董学礼驻兵在裕州一带,河南节度吕弼周在泌阳一带,舞阳、叶县等地也都有我大顺军驻扎……陛下被围,这些兵马群龙无首,一时失策慌乱阵脚,无法形成声势,但若是能联络会合,以公主之名号令,也是一支可用的力量。”
顾君恩乐观估计至少能收拢两到三万人马。
陆四却摇头道:“董学礼同吕弼周都是从前明朝的降官,如今我大顺岌岌可危,连陛下都被清军围了,这二人是否还会对我大顺忠心?”
说完,取出刘体纯给他的烟袋子,又从兜中摸出一叠切得平整的白纸,捏出一小撮烟叶均匀的洒在纸上,然后卷了起来舌头一舔便制成了一根卷烟,丝毫没有这个动作很粗鄙的意识。
“我来吧。”
陆四不觉得样子难看,李翠微受不了,将烟叶连同白纸拿到一边。比起陆四来,这位顺公主肯定心灵手巧的很,但是最后那道工序让这位顺公主也犯了愁,总不能也学她男人那般用舌头舔吧。
“义良那还有点糯米,你去要来熬成浆糊用。”
陆四说完回头看向顾、袁二人,“连王得仁这种人都背叛了陛下,二位又何以肯定那董、吕二人不会背叛陛下?自陛下退出北京后,那些造反叛乱的哪个不是前明的降官?”
“这……”
顾君恩看了眼袁宗第,觉得他之前想的是过于简单了。
派人南下收拢兵马其实是袁宗第的意思,其根本目的还是想直接南下救援被围的李自成,这样再有劫毁清军粮道这一奇效,八成就能逼那满洲人的亲王阿济格退兵。
只是,在袁宗第的方案中,董学礼部同吕弼周部的兵马是救援主力,因此这两位明朝降官要是也叛变的话,这个方案就根本没有执行的可能。
袁宗第显然意识到他方案的不妥之处,拿出腰间别着的烟袋装了点烟叶,在那“吧嗒”抽起烟来。
陆四也点上了那根他自己舔出来的烟卷,进而提出自己的意见,认为可以先派人联络直属大顺的兵马,也就是不是明军投过来的队伍。与此同时派人去暗中打探董学礼和吕弼周的动静,如果二人没有叛变可以公主名义召他二人领军前来南召。如果已然易帜,那就万事休提。
“另外,我这有一步棋,下好了可得奇效,但却须先生冒性命危险去下。”烟雾弥漫中,陆四不动声色的看着顾君恩。
“我?”
顾君恩一怔,不知陆四指的是什么。
袁宗第急道:“啥子棋,淮侯说说看!”
刚刚取来糯米的李翠微也是好奇。
陆四当下便将淮军第七镇于辽东掳获清智顺王尚可喜部家眷的事说了,并道他已经叫人去将那尚可喜的长子尚之信带来。
“攻掠辽东?”
顾君恩吃了一惊,半晌才敬佩的说了句,“不想淮侯竟有如此大手笔……是了,是了,那满洲人全力入关,关外必定空虚,必定空虚!”
“尚可喜那狗贼去年就跟着阿济格打咱们,杀了咱们多少将士,不想老婆孩子却被淮侯的兵捉了,真是报应,报应!”
袁宗第一听尚可喜的老婆孩子都叫淮军给拿了,高兴的重重将烟袋往桌上一拍,险些没给拍断。
“也是侥幸。”
陆四不是谦虚,而是这件事真的是“意外”,他也没想到尚可喜部的家眷还在海城,被李化鲸的第七镇来了个一锅端。
“淮侯的意思是让我去说反尚可喜?”顾君恩已经想到陆四要他干什么了。
陆四点了点头,道:“尚可喜的为人,先生想必也听说一些,所以能不能说反这人,除了先生以外本侯实是想不到第二人。”说完,稍顿,“不过此事过于凶险,先生若不愿去,本侯绝不强人所难。”
“尚可喜要是叛了满洲人,给他们来个窝里反,陛下可就真的有救了!”袁宗第不了解尚可喜的为人,只欣喜的看着顾君恩,似乎只要顾君恩出马,那尚可喜就会立即率部反正,杀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绵侯不要高兴太早,据我所知尚可喜可是满洲人的忠实走狗,即便家眷落在我军手中,这人也未必会叛满洲人,所以这事很是凶险。”陆四不希望顾君恩受袁宗第的“压力”不情愿的去当说客。
顾君恩对尚家事迹有所耳闻,静静的看着桌上的蜡烛没有说话,似在思考此事成功的把握有几分。
陆四将烧得快要烫手指头的烟头往地下一丢,拿脚随意踩了下后,看向沉思的顾君恩,缓缓说道:“先生若愿意去,可代本侯对那尚可喜说,他若反正,我大顺就封他为辽王,将来以辽东世镇酬谢于他。”
“啊?”
沉思的顾君恩和焦急的袁宗第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就连正在熬糯米的李翠微也惊了一下,转身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陆四。
让三人吃惊的不是辽王封号,而是声言封王的是陆文宗这个大顺的淮侯。
以侯封王?
你陆文宗哪来的底气!
陆四却没有理会顾、袁二人的震惊,将手一摆,继续说道:“尚可喜不肯反正也不打紧,只要尚部有人肯反正,这辽王就是他的。不愿反正者,本侯月余之内定将他们老婆孩子的脑袋送到他们手中!”
第四百五十八章 淮侯想当皇帝吗?
陆四不是让顾君恩去吓唬,而是真的会杀人。
他不会闲的拿宝贵粮食去养敌人的老婆孩子。
劝反失败,就是上万颗人头落地,一个不留!
但也意味着顾君恩此去固有凶险,同样也保险。
尚可喜只要不蠢,断然不敢杀顾君恩。
封藩辽东的亲王诱饵,可比满清开出的智顺王要高得多。
有家眷为质逼迫,有亲王世封诱惑,尚可喜不动心,他下面的人难道也不动心?
陆四也并非一定要尚可喜反正,他要的是尚可喜部内乱,越乱越好。
杀了一个恭顺王,再死一个智顺王,“三顺”就剩那怀顺王了。
树叶一片片凋零,枝干一根根折断,大斧就可以劈向满洲这根大树根。
“淮侯,我大顺没有封王先例。”
袁宗第更想说即便封王也得大顺的皇帝来封,哪能由你这个淮侯来封。
顾君恩没有说话。
“没有先例就开例,此例由我来开。”陆四根本不在乎。
“不妥,不妥。”
袁宗第摇了摇头,有些话他不方便讲出来,因为大顺姓李,不姓陆。
顾君恩知道袁宗第的意思,斟酌道:“绵侯的意思封王之事干系太大,恐须陛下御准才行。”
陆四却道:“陛下被围,音讯不明,事急从权,这个道理不必本侯再与先生说了吧。”
说完,以斩钉截铁的口气道:“此事就这么定了,陛下将来纵怪,由我这个女婿一力担之,不关绵侯与先生的事。”
“救出我爹要紧,其他的事,日后再说。”李翠微聪明的支持了自己的夫君,要是尚可喜反正能解了新野之围,那这个亲王给的就值。
顾君恩沉思片刻,对皱眉的袁宗第道:“我去和尚可喜谈,此事能有七成把握,当务之急是替陛下解围。”
袁宗第“吧嗒”一口,知道轻重急缓的道理,便道:“成,就给他尚可喜封辽王,将来陛下怪罪,我同淮侯一力担之就是。”
见袁宗第不再反对,顾君恩也愿意去,陆四暗松一口气,说道:“先生是陛下身边的谋士,也是我大顺的吏政府侍郎,先生本身就足以代表大顺,代表陛下。见到尚可喜后,先生与他说明白,满洲人虽入关窃居京师,其族却是小族,人丁不过数十万,能战之兵十余万……”
陆四唤来侄孙义良,让他将自己亲手绘制的北方战局形势图拿来摊开。
“多尔衮以举国之力入关,如今清军主要有三股,第一股便是包围陛下的阿济格部,真满汉军连同尚可喜部约有七八万人;第二股是回师北京的多铎部,约有三四万人;第三股是留守京畿一带的清军,我推断最多不过一万多人,其余都是新附绿营兵……”
多铎部为何回防京畿,陆四之前在开封府境时曾告诉顺军将领他派有一支兵马北上,但没有说带兵的是高杰。
“我部下第七镇攻掠辽东,攻打盛京,满洲人不可能不要关外,多尔衮肯定要从关内抽兵救盛京,人少了不顶事,至少得一万真满兵……”
陆四拿拳头示意,五指紧握这拳头才力量大,但现在满清的局面却是五指都散了开来,形不成合力,尤其是满清的五指还被淮军在山东断了一指。
顾君恩听的很入神,因为这些都是说服尚可喜反正的有力说辞,尤其是淮军在山东的大捷打破满洲兵不可敌的神话,对尚可喜部下汉军可以起到很好的动摇作用。
袁宗第没有意见,提出自己明天带一千人脱离队伍南下南阳府境,收拢顺军溃兵,并派人护送顾君恩去尚可喜部。
陆四则道:“绵侯可先去,顾先生却要再等两日。”
“为何?”
袁宗第不解,救驾如救火,既然定下劝反尚可喜的策略,那还不赶紧去。
顾君恩也是糊涂。
“因为本侯要送尚可喜一份大礼。”
陆四笑了笑,说两天后尚可喜的儿子尚之信当能由自己的亲兵队长牛二等人送来,而他要让顾君恩将尚之信还给尚可信。
一听要把尚可喜的儿子还给他,袁宗第急了:“淮侯糊涂,把那个狗崽子还给尚可喜,这狗贼哪里还肯归顺咱大顺?”
李翠微也是一愣,这男将失心疯了不成。
“妙!”
顾君恩却叫了一声好,挼须道:“如此就能有八成把握了。”
袁宗第一脸困惑:人质都没了,这成功机率怎么还大了一成呢?
“绵侯有所不知,世上事不患寡而患不均。”
见袁宗第还是不解,顾君恩笑着解释“还子”的好处。
大意是尚部官兵的家眷都在淮军手里,尚可喜就是坚决不反,他的部下多数还是能听从其命令的。毕竟,第一个被杀的肯定是他尚可喜的儿子。
“把尚可喜的儿子送回去,他要是还不肯归顺咱大顺,那他手下那帮人的家眷就要被杀,很多人说不定就是断子绝孙,如此一来,尚可喜就不得不反,要不然他根本无法服众,是这个意思?”袁宗第大致明白了。
陆四点了点头:“就是这个用处,并且也显得咱诚心不是。”
李翠微再三思索,道:“阴谋。”
“不是阴谋,”
陆四纠正李翠微的说法,“是阳谋。”
“那好,俺明日先过去,先生等那狗崽子两日。”
见时候不早,顾君恩同袁宗第先回去歇着。
棚屋里有张铺草的木板床,没有被子。
李翠微将床上的灰掸了掸,示意陆四同她和衣休息。连日行军,这对没有举办婚礼的夫妇都是如此睡觉。
陆四也很困,正准备睡下,侄孙义良在外面敲了敲门,说有事要四爷爷商量一下。
“什么事?”
陆四开门问义良,义良朝屋内的“四奶奶”看了眼,小声说了句。
陆四听后拿上挂在门上的蓑衣,对李翠微说他有点小事要处置,让李翠微先睡,没等李翠微回应,就已经披了蓑衣同义良往外走去。
是顾君恩。
这位大顺皇帝的谋士、吏政府的侍郎在同袁宗第走后,却又独自悄悄的折返过来。
见到披着蓑衣在亲兵护卫下过来的陆四,顾君恩竟是问道:“若是陛下已遭不幸,淮侯当如何自处?是降清,还是降明,亦或是想继承陛下未竟大事,号令大顺官兵?”
第四百五十九章 无毒不丈夫
李自成有点悲哀。
倚重的三大谋士,牛金星降清,宋献策降清,这个顾君恩历史上是随李过荆州之战后心灰意冷归隐山野。
而这三人,论对大顺政权影响最深的,还是顾君恩。
李自成于襄阳建立新顺政权后,有三个战略方案供李自成选择。
一是牛金星的“先取河北,直走京师”的方案。
二是杨永裕提出的“先取江南,断明朝漕运,再事北伐”的方案。
三便是顾君恩的先取关中策略。
顾反对杨永裕的理由是“先据留京,势居下流,难济大事,其策失之缓。”
反对牛金星的理由则是“直捣京师,万一不胜,退无所归,其策失之急。”
顾认为“关中之地,为元帅桑梓之地,建国立功,旁略三边,资其兵力,进取山西,后向京师,进退有余,方为全策。”
最后李自成采纳了顾君恩的策略,可惜这个方案虽好,但设计者顾君恩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关外满清方面,而清军已经数次入寇,最后两次更是以围魏救赵的手段“救援”闯军,从而使明朝彻底被农民起义放干鲜血,由此可见满清决策者的战略眼光有多强大。
因此,大顺军真的攻打北京,关外满清岂会坐视不理,任由新兴的大顺取代腐朽的明朝,成为满清的劲敌?
要知道清军入关,表面上是吴三桂引东虏,是一次意外,实际根本早有预谋。
所以,顾君恩这个谋士的眼光还是差了些。
从后来人角度看,陆四也不欣赏牛金星的策略,这个方案过于冒险。反而杨永裕的方案倒是不错,顾君恩认为杨的方案过于缓慢,然后此时北方完全依赖南方的漕运,可见中国的经济重心彻底转向南富饶的长江中下游,若李自成率大军渡江攻取江南,有千万钱粮为资,有数千万人口为根据,怎么也比残破的关中更有利于顺军的发展。
要知道大顺的败亡除了李自成的战略失误外,与其大肆宣传闯王来了不纳粮有极大关系。
“三年免征”是能收取民心,可免征之后几十万顺军吃什么喝什么,最后只能追赃助饷,从而弄得北方地主士绅纷纷叛乱,京畿站不住,山西站不住,一路退,最后落得皇帝被围,顺军分崩离析,地盘几乎没有,倒是大顺名义上的臣属淮军坐拥二省之地。
若李自成纳了杨永裕的策略,明朝灭亡是肯定的,因为没有人再给崇祯输血。
有江南半壁为基,李自成也不可能一战就失了本钱,满清也一定不会如现在这般顺利。
不过这个杨永裕也是下落不明,不知道是死在乱军中,还是也归隐了。
顾君恩给李自成的方案是不全面,但眼光也算是这个时代的一流了。
“我倒是想降清,可我怕那满洲人会与本侯算那万颗人头的账。”
降清这个念头,陆四直接排除,想都不想,真要降的话,当初和洪承畴扯屁时弄个平南王,玩玩满洲公主不挺好,何必打生打死,光着膀子扛大刀,又喝酒来又撒尿。
“降明?”
陆四冷笑一声,“我十万大兵怕叫他朱皇帝觉都睡不安稳,怎么降?”
潞王那个天子是他陆四一手扶立,陆四肯跪下称臣,怕潞王都不敢站着受。
“淮侯是要自立?”
顾君恩身子前倾,眼神之中有些许期待。
陆四正了正头上的斗笠,道:“陛下尚在,又嫁女于本侯,本侯如何自立?”
顾君恩则道:“陛下若不在呢?”
陆四知道这位李自成谋士的心思,要是袁宗第也在,他倒认为这是顺军将领在为将来筹划,可独一个顾君恩,还是悄悄的过来,这位侍郎不是想换门面才有鬼。
“明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陆四直接挑明。
顾君恩听后精神一振,继而默不作声向陆四作揖一拜,方道:“以淮侯之兵力,成小霸可以,却不能成王业。欲成王业,淮侯须收取李、高所部十万将士,有这十万将士,再有淮侯本部,则王业必成!”
顾君恩少说了一句,还有他这决心换门面的谋士相助。
陆四眉头一挑:“如何收取?”
顾君恩吐出二字:“大义!”
“陛下尚在,我有何大义能取大顺官兵?”
李自成就是绕不过去的坎,有李自成,陆四就是跪着去舔李过、高一功他们,这帮人也不可能跟他干。所以,他感觉顾君恩有点脱裤子放屁。
顾君恩却不语了,但脸上神情分明是在告诉陆四,他有办法。
陆四心中一动,拱手作辑向顾君恩一拜,诚恳道:“先生有何策略教我?”
顾君恩也不避,坦然受了这一拜,尔后竟道:“只要使满洲人知道淮侯意欲何为便可。”
“什么意思?”陆四不解。
顾君恩接下来说的让陆四着实吃了一惊,因为这家伙竟然想让清军知道有支顺军要断商洛粮道。
“新野城破之时,陛下必会使义侯李双喜护送皇后突围,届时淮侯只需带兵接应皇后便可。”
顾君恩脸色平静,丝毫不提李自成。
陆四更是惊诧,心道你劝我不要老丈人,把丈母娘弄给我做什么?
“陛下玉玺向由皇后娘娘保管,淮侯如今兵强马壮,据有二省之地,又是大顺驸马,若能救出皇后,大义便在淮侯之手,届时以皇后之名传令李过、高一功率部东进,这十万将士就是淮侯的了。”
顾君恩将他的方略全盘托出。
陆四没吭声,许久才道:“陛下就算殉国,大顺的皇帝宝座也轮不到我这个女婿。”
顾君恩却道:“当年陛下杀罗汝才,杀袁时中,军中不曾有疑议,只要淮侯善待皇后与公主,大顺官兵必定效忠淮侯。”
陆四沉默,顾君恩的话归结起来就是无毒不丈夫。
“收得李、高所部后,淮侯当速下江南,北方残破,百姓十不存一,满清难以持久,时日稍长便陷入崇祯局面。届时淮侯于江南经营两三年便可率师北伐,以现那明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之荣光。”
陆四愣了下,这不是杨永裕的方案么?
你顾君恩当老子真是泥腿子,没读过书?
第四百六十章 打进京师
顾君恩将当年被自己极力反对的杨永裕方案拿出“报效”新主,倒不是这位吏政府侍郎敷衍新主,而是事实发展到今天,证明杨永裕的方案是对的。
可同样,顾君恩还是犯了定国策短板不足,或者说看的不够远的毛病。
李自成若死,淮军必然就是清军重点打击的下一个目标。
陆四如果采纳顾君恩的方案挥师南下,腾出手来的多尔衮肯定会集结阿济格、多铎两部主力全力攻打淮军,根本不可能让淮军拿下江南。
到时就是淮军打明军,清军打淮军,南北同时受敌,就算有李过、高一功的十万兵马可用,又能如何?
并且这个方案会将多尔衮的“联明平贼”的策略直接坐实,哪怕潞王是陆四扶立的天子,也无法阻止江南因为“淮贼”来攻而形成的联清抗贼舆论声势。
这声势一旦起来,陆四先前的种种筹划同准备就都付诸东流了。
所以,时隔两年,杨永裕的方案已经就跟不上局面发展。
两年前,李自成若取江南,可观北明与满洲继续僵耗,全力经营。如今,淮军一旦过江,北中国就尽是满洲的。
钱粮是乏困,但满洲有朝鲜和蒙古诸部可以“勒索”,一旦战事稍安,满洲高层又岂能不想方设法恢复民生。只要他们能够撑上一两年,到时与淮军的差距同样巨大。
结合历史上南明不断的拥立新君,陆四敢肯定他就算拿下江南和南京,浙江、福建、广东、广西、湖北、湖北甚至云贵川都会冒出新的明朝皇帝来。
在满清愿意同明朝联手的前提下,淮军怎么能在两方夹攻中撑下来。
此策不可取。
“陆某纵有自立之心,也绝无弑君害君之念。今我中国大敌满洲也,本侯欲团结一切力量与那满洲搏杀,不以私利而毁国家。”
陆四态度鲜明,他不可能为了所谓大义及李、高十万兵马就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李自成可以死,但绝不能是因他陆四暗中下毒手而死。
最重要的是,顾君恩的策略完全无法打击阿济格,而他陆四却是要让那位不可一世的满洲英亲王知道中国不是无人的!
……
天津静海以西。
带着十几骑飞奔而至的李本深下马之后就急匆匆的去寻舅父,看到舅父那刻,24岁的李本深顾不得说话,一屁股坐下:“水!”
“水,快拿水来!”
高杰忙向外叫,亲兵送进水囊,李本深接过一气灌下,“咕噜咕噜”的眨眼间就喝得精光,尔后抹下嘴,长出一口气,急声道:“舅父,胡茂桢叫鞑子咬住了!”
“咬住了,在哪咬住了!”
高杰同帐中的李成栋、李延宗、曹元、杨清泉等人都是一惊。
尤其是高杰麾下那些将领更是震惊,因为胡茂桢部虽是用以吸引清军的偏师,只有四千多人,却都是骑兵,胡茂桢用兵也多变,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天,怎么会轻易叫鞑子给咬住呢。
东路军之所以能够顺利挺进到天津,西路军这支偏师可是发挥了巨大作用。
十天前,胡茂桢在霸州南部设伏,全歼穷追不舍由清廷兵部侍郎、参政张存仁指挥的万余绿营兵,张存仁仅率百余骑逃走,此战北直震动,燕京戒严。多尔衮严令洪承畴督剿,更连派快马催促多铎部加快速度回防。
霸州之战更是吓得天津城中的总督佟养性闭门不出,任由第六镇的东路军在天津附近烧杀。
高杰吃惊之下急问外甥胡茂桢部出了什么事。
李本深说胡茂桢部取得霸州大捷后立即西进保定,原是准备攻下雄县的,哪曾想这城中的县官守城颇有一套,胡茂桢不仅没能破城,反而被拖了两天。结果被从保定赶过来的清军主力追上。
“现在咬住胡茂桢的是蒙古鞑子和汉军镶红旗那帮汉奸,带兵的是明安达礼,另外保定那边有好多辫子兵北上,看样子是去陕西的清军主力回来了。舅舅,咱们得赶紧去救胡茂桢,迟了怕来不及!”
“高帅,咱们可不能不管老胡,他要完了,咱这第六镇就散了!”李成栋也是着急,他与胡茂桢共事十多年,感情深厚的很。
“怎么救?”
杨清泉却不同意,他说咬住胡茂桢的可能是鞑子多铎部的主力,雄县离这边又有一百多里路,等他们赶过去恐怕胡茂桢部已经完了,鞑子又以逸待劳,弄不好他们也要被缠住。
“要是知道鞑子主力这么快回来,咱们就应该拿下天津的!”
曹元有些遗憾,他们北上后根本没有遇到清军的有力阻拦,天津总督骆养性手下又没多少兵马,当时若一鼓作气攻打天津,完全有可能拿下这座京畿重镇。但不知高杰为何没有下令攻打天津,可能是这位高帅认为天津城高墙厚不好打的原因。
“高帅,我舅舅曾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抛弃自己的弟兄。”向来在高杰军议时不主动发表意见的李延宗难得开口。
“我高杰这辈子还没抛弃过兄弟不管,只是,怎么救?”
高杰也有些为难,胡茂桢部离他们快有两百里路程,咬住他们的又是清军主力,就算他现在带兵赶过去,恐怕也没法给胡茂桢解围,反而倒会如杨清泉所言被鞑子主力给缠住。
坚城不克,强敌不攻,敌来我走,可是淮军都督给他第六镇的十二字策言,凭着这十二字,他第六镇才能将北直搅翻天,这要是全力救援胡茂桢,显然是大违十二字用兵精神的。
李成栋突道:“要救老胡,也不定要去雄县。”
杨清泉奇道:“那如何救?”
李成栋看了高杰一眼,右手中指往桌上一敲,“咱们去打北京!”
“打北京?!”
帐中一片惊呼。
“鞑子那个王爷从陕西这么快回师,就是因为咱们杀到他的腹心之地,满洲人怕了咱们!……咱们要是继续往北去打北京,北京那边一定急令鞑子主力回防,且肯定会把老胡当成咱们牵制他的兵马,如此不会留下重兵,老胡那边到时就能突出去!”
李成栋坚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
“北京可是座大城,我们不到万人拿得下么?”杨清泉有些迟疑,这买卖似乎有点烫手。
“鞑子回来的这么急,不正说明他北京城没有多少兵吗!试一试,敲他一棍子,打不下来咱们就走!”
李成栋坚持打北京,打出临清州时,他就想到北京看看,哪怕在城外瞧瞧也是好的。
“咱们虽不到万人,但未必打不下北京城。”
李延宗起身走到众人中间,对高杰道:“高帅要是敢打北京,破城的事情交给末将就是!”
“你?”
高杰怔住。
李延宗肯定的点了点头,很有自信道:“舅舅给了我破北京城的法子。”
第四百六十一章 大清要同大明一样不成
北京城。
即便关外、北直腹心之地有淮贼袭扰,但是中国大逆李闯被英亲王所统大军围于河南新野,十数万贼军分崩离析,让当初决策重兵追击贼寇的摄政王多尔衮的声望达到极点。
一众阿谀多尔衮的满洲权贵纷纷上书请皇帝下旨奖赏多尔衮,太后布木布泰即授意其子御诏晋多尔衮为皇叔父摄政王,一切大礼诸如围猎、出师等时,王公贵族俱要聚集一处待候传旨,并要“列班跪送”多尔衮。若其回王府,则需送至府门。如遇元旦、庆贺礼时,文武大臣在朝贺皇帝后,要立即前去朝贺多尔衮。
除此之外,布木布泰还给自家小叔子另一特权,即于午门内从便下轿,而诸王需于午门外下轿等等。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多尔衮春风得意,积极筹划对关外、北直入寇淮贼的剿平事项。
于关外,授何洛会为平东将军,领阿哈尼堪、甲喇硕詹等满洲八旗兵四千余回援盛京,沿途并带各堡、各城、各卫驻防兵。
这支回援关外的兵马就是去年奉多尔衮谕令入关的留守满洲兵。吸取辽南沦陷是因敌众我寡教训,多尔衮授意何洛会回援盛京不必再计较一城一地得失,只须集中关外所有八旗兵力寻贼兵主力加以歼灭即可。
于北直,除严令洪承畴、张存仁、佟养性等地方督抚编练绿营,确保主要城池外,又令正从陕西回师河南的多铎部加快行军速度,从保定一部直接回北京待命,另一部由豫王多铎亲领进至河间、沧州一带,断截贼兵退路,尔后南北夹击,务求将北犯贼兵围歼于近畿一带。待京师、北直贼定后,再由多铎领军沿运河南下攻打山东。
西线阿济格部则在斩杀李自成后,以一部入荆襄谋夺湖广,伺机顺江而下。另一部迅速自南阳东进,配合多铎部攻打山东。
在给阿济格的谕令中,多尔衮要其与明军先行接触,暂不攻淮西,以让南明做出联手平寇决定。待山东淮贼剿灭之后,再着手南征事项。
不过四月初的霸州之战让北京的满洲权贵们还是感到不安,北京城接连三天戒严,一度人心惶惶。
好在礼部参政、蒙古正黄旗副都统明安达礼及时率兵赶至,将此股贼兵围于保定北部。东线天津总督佟养性也是报捷,说是率官兵死守天津,击退贼兵攻城数次,现正全力封堵,确保贼兵无法越天津北上寇扰畿辅。
多尔衮大喜,立叙前番骆养性以明锦衣卫都指挥迎顺有功,赐鞍马,加太子太师。
眼看局面再次为己所掌控,李闯被围,北中国平定有望,多尔衮另一颗心思便动了。
却是想将豪格的两个福晋纳入他睿亲王府。
豪格虽是多尔衮的侄子,但他两个福晋用汉人的话讲都是多尔衮的小姨子。
继福晋杜勒玛是当今太后布木布泰的堂妹;侧福晋则是多尔衮嫡福晋巴特玛的妹妹,都是蒙古科尔沁部索诺布台吉之女,与阿济格、多铎的福晋都交好,长得也不比姐姐巴特玛差。
对侄子娶的这两个自家小姨子,多尔衮早就是心中惦记,只是豪格死未到半年,他这做叔叔的就把侄子的“未亡人”收入房中,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因此,多尔衮只是私下“幸”了这两个侄媳兼小姨子,一个是在收到豪格死讯的第九天,一个是在半个月后。
此后,两位侄媳也是多次被人于夜里用轿子抬入睿亲王府,不过折腾几个月,二女肚子也不见大。宫中那位同样如此,这让多尔衮对自己还能否生育感到怀疑。
且这般偷摸实在不痛快,便打算待多铎回来剿平北直贼兵后先纳其中一位,以此来试试他这皇叔父摄政王的“含金量”,然而让多尔衮没有想到的是,明朝的烂事却在他的大清上演了。
明朝最大的烂事就是党争。
大清刚刚入关不到两年,党争这个恶疾便开始发作了。
党争的双方都是汉官,并沿续明朝东林对阉党的格局。
如果说当年明朝据有中国,是个大一统王朝,朝廷官员党争还算情有可原,可大清不过刚入关,如今实际控制区也不过关内的山西、北直、顺天府、陕西数府寥寥区域,这个党争发作的就有点让多尔衮很是恼火了。
被称为阉党的是大学士冯铨,孙之獬、李若琳等。
首先发起“进攻”的是御史吴达,此人籍贯江南,东林党人。
吴达上书说今日大清用人都是取自前明,然前明的逆党权翼,贪墨败类不加分辨概以晋用,并非长久之事,故恳求摄政王重视“中国未定,人材毕集”现状。
此后,吴达再劾冯铨,列其罪状有三:一、冯铨是魏忠贤之义子,仕清后揽权纳贿,曾向姜瓖索银三万两,准以封官,恶习不改。二、纵令其子于内院盛宴诸官,终日欢饮,趁机结纳党羽。三、“票拟自专”,“使人畏惧逢迎”。
吴达力请罢黜冯铨,以肃政本。接着,降清的东林党人给事中许作梅、王守履和御史桑芸也纷纷疏劾之,而言词最为激烈者是御史李森先。
李森先心忧大清,深忧如冯铨此类奸相误国,请求多尔衮立彰大法,戮之于市,并颁告冯铨罪恶于天下。
至此,降清东林党人对降清阉党的斗争进入高潮,“将逾旬日,未蒙鉴裁,内外大小,群情汹汹”。
多尔衮对此极为重视,并于重华殿亲理此事,因为他深知明朝之亡有半数原因是因为官员党争,而大清如今虽是满汉堂官制,且以满官为首,但各地主政的官员多数却是汉官,因此如果任由党争继续,对立足未稳的大清绝不是好事。
最终,在大学士刚林、宁完我等人的建议下,多尔衮偏向冯铨一方,因为这些人早已经剃发蓄辫,并举家男妇皆效满装,是大清不折不扣的忠臣。
在朝会上,多尔衮先是当着百官面指明朝之亡皆因党争之患,以此威慑降清的明官休要再将恶习用到大清。
接着,又厉声责问上疏诸臣:“何乃蹈明陋习,陷害无辜?”
冯铨等被指阉党的官员听了摄政王这话,那是一个个如沐圣恩。
给事中龚鼎孳不晓得好歹,竟还旧话重提当年冯铨依附于魏阉之事。
冯铨立刻反唇相讥,揭发龚鼎孳曾降李自成,官为北城御史。
龚鼎孳面红耳赤,多尔衮追问此事属实否,龚鼎孳只得以魏徵也曾降唐太宗为己辩解。
这个龚鼎孳气节太差,其元配夫人童氏两次被明朝封为孺人,知丈夫降清后不愿前来北京接受清廷封赏,独自合肥居住。这就让前来北京的龚鼎孳小妾、所谓秦淮八艳之一的顾横波捡了便宜,被清廷封为一品夫人。
“狡辩无耻,尔等只配缩脖静坐!”
多尔衮狠生训斥了龚鼎孳一通,对李森先、许作梅、桑芸等人不是夺官,就是降调,而对其他人并未深究。一来这些东林党人很多都是江南人,现在处罚他们不利于将来对南方的征服。二来多尔衮也知道以汉治汉的好处。
当日散朝之后,满汉百官下朝散班,多尔衮却独自进宫。
皇叔父摄政王自是不必通禀,于太后寝宫停留一个时辰后方才出宫回府,处置了一些政务后,多尔衮叫人传话福晋说他今日累了,早点歇息,福晋不必侯着,尔后便上床入眠。
半夜时分,近侍詹岱却于屋外唤道:“主子,急递!”
睡梦中的多尔衮被惊醒,深夜急递,必是出了大事,立刻披衣出来。
詹岱不仅是多尔衮的近侍,也是正白旗的议政大臣,另一个就是苏克萨哈。
见主子出来,詹岱赶紧递上奏折,折子右上角有一红笔画的圈,中一“急”字。
“天津总督骆养性快马急奏,说淮贼近来越过天津,沿运河北窜直奔香河,似是攻打京师!兵部知事急,不敢留到明日。”
多尔衮吃了一惊,接过急报看完,半天没言语,好一阵才说道:“骆养性前番不是报捷,说贼兵绝无可能越天津北上么,怎么这才几日,上万贼兵就从他眼皮底下过来了?”
“主子,骆养性是前明的旧官,明官多夸大其辞,更有隐瞒不报,且这骆养性父子都是前明锦衣卫都督,对我大清未必真心。”詹岱提醒道。
“明日着部议骆养性纵贼入寇之罪。”
多尔衮微哼一声,命詹岱即刻通知刚林、苏克萨哈、范文程速来王府。
本暗下去的睿亲王府瞬间灯火通明。
第一个赶到的是苏克萨哈,看过天津急递后也是吃了一惊,急道:“主子,豫王的大军刚到保定,前番又叫何洛会领了几千儿郎回援关外,京中空虚的很,这淮贼时机倒是找的准。”
慢一脚过来的范文程看过之后也是眉头大皱,道:“洪承畴、张存仁、骆养性他们是怎么办的差,难道要让陛下同崇祯一样不成?”
第四百六十二章 山东出了个陆文宗
范文程当然不是咒大清,而是眼下这个局面同当年大清几次入关差不多。
当年明朝因为征剿农民军,将主力都派在西线,现在清廷同样也因为征剿农民军将重兵放在西线,致使京畿一带极度空虚。
而那北寇的淮贼像极了当年从口关入边的清军,甚至手段都是一模一样,就是烧杀抢掠,极尽破坏能事。
北直沧州、霸州、河间等府急报,除府城、州城外,乡野不是赤地,就是成群结队的乱民,这些被淮贼蛊惑煽动,甚至是裹挟起来的乱民完全摧毁了大清于城市以外的统治。
洪承畴的奏疏中称:“……自淮贼高杰部北寇,无处不遭兵火,无人不遇劫掠,如衣粮财物头畜俱被抢尽。臣更听闻贼将部分州县男妇大小人口概行掳掠,迫其青壮男丁从贼抗拒我大清。
前番归顺我国地方士绅,更被捉拿吊拷烧掠,同顺贼北京拷饷如出一撤……贼勒要窖粮窖银,房地为之翻尽,庐舍为之焚拆,以致人无完衣,体无完肤,家无全口,抢天呼地,莫可控诉。军民饥饿,道死无虚日。河间、沧州数百余里杳无人烟,某地辫子堆积如山。真使贾生无从痛哭,郑图不能尽绘。职不知近畿人民何至如此其极也。”
洪承畴于奏疏中所描绘的就是正月以来北直地区的惨状,城外如此,城内也是人心惶惶,不时有贼人铤而走险刺杀大清命官,致使多地委任官吏弃印逃跑。
也因此惨象,洪承畴、张存仕、祖泽润等才迟迟无法剿贼,实因处处皆贼,今日东有号闯天王,西有号日天王,北有敢日王,南有捣日王等大小贼号百多。
众多贼人挟乱民起事,致使洪承畴方面也不知贼主力所在。霸州之战,其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万余绿营兵更是全军覆没,造成洪承畴即便判断高杰部去向,也无兵可追,甚至还要随时担心山东的淮贼趁势北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的就是洪承畴现在的处境。
这位前明崇祯朝的重臣不是不想替大清杀贼,实是无力回天,只能等八旗主力回师。
洪承畴还上书弹劾逃到北直境内的山东巡抚方大猷,说此人畏贼如虎,每日躲在城中只知饮酒作乐,酒醒之后除了往京中发告急文书,再无作为。
局面之坏,范文程等人也是心知肚明。
要是大清没有入关,对此局面,他们是求之不得,可如今大清已经入关,北京是大清的新都,这局面就不能不让他们忧虑和不安了。
宁完我这几个月曾对北直和京师人口做过统计,乐观估计大致现在顺天府连同京城中的汉人不足七十余万,北直各府最多也就百万人。
人口何以如此稀少,除崇祯十五年始的大瘟疫外,也同他大清有关。四次入关,连南边的山东人口都下降了七成,况每次入关必至的重灾区北直京畿呢。
人口少自然土地多,可土地多了没人种又有什么用。
去年六月开始,清廷就将关外的汉人往关内迁,时至今日,总计已经迁移七十万余人,大多安置在永平四府。现在这个迁移人口填充京畿的方案却被渡海的淮贼中断,因此若不能及时剿灭那支北寇的淮贼,京畿连同北直地区就不是什么胜利的“果实”,而是一片片荒芜人烟的赤地。
“武清、香河、通州并无兵马驻守,贼若沿运河北上,不用两日就会兵临京师,王爷须赶紧抽兵布防,否则京师门户便开。”范文程一脸担心。
最后赶到的刚林却有不同看法,他道:“王爷不必忧烦,前番洪承畴已探明北犯淮贼不过是从前明军的高杰部,此人是流寇出身,只知四处流窜,又无攻坚器械,真就是窜到京师,也不过自投罗网。”
多尔衮大怒:“流贼?河间、沧州、天津所属州县焚掠一空!这高杰看起来是流贼,实是欲行流寇之举毁我根基之地!”
成为皇叔父摄政王的多尔衮在百官心中威严日重,此时发怒,便是刚林贵为内院大学士,多尔衮的心腹重臣也是不敢再说,以免触了摄政王心中紧绷的弦。
最后,还是苏克萨哈觉得这样静着也不是个事,便开口禀道:“王爷,奴才以为贼军纵是入畿辅也无以立足,只要京师戒严,严阵以待,贼兵必不能持久。”
“说得对,”
范文程点头说道,“豫亲王已马不停蹄回师,贼兵若敢顿于城外,无异自寻死路。”
“豫王麾下将士南征北战,都是一等一的良将劲卒,高杰这支贼兵断然敌不过。”刚林道。
“这些还用你们说?本王就是不明白这高杰怎么就突到京城来了!”
多尔衮面黑。
范文程体察上意,大致明白想说什么,忙道:“各督抚株守郡邑,意在城池无恙,可以逃避失事之责。”
苏克萨哈也恨声说道:“不止这些,他们想的是保境祸邻,祸水他引!哼,那淮贼野掠林宿,何用攻城!这种防盗,实同纵盗!还有,就是欺饰隐匿!骆养性说天津大捷,怎的转眼那贼兵就兵临京师了?虚报冒功,着实该死!”
“剿贼安民,督、抚、总兵都有责任,原不宜分彼此。既称流贼,原无定向,只视我兵将之勇怯以未趋避,岂可因责分东西而袖手旁观?这些个前明官员,真是拿我大清当那明朝了。”刚林也是气愤,地方表现实在是太过恶劣。
“内阁拟个谕旨斥责他们,叫他们知道朝廷不是傻子。”
多尔衮脸上黑云不散,却没说要罢要杀,因为他知道眼下还得靠着这些前明降官们。
满清入关之后承沿明制也设内阁,大学士们依旧票拟,只是却无了司礼监批红。
然而,票拟不到一年,多尔衮即认为,“凡陈奏章,照故明例,殊觉迟误”,往往误事,于是决定各部院以及各省文武官员奏章不再经由内院大学士票拟,所奏与六部无涉者,如条陈政事、外国机密、奇特谋略等本章俱赴内院转奏于他摄政王知晓,使得内阁没了票拟权力,朝中大权全部归于他多尔衮一人之手。
“是,奴才这就去拟。”范文程赶紧应下。
“叫在京各王、贝勒、贝子家中奴奴阿哈都发甲上城助守,叫豫王不必被贼偏师牵制,立行北上,叫洪承畴、张存仁速速平定乱民,断不能让贼再逃回……各地布防兵马,无论满汉绿营,俱由豫王一体节制。”
一气下了几道意旨后,多尔衮脸上黑云始散,但心中仍是压抑,对刚林四人道:“入关时本王以为李闯是我大清心腹大患,不想山东却出了个陆贼,英亲王那边即便杀了李自成,这陆贼也将为我大清劲敌,叫本王寝食难安。”
第四百六十三章 辽王可投明主
新野。
几天前持续下了两天的大雨让被围已半个多月的顺军将士得到了喘息之机,因为清军无法于大雨中攻城,且清军扎营于城外,所受困苦活罪比城中的顺军更甚。
雨停之后,城外泥泞异常,清军用于攻城的盾车、撞车都没法往城下推进,大雨更加导致清军粮道不畅,加之接连攻城不克,形势对被围的顺军渐渐有利起来。
这两天,清军主将阿济格只是不断派人到城下劝降,说什么只要李自成去掉帝号归降大清,大清可以仿吴三桂例封授为王,甚至可以陕甘为李自成世镇之地。
对此,城中毫无反应。
诚如牛金星对李自成所言,满洲国中亲王、郡王多如牛毛,汉人封王者前有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后有吴三桂,而这等人又如何配与大顺永昌皇帝并论。
李自成更是没有降清之意,他亲手灭亡明朝,若转而归降满洲,一个汉奸的千古骂名便叫他李自成永为后人唾骂。
阿济格无力攻城的原因除了粮草不能及时送上来外,就是尚可喜部的火炮也因这场雨被滞留在了路上。没有火炮,一昧强攻,除了损兵折将外,也让清军士气低迷。
无奈的阿济格只能一边部署围死李自成,一边将这边的困境向北京急报,免得他那位太过强势的弟弟又发谕令斥责于他。同时督令陕西总督孟乔芳征调民夫疏通因被泥石流堵塞的商洛粮道。
这两天虽说没下雨,可也没出太阳,一直都是那种阴天,时不时还会下上半个时辰的小雨,不少官兵的被褥都发霉了。
相对于还有城中房屋可以住的顺军,几万清军连同降军在城外的烂泥地野营,不管是真满汉军,还是二王降兵,都是困苦不堪。
天黑之后,新野城中的军民再次安心的睡下,呼噜声叫人震耳欲聋,不过也有人无法入眠。
除了值夜守城的,便是那心中有事者。
当中就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浑身泥污,蓬头垢面,恍如乞儿。别人和衣一个挨一个的靠在廊檐下酣睡,他却东张西望,时而抱膝沉思,时而面露愁色,时而咬牙切齿。
这少年便是前明永康侯徐锡登的侄子徐霖。
第一代永康侯徐忠早年随明太祖南征北战,镇守开平。成祖靖难时,徐忠率部投降,屡立战功,获封永康侯。至徐锡登已是第十一代,如果不是李自成的大顺军,十七岁的徐锡很有可能承袭为明朝第十二代永康侯。
可惜,如今的徐锡不过是顺军之中一个不为人注意的喂马夫子。其父徐锡登于顺军破城之前将儿子徐锡送出侯府,顺军入城后立行自尽,历代侯府积蓄尽被顺军抄走。
徐锡一个少年只要不暴露身份,当能安全从北京脱逃。可不久后顺军东征山海关吴三桂,征招顺天府百姓三万余从军为夫役,徐锡同收留他的原鸿胪寺高主薄的仆人穆虎一起被顺军征召。
顺军大败后,清军于一片石大肆屠戮顺军民夫,穆虎侥幸带着徐锡逃过屠杀。本是想带徐锡南逃,可却始终没有机会,跑到永平时又被顺军残部强征带走,结果就这么跟着顺军一路辗转先是去了山西,再之后又到了陕西,最后来到这河南新野。
徐锡是侯府之子,见多家中奴仆喂马,因而与那穆虎二人替顺军喂马,倒也被征召他们的顺军看中,一直没将他二人抛弃。
但是想着国仇家恨,小小年纪的徐锡又如何甘愿替贼人效力,奈何他和穆虎被困在这新野城中,城外满是清军,他就算想跑也无处可逃。
心中充满仇恨,别人困的要睡,这少年自是难睡。
“小侯……霖少爷,快点睡吧,明日要出了太阳,地一干,鞑子肯定还要攻城,到时想睡都没机会。”无意醒来的穆虎见边上的徐霖还抱着双膝在那呆坐,知其心事便劝了一句。
“穆大哥,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徐霖面色愁苦,极度压抑。
“走一步看一步吧,想也没用。”
穆虎心里其实也无奈,当初他是有机会独自逃跑的,可寻思这少年是永康侯的儿子,其父又在北京殉国,而南京那边立了新天子,所以他要是能把殉国的永康侯之子带到南京,朝廷肯定会给予优待,总比他到南边继续给人当奴仆的强吧。
徐霖微嗯一声,心里明白穆虎说的不假,可偏是怎么也睡不下。
城中一个不为人知的前明余逆之子心事重重睡不着觉,全城军民的核心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同样也没有心思睡。
同李自成一起退入新野的牛金星劝道:“陛下,这场雨下得及时,胡马虽众,可咱们有粮可食,时日久了,先撑不住的是他胡马。”
李自成盯着城外的清军大营看了许久,突然说道:“老牛,朕想突围。”
“突围?”
牛金星一惊,失声道:“城中尚能坚持,粮食还能撑上一二月,陛下若是舍了新野,清军必然全力追击,再无喘息之地啊!”
“朕不能被困在这小小新野,外无援军,此地就是绝地。老牛也莫忘了,清军连番攻城不克,只因火炮未到,等他火炮到了,这小小新野城断然是挡不住的。”
李自成深虑清军火炮,太原一役陈永福他们坚守顽强,可清军大炮一到,半日便被破城。新野小城难道还能和太原城比吗。
“朕意已决,趁鞑子不备突围。”李自成拿定主意,他前几天就有此念了。
牛金星默然不语,半晌方问道:“突围之后,陛下打算去哪?”
李自成不假思索道:“去荆襄。”
“前番白旺领军北上,荆襄之地几无驻军,现在多半已被左良玉占了去,陛下若突围去荆襄,岂非入了险地?”
牛金星提醒道,心中对他的儿子牛佺也甚是担心,因为牛佺是襄阳府尹,如今不知襄阳是否还在。
“左贼畏我如虎,不值一提。”李自成根本不在意左良玉那个手下败将。
牛金星眼见劝不住,只得说道:“城外清军甚众,陛下若强行突围,城中人马不可能都冲出。”
李自成叹口气道:“朕只带御营同皇后等突围,其他人,各安天命吧。”言罢,不容置疑吩咐,“事不宜迟,老牛你速准备,二更之前一定要出城!”
牛金星无奈只得答应,自去通知必须带上的大顺政权官吏。
与此同时,李自成秘密召见将领,将其决意突围出城与众将说了,众将有的惊讶,有的劝说,有的支持,但最后还是达成了一致意见。
二更,田见秀率所部三千人马突然冲出新野南门,猛冲清军。
动静很快惊动夜色中的清军各部。
“什么事?”
尚可喜心中一惊,朝外喝问。
外面亲兵叫道:“王爷,城中的贼军似在突围!”
尚可喜一惊,带人冲出帐篷,果听南边喊杀四起,并伴有大量火把。把守新野南边的是满洲八旗兵,现时正与冲出城的顺军鏖战。
惊骇的尚可喜看了片刻,突然回首帐中,朝那顾君恩冷笑一声:“李自成弃城不守,自寻死路,你叫本王如何答应你?”
顾君恩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也没想到李自成会在有城可依,有粮可食,清军力竭之时突围,但转念一想,转而一脸镇定,轻挼胡须,微微一笑,一脸早有预料道:“李自成流寇成性,十八子,不成器,辽王不是更应该投明主吗?”
第四百六十四章 大顺完了,大清也完了
驻防新野南城的是满洲镶白旗甲喇额真珠玛喇部同梅勒额真和讬部,因不防被围多日的顺军胆敢出城,镶白旗措手不及被拼死冲阵的田见秀冲乱,接连被夺两座营垒。
城中顺军连同部分官吏、老营家眷一万六千余人随后在李自成的亲自带领下出城,刘芳亮、刘希尧等将领督兵在前,沿着田见秀部拼死冲出的空隙往南突围。
城内其他没有得到通知突围的民夫同百姓见状,顿时惊惶大乱,李自成御马刚出城门时,城中就满是妇孺哭喊声。
此起彼伏的女人孩子哭叫声,令闻者无不心碎。
意识到大顺皇帝要抛弃他们的民夫同百姓涌到南门,请求大顺皇帝能够带他们一起走。
人群一片片的跪下,很多人抱着顺军官兵的腿哀求,更有许多人脑袋在地上都磕破了。有些可能知道自己走不掉的百姓从人群中挣扎挤出,拼了命的将手中的孩童朝那些马上的顺军官兵手中塞,希望这些大顺官兵能够带走他们的孩子。
这让顺军上下都是双眼含泪,有些将领看不下去就叫部下将那些孩子用带子摁在马上,等会突围时是生是死就看这些孩子的造化了。
“朕,对不住这些子民!”
李自成鼻子更酸,挥泪掩面勒缰出城,一边的高皇后也是好不难过。
此等场面于北京,于西安都上演过。不是李自成不想管这些百姓,实是他真是顾不了。
铁着心扭头走后,李自成率顺军如脱疆野马往南冲去。但是顺军主力没有走多远,便同赶来增援的清军谭泰部相遇,双方展开激战。
顺军骑兵不如真满骑兵强,弓弩箭枝也少,加上李自成突围决定仓促,各部事先毫无准备,又见“闯王”连百姓都不管了,不少顺军将士遇敌之后便心生怯意,纷纷四散而逃,有的甚至掉头往城中跑。
顺军越是畏敌,清军越是凶猛,被田见秀夺去两座营垒中的一座很快被清军重新夺回,幸亏大将张鼐带着一群亲兵赶到,于危急关头舍命阻挡住清兵,同时又斩了几个临阵后退的将校才避免通道被清军重新夺回。
然而随着大量骑马清军往城南赶来,顺军突围越发困难,无论兵马还是实力都难以同清军对抗,唯独占了个突其不意和天色尚黑的优势。
通道也被清军压制得越来越小,一个多时辰后,负责垫后的顺军将领郝摇旗方得以摆脱死缠的清军,带着所部劫后余生般向南追赶已经冲出去很远的御营。
天亮后,清军迅速攻占被李自成放弃的新野城,城中数处粮仓虽被李自成走前命人放火焚毁,但清军仍是从中抢到不少,可以支撑十数天。
得知李自成跑掉的阿济格暴跳如雷,先是怒骂满洲将校无能,其后竟命将城中百姓连同四万多荆襄民夫及小部未及突围的顺军合计六万余人全部屠戮。
执行屠戮的是吴三桂部及二王所部荆襄降兵。
突出清军重兵围困的李自成御营也是损失惨重,战前突围人马有一万七千余,最后只成功突出不到一万人,其余不是被清军斩杀,就是溃散。
逃出生天的李自成斗志再复,只觉自家如鱼游大海,鸟飞九天,一定能东山再起,遂令马不停蹄往襄阳飞奔。他认为只要能摆脱清军的追击,保证一个月内不被消灭,到时候从汉中过来的侄子李过、舅子高一功就能领大军前来会和,到时他进尚能凭襄阳与清军再战,退则能顺江东下直取江南。
棋盘已活,怎么也比呆在新野这个死地强。
可是清军根本不可能给李自成逃往襄阳的机会,眼见到手的大功就这么飞了,阿济格如何甘心,催令各部南击,并处斩了三名在顺军突围时怯战丢失营垒的满洲将校。
两天后,一路狂奔的李自成逃到襄阳境内的双沟口,此前清军曾追上过两次,顺军又折损上千人马,高皇后也在逃奔中与丈夫失散,李自成急得赶紧让义子张鼐带兵去寻。
此时的李自成身边只余四千多骑兵,另有两千余拼命南奔的步卒,无论骑兵还是步卒,人人都是一脸悲苦和绝望,一片穷途末日气象。
双沟口本是襄阳进入河南的交通要地,镇上人口众多,可如今却是空无一人,原本在此的百姓听说满洲人在新野围了大顺皇帝后,都担心满洲人随后会杀奔襄阳,而他们这个镇子是必经之地,生怕满洲人屠杀的百姓均是全家逃难。
方圆更是无大顺地方官吏能够组织接应李自成,见不少士兵的战马都跑不动,李自成无奈下令于双沟口镇中休整,同时等侯皇后一行。
一个时辰后,一支数千人的清军骑兵在谭泰的带领下就追了上来,这些满洲兵也不顾疲劳,发现前面有大股顺军后,立即打马冲向镇中。
就地休息的顺军听到蹄声,被迫再次仓促应战,双方接触之时,坠马者不计其数。
谭泰认定李自成一定在这个镇子,于是亲带精兵猛冲。
李自成正躺在一农户床上闭眼休息,听到外面喊杀声猛然睁开眼睛,二话不说抽出放在床边的长刀,从床上一跃而下冲出屋子,大喝一声:“牵朕的马来!”
走的匆忙,连他的御烟袋也不要了。
侍卫亲兵将御马牵来后,李自成翻身上马,朝众侍卫亲兵喝了一句:“冲出去!”
说完打马便奔,一众侍卫亲兵急忙跟随于后。
田见秀、刘芳亮等人拼死指挥所部拖阻清军,使得李自成成功从镇中冲出。这回却是再也不敢停留,也不顾部下能否坚持,咬牙往襄阳逃去。
两天前逃出生天恢复的些许斗志于这接连追击中,荡然无存。
……
几百里外的陕西商南城。
望着那密密麻麻冲进城中的贼兵,汉军镶白旗佐领孙有光绝望的瘫倒在地,脑中空白一片,嘴里喃喃的说着两个字:“完了”。
最先冲进城中的贼兵有好几百人,这些人无一不是脑袋光秃,脑后吊着一根细辫。
“杀光,一个不留!”
脑袋光秃秃的李元胤见人就杀,吓得那帮汉军鬼哭狼嚎。
第四百六十五章 驸马爷复都城
商南守将孙有光,孙得功之子。
明天启二年,后金奴尔哈赤率军西过辽河,明军不支败退,后金军追至西至堡。守将罗一贯宁死不降,死守待援,后金军破堡,罗与守军万人战死。
时明廷命广宁游击孙得功、总兵祁秉忠、参将祖大寿会同镇武堡总兵刘渠率军3万赴援,在平阳桥遭到后金军伏击,总兵刘渠等战死,孙得功暗地投降后金逃回广宁,祖大寿逃到党华岛,援军死伤殆尽。
孙得功回到广宁后,到处散播师己薄城,使广宁城中人心惊溃,后率士民出广宁东三里望昌冈,具乘舆,设鼓乐,执旗张盖,迎奴尔哈赤入驻巡抚署,士民皆夹道俯伏呼万岁。
至此,明朝在关外最后重镇广宁沦陷,奴尔哈赤授孙得功为三等梅勒章京,后孙得功卒,其爵由长子孙有光承袭。孙有光另一弟孙思克,现在礼亲王府为护卫。
孙有光本从英亲王阿济格征山陕,清军攻入西安后转隶陕西总督孟乔芳,为商南守将,孟乔芳拟奏兵部授孙有光为商洛副总兵。
商南之前另有一堡名富水堡,此地实为商洛至河南必经之地,前番从西安往河南大军所运粮草都经富水堡转运,堡内驻有汉军镶白旗兵400余。
驻兵军力稀少原因同河南、南阳二府相继被清军占领有关,故而即便是两省交界交通要地,在清军眼中富水堡这一重地也是后方,自是不必留驻多少兵马。
袁宗第带一千人脱离队伍进入南阳收拢顺军溃散兵马后,陆四即率余下六千将士在河南府南端快速穿行,途中除必要休整外不作任何耽搁。
顺军将领刘体纯曾担心商洛粮道可能有清军重兵把守,陆四却持相反看法,认为清军不可能在商洛一带留驻重兵,因为那样的话他们的兵力根本不够用。
再形象些说,现在的清军同陆四前世的日军一样,是兵强马壮的很,但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就是兵马过于稀少,故而主力在前面攻的越狠,其后方就越空虚,只能依靠大量伪军来维持他们的统治。
而现在,由于陆四同淮军的横空出世,甘为伪军的绿营兵尚在起步阶段,最多也就七八万人,而不是陆四前世上百万之众。且绿营主力刘泽清部、高杰部现在都是淮军。
既然满清最大的弱点摆在那里,陆四肯定要加以利用。
或者说,胆子再大一些,步子迈的同样也要大一些。
事实验证了陆四的判断。
两天前,为全军前锋的李元胤同白鸣鹤部九百余人袭击了富水堡。
深夜丑时,李元胤带领40名敢死勇士以绳索攀登富水堡墙,守备富水堡的镶白旗汉军睡中不防被李元胤等手执长刀驱散。
堡门打开后,白鸣鹤领其余将士奋勇攻入。
堡内汉军但听喊杀四起,不知来了多少敌人,惶乱之间溃不成军。至天亮,联军全歼富水堡守军412人,俘虏运粮民夫千余人及从西安运来粮草十多万石。
富水堡的屯粮让快要断粮的顺淮联军得以吃上一顿饱饭,也让陆四的心中提着的大石头彻底落下。
休整之时陆四从民夫口中得到一个消息,就是几天前富水堡曾有大队清军炮兵,听说是什么智顺王部的炮队,因为下雨道路泥泞原因在富水堡停留了几天,昨日雨停之后方才启程。
知此消息的白鸣鹤同刘体纯等顺军将领都是大急,都道要是鞑子的火炮运过去,新野城墙肯定抵挡不住。
心急的白鸣鹤甚至提出由他率领顺军将士即刻奔赴南阳,哪怕不能解新野之围,也要追上那支清军炮队。
陆四却一反常态的强硬起来,拒绝白鸣鹤的请求,并要求李翠微支持自家男将。
“尚可喜的炮队早在三月就从西安出发,为何昨日才出富水堡?这雨三天前下的,之前道路难道也难走吗?”
陆四将尚可喜部家眷被他淮军所俘,并遣顾君恩前往劝说尚可喜反正的事情对白鸣鹤、刘体纯等将领说了。
“此事我之所以未让绵侯与顾先生告知你们,是怕事密不周泄露。”陆四坦言道。
“淮侯考虑得甚是!”
刘体纯将白鸣鹤拉着坐下,他们这些人对陛下忠心,但谁敢说下面人同样也是如此。万一出了一二叛徒将此事泄露出去,如何了得。
“顾先生若能说反尚可喜,这炮队到与不到都不要紧。另外绵侯已入南阳收拢溃兵,清军闻讯之后定然有所部署,此时就算本侯让你们这三千人马过去,于大局也并无多少补益。但你们若能随本侯行事,却是能起大作用。”
陆四说了一个他已经想了许久的计划,就是继续沿富水堡深入商洛,然后收复大顺都城西安。
“收复西安?!”
众将都是吃了一惊,这可是个大胆的决定,可是就靠他们这六千人能做到?
“商南那边不知富水堡出事,我意叫些将士剃发蓄辫扮作清军诈开商南,我部又是骑兵为主,夺得南商之后不作停顿直奔商州,那里的清军同样也不会想到……拿下西安,清廷不仅于陕西不稳,便是那阿济格大军也将不稳。”
陆四打了个恰当的比喻,当前大顺主力被清军一分为二成了东、西两集团,相隔遥远,彼此不能呼应。
但此时的清军不同样也是如此么?
前世历史上,因为东路李自成败亡,使得西路李、高集团退出“争霸”舞台,转而成为被南明利用的抗清力量,最终因为南明的愚蠢被消耗怠尽。
那么现在清军自己也形成了南、北两大集团,且南方阿济格集团占了清军主力的三分之二,余下三分之一的北路集团不仅要防守京畿,还要兼控山西、陕西、辽东,他们哪来的兵?
西安,肯定是没有兵的。
当初攻占西安的清军是阿济格和多铎率领的真满汉军主力,如姜瓖、唐通等绿营兵大多在陕甘一带,以清军实际兵力是不可能在西安留下重兵的!
打下西安,至少有四个好处。
一是获得当初田见秀没有烧毁的几百万石军粮;
二是可以接引李过、高一功部;
三是让陕甘再次动乱起来,使得日后绿营的另一主力陕甘兵从伪军名单中去除。
四是收复西安将让陆四这个大顺淮侯、驸马爷的名望空前强大。
第四百六十六章 斩首
距离上,富水堡这边离西安不到四百里,离李自成被围的新野却有六七百里,吃饱喝足的顺淮联军以马骡机动出现在西安城下的时间,肯定比去新野要快,且沿途没有清军重兵,好处之多更是坚定陆四大胆干一把的念头。
但如何让白鸣鹤、刘体纯这帮顺军将领接受,愿意死心塌地随陆四去收复西安呢。
陆四拿出的是其中第二个好处,他对白、刘等顺军将领说此去收复西安主要目的就是接引李过、高一功统率的西路军,然后以西安城中军粮为基东进河南救援。
“那时,我军既有粮,又有兵,而那清军顿足荒野,无粮可食,彼消我涨,诸位以为陛下之围可解否?况那尚可喜未必不动摇,其若动摇,我军可内外合击,大败阿济格,如此我大顺便是彻底转危为安!”
陆四描绘的实实在在的好处,是有理有据的,不是空口白牙,在那虚空一指画个大饼。
顺军诸将叫陆四这个大胆想法惊得面面相觑。
白鸣鹤同刘体纯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双双看向公主殿下。
几千人去救同十万人去救父皇的区别,李翠微自是掂量出来,只是要去西安还要经商南、商州、蓝田三地,这三个地方难道都能轻易叫诈开不成?万一诈不开怎么办?
“诈不开咱们就绕过去!”
由于满洲人现在还没有下令全面剃发易服,只有真满汉军同绿营兵剃发,并且西安至商南这一带为清军的“后方”,因此陆四认为使用剃发诈城多半能得逞。真骗不开也不与他守军纠缠,马鞭一甩越过去继续诈下一座就是,是谓“蛙跳”。
李翠微思来想去,认为可行,毕竟能接应到堂兄李过他们一同救援父亲,比起眼下这几千人冒然过去要稳重的多。
公主殿下支持驸马爷,早先被袁宗第、顾君恩嘱咐西进之后事事要遵淮侯之命的白鸣鹤、刘体纯等顺将自也不再犹豫,当下便各自准备。
……
陆四亲自给李元胤剃发,几刀下去,这个小将的脑袋就跟前番到徐州自称幕府使者的那个杂贺党大名的发型差不多了。再几刀下去,整个就光秃秃只剩脑后的一撮长发。
看着落了一地的头发,李元胤并无多少抵触,只是心中有个疑问,想了又想,在都督给他编辫子时终忍不住问道:“都督,要是李自成顶不住满洲人,新野被清军攻下,咱们就算拿下西安也多没大意义了。”
“只要能接引到李过、高一功那十万人,于我淮军就是意义重大。”陆四怎么编都觉编出来的辫子别扭,便叫侄孙陆义良去取一颗汉军首级来看。照着那首级后的辫子照虎画猫,总自是折腾好李元胤的金钱鼠尾辫。
拍了拍手,拿毛巾给元胤擦干净脑袋后,陆四合手一拍,随口说了句:“李自成若死,咱们就带着那十万顺军东征北京,给满洲人来个斩首,看他阿济格能威风到几时。”
……
不出陆四所料,李元胤他们凭富水堡汉军镶白旗的腰牌成功骗开了商南城,入城之后见辫子兵就杀,未用半个时辰就控制了商南城,城中七百多汉军连同千余绿营兵尽被一网成擒。
当商南守将孙有光被押到陆四面前后,李元胤等人先审了下,为求活命的孙有光将西安底细全盘兜出,浑无半点铁杆汉奸之子的风骨。
孙有光所说的西安府辖各州县的驻防情况同陆四先前预判差不多,如此更是坚定顺军方面收复西安的信心。
“砍了。”
陆四挥手命将孙有光拖出处死。
孙有光吓得连声讨饶,说自己愿意配合大顺将士拿下西安。
“都督?”
李元胤觉得这个孙有光毕竟是汉军旗的佐领,有利用之处,毕竟他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据。
陆四一想也对,便饶过孙有光,但仍是下令处死被俘的其余汉军同绿营兵,处死这帮俘虏前将他们脱得精光,之后驱赶往城外的白水河畔杀戮干净。
“今给你戴罪立功机会,将来驱逐鞑虏,可为中华功臣,不然,抄家灭族!”
陆四挥手命将孙有光带出,其后与白鸣鹤等人商量,留500人屯驻商南城。
……
商州城,天还没亮城门下就来了一队汉军八旗兵,打出的是镶白旗号。
这帮汉军八旗兵一到城下就扯着嗓子朝城上喝骂让赶紧开门,城上清军都是陕西总督孟乔芳新募的绿营兵,见下面一帮汉军旗的二大爷在那骂骂咧咧,赶紧去请同是二大爷出身的守备大人过来。
商州守备张端午也是汉军八旗出身,其伯父便是早年随祖大寿在大凌河降金的张存仁,现时张存仁在北直隶同洪承畴一起筹办剿寇事宜。
天还没亮,张端午这会还在睡梦中,陡不丁的被亲兵叫醒,说是城外有商南的汉军佐领孙有光在叫门,当时就愣住了,因为孙有光是在商南城驻防,怎么突然跑他商州来了?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念及于此,张端午赶紧穿戴往城门疯跑而去,不过并没有马上开门让孙有光进来,而是先上城察看,见下面一众镶白旗的汉军真簇拥着孙有光,这才让人去开门。
张端午虽是汉军八旗出身,但在汉军八旗没有任职,眼下只是担了个商州守备的职务,比起汉军佐领、总督大人已经奏为商洛副总兵的孙有光肯定是下官,而且他的伯父张存仁投降大清的时间比人家的父亲孙得功晚上好几年,因此在城上很是恭敬的同孙有光招呼起来。
“莫说那么多,进城再说,英王有急令。”孙有光朝城上喊了一声。
一听英王有急令,张端午赶紧也下城来。随着城门打开,外面一众汉军打着火把鱼贯而入。
一众绿营兵在那毕恭毕敬的站着,张端午下来时,孙有光已经进来了,见着张端午于马上说了句:“扰了你的觉了,等办完差事请你喝酒。”
“这么急,什么事?”
张端午近前等孙有光下马,谁料下马之后的孙有光突然拔刀朝他砍来,一刀不偏不倚的砍在张端午脖间右侧。
“你!……”
张端午遇袭吃疼,惨叫一声,一脸惊讶不解的看着孙有光。
“英亲王有令,张端午通贼,着就地阵法!”
孙有光压根不去看那帮发愣的绿营兵,抬手又补了张端午一刀。
“我没有……我没有通贼……冤枉,冤枉啊!……”
倒在血泊中的张端午双腿一蹬一蹬,脑海中反复只一个念头——冤枉!
第四百六十七章 汉奸不汉奸
孙有光斩杀张端午后,张部绿营兵不知所措,孙有光以乃奉满洲英亲王之命为由安抚一众绿营兵,说什么通贼者只张端午一人,余人不问。
一众绿营兵倒也深信不疑,因为汉军八旗这帮二大爷不是假的。
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安抚住城中绿营兵马后,孙有光叫他们于城门集中,随后又带人前往州衙,将毫不知情的知州韩震处死。
等顺淮联军主力入城后,那帮被孙有光勒令盘坐在城门的绿营兵才发现不对劲,然而已经迟了。
在陆四的授意下,刘体纯部顺军将千余绿营兵尽数处死,没有留下一人。
这也是无奈之举,因联军主力要前往西安,留驻兵马不能多,故为了不使商南、商州二城反复,陆四只有命令杀俘,以保证二城的绝对“忠诚”。
同样,陆四在商州城也留了五百兵,由顺军将领蒋大元统领。同商南一样,陆四命蒋大元安抚城中百姓,并征召衙役及城中青壮联防,同时清点城中存粮,必要时弃城之前一定要将这些存粮烧掉。
走时更对蒋大元等人交待,不管什么人过来要进城,首先让他们脱掉帽子。因为清军若化装顺军的话,他们已经剃掉的头发就是分辨敌我最好的办法。
反过来,敌人扮作清军,却是让他们防不胜防。
只在城中休整了一个时辰,陆四就传令出城继续西进,下一个目标是蓝田县城。
不过途中有个麻烦,就是前阵商州一带下了暴雨,导致蓝田往商州的冢岭山发生泥石流,冲毁了几段道路。
西安的清陕西总督孟乔芳担心不能及时将粮草运往河南,遂令蓝田知县段万三征发民夫连同西安绿营千总王安泰所部士兵一同疏浚道路。
眼下这王安泰部就驻在冢岭山,而此地也是联军前往西安的必经之地。
因商南同商州诈城的成功,陆四便准备继续“诈”掉王安泰部拔掉这个钉子,然而这次孙有光却没有成功,不知怎么就被王安泰的兵给识破了。
智取不成只有强攻。
数千顺淮联军将士黑压压的拥在冢岭山下,李元胤指挥千余披甲将士准备强攻。
蓝田绿营兵驻防的寨子是先前一处驿站扩建起来的,多是简易木结构,强攻夺取并不费事。
得王安泰通知有贼兵打过来的蓝田知县段万三匆匆跑过来一看,当时脸就煞白,一脸难以置信道:“顺贼不是叫满洲大兵围在了河南么,怎的突然就杀回来了?”
这么多贼兵能冲到冢岭山,说明前边的商州和商南肯定沦陷了,这让段知县心中更是惊慌的很。
王安泰也是一脸苦色,贼寇黑压压的怕有上万人,且都是骑马的精锐,就他手下这几百人怎么守住寨子。
“顺贼去而复返,是不是满洲王爷那边败了?”
说话的是蓝田工房的掌班江大邦,算起来,蓝田县衙这几年已经换了六七个主人,可这江掌班却是铁打的板凳,愣是十多年没挪过窝,弄得蓝田城中知道江掌班的比知道县尊的要多。
“大军那里一定出了事,不然贼兵不可能杀到这里来的。”王安泰觉得江掌班的猜测可能是真的,否则解释不了眼前这局面。
听了这话,段知县急道:“贼兵太多了,这寨子怕是守不住,我们还是赶紧撤回城吧。”
王安泰犹豫了片刻,对那段知县道:“来不及了,人家有马,咱们两条腿,跑不过他们的,我看不如反正吧。”
“又反正!”
段知县一怔。
“我们上次已经降过顺贼一次,这次他们还能信咱们?国泰兄三思啊。”
这年头文官的地位直线下跌,以致段万三这个知县都得和个七品千总称兄道弟,搁二十年前想都不敢想。
江掌班反对再次投降,他可不想再像上次一样弄得狼狈不堪,每日里提心吊胆,晚上睡觉时都竖耳听着外面动静,生怕逃走的李自成又杀回来捕杀他们这些投敌之人。
“本官从前做的明朝官,后来顺贼打过来无奈才从了贼,大清兵过来后,本官为保全城百姓不被屠戮,这才降了大清兵……真要再降顺贼,那帮贼兵怕是不会饶我……”
段知县也不想再反正,他好歹也是进士出身,降一次还好,降两次也说不上丢人,降三次的事还真是做不出来。
真要这样干了,岂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
王安泰却是拿定主意,咬牙道:“不反正,咱们恐怕过不了这道鬼门关。这节骨眼,也别想那些没用的,先保住命再说!”
“就没其它的法子了?”
段知县一脸苦涩,江掌班也是心头发苦。
王安泰白了他二人一眼,微哼一声:“就算咱们能逃回县城,就我手下这几百人怎么守城?莫不成到时候你二位也上城杀敌?”
“我……”
江掌班轻咳两声,他年纪大了,哪里能杀贼。
段知县也是脸上讪讪,对王安泰的话不以为然,他堂堂三甲进士出身的知县老爷能和大头兵一样去厮杀?
这太辱斯文了!
“实在不行,不如不做这官。”
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这法子江掌班觉得比再降顺贼要好。
王安泰瞪了江掌班一眼,心道你姓江的一小吏能跑,他和段知县能跑?
真要跑了,以后他王安泰还做不做官了?
虽说弄不清楚清军主力是败还是没败,但眼前局面顺贼占了上风,不如再次降顺观望风声再说。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手底下还有兵,不管是顺还是清,亦或是明,不都得用他!
段知县寻思的也是这个理,甭管哪个来了,他这三甲进士都是要待为上宾的。
“反正了,顺贼就拿咱们当自己人了,到时不但能保住命,还能保住蓝田……”王安泰见对面的贼兵已经披甲,心中更急。
“这……”
段知县嘀咕半天,冒出一句来:“要是顺贼又不成事,那满洲大兵再回来怎么办?”
“这还用说?当然是再向大清兵反正啊。”
王安泰一脸这事不再寻常不过的样子么。
“咱们这降来降去的,不成了反复小人?”段知县叹了口气,读书人终好个脸皮,实是有点抹不开。
王安泰嘿嘿一声,道:“名声和性命哪个重要?”
段知县点了点头,终是性命要紧,不过却是问王安泰:“要是有人不肯跟我们一起反正怎么办?”
“不肯跟我们一起反正?”
王安泰目露凶光,“那便定他个汉奸的罪名,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第四百六十八章 西望长安
正要率披甲将士强攻的李元胤还没来得及下令,寨子里的绿营兵就主动打开寨门,然后派人过来说他们要反正归顺。
这真是皆大欢喜。
事情报到陆四这里,陆四叫来孙有光问那蓝田绿营底细,待知这帮人先为明军,再为顺军,又为清军,如今准备摇身一变重为顺军后,陆四笑着摇了摇头,命将那绿营千总王安泰带来,然后就地斩杀。
大刀架在脖子上时,王安泰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这帮顺贼杀降,他宁死也不会想着反正。
“狗贼,你们不得好死!”
王安泰临死前的咒骂在冢岭山下回荡着,甚至回声还持续了很久。
“全杀掉,一个不留。”
陆四并没有因为这帮绿营兵主动归顺就手下留情,仍是命李元胤带人将数百人杀戮干净。
刘体纯不同意继续杀俘,认为斩杀那绿营千总即可,其余人可收在蓝田。理由是此地已近西安,若杀俘之事传出,纵是联军拿下西安,驻防各地的清军也将因顺军杀俘而拼死抵抗,不利大顺重新恢复陕西局面。
陆四看了刘体纯一眼,道:“下了西安再说杀与不杀,未下西安留城不留人。”
孙有光听着心中凛然,在边上道:“都督,这山又叫猪山,因远看似口肥猪得名。”
“好地名。”
陆四打马前行,见一知县模样的官员带着几个吏员站在路边,不远处是坐在地上黑压压的修路民夫。
瞧见有顺军大将骑马过来,段知县同一帮衙门中人都是面色紧张,显是被顺军屠杀反正绿营兵的举动吓到。之前不管是顺军还是清军,对于主动投靠的兵马都是没有杀戮的。怎的现在这顺军却开始胡乱杀人了?
紧张之余,段知县心中倒也暗松,因顺贼只杀绿营兵的举动表明不会拿他这知县如何,并且八成还要倚其安抚蓝田百姓。
不想那马上的顺贼将领朝他看了一眼后,随手马鞭一指,吐出二字:“杀了。”
轻飘飘二字,没等段知县和江掌班他们回过神来,陆四已经打马离去。
“我是进士,我是三甲进士!”
后面传来的知县哭叫声让陆四扭头看了眼,继而对左右一声轻笑:“他就是状元又如何?”
言罢,吩咐赵忠义带一队兵奔赴蓝田县城,至于此间被征召来修路的民夫则不予解散,留300人如绿营兵那般督促通路。
毕竟,真拿下西安接引到李过、高一功的顺军西路军,李自成又没死,陆四还是要带着西路军东进救援他名义上的皇帝,实质的老丈人。
那么打通道路就至关重要了。
赵忠义率部抵达蓝田后兵不血刃的就拿下无兵驻防的蓝田城,当陆四在两个多时辰后率部赶到并登上蓝田城墙遥看西方时,大顺的京都东大门赫然打开。
此时已近傍晚,考虑将士们翻越冢岭山时很是辛苦疲劳,陆四便命就在蓝田过夜,待天亮之后再启程前往西安。
“你在看什么?”
李翠微将自己缝好的披风披在陆四身上。
“长安,千年帝都,可惜,可惜。”
陆四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如今的关中之地败落,人口减少厉害,水土流失也狠,根本不能再为帝都,否则于中国地形来看,这西安比北京更合适为中国首都。
“你若能收复西安,我爹得救之后肯定欢喜,将来绝不会亏待于你,封王指日可待。”
西进过程的无比顺利让李翠微对陆四生出莫名的信心,似乎只要她的男人带兵到城下,那西安城就会自己打开城门,将大顺的驸马爷迎进去。
“封不封王,你男将我真无所谓,我这人做事,向来不违初心。”
陆四淡淡一笑,“你可知我最喜欢哪首诗?”
李翠微问道:“哪首?”
“黄巢的《不第后赋菊》,”
陆四右手在城砖上轻轻一拍,“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
西安。
清廷任命的陕西总督孟乔芳原是明朝副将,崇祯二年清军入关后降清仍为副将,后随清军返回辽东,累封汉军梅勒额真,隶属汉军镶红旗。去年孟乔芳随清军主力入关,任刑部左侍郎。
阿济格、多铎占领被李自成放弃的西安城后,清廷即考虑于陕西设总督一职,负责陕西、甘肃西北之地。
明朝降官上书说江南多钱粮,陕甘多精兵。欲征服中国,二者缺一不可。
年初,孟乔芳以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衔出任陕西总督,其上任后主要做了三件事。
一是将西安城中的顺军存粮调拨输送追击李自成的清军主力。
二是命陕北的绿营诸军如唐通、姜瓖、白广恩等部进入甘肃剿灭当地顺军,并委任官吏建立地方政权。
三是派顺军叛将贺珍领兵入川,欲借这些顺军降兵攻打同李自成齐名的另一大贼张献忠。
贺珍是原明朝宁夏巡抚樊一蘅的部下,于崇祯十四年投降李自成。年初李自成放弃西安后,贺珍认为李自成无帝王之相,如今的大顺已无夺鼎可能,便同罗岱、党孟安、郭登先等顺军将领以汉中之地投降清朝,被英亲王阿济格札授为汉中总兵。
三月时,李过、高一功、李友、田虎等将领率西路军十万将士准备取道汉中入川时,遭到贺珍率部伏击,损失了好几千人。
贺珍等顺军降将有兵两万余人,其中大半都是原明朝在宁夏诸镇的边军,因此战斗力颇高。
只是贺珍等人虽向满清投降,却不肯同那些绿营兵一样剃发,这让孟乔芳深感疑虑,认为这帮贼将骨子里仍有不臣之意,加之从前闯贼的兵马多有降明再叛之举,去年潼关的马世耀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故孟乔芳便上书北京提出可派陕甘顺军降将攻打四川。
这是一石二鸟之策,既可以指着这帮前明边军能够不用大清一兵一卒击败张献忠,又可以极大消耗这帮降兵。
多尔衮立时同意孟乔芳的意见,并让其全权负责对四川的掠取。
顺淮联军入驻蓝田县城时,一百里外西安城中的孟乔芳正忙于派兵捕杀作乱的妖道胡守龙。
这个胡守龙本是西安城外一道观的道士,清军攻占西安后,胡守龙决意反清,五天前以焚祝为名聚众反清,率众数万,自称徐会公,改元清光,闹出的声势很大。
义军在泾阳、渭南、高陵等地活动,当地的清军绿营无法镇压,只得向西安的总督大人求援。
西安城中也没有多少驻防兵马,拢共四千多人。
害怕胡守龙起事会越演越烈,造成陕西再度糜烂的孟乔芳只得派副将陈德带3000营兵前往渭南平乱。
因那胡守龙擅以左道之术蛊惑民众,西安城中有其不少信徒,孟乔芳又令全城百姓禁足,叫余下的千余绿营兵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之人,闹得城中是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第四百六十九章 龙,龙,龙!
深夜,蓝田以西十数里通往西安的官道。
夜色中四下俱是一片黑暗,如世间万物都被黑暗吞噬般。
然就是这片黑暗之中却有人在道上摸黑行进,此人走的很急,时不时的回头张望,耳朵也一直竖着,但有风吹草动便吓得冲进路边的荒草中,等确认安全才又慌张的潜出,继续头也不回向西奔去。
走到新庄三岔口时,那夜行人丝毫不加犹豫便往去西安的道上过去,刚过岔口脚下却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摔去。
未等此人落地,本空无一人的道路两侧忽的冲出许多人影来,继而有几枝火把点燃,将摔倒那人的样子照得一清二楚。
“他娘的,就知道有人想去通风报信!”
陈威力上前给了那摔倒的奴仆一脚,火把在这个一脸惊恐的家伙脸上一扫而过。
“三毛子,你问一下,是哪家的,问出来明天早上带一队兄弟去宰了他全家!”
陈威力恨恨说道,他最痛恨这些替鞑子通风报讯的狗汉奸了。
……
西安东大门蓝田县开进几千“贼兵”的消息,始终不为西安方面知晓,然而陆四的诈城计划却失败了。
不是因为联军方面有什么破绽,亦或戴罪立功的孙有光没出力,而是西安城来了一个汉军旗的将领。
这人就是汉军镶黄旗的固山额真刘之源,乃是汉军八旗有名的骁将,早年也是明军,后降清军后作战十分勇猛,曾随满洲郑亲王济尔哈朗攻克宁远中后所,斩明将吴良弼、王国安等人。
入关之后,刘之源与固山额真李国翰负责剿灭因为不满剃发抗争的京师百姓,后从叶臣西征太原,此后率部在山西境内剿寇,斩首四千余级。
刘之源来西安的原因和道人胡守龙聚众作乱无关,而是奉摄政王多尔衮之命前来陕西,准备在总督孟乔芳的帮助下从出产精兵的榆林、延绥等地征募新兵,组建陕甘绿营。
入城之后听说西安府境有妖道作乱,刘之源便准备帮孟乔芳平定这妖道,献策开榜文告示从妖道作乱的百姓,即刻回家者官府不追究其造反罪,从而起分间乱民的作用。
刘之源更说妖道起事虽快,但蛊惑的都是百姓,并无明军、顺贼在内,所以不过是帮乌合之众,只需领一支精兵专打那胡道人所在,斩了那胡道人其余贼众就会自己散去。
孟乔芳深以为然,上奏朝廷拟奏刘之源为陕西总兵,并请刘之源代为掌管西安城中绿营兵。
结果就在刘之源刚刚接手西安城防事宜时,孙有光带着“汉军镶白旗”的将士们来了,守城绿营兵因为有新官上任不敢擅自开门,刘之源赶到之后就觉蹊跷,为何富水堡的汉军旗兵跑西安来。
问来问去,孙有光露出破绽,至此诈城失败。
强攻成了陆四唯一的选择。
西安是大顺的都城,城墙守卫情况刘体纯、白鸣鹤他们了熟于心,建议马上打造云梯从东城攻进去。
陆四纵马绕着这座洪武年间兴修的西安城奔了一圈后,勒马立于西安东门,先是命人于城外大呼“阿济格已死!”,后吩咐李元胤射书城内,一个时辰不开城,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鸡犬不留的另一种说法自然是屠城。
这个命令让樊霸、陈威力等军官都是精神一振,刘体纯却是脸色大变,上前劝道:“淮侯,城中清兵稀少,百姓众多,即便百姓上城助守也不过是受清兵胁迫,非甘心与我大顺官兵为敌。若破城之后行屠城事,有损我大顺官兵声名,恐秦地百姓皆会视我大顺为仇寇。”
这是一方面理由,另一方面则是刘体纯等顺军将领多是陕西人,怎狠心对家乡父老下毒手。当日田见秀不忍家乡人挨饿,连几百万石军粮都不曾烧毁,况要顺军屠城。
“世上事,只有畏惧才会懂得进退。”
陆四竟是无意收回命令。
“淮侯!……”
刘体纯心下不忍,犹豫片刻,仍要开口相劝。
陆四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言,冷冷说道:“你们要记住一点,想要日后将士们少牺牲,百姓们少死伤,必要时候咱们这些人得心狠一些,要行霹雳手段才行!”
“心狠一些,总不能滥杀无辜吧,那上城助鞑子的要杀,那没助鞑子的何来也要杀的。”
李翠微这次没有支持自家夫君,对陆四竟下令屠城很是不满。
妻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况且刚才那道命令也的确过份了些,这西安城中的百姓难道都是清军的帮手不成。
“破城之后,脑后有辫子者皆杀,手持兵器者皆杀,余下可活。”
更改了命令之后,陆四扭头扫视赵忠义、李元胤、樊霸、白鸣鹤、刘体纯等顺淮诸将,道:“先登城者,记功转三级。擒斩孟乔芳者,赏金千两!”
……
以大顺淮侯名义发布的劝降信是在四城同时射进,不下数十封,不少清军和守城青壮都看到了信中内容,加之“贼兵”在城下大呼满洲英亲王已死,很多官员士绅同绿营兵都为之动摇。
孟乔芳也感不安,甚至怀疑英亲王真的战死,否则顺贼怎么可能如此大张旗鼓从河南重返陕西,打到这西安城下。
观城外贼兵数千之众,人人双骑,个个披甲,不问也知乃顺贼精锐,说不定就是那闯贼的御营兵。
而城中绿营官兵只有1500余,根本无力守卫西安四城,即使动员百姓中的青壮助守,与那顺贼精锐也相去甚远。
故孟乔芳心事重重,担心西安会被顺贼攻破。
汉军镶黄旗固山额真刘子源绝无降意,不管河南战局如何,也不管英亲王是否战死,他现在的使命就是守住西安城。
在刘带来的一百多汉军旗辫子兵的威胁监视下,城中虽人心动摇,但总算没有自我崩溃。
刘子源更请孟乔芳散布城破之后,顺贼一定会屠城的谣言,同时又说倘城内士绅不肯相助守城,他日真满洲兵过来,也必然屠城。
左一个屠城,右一个屠城,把那帮士绅吓得都不敢说话。
一个时辰后,西安城中并无反应,看样子是坚绝不降了。
陆四抬头看天,不知何时乌云密布,心道此时要是下雨对联军就大大不妙了。
远处,将士们正在伐采木料制造云梯。
突然,有士兵指着西北方向惊呼起来:“龙,龙,龙!”
官兵大哗,人人掉头看去,只见西北方向竟然真的有一条龙向西安城快速移动着。
陆四双目猛的为之一扩:龙卷风!
那龙卷风下细上粗,连接天地之间,所过之处,无论人畜皆卷上半空,墙砖屋瓦更是“霹拉”扫过。
真正是风卷云龙!
第四百七十章 真龙降世 万岁加冕
西北之地,何来龙卷风!
西安左近,无大江大河大湖!
陆四惊诧!
视线中,“巨龙”盘旋飞游,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更带来漫天风雨,大树枝干瞬间折断,那较小树木连根拔起。但见天空,万物于半空横飞,更有一道水柱如被巨龙吸水般飞升云空。
西北上空,一道长长闪电破空而出,雷声如巨龙长嘶,声震四野。
怒吼的“巨龙”于旷野之中向那西安城游来,龙头所至,飞沙走石,摧枯拉朽;龙尾所至,冰雹阵阵。
“巨龙”游过之地,如龙身一般赤地。
“龙来了,龙来了!”
西安城上,更是惊声连连,人人都被那天际异象惊住。胆小愚昧之人更是直接于城上下跪,对那西北不住磕头,求那漫天诸佛保佑。
“什么龙!龙吸水,龙吸水!”
陕西总督孟乔芳见多识广,知那向西安城游来的不是什么龙,只是一种罕见天气异像!
可四下谁能听得进,便是听得进,总督大人喊的“龙吸水”不是龙又是什么!
城上大乱,更有绿营兵眼见那龙就是朝城墙而来,吓得丢掉兵器大呼小叫往城下逃去。
当兵的如此,那守城青壮又胆大到哪里!
身青泛赤“巨龙”未至,那西、北二城墙上的守军就叫溃了一大半。
阻都阻不了!
人可敌,龙不可敌!
东、南二城上的清军同青壮也叫那遮天蔽天席卷而来的“巨龙”吓坏了,更见那巨龙带来乌云无数,电闪雷鸣间倒好像乌云之上还藏着无数巨龙般,吓的连话都说不出。
在这天地间的极端异像面前,城下顺淮联军亦是集体惊住,人人面不转睛,个个倒吸冷气,概大多人都不曾见过龙卷风,只以为那是真龙降世!
很快,同城上守军一样,也有不少联军将士惶恐虔诚的失手掉落兵器,跪于地上不敢再视那巨龙。
生怕多看那巨龙一眼,就为会他们带来灾祸。
“龙,是龙,是龙!”
“天呐,龙啊!”
“……”
陆四耳畔中无数人都在惊呼,便是那大顺公主李翠微也是俏脸变色,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向西安城“游”来的巨龙,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小将李来亨死死牵着姑姑的坐骑,皆因那畜生受到惊吓,不安撅蹄。
人受惊,畜生更惊。
上万匹马、骡站立不安,随着“巨龙”离西安越近,“龙头”带来的狂风更大,天空俱是泥沙飞草。
豆大的雨点瓢泼而下,伴随狂风惊雷,将这西安城里外笼罩,天色也是瞬间黑下去。
“都督,是龙啊!”
亲兵刘大的声音都哆嗦了。
“怕什么!此天助我也!”
陆四拔出长刀,往西安城墙一指,大声疾呼:“真龙降世,天命在我!”
“真龙降世,天命在我!”
陆四的声音于风雨中传出,刘大闻声先是一怔,继而瞬间兴奋起来,亦是狂呼:“真龙降世,天命在我!”
八字真言如神符奇咒般让惊慌的旗牌亲兵们一下如神兵附体,无不紧随狂呼。
声传数里,八字所到之处,无不奇效立显,军心士气如千倍、万倍提升。
风雨中的陆四屹立不动,长刀仍指千年帝都。
天象如此,岂能不利用!
愚昧,也是武器!
那龙卷风来得正是时候!
眼见着城上清军大乱,陆四绝不放过这千载难得机会,便要下令全力攻城。
然未等下令,其身侧上百亲兵却不约而同翻身下马,朝他跪拜,大呼:“万岁!”
“万岁!”
上百亲兵之后又有数百旗牌兵同拜,数百旗牌兵又有上千淮军同拜,狂风疾雨中,淮军将士跪下一片。
更有那顺军将士也屈膝下拜,大呼万岁!
有毫不知情从众的,也有知情却仅犹豫了一下就毫不迟疑跪下的。
哗拉啦,数千联军将士如风吹稻浪一般,一片片的跪下。
万岁声一波波加大,直至响彻上空。
李翠微、李来亨姑侄色变!
刘体纯大惊于色!
白鸣鹤惶恐难安……
远处真龙已至!
风更大,雨更大,飞沙走石更多……
“万岁!”
赵忠义热血沸腾,樊霸面带狂喜,李元胤惊喜交加,陈威力目瞪口呆……
“万岁,万岁,万岁!”
数千将士震天彻耳,让那因真龙降世的西安城内俱是大惊。
“难道城外是李自成?!”
孟乔芳身子一软,半靠在城墙之上:非李自成亲来,何人敢称万岁!
刘之源同样大惊,一边抱着城垛避免被风吹倒,一边竭力向城外顺贼看去,想确认来的是不是李自成。
城墙上,狼藉一片。
准备的守城器械被狂风吹倒若干,连那熬煮金汁的柴火都被吹熄。
“我为万岁登此城!”
樊霸持长斧铤身而出,朝部下大喝道:“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还不与我去取!”
“杀!”
数百披甲淮军扛着打造好的几十架云梯就向西安城墙涌去,人人当先,毫无惧色。
见淮军那边攻城,白鸣鹤不安的拽了拽身边同样心惊不安的刘体纯:“怎么办?”
朝远处屹立于马上接受众人跪拜的淮侯看了一眼后,刘体纯面色复杂,迟疑不决,终是咬牙道:“万岁之事日后再说,当下先破了这西安城!”
“好!”
白鸣鹤点了点头,拔出长刀,朝跪伏一片的顺军喝道:“莫叫淮军看轻了,随我登城!”
言罢,持刀在手,向那西安城墙冲去。
“登城!”
两千多顺军将士扛着上百架云梯同时也涌了上去,与那淮军一样,也是人人奋勇当先。
只因,真龙已至!
呼啸于天地间无人可挡的巨龙终是“游”到了西安城墙,带来的飞沙走石让城上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因城墙阻挡,那龙卷风竟沿着城墙一路横扫,城上守军不是被卷上半空,就是被吹于城下。
长达数里的城墙上,竟是空无一人!
望着空荡荡的城墙,孟乔芳彻底瘫软,喃喃自语:“真龙,真龙……”
那龙卷风从北城扫过,顺墙又吹向东城,好像是被召唤过来一般,在顺淮联军攻城的人潮之前将那城上守军一扫而过!
更让联军将士惊奇的是,在他们抵近城墙之前,狂风暴雨忽的消失。
龙不见了,只有万岁在。
第四百七十一章 西安光复 天下长乐
真龙降世,千年帝都,何人敢抗!
万岁所至,世人皆跪。
世间识时务者居多。
西安城中官吏士绅在顺淮联军攀城之前,及时“拥”了那腿都发软的陕西总督孟乔芳来降,更有从龙的绿营勇士扣住了上官刘之源,逼令这位汉军二大爷同他们一起归降。
刘之源初不肯从,然左右汉军部下都是面色惊慌,又见绿营兵气势汹汹,再瞧总督大人魂不守舍,四下不论军民士绅,无一反抗之意,遂暗叹一声,知大势已去。
沉默,即是顺从。
风雨已停,真龙腾空而去,世间俗夫惊魂已定后首重性命。
西安城中的官吏士绅恐城外顺军攻城后屠城,争先恐后齐往长乐门(东门)迎大顺皇帝陛下。
未几,长乐门洞开,官吏士绅连同降兵、百姓数千人齐出城跪于吊桥两侧。
黑压压一片,让城外正准备攀城的顺淮联军将士也是吃惊,继而爆发欢呼之声。
都督果真龙也!
淮军将士激动者有掩面泣者。
淮侯,真英雄也!
顺军将士亦群情激昂,恍如当年随闯王打进西安城时一般。
只将领们面色复杂,心中滋味各异。
李翠微看着身边双目烔烔有神望着西安城门的夫君,内心亦是波澜荡漾,不知作何想。
小将李来亨时而看姑姑,时而看姑父,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今日真龙降世显于姑父身上,那爷爷是什么?
“寻来纸笔,这般出降算什么。”
回过神来的孟乔芳也只得无奈就地叫人寻来纸表,写了奉表降文,以示西安军民出降大顺皇帝的诚心。可他不知城外万岁并非李自成,故仍于降文中称大顺永昌皇帝。
又叫属吏速去将他用具从原明朝秦王府、大顺皇城搬离,百姓之中机灵辈则如三年前一样于门前早设香案,门上书写顺民二字。
西安民心还是向顺的,当初田见秀不忍城中百姓挨饿未遵李自成命令放火烧粮,这些粮食虽为清军所得,但西安百姓却是记了大顺的恩情。
原以为大顺已亡,不想大顺还能力挽狂澜,永昌皇帝带着大军杀回来,只把西安百姓喜得眉飞色舞,见人就呼:“大王回来了!”
看过孟乔芳的降表后,陆四随手就递给身边的李翠微,然后在众骑马亲兵簇拥下纵马入城。
行至吊桥上,陆四突然勒马顿住,却不是看那帮跪地不敢抬头的降官降兵,而是抬头看向城门之上。
城楼之上悬挂匾额为“长乐门”三字。
陆四凝视那长乐二字,一动不动。
城门内外鸦雀无声,几千双眼睛都在看那长乐二字。
少数人认得,大部分人不认得。
许久,陆四马鞭一指,道:“若让皇帝长乐,百姓便要长苦了。”
闻言,大字不识一个的樊霸精神头子立涨,叫嚷道:“末将去烧了它!”
前有烧孔,今有烧门,这樊霸倒是个杀人放火的好苗子。
“烧了它做什么?”
陆四摆手制止要去放火的樊霸,微思,马鞭一扬,道:“着人于长乐之前加天下二字。”
“天下长乐?”
众将轰然叫好。
“天下长乐,天下长乐!”
数千将士齐声欢呼,雨后天晴的西安城一片祥和,新颜新气象。
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陆四纵马奔至城门。
“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降表都上了,孟乔芳这个陕西总督自是要按规矩做完全套,带头大呼起来。
可抬起头后,孟乔芳一下就愣住了。
眼前马上的哪是什么李自成,分明就是一年轻将领,无论是相貌还是年纪,都与那画像中的李闯去之若远。
其余官员士绅也都呆住,有人曾为顺官,曾于李自成西安登基时远远见过这位永昌皇帝,这时再见被顺军呼万岁的竟不是李自成,均是惊讶万分。
有的猜测是不是李自成同满洲英亲王大战双双战死,这大顺将士推了新君出来?
是李过还是李自敬?
人群中的顺军将领白鸣鹤、刘体纯他们也困顿,不知道是应该上前陈明真相,还是保持沉默。
陆四倒是镇定,道:“陛下大军尚在河南,我乃是大顺淮侯陆文宗,为陛下先锋也!”
此言一出,顺军方面诸将都是眉头一舒。
李翠微紧握的马鞭也是下意识的垂了下去。
淮军方面则是一个个面有不甘。
有的军官暗道也就是镇帅们不在,若在的话怎么也得就在这天下长乐门前给都督披上黄袍,好让大家伙与国同戚,享那世代富贵。
也有军官知道当前局面,缓称王有利抗清大业。
反正今日真龙降世,已经坐实都督有天子之象,都督更是率部收复西安,威望之高,纵是那李自成死里逃生也得将皇位让出来,要不然淮军十万将士不答应。
各种想法都有。
陆四没有理会一众降官士绅的震惊,也不理会自家部下的不情愿和小心思,只朝那跪在最前面的孟乔芳道:“你就是清廷任命的陕西总督孟乔芳?”
“臣……下官正是!”
孟乔芳不知道如何称呼面前这位大顺军统帅。
“本侯听过你的名字,也知道你的事迹,你是个能臣。”
陆四翻身下马走到孟乔芳面前,俯身将他搀起,打量一二后,竟是解下李翠微给自己缝的披风,然后当着一众降官降兵的面披在了孟的身上。
面上笑而不语。
孟乔芳惶恐,却已知对方之意,无非是要他这个大清的陕西总督当马骨。
果然,对方接下来直接说道:“陕西总督仍是你做,原先你定的政令本侯一律不改。”
转身又对部将道:“西安乃我大顺都城,今城中既主动归顺,未使我军将士有所折损,入城之后便当不杀人,不掳掠,不奸淫,能做到?”
“能做到!”
众将哄然应声,杀与不杀他们只遵令而行。
“三军将士各记功一级,着开藩库,酒肉犒赏。”
说到这,陆四转身看向孟乔芳,“此事就有劳总督大人了。”
孟乔芳略微迟疑,即躬身领命:“下官谨遵侯爷吩咐!”
“好!”
陆四执了孟乔芳左手竟是要与这位刚降的陕西总督同入城,走了十几步,见地上跪着的降军都有辫子,旋停了下来,道:“金钱鼠尾,满洲陋习,今尔等既归顺于我,此等陋习当不再从。以后不问满洲汉军亦或绿营,但割辫归于本侯者,本侯以礼待之,以诚待之,赏罚分明,富贵一体,生死与共!”
言罢,一降将起身向陆四躬身,继而缓缓后退数步,摸出一匕首便将脑后辫子割落。
这降将正是那汉军镶黄旗的固山额真刘之源。
陆四朝那刘之源微微点头,执孟乔芳同前。
人到之处,辫落如雨。
西安,光复。
第四百七十二章 满洲大败,指日可待
秦王府,号称天下第一藩府,乃明太祖次子朱樉的藩府。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后,基于“天下山川,惟秦中号为险固”的考虑,有意将大明的都城设在西安。
不过最终朱元璋还是选择了南京,其太子朱标生前却一直有意迁都西安,只是朱标早死此事未成,不然明朝的首都很有可能会迁在西安城。
崇祯十六年李自成攻破西安后,将秦王府改为大顺皇城,并将内殿一处寝宫改名为乾清宫,并于崇祯十七年正旦于秦王府举行了登基典礼,正式建国大顺。
只是世人谁也不曾想到,仅一年多后,这座大顺皇城却成了关外建奴的陕西总督衙门。
让世人更惊诧的是,仅仅做了四个月的陕西总督衙门却突然又被摘牌了。
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城头变换大王旗!
对西安城中的清朝降官降将,陆四一改前番激烈态度,可谓是释放最大诚意。
孟乔芳能臣,以一人之力荡平陕甘,为满清打造了一个稳固的西北,此等人材,陆四岂能轻易杀之。
留任孟乔芳不仅仅是要这个满清的陕西总督做马骨,从而对为清廷效命的汉官起分化作用,更重要的是,陕西之地需要这个人材帮陆四收复并治理。
西安未下之前,留城不留人。
今下西安,城、人,陆四都要。
此上马杀敌,下马治国的道理。
大军入城之后,陆四即令赵忠义、刘体纯各率所部接管西安城防,随后在孟乔芳等西安文武官吏的簇拥下前往总督衙门。
望着前后浩荡甲骑队伍,陆四不胜唏嘘,他能感受当初李自成进西安、进北京时是什么心理,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那滋味,真正是刀兵在手,江山我有!
遗憾在于,满城没有黄金甲。
……
不管进城的这位大顺淮侯是不是万岁,孟乔芳都要将其迎入前大顺皇城,这是西安权力中心的正式转移。
然而,在巍峨的秦王府门前,陆四却突然止马叫来孟乔芳,命其于城中择一处宽敞的宅院为他临时下塌处。
又指刚刚下了匾额的总督衙门,吩咐道:“此内一应满洲习俗所改俱还原,大小官吏全部迁出,只留净扫人员,前番我皇帝留下各物能找到的俱要收回,不能找到的询问留用人员,尽量添置。”
不入总督衙门,是陆四政治态度的表明。
拿下西安是值得让人高兴的大事,却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他现在更迫切的是得到李过、高一功所统率的十万大军。
那自然不能僭越。
随后陆四发布了第二道命令,却是要西安府立即组织人手出城抢险救灾。
真龙扫过,世间岂能无灾!
一众降官降吏闻此命令,都道淮侯仁义,百姓有福。
因“三不”命令,顺淮联军入城之后做到了秋毫无犯,接管各门城防及绿营兵营后,西安城中一切如前,只是少了从前的满官衣饰与那成群辫子兵。
按陆四吩咐,孟乔芳着人手开藩库置办酒肉,犒赏入城大军。又将城中各处粮仓一一交接,各处紧然有序,一切都显得平静,却又显得特别崭新。
晚间,陆四于临时居住设宴款待随他收复西安的顺淮联军将领,孟乔芳、刘之源等降官代表也皆在席。
席间,陆四举杯走到孟、刘等人面前,颇是深情道:“从前你等降清,有万般原因,或被俘,或无奈,这世上的事嘛,大多时候由不得个人,都是随波逐流。
有人不重生死,有人却重生死,生死有重于泰山之分,也有轻于鸿毛之说。总之,不管你们从前是因为什么原因降了那关外的鞑虏,也不管你们从前替鞑虏做过什么,今天本侯与你们明言一句,过往之事便如这杯中酒,一饮而尽,一饮而净!
今后,但凭良心!
本侯只盼你等能知身体之内流的乃是汉家骨血,而我华夏大地绝不能遍地胡膻,否则死后,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言罢,一饮而尽。
孟、刘等降官惶恐起身,同样一饮而尽。
席后,陆四独留孟乔芳一人。
不待陆四发问,孟乔芳便先奏渭南等地有道人胡守龙聚众抗清,他派副将陈德前往招讨,而那陈德乃他亲信,故可书令来归。
“得心亭,便是得这陕西。”
陆四话音刚落,李翠微入内,却是以公主之尊为夫君同这刚降的总督大人端来清茶。
放下茶壶后,李翠微便欲退出。
“你先去歇着,不必等我。”陆四道。
李翠微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退了出去。
“侯爷,她是?”孟乔芳有些疑惑。
陆四淡淡道:“本侯夫人,陛下长女。”
孟乔芳一惊,不想竟是大顺公主为他斟茶,不由惶恐。
“心亭安坐便是,我这夫人虽是公主,十几岁前也是百姓之女。”
陆四抬手示意孟乔芳不必不安,又道:“明日着人持我令牌晓谕胡守龙,满洲鞑虏入关是为中国共敌,凡为中国之人都当来西安与本侯共击鞑虏。”
孟乔芳忙应了。
陆四又问陕西清军驻防情况,尤其是陕北等地。
孟乔芳一一告知,说唐通、白广恩、姜瓖等降将督兵在甘肃境内,若以大顺皇帝诏令来归,告之清军大败事实,这些降将多半还会来归。
陆四听后却是不语,孟乔芳以为这位大顺淮侯厌恶唐通那帮人降而复叛,不欲重新接纳,便准备加以劝说,指出重新招降这帮降将能让大顺不损一兵一卒重新夺回西北之地,且可以驱使这帮绿营降兵反攻山西,威胁北京。
正待开口时,对面年轻的大顺淮侯驸马却突然说道:“有一事心亭还不知,本侯原先也不想告诉你,但既要倚重心亭,便没有道理不将实情相告。此推心置腹。”
说到这,陆四顿了一下,轻笑一声:“实际清军没有大败。”
“啊?”
孟乔芳一怔,一脸不解。
“但离大败已经不远,”
陆四端起茶碗,轻呡一口,“只要心亭助我,满洲人败亡指日可待。”
第四百七十三章 满洲有三败
满洲之败,指日可待,陆四言之有据,提出满洲有三必败之理。
一败其族核心人少;
二败用军太速;
三败根基太薄。
“满洲本是关外女真、蒙古、汉人、朝鲜、倭人、生番六族联合,原为诸申,后为满洲。其族之核心女真人口最多三十万,汉人次之,蒙古再次之,朝鲜、倭人又次之。生番最末……”
两世为人的陆四对满洲的人口构建那自是最清楚不过,这个被洪太取名满洲的新族不过是个大杂烩,或者说是一个以爱新觉罗家族为核心的军事抢劫集团。
孟乔芳十五年前于永平府降清,在清这么多年,对清之民族人口肯定也是了解。
大顺淮侯所言的朝鲜、倭人、生番都是事实,朝鲜满洲乃指当年萨尔浒之战后降后金的几千朝鲜兵,其中都元帅姜弘立的儿子还娶了大贝勒代善的养女,近三十年下来,由当年降金朝鲜兵转变而来的满洲人有三万余。
倭人满洲则是指万历年间侵朝的日本兵后代。
万历二十年,日军将领加藤清正率8000日军和3000投降的朝鲜军进攻建州女真及海西女真各部落,因当时海西女真正在抵御建州女真,所以海西女真被日军击败,900多人被杀(日军记录斩杀8000多)。
可随后日军却被女真军队包围攻击,加藤清正无法抵御便率军突围,此役有数百日军被女真人俘虏,这些日本兵俘虏后来多数被建州所得。
朝鲜方面在日军回国后,将归降的数千名降倭部署在北境攻击女真人,一开始效果很好,然而却是建州女真越打越强,时常渡江寇边打草谷,在此过程中有相当数量降倭被女真人俘去,连同之前被俘虏的日本兵,逃兵,建州方面前后收拢有近两千名“降倭”。萨尔浒之战时便曾发生明军倭兵(刘铤部)大战建州倭兵的戏剧性场面。
奴尔哈赤命将降倭安置,选健壮矫健之士习以铁炮,这些最早为建州所用的日本兵可能就是后来乌真超哈的前身来源之一。甚至还发生过300名倭兵密谋刺杀奴尔哈赤,结果被姜弘立告发诛杀的事件。
由于降倭人数过少,现时估计其所繁衍的满洲人大概只有几千人,充为八旗兵的也不会太多。
生番便是过去常说的生女真,生活在建州老寨以北广袤森林中原始部落。自奴尔哈赤时期起,建州便喜欢从北地掳生女真加强军队,那些生女真有被叫黄羊野人的,有被叫索伦、鄂伦春的。
海西女真及建州女真的汉化程度很高,所以又叫熟女真。
“所谓核心者,不过当年建州女真,其余满洲,不过是建州历年征服掳掠招降而来附属,十年前更是无满洲一说,那洪太强定满洲族名,将这数十万不同之人都定为一族,以使其族人口增多,凝聚更强,然根基太薄,有今日之国势,全因前明无能,使之成势,加以恐吓裹挟蒙古诸藩,朝鲜,伪称大清,看势新兴政权,然只要一败,这大清便如无根之树,倒塌就在眼前。”
陆四话风稳健,丝毫没有因饮酒而词顿语穷,或无法语言表达,面红耳赤。侃侃而谈,对满洲更是了如指掌,恍若那满洲国情于他肚中一般,令得对面的孟乔芳深感意外,也大为佩服。
归根结底,满洲人之所以能有今日之势与成功,与关内各家对他满洲不甚熟悉有关。
不禁暗思,如当初这位大顺淮侯领军前往山海关,又是否还会有一片石之败。
再想未来陕西之前于京中听闻淮贼名声,当时只感不过淮扬泥腿小贼侥幸借大清用兵西线得事,苟窃假威。今日看来,这位“淮贼”绝不是什么无知乡野之民,而是农民军中少有奇材。
“那清军入关之后,很是摧枯拉朽,若干地方望风而降,我大顺皇帝更是叫那满洲英亲王穷追不舍,前番降我之辈纷纷叛降,山陕先后易手,看势清军无往不利,用军锐利,然在本侯看来,如此用兵正是他自取灭亡!”
用军太速,则是指清军入关之后,因为山海关之战毫不费力的大胜,及从前数次入关形成对中国军队的“居高”及轻视,遂使清摄政王多尔衮制定了一套极其大胆且冒险的用兵方案——主力全出,不顾老家。
此方案比当初李自成东征还要犯险,须知李自成东征之时在陕西、山西、河南留下不少建制军队,真正带到北京的不过六万余人。
而清军却仅在关外留数千人,其余举国征调入关。夺北京后亦是同样犯险用兵,使阿济格、多铎带走九成清军,只余一成于京畿要地。
如此用兵,若非明朝降将争当汉奸叛乱,搅的顺军后方不稳,他满洲怎么可能得手。
“清军主力连同汉军不过十数万,如今三分之二在河南,余下三分之一分布数省之地,其兵根本不足用……心亭或许会说那满洲英王大军在河南围了我大顺皇帝,可我问心亭,这阿济格如今还有活路吗?”
陆四走到旁边书架从中取出一用细红绳系着的细卷置于桌上,解开红绳缓缓摊开,竟是一幅地图。
而这地图与孟乔芳过往所见大为不同,图中不是以什么城堡、河流标注,而是完完全全的一幅线形地图。哪省位于哪方,与邻省交壤之处以颜色区分,内中各府同样如此,拼凑起来,是让人一眼就能知全貌的真正舆图。
孟乔芳更注意到,此图中顺军占领地区用细斜形涂满,而清军占领地区则用横线涂满,其余明朝地区则以均匀墨点标注。
形势图外,更有红蓝箭头若干。
红箭头有二。
一在辽东,从山东跨海直指盛京、广宁。
二在北直,从山东直指北京。
蓝箭头同样有二。
一在北京,二在河南。
不用细问,便知红箭乃指淮军,蓝箭乃指清军。
红蓝箭头之余,又有垛口状连线,仔细看去,便指分别代表顺、清两方当下防御形势。
陆四任孟乔芳凝神细看地图,半晌方问:“心亭从这图中能看出什么?”
孟乔芳反复细看,终道:“如图中所示,阿济格部清军虽众,然其进军太速,与北京脱节太远,今商洛粮道已断,西安又为淮侯所有,这阿济格不败也要败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陛下不在,我为万岁
“本侯自归德千里急行,便是要证明心亭所言。”
和有本事的人说话,就是省事的很,孟乔芳一眼就能看出如今阿济格部清军面临的困境,让陆四对仍用他为陕西总督的决定感到满意。
“千里急行?归德?”
孟乔芳一惊,视线一下落在地图之上的河南归德府,失声道:“难道淮侯真是从归德千里急行入陕?”
“不如此,怎么能让这阿济格动弹不得!他阿济格用兵如此迅速,竟敢孤军撵着大顺御营不放,真当我中国无人了吗!”
陆四冷冷一笑,“成也速,败也速,成败皆速,本侯倒要看看这位满洲的英亲王还怎么在河南围下去!”
孟乔芳双目微敛,他既已归降,不管情愿与否,都当助大顺灭亡大清。
尔今局面,河南残破,阿济格大军粮草供应全赖西安,如今西安被淮侯所占,商洛粮道更是截断,阿济格想要全身而退只有两个选择,一在知道粮道被断后立即从新野抽身退出南阳府北入河南府境,再入怀庆归北直保定或山西。
二是孤注一掷集中重兵猛攻商洛,打回西安。
第一个选择等于放弃前番好不容易赢来大好局面,第二个选择则是还能保全西北之地。
但以阿济格部严重缺粮的现实情况来看,这位英亲王多半不会选第二条路,因为商洛山区不利大军展开,一旦攻坚不利,清军主力就会陷入进退两难,无粮可食,最后分崩离析的局面。
阿济格所率大军要是崩溃,满清不崩也要自崩,说不定那蒙古八旗、汉军八旗都要起来杀真满洲以求自赎了。
所以,阿济格多半选第一条路,必要时候抛弃部分汉军降兵,还是能在元气未伤的情况下退回怀庆一线,确保北直和山西的。
只是……
孟乔芳心中一动,如果阿济格率清军主力退到怀庆一线,这北方的局面恐怕立时就要变天。
因为,满洲席卷天下的大势,不在了!
没有了大势,原先叛降满洲的那帮明朝官吏又当如何作想?
人心动摇的情况下,不过区区数十万人口,十几万可战之兵的满洲怎么可能征服中国。
西北之地,他满洲人肯定是再也不要想了。
似是看出孟乔芳在想什么,陆四道:“正如本侯先前所言,满洲一败其族人少,二败用兵太速,顾头不顾尾,三败根基太薄。不论阿济格是否撤兵,这满洲的根基都动摇了。”
说完,右手食指轻点辽东,“至少,这关外已经变天。”
心中也是可惜,那第七镇李化鲸部实是杂牌部队,响马土匪居多,让他们去关外烧杀抢掠可以,让他们真正经营如前世东北野战军一般打下一番局面却是不行。
不过再怎么样,这支乌合之众也是搅得关外不宁,牵制了部分清军。将来灭亡满清后,一公二侯三伯的封赏,陆四是绝不吝啬的。
至于阿济格,无解。
杀了李自成,没能杀李自成,他都无以为继。
阴暗心思中,陆四甚至希望他那老丈人能逃出生天跑去荆襄,因为这会让阿济格越追越远,到时将伏牛山区一堵,满清的三分之二大军就要被隔绝在南方了。
“如今局面改观,本侯光复西安,于这陕甘之地却要心亭多费心才好,只要心亭肯用心助我,何愁那满洲人不亡。”
陆四现在急需孟乔芳帮他招抚平定陕西地方及驻防绿营,至于其先前所说使人再次劝降唐通、白广恩之辈,陆四认为可以。这帮墙头草行迹恶劣,但因同是明朝降将原因倒也抱团,且拥兵数万,以陆四现在光复西安的这几千人肯定是不可能对他们动武的,当下也只有安抚。
毕竟,与满洲的大矛盾肯定要高于对这帮墙头草的小矛盾。
“只要唐通、姜瓖等人不助满洲人打我,即便不听号令,也可容之,其地盘也皆可由他们领之。”
说完,陆四又补了一句,“或与他们直言,井水不犯河水。”
孟乔芳点了点头,只是和年轻侯爷看法不同,他认为唐通之辈在知道顺军重新夺回西安后肯定会对失了大势的满洲动摇,甚至会愿意替大顺重新攻打山西。
因为,那帮人也想“赎罪”。
不过既然这位淮侯对唐通、姜瓖他们不抱多大“希望”,留给孟乔芳施展的机会就多了起来,真要能招得那帮降将,哪怕是其中一二人愿意领军替大顺效劳,这功劳也是让人刮目相看的。
陆四问孟乔芳可知年前从汉中南下的李过、高一功部下落。
孟乔芳说这支顺军西路军现在多半已经入川。
“侯爷是想接引这支兵马共同对付阿济格,替陛下解围?”孟乔芳说陛下二字的时候面色有些异样,从前可是说惯了闯贼的。
陆四也不否认,明言他此次光复西安除了堵塞阿济格的粮道外,就是为了接引大顺的这支西路军。
孟乔芳微一沉吟,道:“若要接引这支兵马,须先拿下汉中。”
“汉中?”
“汉中现为降将贺珍等人所据……”
孟乔芳将贺珍等人降清并袭击过大顺西路军的事情简单说了。
陆四眉头微皱。
孟乔芳见状,却道可以派人招降贺珍等人。并直言贺珍等顺军降将对满洲并不忠心,坚持不肯剃发,所以他这个陕西总督对贺珍等人早有猜忌,只因手头无有兵马可制才暂时容他们,并上奏清廷督令贺珍等人领军入川攻打张献忠,欲行一石二鸟之策。
陆四听后眉头顿舒,立时说道:“心亭可派人联系贺珍,告之西安光复,叫他们重新率部反正。”
想了想,摇摇头,道:“还是本侯亲自给贺珍他们写一封信吧,只要他贺珍愿意率部来归,本侯可与他们于城外歃血盟誓,绝不追究前番叛降之罪,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陆四对贺珍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人先为明将,降了李自成后成了顺军大将,后来又降满清为汉中总兵,可不久之后又反清,并称李自成用过的“奉天倡义大将军”号,以示继承李自成的事业。于陕西抗清失利后转战多地,最后又与李过、高一功合兵,成了著名夔东十三家之一,并一直坚持到最后。
纵观贺珍一生,虽有瑕疵,但不失为一汉家英雄。
若能得贺珍来归,便是凭添两万可用之兵,再能接引李过、高一功,陕西棋盘便全盘而活。
不想,那孟乔芳却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四见状,道:“本侯既用心亭,便是信任心亭,心亭心中但有所想,都可与本侯直言,勿要有什么疑虑。”
“这……”
孟乔芳迟疑片刻,终道:“侯爷能代陛下?”
这位“留任”陕西总督的言外之意自是纵淮侯贵为驸马,怕也不能代李自成这位皇帝随意赦免众多降将的叛降之罪,所以贺珍他们凭什么信你。
屋内静了下来。
许久,方听一年轻的声音道:“陛下在,我为半子。陛下不在,我为万岁。”
第四百七十五章 侯爷真天子
对孟乔芳这等降官,陆四没有隐藏自己的野心,因为他的野心于对方也是一种激励,而且他也需要这些降官能够第一时间摆正自己的身份,清楚知道他们现在是谁的人,要替谁做事,而不是天真的以为他们还是在替永昌皇帝卖命。
对有本事的降官降将用好了,对陆四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事业,也是一大臂助。
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一方都有个独天独厚的优势,就是他陆文宗知道谁可用,谁不可用!
这就是穿越者最大的金手指,也是最大的光环。
“心亭还有什么要问的?”
话说到这份上,陆四也不想孟乔芳还有什么顾虑。所谓上了“贼船”就死心塌地摇浆吧。
好比牌桌上的两个赌客,该掀牌就掀牌。
从筹码多寡而言,现在陆四的筹码是中国这场赌桌上最大的赢家,随着西安光复,整体战略格局对陆四是最为有利的。
如何将这个战略优势放大“变现”,就需要有人来帮他完成。
孟乔芳这个替满清坐镇西北十年的能臣,无疑是最佳人选。
而对眼前这位年轻侯爷的野心,孟乔芳又惊又喜,旋即觉太正常不过,自古兵强马壮者为天子,那李自成名为大顺皇帝,可实则如丧家之犬;这淮侯名为大顺臣子,但无论是地盘还是兵马都比李自成这皇帝多出许多,如此,还怎么可能甘心向李自成称臣,将一手打出来的基业全盘交出去。
换作他孟乔芳,也是万万不会!
这淮侯真要假仁假义说出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来,孟乔芳估摸心中怕得有所保留。
因为,那李自成流寇成性,毫无眼光,屡出昏招,他孟乔芳真要替李自成卖命,焉知道将来这李自成会不会再一败涂地。
反观这年轻的淮侯,对满洲国情之了解中国罕见,胸襟气魄也是人上之人,更难得的是其眼光狠辣,自入山东用兵以来,无不打在满清七寸险处,待人之诚更是豪杰风范,此不是天子气度又是什么?
联想到刚刚在西安城上演的“真龙降世”奇观,孟乔芳也不禁怀疑天命就在眼前了。
心中盘算一番后,孟乔芳已经有了决夺,就是全力以赴。继而问出他现在最关心的事,便是河南那边究竟什么情况。
陆四不瞒,直言李自成连同御营残部现被阿济格困在新野,现时新野是否城破,他并不知道。
“如新野未破,则陛下……”
孟乔芳渐渐进入状态,提出三个可能。
第一是新野未破,李自成尚在坚持,阿济格也在坚持,从时间上看,至少还得有几天阿济格才能知道商洛粮道被断,西安被占的消息。
第二是新野已破,李自成身亡,阿济格部连战多日,正在休整。
“不管新野破与未破,清军一旦知商洛消息,必定班师。”孟乔芳对此十分肯定,现在满洲最大的敌人不是残明势力,而是淮军。
要是阿济格知道商洛粮道被断还无动于衷,此人也不配被封英亲王,领三分之二八旗主力了。
第三个可能则是同陆四所想那般,新野虽破,但李自成逃往荆襄,阿济格在不知后路已断的情况下依然率军追往荆襄。
“如果是第三个可能的话,下官建议侯爷在接引李、高二部后,要马上回师河南将清军主力堵在荆襄,不使他们北归……”
孟乔芳认为陕甘那些绿营兵不足为虑,基本构不成淮军的威胁,因此只需以李、高所部顺军堵截荆襄,其余淮军主力立时攻打北京,必能使北京动摇。
他甚至提出两个同时进军的方略,即山东淮军主力从山东出击,陕西方面如果贺珍等人愿降的话,就驱使他们连同愿降的绿营兵重复李自成东征策略,从山西进军,于东西两线同时合击北京。
如此还有辽东与北直的两路淮军呼应,能战之兵不过三四万的北方清军如何能敌。
“到那时,下官认为多尔衮必定放弃北京,北京一弃,满洲根基尽丧,便是多尔衮能率余部退入关外也对中国再无危胁……阿济格所部兵马虽众,但于荆襄也是无根之树,长久不得,届时是战是和,甚至是招抚,都是侯爷便宜之事。”
孟乔芳说的竟是陆四心中所想,此次西夺商洛,光复西安是两手准备,一是能接引李、高所部出商洛封堵阿济格。
此是建立在李自成未死前提下。
若死,则在阿济格还在南阳时席卷陕甘,东征北京,擒贼先擒王。
原先,东征这个设想不过是纸上谈兵,但如今有西安存粮,又有可能接引过来的李、高十万顺军,可能愿降的贺珍等部,东征就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切实可行的战略。
这也是势,大势。
要形成淮军席卷的大势,陆四才能彻底奠定北方格局。
“一切就全靠心亭了!西安以外诸府州县能否归顺,还要心亭多费心。”
陆四起身突然向孟乔芳作辑一拜,后者忙侧身避让,避让不得又赶紧回礼。
“侯爷以真待心亭,心亭岂敢以假对侯爷。陕西之事,心亭全力而为,不使侯爷操心,只是……”孟乔芳的样子告诉陆四,他心中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担忧。
陆四忙问:“只是什么?”
“若陛下身亡,侯爷纵有万岁之念,也请忍耐,北京未下之前千万不能急于求成……”
孟乔芳竟是担心万一李自成败亡,眼前这年轻侯爷就迫不及待登基为帝,到时顺军余部不服号令内讧的话,这大好局面就又要倾覆了。
“李、高所部为顺军精锐,又皆是陛下亲信,侯爷虽是陛下半子,但于伦于序皆无继承陛下事业资格,侯爷于陕西之兵马又不及李、高二人,独威望最重,故下官以来侯爷可以为陛下复仇之大义号令李、高二部,待东征大功告成后再于北京登基……至于李、高等人……”
孟乔芳没有明言,陆四却知道这位陕西总督想说的是让他翻脸不认人。
陆四没有直接对孟乔芳的劝谏有所表示,只淡淡道:“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帝位最正。”
孟乔芳微怔,旋跪,道:“侯爷真天子!”
第四百七十六章 陛下已死,天下归都督也!
西安既下,对陕西所辖各府州县的招抚劝降、攻取便成了陆四头等大事。
好在,有孟乔芳相助,这些事情就变得相对简单许多,基本不需要陆四操心,这也是他重用孟乔芳的原因。
上任不过四个多月的孟乔芳对陕西各府州县的情况了如指掌,在他的密信相召下,督标副将陈德于高陵县率部割辫,愿意全军反正来归。
陆四听从孟乔芳的意见,授陈德为潼关总兵,命其率部前往收复渭南、华州、华阴、富平等地。
这些地方的绿营兵多的七八百人,少的二三百人,而陈德所部三千余兵是孟乔芳的总督标营,战力在陕西绿营为冠,对付那些地方营兵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事。
聚众抗清的道人胡守龙闻大顺军光复西安,清廷的陕西总督都降了大顺,前些日子从西安开来要剿灭自己的绿营兵都割了辫子成了大顺军,大喜过望之下不待西安方面遣使来谈,便主动派人入西安商谈。
孟乔芳同胡守龙来使做了详谈,双方约定收编胡部抗清民众中的青壮可战之人约3000人编为一营,其余民众遣散务农,又以胡守龙为延安总兵,由西安提供钱粮前往收复延安府。
其余西安所辖州县如临潼县、鄠县、盩厔县、兴平县、泾阳县、同官县、耀州等地,大部分在孟乔芳的招降下易帜归附,只有咸阳知县丁某拒不肯归。
陆四命顺军将领白鸣鹤率500顺军连同收编的1000多西安绿营兵攻打咸阳,结果那丁知县见到真大顺兵来攻,竟吓得弃城而逃,跑之前连自己写的愿与咸阳共存亡的血书都没来得及带走。
白鸣鹤在咸阳稍作补充之后便奉命西进凤翔府,沿途收复兴平、武功、郿县等地,收编绿营兵两千余。
七天后至凤翔府,城中知府闻元早得孟乔芳书信密召,有意反正,然苦于城内绿营听命于参将汪得功不敢轻举妄动。
汪得功原是明朝总督孙传庭部下,孙传庭死后其率残部曾逃往甘肃,后清军入陕率部降清,被英亲王阿济格授凤翔参将,其部有营兵四千多人。
五月十二日,知府闻元得知来攻凤翔“顺贼”只有几千人,且有马骑兵不过几百,便极力劝说汪得功出城击贼,给贼一个下马威,要不然任由贼兵临城下,城中人心惶恐势必有动摇之人为贼内应。
汪得功深以为然,遂点起所部营兵出城击贼,怎想汪部营兵刚出城不到五里地,知府闻元就带人斩杀了汪留在城中的亲信军官,继而于城上砍倒清旗,树立顺旗。
此举让汪部绿营兵阵脚大乱,“顺贼”未至就大呼“老府爷背了咱!”四散而逃。
顺军在白鸣鹤的指挥下趁势猛攻,一炷香未到,汪部就大溃,汪得功本人被白鸣鹤于马上斩落,收拢营兵两千多。
待顺军至城下后,知府闻元等率城中绅民奉上黄册丁薄,口称“迎大顺天兵”,跪伏于道,开城出降。
凤翔府城即下,所属各州县也陆续闻风而降,无一官一兵敢凭城拒守。
陕西各境更是疯传满洲人气数已尽,天下重归中国。
西安以北庆阳府,淮军将领李元胤奉都督命领骑兵1500人前往征剿,在早已被孟乔芳书信召来的庆阳绿营守备关学增等降将的内应下,于五月一十四日攻占庆阳府城,擒庆阳知府黄先仁、掌印都司周胜兆等伪官。
夺取庆阳府后,李元胤继续率部东进延安府,支援被授为延安总兵的道人胡守龙。
李元胤先是于甘泉击败清延安守备徐光德部两千余人,继而会合胡守龙部,大张旗鼓,号五万大顺天兵向延安府城进军。
沿途地方皆降,大小官员尽弃顶带而换冠裳。有官员寻明时官服不得,便花重金购买。各式前明官服,飞禽走兽不分,闹剧十足。
延安同知宋春秋在同僚皆降之时却偷偷出城,乔扮成商人星夜逃到山西境内向清军报讯。
山西方面获知陕西“全境”陷贼时已是五月下旬,等到消息再快马往北京呈递时,更是六月初了。
除平凉、宁夏、固原、延绥等地外,陕西其余地方大多易帜,汉中方面贺珍接西安淮侯书信后举棋不定,巩昌、临佻等地因为距离西安太远,尚不知情况。
白鸣鹤攻占凤翔后,其府所辖陇州知州钱国益拒不肯降,白命人将钱国益缚往西安。
孟乔芳主审,问钱为何甘做汉奸替满洲卖命,钱国益竟大骂孟乔芳失节之人不配问他,气得孟乔芳让人将钱国益的舌头给割去,又以大钉钉其十指,使之痛不欲生。
一夜折磨之后,衙役缚钱国益于西安钟鼓楼,召百姓围观,以腰斩之刑将钱处死。
死状极其悲惨。
陆四听说此事后问孟乔芳何以当众处刑,孟答之杀一儆百。
“既是杀一儆百,便当彻底。”
陆四命传令白鸣鹤,将钱国益的近亲三代全部斩杀,头颅悬于州城示众。
庆阳府环县知县柳大元闻府城被大顺军攻占,省城西安更是早已光复,寻思县中无兵,若大顺军至他必被迫降。
于其被迫降,不如主动降,遂在顺军离他环县还有两百里时主动率城中绅民易帜,并带仆从四人骑马至府城,欲求见大顺将军献要策。
时攻占庆阳的李元胤领军东进延安府不在府城,柳大元见不到主事的心有不甘,又带仆从往西安。
孟乔芳闻知,召来相见,以为这柳大元有什么妙策呈上,不想这柳大元却是说前番大顺皇帝之所以从退出北京,全是因为祖坟被刨,龙气有损。故当务之急是当重修祖坟,以明孝陵为制,为皇帝三代先祖动工修陵,如此龙气可复。天下豪杰都当云从,大河南北再不为清所有也。
这件事是孟乔芳当笑话讲给陆四听的,陆四听后也是莞尔,问孟乔芳怎么安置这柳大元。
“此人是前明的举人,科举三十年不中,乡试官念其精神可嘉这才补了个末榜,却是一直不曾授官。满洲人来后,地方无官吏可补,此人主动剃发,便授了环县知县……”
孟庆芳说从这人的胡言来看,给其知县都是浪费了,要不是为了安抚人心,早就罢了他官。
陆四笑了笑:“罢了人家做什么?给他升官,叫他去做顺天府尹吧。”
这也是个笑话,顺天府是北京,那柳大元一个刚降大顺的官怎么跑北京做府尹?
此事过后,陆四将一封急递拿给孟乔芳看,孟看完之后先是一惊,继而又是一喜,迫不及待跪下朝陆四一拜:“陛下既死,天下归都督也!”
第四百七十七章 闯王归天 披麻戴孝
陆四收到的是顾君恩自尚可喜军中发来的密报——李自成于五月十七日在襄阳被杀。
杀死李自成不是清军,而是被他封为大顺天佑殿大学士的牛金星及其子襄阳府尹牛佺。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牛金星父子会背叛李自成,包括李自成自己。
自双沟口冲出甩脱清军谭泰部的追击后,李自成带着残兵两千余并丞相牛金星、大将田见秀、刘芳亮、谢君义等人狼狈逃往襄阳。
沿途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最让李自成担心的不是后面的清军追兵,而是襄阳那里是否被明军攻陷,如果是的话,他就是插翅难逃了。
幸运的是,襄阳并没有被明军攻占,但是白旺经营几年的荆襄根据地另外三府德安、承天、荆州却被左良玉部明军趁虚攻占。
左良玉原是准备派麾下将领李国英、张勇等人攻占襄阳,三月底的时候左良玉突然染病,病情来得很急很重,一下就卧床不起,因此左军不得不停止攻占襄阳的军事行动。
李自成率残部到达襄阳后,府尹牛佺立即命人打开城门迎皇帝入内,可是襄阳守军精锐早被白旺抽调一空,所谓襄京现在不过是个空壳,甚至连粮草都有限。
逃进襄阳后的李自成连喘息都未定,清军谭泰部就尾随而至包围了襄阳城。
李自成没想到清军会追他追得这么急,担心困守襄阳会和当初困守新野一样,便欲于夜中突围,然而这次清军却早有所备,李自成未能成功突围。
两天后,满洲英亲王阿济格领满汉八旗军四万余追击而至,将襄阳围得水泄不通,吸取了教训的清军这一次不可能再让李自成逃出生天。身边仅余不到两千御营将士的李自成也无力再组织突围。
投降清军的宋献策将襄阳虚实情况尽告阿济格,说城中没有多少兵马驻守,因此强攻难度比之当初攻新野要小得多。
阿济格担心他率大军于襄阳时间过久的话会引来明军,加之京中弟弟多尔衮催他速决闯贼,早日班师回返攻打山东淮贼,故决心强攻。
强攻之前,宋献策又献策说李自成身边的牛金星早就有动摇之心,其子牛佺虽是襄阳府尹,但并不是一个有本事的人,且十分懦弱,所以可以秘密劝降牛金星父子,只要牛家父子使人开门,就可不折清军一兵一卒。
阿济格纳了宋献策的主意,使人往城中射进密信,称只要牛氏父子内应开门,父可授大清内院大学士,子可为知府。
牛金星父子得密信后商议,皆认为襄阳断然守不住,清军破城之后一定会行屠城,尔今李自成如丧家之犬,根本不复锐气,根本不可能东山再起,故于其让襄阳全城百姓替李自成陪葬,莫不如答应清军的条件。
不过牛金星却说单是开门为内应,牛家父子未必能得清方许诺封赏。想要父子富贵,清方不食言,须以斩杀李自成的大功去投。
牛佺一惊,不知其父意思。
牛金星咬牙说道可于府衙摆席假意为李自成接风,于后堂密伏亲信士卒,等酒过三巡冲出斩杀李自成等人。
牛佺被其父的大胆想法惊住,左思右想后同意,但为稳妥起见,说再于宴中酒水下药,迷倒李自成等人,这样就不虞这帮人暴起反抗。
父子二人商议既定,便各自准备。
次日,牛金星称其子于府衙准备酒肉供李自成及御营诸将食用,诸将随李自成逃亡日久,肚中都是许久没进过荤腥,淡出鸟来,又哪里怀疑一直追随陛下的牛金星会有反意,因此都不生疑前往府衙。
李自成是同牛金星一起到的,到的时候就见牛佺已叫人备了十几桌酒肉,李自成微微点头,赞了几句牛佺后便与诸将落席吃喝起来。
吃到一半时,牛金星却突然起身问对面的李自成道:“陛下从新野逃至襄京,还要逃往何处?”
“鞑子围着朕,这会怕是没地可逃了……老牛,可是有什么法子?快说给朕听。”
李自成压根没听出牛金星语气中的怪味,还以为这位大谋士替他想出突围的好法子来呢。
牛金星却是冷笑一声,道:“陛下,尔弃天下苍生,早就不当为人主,今臣为真人主杀尔!”
言罢,手中酒杯猛的朝地上掷去,发出一声脆响摔成数瓣。
与此同时,就听厅后甲衣刀器声传入。
“牛金星,你这是什么意思!”
田见秀心中一突,知道不妙,下意识起身却发现腿脚忽的有些发软,根本站不住,在那晃了一晃一下瘫坐在椅上,眼皮也是困得要命。脑袋更是晕糊糊的,想拔刀,却是无力。
“酒水有毒!”
刘芳亮一脚踹翻面前的桌子,伸手去拉田见秀,可不但没拉住田见秀,就是他自己也瞬间浑身无力,脑袋发胀。
李自成也觉身体有些不对,气极之下猛的一拍桌子,骂喝一声:“牛金星,你敢害朕!”
“李自成,不是我父子要害你,实是你不配为人主!”
牛佺往后一退,数十名盔甲鲜明、手持长刀的士兵冲了出来,对着席上的御营诸将就砍杀起来。
这些都是牛佺的亲信士卒,只唯牛佺之命是从。
“保护陛下!”
田见秀虽头昏脑涨,眼睛都快闭上,头也疼的很,可还是有几分清醒,眼见一群执刀的甲士冲出,咬牙艰难支撑,摇摇晃晃就要去保护李自成。
牛金星喝道:“杀了他们!”
田见秀一心救主,怎奈手脚无力,没走两步就重新瘫软在地。其余御营诸将也尽皆着了牛家父子的道,当先数名将领还没站起来就被那帮冲过来的甲士砍翻在地。
可怜这些御营将领没死在满洲敌人之手,倒是死在了自家人之手!
“狗贼!”
“陛下快走!”
刘芳亮怒喝一声,拔刀挡住冲上来的叛兵,豁出性命反抗。
两名扑上来的牛佺亲兵见刘芳亮反抗,一名亲兵挥刀去砍他,却被刘芳亮连人带刀砍倒在地。另一名亲兵挥刀再砍,结果脖子被刘芳亮尖刃划过,顿时血如泉涌。
“杀了他,杀了他!”
见刘芳亮连杀两名手下,牛佺也是怒不可遏,喝令亲兵围上去将刘芳亮乱刀砍杀。
屋内打斗声音一出,外面李自成的亲兵立知不好,可这些亲兵也都喝了牛家父子备好的药酒,“哗拉”起身之后不少人当时就药性发作,摔倒在地。
那帮与御营兵一起喝酒的牛佺部下也开始发难,拔刀乱砍,很多御营兵连还手都不能就被杀害。
“拦住他们,我去救陛下!”
左果毅将军谢君友尚还保持清醒,勉强能奔跑,眼见厅内打斗喊杀传来,急得叫喊一声冲了进去。
顺军诸将护着李自成苦苦支撑,看到谢君友冲进来,李自成想奔过去,但腿脚无力,只能扶墙而走。
“快杀了他们,不能让他们冲出去!”
牛氏父子见外面的人竟然没能拿下谢君友,反而让他带兵冲了进来,又惊又怒。
牛佺拔出长剑,大吼一声:“放箭!”
院外围墙上,顿时冒出数十弓箭手,张弓搭箭就向御营官兵射去。十几名御营兵当场就被射死,谢君友的后背也被射中两箭,身子不支向前仆倒。
箭手不断放箭,李自成带过来的亲兵不断倒下。此刻城中还有忠于李自成的两千余骑兵,可他们都在襄阳城上守城,根本不知这里发生的事,就算知道也来不及了。
刘芳亮浑身是血,胳膊上中了一刀,腿上中了两箭,血流不止,仍咬牙和叛军战成一团。
田见秀目中满是怒火,摇晃着向牛金星扑去。“嗖”一声,一支利箭射来,一下射中田见秀的前胸。这一箭力道极大,竟是整枝射穿了田见秀胸膛。
“狗贼!”
田见秀发狂似的一把折断胸口上的箭尾,跌跌撞撞向躲在柱子后的牛金星走去。
“噗嗤”一声,一把长刀从田见秀的脖子掠过,追随李自成十余年的大顺泽侯就此陨命。
人头落地,胡须满脸的田见秀死不瞑目,那双目竟似仍瞪着柱子后的牛金星。
“玉峰!”
目睹田见秀被杀,李自成悲痛万分,竟“啊”的一声长啸起来。
这一声啸吓得靠近李自成的几个叛兵竟然不约而同往后退了几步。
牛佺一惊,赶紧喝道:“杀了他,他不死,就是我们死!”
众叛兵闻言,又立时重新扑上。
“快保护陛下走!”
刘芳亮奋力挥舞手中长刀,以他本事单刀可格十数人,可如今却是浑身无力,腿脚不稳,真可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一个叛兵趁刘芳亮不备迅速一刀砍在他右腿,刘芳亮吃痛却不叫,以长刀撑地不倒,后背又是一疼,继而整个人被砍倒在地。后背那长刀砍出的血口,竟是连脊骨都清晰可见。
“陛下,陛下……”
刘芳亮在地上抽搐,刀口血涌,嘴里喃喃的却是他一生忠心护卫的闯王,直至眼前彻底变黑。
李自成心如刀绞,痛声质问躲在柱子后的牛金星:“匹夫,朕以国事相托,你为何要背叛朕,为何要背叛朕!”
声颤,咬牙切齿。
被箭射中倒地的谢君友也是破口大骂:“牛金星,你背主求荣,不得好死!”
牛金星躲在柱子后面沉着脸根本不敢露面,也不敢应声。
“闯贼,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说的!”
牛佺朝亲兵队长喊了一声:“快动手,要不然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众叛兵挥刀再砍,一声声惨叫和怒骂中,李自成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厅内满是尸体,血泊之中李自成扶墙而站,几十把带血的长刀指着他。
“朕没想到会死在你们这帮宵小手里!”
腿脚无力的李自成知道今日难逃一死,但他想知道为什么。
“牛金星,你为何要这么做?是朕哪里对不起你吗?”
“李自成,你没有对不起我,但……”
牛金星终是从柱子后面露头了,望着一地的尸首,望着一脸不甘看着自己的李自成,他轻叹一声,道:“你有今日,都是你一手造成,怪不了别人,也怪不了我。”
“可是城外的满洲人许了你父子一场富贵了?”李自成笑容凄厉。
“陛下,且容臣最后叫你一声陛下!”
牛金星俯身向李自成深深一拜,“请陛下上路吧!”
言罢,一士兵挥刀向李自成砍去。
李自成本能的向边上一闪,结果长刀一下从他肩膀落下,伴随一声痛苦低吼,李自成的左臂竟被齐根斩断。
断臂处的鲜血如喷泉狂喷,溅的四周的叛兵满脸都是。
“呃……”
李自成面容苍白,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断臂,他强忍剧痛抬起右手指向牛金星,咬牙说道:“你若还念朕过往待你的情份,容朕自我了断!……朕纵横十多年,一世威名绝不容死于这帮无名之辈手中!”
牛佺看了眼父亲,牛金星朝外面看了眼,继而微微点头。
一名士兵将手中的刀递在李自成手中。
因为剧痛,李自成的右臂倒是疼的有了些反应,但他没有持刀反抗,而是缓缓抬起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这一刻,李自成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的视线内也不再是牛家父子这对叛贼,也不是那帮虎视眈眈的叛军,而是他过往的一生……
牛佺有些不耐,担心夜长梦多。
牛金星却有耐心,君臣相伴这么多年,他无论如何也要圆了李自成最后的心愿。
突然,李自成大吼一声:“复我大仇者为天子!”
言罢,长刀切入脖中,一代豪杰就此落幕。
牛佺示意手下斩下李自成首级好前往清军大营,牛金星却阻止了儿子这一决定,看着李自成的尸体好一阵沉默,方命人将尸体用白布裹上抬出。
襄阳,城破。
……
“爹,爹,我爹怎么了!”
泪流满面的李翠微冲进了夫君的书房,映入眼帘的一幕让这位大顺公主一下怔住。
她的夫君、大顺淮侯一身白衣,腰间系着一根麻绳,脚上则是一双麻绳编就的草鞋。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不孝儿来接阿娘了!
岳父去世,膝下无子,侄儿又不在都城,身为女婿的陆四自当披麻戴孝。
他不披,孟乔芳等人也要劝其披。
麻绳系腰,孝衣身上穿,瓦盆一摔,这李家的家业就得归了女婿。
当然,这是民间的做法,李自成虽是农民出身,毕竟做了大顺皇帝。天子驾崩的礼法程序比那民间复杂万倍,且李自成死于非命,尸骨尚在清军手中,西安这边自当一切从简。
悲痛的陆四几难自制,西安城中又无大顺政权高官,一应祭祀之事自是落在孟乔芳这刚降的陕西总督头上。
次日,孟乔芳便于大顺“皇城”为殉国的永昌皇帝设灵,还特意从“皇城”中找了一些永昌皇帝曾用过的器物摆设。
巳时,在一众顺淮将领的簇拥下,伤心过度的陆四夫妇步入大顺“皇城”,为岳父李自成奉香遥祭。
西安城内,无论文武皆白衣缟素,肃杀一片。军民万余齐跪皇城之外,顺军将士更是哭声震天,刘体纯、李来亨等人都是双眼哭得泛起血丝。
李自成的被害对顺军将士的打击很重,将士们只觉一夜之间他们的天就塌了,很多人如被从心中抽走精血气魂般,空荡荡的,不知将来怎么办。
已经哭哑的李翠微默默随着丈夫于父亲灵前长跪,望着书写她父亲帝号的灵位,这位还不到二十岁的大顺公主不禁再次哽咽起来。
陆四的眼中没有泪水,却是闻听李自成殉国后早已泪干。
“殿下,侯爷,还请节哀!”
孟乔芳示意刘体纯同赵忠义分别代表顺军方面、淮军方面请都督夫妇起身,因为眼下还有若干大事要办,更需要陆四主持大局。
陆四恍若不闻,只怔怔的看着岳父灵位,刘体纯、赵忠义同时上前搀扶,李来亨则去扶他的姑姑。
夫妇二人起身后,陆四看向一众望着他的诸将,心中一酸,正欲说话,身子却是不稳,若不是赵忠义及时扶住,恐就要跌倒于地。
“你没事吧?”
李翠微扶住丈夫,关切的看着他。
“没,没事。”
看着还没有和自己办过婚礼的妻子,陆四本已泪干的双眼竟是泛出泪花,颤巍巍的伸出双手将妻子拥在怀中,紧紧抱着。
这一幕,让灵前文武都是动容。
许久,陆四松开妻子,朝她微微点头,缓缓转过身,从侄孙陆义良手中接过他昨日连夜书写的祭文,面向一众看着他的文武,面向殿外跪伏一片的白衣军民,无比沉痛的展开祭文。
“明末失御,天下纷纭;廷吏贪暴,百姓流离。官逼民反,四海水火;群雄揭竿,风潇雨晦……剑指燕京,鏖战经年;长安建国,百姓拥戴。燕京称帝,青史流传;国号大顺,掀翻明祚。”
陆四的声音激昂有力,似将心中万分悲痛化作力量般书写着他岳父李自成推翻无道前明暴政的一生。
“……逆贼降清,神人共愤;山河失守,京津陷落。风云变色,陕甘沦陷;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九军南驱,败走南阳。大纛摧折,星落襄京;英雄寂灭,魂返长安……”
陆四定在那里,视线凝于祭文,文上有他的泪水。
李自成的一生,是反抗的一生,是每个不甘等死的中国人为之效仿的对象,是亿万后世子孙为之永远怀念的先驱。
生得伟大,死的光荣。
“……斗移物换,时过境迁;陛下伟业,永留乾坤。忠贞之质,坚如磐石;刚烈之性,直抵云天……”
陆四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昂,“仁义之心,可指日月;恢弘之志,俨如山川。吊民伐罪,苍生骄傲;应天受命,秦人荣光!”
“壮哉,我大顺永昌皇帝!”
“悲哉,我大顺永昌皇帝!”
“伟哉,我大顺永昌皇帝!”
泪流满面的陆四难以控制心中情绪,振臂高呼:“陛下虽死,精神长存!”
如英雄的黎明,波澜壮阔,而又扼腕长叹!
“陛下虽死,却永远活在我等心中!”
看着一众跪伏的白衣军民,陆四心中风云激荡。
李自成死了,但他的精神没有死!
他的事业更没有亡!
“陛下虽死,大业未死!”
“陛下虽死,大顺还在,大顺的将士还在!”
陆四目中怒火如滔天龙焰喷出,“不为陛下复仇,我等枉为大顺臣子!不为陛下复仇,我枉为陛下半子!”
“今日三军缟素,本侯于此明誓,与那满洲不死不休!”
陆四仰天长啸。
“不死不休!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上万军民的呼声直冲云霄,响彻在千年帝都上空,响彻在陕甘大地,响彻在中国……
似向上天宣告皇帝的死并不能扑灭中国人反抗满洲异族的决心和勇气,中国人民仍将前赴后继投身于伟大的抗清斗争之中!
中国,是华夏的中国。
中国,绝不是胡膻遍地的中国!
千字长文伴随着火焰的燃烧,如青烟升天,向着遥远的襄京飞去。
那里有一缕民族之魂。
……
商南。
长长的队伍望不到头,不管是将领还是士卒,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悲痛,都是无比沉重。
很多人失去了战马,甚至失去了兵器,他们靠着两条腿行走在商洛山区,他们衣衫褴褛,他们彼此搀扶,他们用手中的木棍艰难支撑地面向着前方前行……
哪怕每走一步都无比艰辛,可这长长队伍中的每一个人,却都无比坚定的朝着前方。
道路的尽头,是西安,是他们的都城,也是他们的家乡。
到了那里,就有希望!
前方尘土飞扬,一面大旗奔至,大旗后是浩荡的甲士。
“双喜,是淮侯!”
袁宗第勒马立定,望着疾奔而来的几十骑,这位大顺绵侯心中百感交加。
“绵侯、义侯!”
满是灰尘的陆四飞身下马,向着袁宗第身后那辆马车奔去,一块石头绊了这位大顺淮侯一下,却没有让这位大顺淮侯的脚步有任何停滞。
在离马车一丈处,陆四“扑通”下跪,朝车中哭喊起来:“不孝儿文宗来接阿娘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想要北归先得有粮
商州。
夜深人静,原知州书房中却是一灯三人,在那彻夜交谈。
三人者,大顺淮侯陆文宗、吏政府侍郎顾君恩、陕西总督孟乔芳。
自商洛山区接到由袁宗第、张鼐护送而来的高皇后及大顺官兵两万余人后,陆四即引众人先往商州。
当天即在商州知州衙门宴请高皇后同义侯张鼐、绵侯袁宗第、右威武将军刘汝魁、右果毅将军田虎等人。
高皇后同老营与丈夫李自成在新野南部失散后,李自成命义子张鼐带一千兵前往寻找,只是张鼐找到高皇后时,南下襄阳的道路已被清军占据,不得已只得带兵护送高皇后前往裕州。
裕州那里有河南节度使吕弼周部驻扎,虽说此人是明朝降官,但降大顺之后一直忠心耿耿,前番更是带人接引李自成至南阳,随后自请前往裕州收拾局面,比在泌阳的定南侯董学礼要可靠。
半道之上却遇到绵侯袁宗第派出来的快马,这才知道淮侯带兵西进商洛,欲断清军粮道的事。
张鼐当时就在马上长叹一声,要是义父能知淮侯此略,坚守新野不出,哪里会有今日之大败!
高皇后也没有想到丈夫招的这位淮侯女婿竟然于危难之间敢率兵千里西进,唏嘘不已,悔当初没有劝说丈夫留于新野,错过这翻身的大好机会。
既然淮侯带人去断清军粮道,张鼐自是不必再送高皇后去裕州,当下随袁宗第的人前往南召。沿途又收拢了三四千溃散兵马,其中就有突出来的右果毅将军田虎。问起陛下那边情况,田虎等人都是不知。
因担心被清军追上,张鼐等不敢于南阳左近耽搁,数千人于四天后到达南召。城中袁宗第早得探马报讯,带人出城来接,两家一合,倒也有两万之众。只是多半都是溃散将士,甲衣兵器都缺,粮草也十分紧张。
有关陛下从新野突围的消息袁宗第也是早就知道,见到皇后同张鼐他们,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高皇后等人到达南召的第三天,刘体纯派来的快马便将淮侯领着大伙攻破西安的好消息传了过来。
南召城中欢声雷动,人人都说天不绝大顺!
因担心淮侯初下西安,兵力薄弱,袁宗第便同高皇后商议决定放弃南召,全军前往西安,以期能助淮侯稳定西安局面,守住商洛粮道,逼迫清军退兵。
然而当众人到达富水堡时,却有噩耗传来,说是陛下于襄阳被牛氏父子出卖遇害身亡。
消息是在尚可喜军中的顾君恩使人传来的。
全军顿时哭声一片,袁宗第同张鼐更是悲痛欲绝,自小被李自成当亲生儿子待的张鼐几次醒来,几次晕撅,当真是肝肠寸断。
然高皇后却是不落一泪,这位老闯王的女儿走到悲痛的众人面前,厉声斥道:“谁人无死?陛下之死乃是为国家,死便死了!尔等都是追随陛下多年的将士,岂能在这哭哭啼啼,如小儿女状!皆于我打起精神,陛下之仇还要你们来报!”
没有人比高皇后更心痛丈夫被害,可这位奇女子却比任何一人都知道大顺已经处在悬崖边。此时必须有一个新的希望,新的目标来激励将士重燃斗志,否则丈夫的大仇何人能报,何时能报!
在高皇后的带领下,两万余痛失君王的大顺将士由富水堡入商洛。富水堡守将是淮军的营官郑千乘,其一方面将堡中屯粮分给顺军,另一方面快马向西安急报。
知道消息的陆四第一时间做出决定,由他亲自前往商洛迎接高皇后一行。西安城则由妻子李翠微坐镇,刘体纯、赵忠义等辅佐。
差不多与陆四出西安同一时间,顾君恩自尚可喜军中秘密返回,于商南追上高皇后一行,随后与高皇后等一同在陆四的接引下抵达商州。
宴席之后,陆四便召孟乔芳、顾君恩夜谈。
因为用心倾听顾君恩述说李自成遇害及阿济格在襄阳的情况,本有尿意的陆四竟然没了尿意。
“叭”的一声,陆四一巴掌拍在大腿,将手掌摊在油灯下一看,也是吃惊,这巴掌竟是拍死三只蚊子,且生前是个个饱餐过,害他掌心都粘了不少血。
“先生你继续说。”
陆四扇动手中的蒲扇,五月的天,是真热,扇子扇出来的都是暖风。见顾君恩同孟乔芳的茶碗都空了,又起身拎起茶壶为二人斟满,浑不在意他淮侯陆文宗已是这顾、孟二人名义及实质上的“主上”。
“现在看来,这尚可喜生性狡诈,此人就是反正来归,都督将来也不能太过信他。”
顾君恩说完看向一边的孟乔芳,“心亭兄久在满洲那边,对这智顺王当比我还了解。”
孟乔芳点了点头,以他对尚可喜的了解,此人现在就是在观望。一日局面未分明,这位满洲的智顺王就一日不会动摇,哪怕都督威胁杀他尚部家眷。
“有意思,有意思。”
陆四连说两个有意思,尚可喜真的有意思,这位智顺王不愧有个“智”字,竟能以己之短搏他陆四之长。
很聪明,表面看陆四以尚部家眷威胁尚可喜反正,尚可喜却吃准淮军方面要他反正的迫切之意,所以他哪怕现在不反正,但只要没有表示出坚绝跟随满洲人的意思,他及他部下的家眷反而会安全。
因为一旦淮军方面真的杀害尚部家眷,就等于逼着尚部那几千汉军与淮军彻底为敌,所谓不死不休。
不到最后,淮军方面不可能动手的。
顾君恩道:“想要让尚可喜反正,就得让局势明朗。”
“先生的意思是?”陆四问道。
“阿济格部清军主力追到襄阳去了,这是上天给侯爷千载难逢的机会……”顾君恩认为应当趁清军主力在襄阳未及北返的当头,赶紧调兵封堵。
可设两道防线,一是于南阳、襄阳交界。
二是于伏牛山区。
陆四认真听着,将阿济格堵在荆襄地区不使其北归,等于斩了多尔衮两条腿,问题是他现在没有兵马可以派往设防截堵。
“襄阳一地不足以支应阿济格大军,其若想北归则必须有粮草可食,如此必先攻打荆州等地抢掠粮食……”
孟乔芳判断阿济格北归的时间至少还要拖两个月,因为清军无粮。但那样一来,清军肯定会同明军交战,而湖北明军是左良玉部,这些连顺军都打不过的明军根本不是清军的对手。
“如此不是更好?”
顾君恩捋须道:“阿济格无粮北归必拿明军开刀,如此明清定然无法联手,纵是左良玉部望风而逃,将湖广精华尽予清军,对我军反而极为有利。”
“这?”
孟乔芳有些不解,清军在湖北打的越顺,怎么就对这边有利了。
第四百八十章 淮侯当监国
时间。
顾君恩的意思很明白,清军在荆襄耽搁越久,淮侯这边就能有时间收拾李自成死后的大顺残局,聚合兵马,到时把北归道路一堵,阿济格哪怕是打到江南去,对于满洲而言,也是败了。
因为北京,才是满洲的根基!
这也是陆四的看法,他不怕阿济格有多能打,哪怕打下南京城,他也不在乎。
说句难听点的,他阿济格敢把吊往南边伸,他陆四就敢去北京捅他满洲的洞。
北京没了,拿下南京的阿济格不软也要软。
吴三桂、尚可喜他们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还听命于只有几万人,如同无根浮萍的阿济格。
如果局势真演变成这种情况,弄不好阿济格得带着他的真满汉军割辫降明,吴三桂摇身一变成为大明的保国重臣,引鞑子入关也真变成了引沙陀入中原了。
好比阎老西利用几万鬼子。
那样,可真是讽刺。
对南京朝堂主政的大佬们而言,农民军出身的“流贼”比关外的建奴更可怕。
南京那边对吴三桂可是一直抱有希望的。
要不是潞王害怕孙武进半夜勒死他坚决不肯,恐怕史可法连北使团都派出去了。
“听说左良玉病了。”
陆四现在担心的是左良玉,如果这位左大帅同前世历史一样病死,他那二十万兵马又会否会降清。
左良玉部可是满清绿营的一大组成部分,金声桓、马进忠、李国英、徐勇、张勇这帮人相对明军而言也是能打的。
要是二十万左军降清跟着阿济格北上,局面转眼又不利陆四。
左良玉部在湖北经营也有两三年了,提供不了长期粮草,凑几个月应该没有问题。
换作陆四是阿济格,只留三四万能战之兵,其余全部解散也是可以的,如此更是能省下大批军粮。
有粮又有兵,全力北归,淮军主力在山东,顺军主力又尚未接引过来,陆四拿什么挡。
到头来,原本将清军两大集团南北分割的战略,就变成被人家清军东西分治了。
可惜没有左部的相关情报,现在只能结合前世历史猜测。
顾君恩倒是提出一个看法,便是阿济格真要筹粮北归,肯定会攻打左良玉,以左良玉为人不可能投降满清,其多半会顺江东下去东南。左部和清军一旦交战,满洲摄政王多尔衮的“联明平寇”策略就要破产。
陆四点了点头,顺江东下倒是左良玉最有可能采取的应对办法,前世历史左良玉就是这么干的,不过撵他东下的不是阿济格,而是李自成。左良玉那二十万比贼都不如的兵东下,南都的弘光政权有的受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孟乔芳却提出一个惊人假设,那就是阿济格同左良玉联手怎么办?
“这……”
顾君恩被这个假设惊住,他推演的局面一直是基于清军因为缺粮不得不攻击明军,但要是明军主动向清军提供粮草,“祸水北引”,怎么办?
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以左良玉那军阀习性未必干不出来,甚至这位左大帅还能向南京宣称是他将清军赶回北方的,更说不定还会以供粮为条件向阿济格索取李自成的尸首,对外宣称是他左大帅擒斩了祸害大明十几年,逼死先帝的闯贼。
那可真是滔天大功啊!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陆四不敢将弄死阿济格的希望放在南明同左良玉身上,他让孟乔芳将陕西的情况同顾君恩简单说下。
在孟乔芳的招降及李元胤、白鸣鹤的征讨下,西安、凤翔二府是完全被顺军占据,延安同庆阳二府占了一半,其余各府不是在明军手中,就是在清军绿营手中,另外在甘肃、宁夏还有顺军余部在活动。汉中则被贺珍等人控制。
“都督意对唐通、白广恩、姜瓖等降将以安抚手段,暂不入延绥、宁夏、固原、兰州等地,从而可以让这帮降将能够暂时观望,也就是都督所说的中立……”
孟乔芳说他已经给这帮降将去信,但姜瓖、唐通等人都没有回信,只有白广恩复信。
白广恩的回信陆四也看过,信中并没有说要反正来归,只是询问河南战局情况。
孟乔芳认为那帮绿营降将多半都有反正之意,只是也不清楚眼下中原战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满洲人是不是真的不能成事,因而都在观望,同时也害怕李自成会跟他们算账,所以这才一个个犹豫不决。
“心亭可再给这帮人去信,告诉他们陛下已死,但我大顺却未亡,”
说到这,陆四又摆了摆手,“再对他们说,先入山西者为王。”
顾君恩一听先入山西者为王,心道岂不是太便宜那帮降将了。比如姜瓖本就镇守大同,这要是真的带兵回了大同,难不成还真封他个王不成。
“不便宜。”
陆四笑了笑,“这帮人既然都在看,那总要有个带头的吧。”
降将抱团也从众,有一人“铤而走险”,其他人恐怕就得蠢蠢欲动了。
“贺珍现在举棋不定,党孟安、郭登、武大定等人唯贺珍马首是瞻,贺珍不来归,他们也不敢来归。”
孟乔芳给贺珍去了两封信,贺珍也给西安回了两封信,信中说辞都是模棱两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贺珍对于大顺重新光复西安是高兴的。
“贺珍是担心大顺会追究他叛降之罪,这才迟迟不肯反正?”
顾君恩见过贺珍几面,对这个原先的明将有些了解。贺珍那边除了害怕李自成追究他降清之罪外,可能也害怕李过、高一功跟他算前番偷袭的账。
孟乔芳皱眉道:“贺珍不肯归顺,亳侯他们就没法从汉中过来。”
“要给贺珍吃一颗定心丸啊,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实在不行我亲自去汉中一趟。”
陆四这个决定有些冒险,万一贺珍翻脸扣了他,或杀了他怎么办?
孟乔芳同顾君恩都道不可。
“就算都督亲自过去,以何身份让贺珍放心?”顾君恩提出一个现实的问题,这个问题也是现在顺淮联军谁也绕不过的问题。
“陛下生前未立太子,又无遗诏,为大顺数十万将士计,臣请侯爷代为监国!”
第四百八十一章 封王
请淮侯监国,是顾君恩早在尚可喜那里知道李自成被害就有的念头,因为不如此做,大顺便是群龙无首,淮侯也无法理制辖诸军,从而整合顺军力量对付清军。一旦荆襄清军及时北返,于顺也好,于淮也好,都是灾难。
直接劝进称帝,顾君恩是不为的,这是下策。
称了帝,是顺帝还是淮帝?
不过问题在于不管是称帝还是监国,帝之子侄兄弟皆可,却无女婿监国继位的道理。
哪怕当年柴荣以郭威夫人内侄登基,其也是改姓为郭的。
让淮侯现在改姓,未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孟乔芳也提出这个疑虑,早在西安归降时,这位陕西总督就对“名份”问题比较重视,并一直没有好的解决方案。
毕竟,当时李自成这位皇帝尚在,也因李自成才是大顺皇帝,贺珍他们才迟迟不敢安心率部来归。
“伦序不够。”
孟乔芳摇了摇头,这事当真棘手。
“事缓从恒,事急从权;事缓则圆,事急则乱。”
顾君恩却认为不必在意伦序,眼下能够继承李自成帝位的弟弟李自敬同侄子李过皆在西路军,而在高皇后身边的义侯张鼐乃是义子,比淮侯这个女婿更无继承资格。
“都督有光复西安之功,又为陛下女婿,更拥强兵十万,且奉迎皇后,当此国难当头,人心惊惶之时,都督不监国,何人能监国?……都督也不必自谦,绵侯他们是支持都督的。”
让陆四没有想到的是,顾君恩竟然与绵侯袁宗第、右武毅将军田虎讨论过监国之事,在其利害陈述下,袁宗第同田虎对淮侯这位驸马监国并没有异议。
这二位对当下局面也是看得最透,知道如果不能让大顺将士重新团结在一有力人选麾下,大顺必会随着陛下身死而灭亡。
于山东斩首上万满洲,据有鲁地、淮扬,又光复西安的驸马爷无论是功绩还是实力,都当为顺军诸将之首。
乱世之中,唯有强人才能领导群雄。
虽然淮侯这位驸马监国可能会让大顺的江山姓陆,但总比大顺就此亡了要好吧。
田虎更认为大顺将士们不是不能打,而是陛下连续的错误决定让将士们欲打不能,不断的撤退逃跑一点点的瓦解了大顺官兵的战斗力,也瓦解了他们抵抗满洲人的决心意志。
淮侯虽是外姓驸马,但进取之心比之当年的陛下还甚,如此英雄才值得他们追随。
“皇后那里?”
孟乔芳担心高皇后不同意,怕这位高皇后想着将帝位交给李自敬或李过,而不是女婿。
其实就算是监国,明眼人都能知道将来真的为陛下复了大仇,这大顺也不可能再姓李了。
大顺乃丈夫一生心血,高皇后这个李家的主事人能舍得将丈夫的“遗产”全交给外姓女婿?
“皇后不喜李自敬。”
顾君恩直接道明当下能与淮侯争夺“遗产”的就是亳侯李过,李自敬那里过不了高皇后这一关,而李过虽是亲侄,但向无名利之心,只要淮侯能善待之,坚持与满洲斗争,其必俯首听命,绝不可能拥兵自立。
高一功那边,只要高皇后同意淮侯监国,他这做兄弟难道还能违了姐姐不成。
至于李过、高一功所部十万将士更是不必担心,他们现在缺衣少粮,也无根据之地,只要淮侯能接引他们至西安,于将士们而言就是救命大恩,又有为皇帝复仇的大义号召,十万将士当重为虎狼。
陆四端坐,对顾君恩劝他监国是深以为然的。
事情走到这一步,他陆文宗必须“上位”。
大顺的监国对大清的摄政,是监国胜还是摄政赢,全看上天了。
可高皇后肯不肯交出“遗产”,陆四也不确定,他不可能武力逼宫。真要强行从高皇后那里索来李自成的玉玺,囚禁这位大顺皇后,“假皇后号令诸侯”,李过、高一功那里肯定会与他淮侯反目。即便不反目,西路军这十万人马对他淮侯监国的命令也未必肯从。
所以,必须由高皇后出面主持大局,将大顺的权力以礼法形式转给女婿。
顾君恩说此事由他去向高皇后陈述利害,并称高皇后乃女中豪杰,不是一般妇人,对局面如何决择当有清楚意识。
孟乔芳说最好公主殿下也能前往劝说,这位高皇后虽不是公主殿下生母,但于礼制就是嫡母,现陛下不在,论亲近,女儿与嫡母要胜过侄儿与婶婶。
陆四点头同意,顾君恩是李自成的三大谋士之一,又是如今大顺政权仅存的高官,说其是文官之首都能当之,由其若出面劝说高皇后,于礼于制都叫人挑不出毛病。
至于自家那位妻子是否肯打亲情牌,帮丈夫“谋夺”娘家产业,陆四倒是不太确定。
毕竟这种事对于李家女儿而言,还是有些难以决夺的。
“事不宜迟,我马上去见皇后,”
顾君恩必须早点将淮侯监国之事做成,要不然贺珍那里一直拖下去,李过和高一功那十万将士就没法到西安。
没有兵马,拿什么去堵荆襄的清军。
陆四犹豫了下,起身朝顾君恩作辑一拜:“有劳先生了。”
“非为都督,实为国家。”
顾君恩言罢,便欲前往高皇后暂居之处,此时陆义良却来报,说是义侯要见淮侯。
“义侯?”
顾君恩同孟乔芳彼此对视一眼,不知这位李自成的义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陆四朝侄孙道:“快请义侯!”
“侯爷,下官是不是避一避?”孟乔芳担心他和顾君恩在这里同淮侯议事,于义侯眼中有“密谋”之意,要叫高皇后知道怕是不妥。
“不必。”
陆四觉得让张鼐看到顾君恩同孟乔芳在他这里也是好事,起码能让这位义侯知道眼下大顺文武心之所向。
张鼐很快过来,他不认识孟乔芳,但见顾君恩在,不由怔了一下,但旋即拱手对自己名义上的妹夫淮侯道:“阿娘要你过去。”
闻言,不待陆四开口,顾君恩已是紧张问道:“义侯,皇后召淮侯是?”
“阿娘说咱大顺现在不能没个当家的,淮侯是家里人,有些事情得跟淮侯交待。”
张鼐说完,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陆四,“阿娘说你替咱大顺收复了西安城,得封王。”
第四百八十二章 第三代闯王
陆四对高皇后的身世并不太清楚,有两种说法,一说是老闯王高迎祥的女儿;一说与高迎祥没有关系。
第二种说法称高皇后的大弟高立功早年是米脂县衙的狱卒,曾与李自成一同在驿站共事过,后来私放李自成与其一同潜回家中。其姐高桂英是好武之人,极讲义气,却已经嫁人,只是成婚后丈夫就得病去世了,所以是个寡妇。
因为李自成在狱中受了不少折磨,伤势很重,因此高桂英便照料李自成的日常起居,时日一长生了情,高立功便撮合他们。
此后高桂英与弟弟高立功、高一功跟着李自成造反,后高立功阵亡于河南。
相较第二种说法,陆四更倾向第一种说法。
时间上,高桂英是李自成的第三任妻子,第一任韩金儿与人通奸被李自成所杀;第二任邢氏与高杰私通,崇祯八年随高杰降了明朝,现在则被陆四安置在扬州为“质”。
因此高桂英不可能是在邢氏之前与李自成在一起的,而崇祯九年高迎祥在陕西黑水裕被孙传庭伏击被俘,押往北京凌迟。
从高迎祥死亡时间推算,高桂英极有可能是高迎祥的女儿,因为李自成是被高迎祥残部推举为闯王的,如此可以推测高桂英于此间发挥了重大作用,不然不会专门负责老营,李自成无比敬重于她,于西安正式建国后封其为后。
至于高桂英是不是习武,这一点陆四还真看不出,他也问过顾君恩高桂英的来历,可惜崇祯十六年方投李自成的顾君恩对这位大顺皇后也是知之不多,仅知“高夫人主老营,多谋略,行事有任侠之风。”
也就是说高皇后是个豪爽女人。
席间高皇后给陆四的印象也颇深刻,甚至有点像前世那种妇女主任,就是无论说话还是办事,都是风风火火类型。除了她父亲高迎祥与丈夫李自成的性格感染外,怕与其这么多年随父、随夫征战有关。
前往高皇后住处的路上,陆四心中实际是激动的。
他没想到高皇后这个名义岳母竟然会生出给他这女婿封王的念头。
果如顾君恩所说,这位高夫人真的是女中豪杰,知大局识大体,知道眼下谁最能领导大顺将士,谁最有可能替她的丈夫报仇。
所以,于其被动等着女婿相“逼”,不如主动“交权”,换取大顺眼下的团结,渡过危难。
陆四见到高皇后时,这位年近四旬的奇女子正坐在椅子上入神。
“娘,淮侯来了。”
张鼐自小就在孩儿营中,可以说是高皇后一手抚养长大,论起亲情的话,怕是比李翠微这个女儿更厚。要不是张鼐同妹妹实在是撮合不到一起,当年高皇后便将翠微嫁给义子了。
“坐吧。”
高皇后抬起头来,看向有些拘束的女婿,“你与翠微圆过房了?”
“啊?”
陆四一愣,没想到高皇后竟然会问他这种事,一时面红,吱吱唔唔。半晌,点了点头。
“那你这一声阿娘我倒是受了,”
高皇后微微点头,继而道:“乱世儿女,本就没那么多规矩。当初我和你爹见了一次面就在山洞圆了房,没什么。朝不保夕,还想着那俗礼,什么圣人礼教,才是痴人可笑。这年头,能生儿育女都是世间最大的幸事了。”
陆四不敢吱声,只恭敬的端坐一边凝神听着。
可能是想到被害的丈夫,高皇后神情有些悲伤,之后强自抚平内心的忧伤,对女婿道:“双喜将我的意思与你说了吧。”
陆四身子前倾,道:“义侯提过两句。”
“你爹死了,咱大顺不能没有新当家的,要不然大伙心就散了。这人心呐一旦散了,再想揉起来就难……按理说,你爹在时不曾封过谁做王,但现在你爹不在了,咱大顺又到了这般境地,有些规矩也要破一破……别的不说,你替咱大顺收复了都城,这份功劳不说大到天上去,也是叫娘我佩服的……”
高皇后说的话很直白,如民间妇人一般。
“要说现在这局面,说是烂摊子也罢,说是能起死回生也罢,总归要找人打理。你那舅子不在,眼面前除了你这个女婿,我也想不到其他人,所以这摊子家业你得先管起来。
不过你虽是我女婿,也不过是个侯爵,要说难听点是你爹在时亏了你,现在你爹不在,我这个当岳母的就做个主封你为王,这样别人也能服你。至于将来的事,我一个妇人想不到那么远,也不去想……”
说到这,高皇后突然顿住,忧伤的双目中竟有精光闪烁,沉声道:“给你封王是方便你把你爹这摊家业担起来,好为你爹报仇,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陆四也不推谦,连忙起身,恭声道:“请阿娘吩咐,孩儿一定照办!”
高皇后看了眼义子,视线再次落在女婿脸上时,面容很是毅然,语气也很是坚决。
她道:“将来你要是能替你爹报了仇,就派人去把你爹的尸骨找回来,我要带着回米脂老家,以后就陪着你爹到死……”
“娘,使不得!”
陆四不等高皇后说完就急声打断,他当然不是说不去找岳父的尸骨,而是不能同意岳母回老家的事。
高皇后不仅仅是他陆四的岳母,更重要的是她是顺军余部的一面大旗,将来就算他陆四称帝,于高皇后也要礼敬为太后,不得怠慢半分的。如此,怎么能让高皇后去什么老家了此残生呢。
张鼐似乎也没想到养母竟有此念,面上当时就涌上戚色。
高皇后看了女婿一眼,却微哼一声道:“你在娘面前也不必假惺惺,你爹十几年才有这局面,你两年不到就拥兵十万,难道是泥捏的人?”
陆四滞住。
高皇后不理会女婿的怔愕,只在那淡淡道:“第二件事是你要善待翠微,善待你那舅子。第三件事,将来你和翠微得多生几个孩子,过继一个给你那舅子,把咱李家的香火传下去,不能绝了后,要不然我也没脸去见你爹。”
陆四心中真的动容。
严格说起来,李自成或者说李家现在真的面临绝后的危险。李自成的两个叔叔被阿济格所杀,李自敬这个弟弟同哥哥一样也是无子,李过这个大哥家的儿子眼下也是无子,养子李来亨只是抱养。
所以李家第三代其实是不存在的。
前世历史,李来亨继承了忠贞营,但实际上李自成家族却是全部牺牲了。
“答不答应?”
高皇后神情平静,目光则是坚毅。
陆四沉默片刻,俯身跪下,磕了一头:“孩儿谨遵阿娘吩咐!”
“好。”
高皇后不出意外的点了点头,朝义子示意,后者立时入内去取东西。她则向前两步,丝毫不在意什么礼法,什么男女之防,直接扶女婿起身,仔细端祥片刻后,说道:“我爹当年是闯王,你爹也是闯王,如今这家业交到你手中,我不管你将来称什么,这闯王的名号你得担着……因为我要让天下人知道,闯王未死!”
闯王?!
陆四惊住,他以为高皇后会按传统封他什么秦王或齐王,又或鲁王、淮王,却没想到高皇后竟是将父亲同丈夫的名号给他。
第三代闯王!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不打阿济格,只打多尔衮
闯王,不是王号,胜似王号。
比之秦晋齐楚魏赵等藩王封号更具号召,也更具威望。
皆因,闯王,是精神,是象征,是代表天下万千穷人的符号。
与其坐而饥死,何不盗而死!
无论是顺军还是淮军,他们都是农民军。
他们自诞生之日起,注定就是旧有统治阶级的敌人,不管是明还是清。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陆四都是农民子弟,阶级的属性让他天生对大顺的亲近甚于对明朝的亲近。
因此,没有任何迟疑,陆四就接受了高皇后“闯王”名号的转授,俨然崇祯九年李自成接受这一名号的再演。
历史在永昌二年发生了重大转折,如冰封千里黄河破冰一般,浩浩荡荡,向着新的征程进发。
诚如高皇后所言,她要让天下人知道闯王未死!
而陆四,也要让天下人知道闯王的精神,永远不灭!
没有什么比“闯王”这一代表农民最朴素情感的名号来得更响亮,也来得更加让人激动,让人崇敬的了。
第一任闯王高迎祥,第二任闯王李自成,第三任闯王陆文宗!
高桂英这位第一任闯王的女儿,第二任闯王的妻子,于大顺最危险的时候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她的决定让李自成死后的大顺权力“和平”转移到能带领大顺重新崛起的人手中。
难怪顾君恩说这位皇后娘娘是女中豪杰。
“皇后,真奇女子!”
孟乔芳也是由衷敬佩,他想过很多,唯独没有想到高皇后竟然做的如此彻底。“闯王”这一名号对顺军余部而言不仅仅是号召,更是继承,对永昌皇帝李自成事业的全部继承。
或许,这就是征战出身的皇后同深宫成长的皇后对“政治”,对谋略,对家国理念的不同之处。
商南城中,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仪式正在进行。
顾君恩、孟乔芳、张鼐、袁宗第、李来亨、田虎、刘汝魁、曹彦虎、樊霸等顺淮两军的将领们朝新任闯王行了三跪大礼。
三跪之后,高皇后起身没有任何留恋的将丈夫生前在西安铸造的永昌玉玺递给了女婿。
“大顺,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之后,高皇后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将领们,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她丈夫生前的部下。
“以后,你们跟闯王继续干。”
留下这句朴实的话语后,高皇后径直离去。
……
既为闯王,监国再无法理可阻。
陆四原本不希望举办什么监国典礼,因为那样一耗人力物力,二也耽搁时间。
但是顾君恩同孟乔芳却执意谏言,说必须于西安这座大顺都城举行正式的监国典礼,如此不但能提振军心士气,更能昭显闯王监国的大义所在。
陆四无奈,只得同意,但强调最多两日,动员范围也仅限于西安城中。
随孟乔芳一起投降的西安知府宋文德成了这场典礼的具体筹办人。
六月初三,天还未大亮,西安城内就忙碌异常,总督、知府、长安县大小衙门差役全部出动,家家户户都被动员,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拿着扫帚的百姓。行至即将举行监国典礼的皇城道路都已铺上净土,往东门的大街也是清扫干净。
城中的商铺大多关了门歇业,但一些小食铺、早摊铺还是开着门。店主们满脸笑容的为不时来买吃的大顺官兵们端上一张薄饼,或是两个包子、一碗稀粥。往日常沿街叫卖瓜果蔬菜的乡民都没了身影,今儿个是大顺新任监国典礼,昨天衙门和街坊的里正们就和那些乡民打过招呼了,说是明日再来,今日权当一歇。
天快亮时,西安知府宋文德带人将东城墙边的一堆杂乱垃圾收拾运出城外后,才难得有了轻闲坐在一家粥铺前要了个咸鸭蛋,就着稀粥吃了起来。
一碗下肚却觉更饿,再要一碗便是狼吞虎咽,半点也不顾虑什么知府老爷的体面,只看得那摊主和左右随从瞪大眼。
大约两万多西安百姓被组织起来参与监国典礼,监国有谕,城中凡是家有孤老的,计口一人发五十文。知府衙门又有赏钱,却是出来做工的一人能领三十文,铜钱与粮食皆可。
此举让西安城中的百姓对于新任监国异口称颂,西安城中如过年般开始热闹起来,军民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既监国,自当有监国谕书。
典礼上陆四宣读的监国谕书是顾君恩所写。
“昔我大顺永昌皇帝张帜举义……不意一朝国变,胡虏入关,荼毒中国……皇帝遇难,海内虚君,国危旒缀。然臣民尚在,众心惶惶,孤德凉薄,雪耻未遑,然念切同舟,志固中兴。恐中国江山,沦于虏手;忧兆姓父老,复陷胡尘。故勉其请,俯顺舆情,允从监国。
谨于永昌二年六月初三日,朝见臣民于西安,以张皇六师,迎还玉辂,复皇帝之威光,出黎民于汤火。谕下,布告遐迩,咸使闻之!”
这份监国谕书中规中矩。
但随后陆四宣读的却是他自己所拟的“檄满洲文”。
“今谓满洲者,本建州属夷。蒙前明抚养,安居辽左。熙洽繁育,历二百年,恩不可谓不厚矣!然夷性犬羊,屡生反侧;不思报效,竟作仇雠。老奴构乱辽东,人民糜遗;洪太播毒畿内,黎庶流散。及至福酋,趁我定鼎之时,鸣镝山海之间,神京遭据。
……胡骑甫至,即行惨屠。父子相丧、夫妇无全。昔物华之所,皆沦鬼域;弦歌之地,尽化荒墟。尧封禹土,遍地膻腥。若先圣睹之,岂不痛哭于九原乎?!
幸蒙祖宗遗泽,中国有未绝之祚;况人心在顺,中国有必伸之理。去岁山东之捷,伪王双双授首,计斩真假索虏万余。今虏势衰蹩,坐困燕隅,众丑惶惶。此实乃廓清海内、一扫胡尘之良机也。
顺天应人,誓师伐满。凡我大顺官兵皆当云从,提兵北上,剿戮群凶;直捣黄龙,轸灭匈奴。上慰皇帝在天之灵,下安父老恢复之望。
……若天良犹存,忠孝尚在,归正反邪,正当其时。以全省来归者,不吝分茅裂土;以州邑来降者,必与度地纪勋。率兵来投,论其众寡授职;洁身而至,量其才具超擢。勋同开国,功比郭李,名垂青史,勿失先机!
若仍为满虏爪牙,顽抗大顺王师;天兵一至,顿成齑粉!身诛族灭,遗臭万世,勿谓不预也!”
此檄文明确了一点,陆四将以大顺监国的身份挥师东征,直取北京。
这个战略是在经过激烈争论之后形成的。
甚至在这场军议上,陆四提出一个口号,即——“不打阿济格,只打多尔衮!”
第四百八十四章 光着膀子打北京
打阿济格还是打多尔衮,是取得大顺政治及军事遗产的陆四面临的当务之急。
如果是打阿济格的话,则在接引李、高西路军后立即以西安存粮为基东进南阳府,在有足够粮草供应情况下,西路军十万将士至少能发挥五成实力。纯防御战的话,还能再提高一成。
与此同时,抽调开封、归德的张国柱第五镇西进消灭现在还是明军,但实质已经是伪军的许定国部,如此就能打通顺军东、西两大集团的通道。
至于河南府的清军,战斗力实际上可以忽略的,因为河南府的清军就是在洛阳降清的顺军刘忠部。刘忠原先是明朝的将领,贪生怕死的很。
河南境内另外还有几支顺军余部,如河南节度使吕弼周、定南侯董学礼。只要这些顺军余部没有降清,哪怕他们不能作为参战主力使用,也是可以起到一定牵制作用。
即便吕、董等人降了清,他们于大战之中也不会对顺军战略势态造成威胁。因为陆四可以从山东战区抽一个镇西进打压吕、董。
目前来看,吕弼周同董学礼还算坚定,尤其是前者。袁宗第派人同吕弼周联络过,这位大顺的河南节度使建议绵侯河南事态如果无法挽回,可同淮侯一起退往山东。
那么在河南境内没有清军满汉八旗主力的情况下,以李过、高一部为主力的西路顺军配合淮军张国柱的第五镇,同急于北归的阿济格打一场决定中原归属的淮海战役,战略势态是成立的。
堵住阿济格,甚至给予重创,或者尚可喜动摇反正,那么满洲就失去其三分之二的主力,接下来的战事对顺军就极为有力,大部分绿营甚至可以传檄而定。
比如在宁夏、甘肃和陕西北部的那帮从京畿、山西被阿济格调出来的绿营兵。
多尔衮之所以让唐通、白广恩、姜瓖他们随阿济格西征,本来就是防着这帮绿营趁京畿空虚作乱。
难道这些降将们心里没数?
满洲人兔子尾巴都不长了,他们谁肯给满洲人陪葬?
但是,这么做有两大弊端。
第一,顺军西路军因为长征式的逃跑撤退导致战斗力严重下降,贺珍等降将在汉中伏击导致西路军损失几千人,就能侧面反应西路军现在的实际情况。
第二,要想部署一次战役级别的军事对抗,同时调动东西两线配合,至少要有四五个月时间,时间上陆四来不及。
即便一切如愿,陆四能够调动顺军、淮军于南阳同阿济格决战,胜负也是五五开。
毕竟,阿济格麾下带领的清军是满洲、蒙古、汉军八旗三分之二的主力,又刚刚杀死李自成,军心士气这一块同样不弱顺军。
无论是战事胶着还是战败,对于顺军都是致命的。
所以,在反复思量之后,陆四还是决定擒贼先擒王。
他说了一个很好的比喻,现在的北京多尔衮同当初的李自成御营东路军一样,而阿济格那里则跟西路军一样。
阿济格为什么不追西路军,反而死咬东路军?
不就是擒贼先擒王么!
连满洲人都知道的道理,陆四为什么不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
阿济格眼下就算收到商洛粮道被断的消息,他想从襄阳北返至少也得三个月。
尚可喜那墙头草虽没有明确表态愿意反正,但多少还是为了“安抚”陆都督跟顾君恩透露了一些清军实情。
三个月阿济格能北返还是乐观估计,要是左良玉那边不“通虏”,估计有的拖。
抢在阿济格北归之前直接东征北京,陆四手头的优势比直接打阿济格要多出许多。
首先,北方清军集团兵力严重分散,辽东李化鲸部的第七镇至少能牵制五千左右的清军真满或蒙、汉八旗。只要第七镇一日没有被清军击败,这五千左右的清军主力就不可能入关支援北京。
关内战局不利,关外是满洲人唯一的逃生所在,哪里敢让淮军真把他们老窝给抄了。
高杰的第六镇虽不知现在战况如何,但其流寇机动破坏性的战术肯定严重打击了清军在北直及京畿一带的动员能力,且杀伤了相当数量的北方绿营兵,削弱了清军在畿辅一带的防御能力。
陆四估计现在的北直甚至近畿一带清军的防御就跟筛子一样,处处漏风。
保守估计,多尔衮现在能够动用的兵力其实就是从河南北返的多铎部及耿仲明部。
多铎部的真满汉军及蒙军不会超过三万人,耿仲明兵力有限,是三顺王中实力最弱的,大概也就三四千左右的兵马。
就算北京城中还有一万留守八旗,多尔衮能够用来保卫北京的兵力也不超过五万。
北京城没吃没喝的,这五万人也不可能在城中等死,所以必然还是要分出不少兵马保卫京畿几处重镇。
如此,兵力配备上,多尔衮拿陆四又处于下风,无论是东线的淮军还是西线的顺军,都能在局部形成对清军的绝对优势。
时间上,也是来得及的。
陆四这边派去入川寻找西路军的人已经回来,西路军现在四川的夔州一带,只要汉中通道能够放开,他们随时能够回返陕西。
不管阿济格,全力东征,直捣黄龙,西线由陆四亲自带领西路军东征,东线则急令侄子广远督山东战区四镇北进,以近二十万兵马对决多尔衮。
在将己方优势及淮军于辽东、北直一带的“提前”用兵造成的优势全盘托出后,军议的争论戛然而止。
定下东征打多尔衮的基调后,诸将接下来自然是就东征路线进行商讨。
顾君恩提出继续渡过黄河,进军山西,直入京畿,这是李自成去年东征的路线。
好处是可以收复山西,彻底孤立陕甘绿营兵。
“我连阿济格都不管,为什么还要管山西!”
陆四手指地图,提出大胆的看法,就是什么都别管。
“出潼关,入洛阳,北进彰德,直接打北京!其它地方的清军不管他们有多少,一律不管!”
陆四斩钉截铁:“清军的首脑在北京,端掉北京,这世上还有清军吗!”
第四百八十五章 闯王者,兵强马壮者为之
管你阿济格还是姜瓖、白广恩,又或什么洪承畴、张存仁,吴三桂什么的,老子就死心眼的往北京打!
陆四定下的策略就是一头铁的打法,或者说任你几路兵,我只一路去。
1645年的满清战争格局是老天爷赐给中国的最好机会,绝对不能失去!
陆四前世都说多尔衮为满清入主中国立下赫赫功劳,甚至是满清的奠基者,文韬武略,有多么精明什么,实际上多尔衮连他哥哥洪太的屁股都摸不着。
本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征服中国,一两年就完成清朝的大一统,这位睿王非搞出个剃发易服来,结果战争打了17年。
多尔衮在位期间,大江南北到处抗清不说,就连满清的走狗绿营都发生了大规模反正,天花瘟疫更是让满洲的名将老臣死了一半,乱成一锅。就这,多尔衮还死命打压两黄旗,要不是洪承畴那帮汉官汉臣没法子再“变节”,拼了命的替多尔衮擦屁股,大清早完蛋了。
就多尔衮入关后的用兵,跟日本那帮昭和参谋有什么区别?
陆四现在要让用兵顾头不顾尾的多尔衮知道什么才叫伟大的军事家、政治家、战略家。
想要抢在阿济格北归之前打完平津战役,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兵临北京。
如此,出潼关走洛阳肯定是最快捷的打法,因为河南清军刘忠部根本不堪一击,拿下洛阳北进彰德就是华北平原,于平原上行军速度肯定要比走山西要快。
平原利于骑兵机动,这要搁阿济格部也在北边,陆四再吃十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如此进军。
他欺负的就是多尔衮现在压根腾不出手来对付他陆文宗亲自率领的大军,欺负刚刚斩获大功的阿济格在荆襄那里远水救不了近火!
东线山东战区四镇北进,恐怕就能让北直同京畿一带的几万清军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拿下北京,关门打狗!
计略已定,陆四便以第三代闯王、大顺监国身份发谕诸军。
第一道命令肯定是发给山东侄子陆广远的,陆四命广远统一指挥夏大军的第一镇、左潘安的第二镇、徐瞎子的第八镇向北京进军。所需钱粮由负责山东战区后勤的文彦杰统筹调拨。
为了确保粮草运输,陆四指示山东战区北进部队须沿运河行军。并且不是如同高杰那般机动流窜作战,而是遇水搭桥,逢城必克,稳扎稳打,形成淮军大举“北伐”收复河北的势头。每占领一座城池,就要立即组建地方政权,有降官可用就用,无降官用就选拔秀才、举人,甚至是童生,亦或没有功名但却主动合作的人。
总而言之,大顺用官,不论出身,只问才能。
山东地区虽然人口严重减员,但去年山东通会陈不平就开始组建地方政权,恢复民生,今年山东各地春麦播种基本没有受到影响。
眼下是麦子收割时季,即便农民交上来的粮食不够大军长期征战所需,维持一两个月还是能做到的。
为了确保东线的军事行动不会因为缺粮受到限制,陆四又给徐州府尹武愫、淮安府尹郑标、扬州府尹郑元勋及淮扬通会刘暴等地方官员分别去信,要求他们尽一切可能征调购买粮食通过运河向山东输送。
这样,东线淮军所需粮草就会以运河这条大动脉,以接力方式源源不断输送到前线。
以淮扬地区的人口及生产能力,维持几万大军半年以内作战是完全能做到的。
不过考虑到拿下北京之后对北方的治理需要,陆四给南京的孙武进发去秘信,让他于江南筹办粮食秘密输送过江。
同时下令通泰集团的程霖、沈瞎子,扬州的蒋魁、郭啸天等营造淮军渡江假象,然后让扬州府尹郑元勋代表淮军方面同南京接触,尽可能的在不激起史可法等人“掀桌子”的前提下,让孙武进往江北运粮的行为得到一个官方的默认。
孙武进可以将输粮行为说成是迷惑淮军,毕竟要让南京城那帮东林党人有个台阶下。
这帮南都朝堂的官员们成事没本事,坏事却是有本事的。
陆四甚至在考虑要不要把福王送给马士英,让“两明相斗,淮虎边观”这一局面现在就上演。
不过考虑要是现在再弄一个明朝出来,对左良玉及荆襄阿济格部可能会产生陆四也意想不到的局面,陆四还是按住了这个心思。
第二个明朝的建立必须是在光复北京的基础上,要不然,容易坏事。
开封、归德的张国柱第五镇除牵制怀庆、卫辉的清军外,也要组织兵马攻击汝州的许定国,尽快将东、西两大集团的通道打开。攻击许定国的命令,陆四同时以大顺监国的身份发往吕弼周、董学礼等部。
绵侯袁宗第则将带到商南的两万余顺军加以整编,抽调其中一万精壮入驻伏牛山区,建立富水堡、南召、伏牛山区的三角防线。
这个三角防线十分重要,陆四计划接引到李、高所部后再从中抽两万人交于袁宗第统一指挥。有可能的话,贺珍那边也要加入这一防线。
以确保阿济格就算从襄阳北返,也必须被堵在南阳,至少要拖住阿济格一到两个月。
陕西方面的军力整合及陕甘新军招募事项,陆四交给孟乔芳办理。现在负责陕西征讨的两员大将是顺军的白鸣鹤,淮军的李元胤。
二将本部兵马都不多,但眼下连同降军,招来的土匪也各拥兵万余不等。用来压制地方是足够的。
现在,能不能实现东征斩首就全看贺珍的了。
六月初五,陆四决定亲自前往汉中同贺珍会面,因为担心贺珍反复无常,由李来亨、刘体纯、赵忠义、樊霸、田虎五名将领率骑兵5000护送。
西安这边由高皇后、李翠微、顾君恩、孟乔芳等坐镇。
大顺淮侯、驸马陆文宗由高皇后册封,诸将共举监国的消息已经传到汉中,对于姓陆的新闯王,汉中各将心思不一。
党孟安、郭登先两员将领表示愿意重归大顺阵营,罗岱、武大定等人则害怕这位新闯王不会善待他们,真要是反正让李过他们返回陕西,弄不好就会被西路军那帮人过道时给宰了。
就在陆四出西安时汉中那边发生了一件大事。
张献忠亲自率兵击败了奉李自成之命入川的原明朝总兵马科,迫使马科带着余部一万多人退到了汉中。
在听说李自成于襄京被害,大顺余部光复西安,并在高皇后的主持下推淮侯陆文宗为新闯王,并监国大顺军政后,马科不知道是向西安这位新闯王表示归顺,还是同贺珍一起“抱团”时,贺珍的部将严自明、石国玺劝贺珍不要理会西安那个什么监国闯王,认为那个姓陆的不过是黄毛小子,毛都没长全,凭什么继承闯王名号,号令他们。
“西安城中没有多少兵马,李过、高一功的大军叫咱们堵在夔州,将军不若合了马科杀奔西安,宰了那姓陆的小子,咱也拥高夫人号令群雄和满洲人干到底!”
严自明雄心勃勃,甚至让贺珍也称闯王,并连李自成曾用过的“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名头也一并继承,看是那黄毛小子得人心,还是贺珍这大将更得人心。
“咱也称闯王?”
贺珍叫严自明说的还真有点动心,姓陆的小子是怎么占的西安他现在打听清楚了,不过是借着天有异象唬住了城里给捡了漏,实际上却是没多少兵。
而他贺珍手里可是有三万精兵的,凭啥子不能当闯王,反要听个黄毛小子号令呢。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大西军抗清
汉中的贺珍叫部将说的动心,竟想私自继承李自成“闯王”名号,远在四川的张献忠则在击败马科之后准备称帝。
此时的张献忠还不知道李自成败亡消息,只觉退出北京的李自成还派兵打四川是和他八大王过不去,索性就自建大西国,自家也称帝,看他李瞎子能拿他八大王怎样!
国号定了,就得再定年号。
李自成的年号是“永昌”,张献忠觉得不能矮过李自成,就叫手下的文臣们想一个好的年号。
群臣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一个能让张献忠满意的年号。最后还是谋士汪兆龄体察大西皇帝心思,便请皇帝御示。
张献忠也是叫这帮文官们想不到好年号给气着,大烟袋一敲,大手一扬就道:“甭他娘的想了,咱不能矮了他李自成,这年号就用大顺好了!”
大顺?
群臣叫大西皇帝亲起的年号听的呆了,一时谁都不吭声,因为李自成那里的国号就是大顺。
自古以来,可没有用人家国号作年号的。
这,简直太过儿戏!
谋士汪兆麟却当即叫好:“陛下英明!大顺好!我大西顺天承运,开国四川,定鼎成都,国号大西,年号大顺,可启万世之基!”
群臣见状,再瞧御阶上的大西皇帝眉开眼笑,自是全体附和。
国号、年号都定下之后,张献忠立即将蜀王宫改作皇宫,以成都为西京,设置左右丞相,六部尚书等文武官员。
以谋士汪兆麟为左丞相,严锡为右丞相。又以王国麟、江鼎镇、龚完敬等为尚书。下诏颁行《通天历》,设钱局铸“大顺通宝”行用。开科取士,选拔三十人为进士,任为郡县各官……
一应政策、用人,有模有样。
考虑大西国境内土司众多,为了防止那些土司领兵支持明朝和大西为敌,张献忠又颁诏对西南各族百姓“蠲免边境三年租赋”。不许各将擅自招兵,擅受民词,擅取本土妇女为妻,违者正法。
同时封四个养子为王,孙可望为平东王,刘文秀为抚南王,李定国为安西王,艾能奇为定北王。
军制方面,大西政权设五军都督府,中军王尚礼,前军王定国,后军冯双礼,左军马元利,右军张化龙。
分兵一百二十营,有“虎威、豹韬、龙韬、鹰扬为宿卫”,设都督领之。城外设大营十,小营十二,中置老营,名为御营。
命孙可望为平东将军,监十九营;李定国为安西将军,监十六营;刘文秀为抚南将军,监十五营;艾能奇为定北将军,监二十营。
国制、军制确定后,张献忠诏命分兵四出,准备占据全蜀。
仍就盘踞在四川各地的明朝将领曾英、李占春、于大海、王祥、杨展、曹勋等纷纷聚集兵马,袭击大西军,屠杀大西政权官员,给大西政权很大威胁。
在遣兵攻打这些明军同时,张献忠决意收复汉中,因为李自成任命的汉中守将贺珍等人竟敢降了满鞑子。
“三国以来,汉中原属四川,今咱定都于川,不取汉中,难免他人得陇望蜀乎?闻守汉中的贺珍降了鞑子,若不早取,他日鞑子以汉中为基侵我四川,则难制也。”
张献忠的考虑是对的,如果满洲人从汉中入川,对大西国就将造成严重威胁。所以不若在满洲人主力未至汉中前先取此地,如此可进可退。
本来张献忠是准备领军亲征的,但左丞相汪兆麟等人认为大西刚刚建国,四川各地明军力量还很强大,君主须于西京坐镇,不能轻出。
无奈,张献忠便命义子孙可望领军五万前往攻打贺珍。又命大将刘进忠入据保宁,马元利入据顺庆,随时支援孙可望。
然而就在孙可望统兵准备出征之时,大西军的探子传回了李自成于襄阳被害的消息。
当时张献忠正在吃饭,听右丞相严锡说了这个消息后,这位大西皇帝捧碗的手抖了一下,之后竟是不能自制的将碗失手掉在桌上。
“陛下,”
严锡刚要说李自成死了是好事,就见张献忠突然暴起将桌子猛的掀翻,朝天大骂一句:“我操他妈的满洲鞑子!”
惊怒万分的张献忠在殿内气乎乎的来回踱步,叫人宣左丞相汪麟还有四个义子都赶紧入宫来。
孙可望、李定国等义子和官员们刚刚进殿,张献忠就以悲腔朝他们说道:“李自成叫鞑子弄死了!”
说完,这位大西皇帝竟然泪流满面,身子也在微微抽搐。
众人见状,都是震惊。
“满鞑子弄死了李自成,他们下一个肯定要来打我张献忠!”
“妈妈的,咱和李瞎子再不好,再彼此看不上,也是一个锅里搅勺子的,唇亡齿寒,这事咱不能就这么算了,咱要给李瞎子报仇!”
张献忠重重的一拳砸在御桌上,他的面本黄,此时却是泛红。因为过于悲愤,这位大西皇帝甚至言语都在哽咽,当中数次泣不成声。
殿下大西文武百官怔在那里,谁也不敢说话。
“报仇,必须报仇,咱不能叫李瞎子死了都看不上咱!”
张献忠“豁”的起身,走下御阶,对义子孙可望道:“你马上带兵去打汉中,你爹我随后也去,老二、老三、老四统统去,我就不信这满鞑子还真能占了咱汉人的江山不成!”
闻言,左丞相汪兆麟惊住,失声劝道:“陛下不可!”
“有什么不可!”
张献忠恼怒至极,“格老子的,咱不打他满鞑子,他满鞑子肯定要来打咱!老话说的好,先下手为强!咱不能叫他满鞑子欺到家咧!”
皇帝的暴怒样子吓住了丞相汪兆麟他们,孙可望犹豫了一下,道:“陛下,要是大军尽出,这西京怕是就要被明军夺了去。”
“夺去就夺去,怕个吊!妈的,你爹我这辈子都跟明朝打,现在李瞎子抗清死了,你爹我不能连李瞎子都不如!”
张献忠如野兽般突然扭头对李定国道:“老二,你去把爹的女人们统统宰了,把你阿弟也给杀了,你爹带你们去同满鞑子拼命!”
第四百八十七章 大顺帝位之争
作者注:张献忠在被四川明军袭击之时坚决拒绝满清招降,杀妻杀子率大西军主力北上陕西抗清殉国为史实。
所谓张献忠在四川杀人如麻,屠尽全川的栽赃,及所谓“七杀碑”篡改抹黑之处,本书不再细提(详见出土文物)。
至于农民起义的破坏性,本书也不再啰嗦,全文开篇就有描写。
破坏性与屠杀的区别,智者见智。
再次申明,农民阶级出身的作者本人对以李自成、张献忠为首的明末农民起义持肯定且正面看法。
……
四川夔州府大宁县。
五个月前,因御营弃西安,从延安到西安之间有阿济格、多铎两路清军主力,李过、高一功无法按李自成给出的南撤路线追赶御营,故而二将带领所部向西转移,先到宁夏的惠安堡会合了镇守西北甘肃、西宁卫等地的顺军党守素、蔺养成、贺兰等部,计收拢兵马十二万余。
此后李过、高一功率这支大军向南撤退,本来是准备继续会合驻于西北地区的原明朝降将如左瓖、牛成虎等人,可是这些人先后向满洲人拜表投降。
为了尽快同御营主力会师,李过同高一功商量的转移路线是由陕西汉中入蜀,顺长江东下湖北。但镇守汉中地区的顺军将领贺珍、罗岱、党孟安、郭登先四将变节降清,公然动武阻击李过、高一功部。经激烈战斗,在损失兵马近万后,李过、高一功率部冲破贺珍等叛将的阻截,由汉中南下四川太平、东乡、达州,最后抵达夔州的大宁一带。
此时李、高所部完全同御营主力失去联系,根本不知道御营那边的情况,他们计划攻占明军守卫的夔州府,然后在奉节搜罗船只顺江东下抵达武昌。
一个多月前,一支从西安启程化装为难民的顺军小队从汉中的镇坪进入四川,经历千辛万苦终于联络上正在找船准备顺江东下的大顺西路军。
这支顺军小队为西路军将士带来了西安光复的好消息,同时也带来了皇帝被鞑子主力包围在河南新野的消息。
大顺淮侯陆文宗的亲笔信中,希望李过这位大顺亳侯能够带领西路军将士重入汉中,回返西安,参与对御营主力的援救计划。
不少西路军将士如党守素、蔺养成、贺兰等人因为永昌元年后一直驻在西北,不知淮军事情,甚至也不知那位淮侯在山东重创清军的事,这会听李过将事情简短说后,都是激动起来,说要马上杀回汉中同淮侯会合,再去河南同鞑子拼个你死我活。
李过同高一功权衡之后,一致认为回返西安经商洛出河南比他们顺江东下去武昌要快速,因为东下去武昌的话首先要同明军左良玉部激战,以他们现在的实际情况,恐怕难以突破左良玉部的堵截。
只是顺军北返的汉中通道被贺珍等叛将重兵把守,缺衣少粮的西路军将士难以打破贺珍的封锁。
淮侯派来的使者牛二说淮侯已派人同贺珍等人联系,希望他们能重新反正,过往叛降之过绝不追究。又说贺珍等人虽降了清朝,但却不肯剃发,因此被清廷猜疑。如今西安光复,连清廷任命的陕西总督孟乔芳都投降了,贺珍等人很有可能会重新归于大顺旗下。
牛二又说,若贺珍等人愿意反正,还请亳侯等西路军将士能够“原谅”贺珍等人,不要追究前番贺珍伏击西路军的账。
李过给淮侯回了信,信中表示只要贺珍愿意重新反正,放开汉中通道让西路军回到西安,他本人愿意同贺珍等人并肩作战。
高一功他们也是这个意思,此时西路军能不能重新回到陕西援救皇帝,干系都在汉中。
孰轻孰重,西路军将领们是理会得了的。
西安方面来人带着李过的回信再次启程北返后,西路军将士就暂时停止了搜集船只,开始着手北返的准备。
夔州一带虽还有明军驻防,但对于从陕西杀过来的十万顺军,这些明军哪里敢来攻打,但求这些“顺贼”不去打他们就菩萨保佑了。
只是夔州贫穷,十万顺军人吃马嚼,短期还能支撑,时间一长就会断粮。
就在西路军将士等侯汉中方面是否反正时,大将郝摇旗带着残部千余兵从荆州的巴东突破明军拦阻窜到了夔州巫山一带,听当地百姓说有“顺贼”在北边的大宁、大昌等地后,郝摇旗立即意识到这支“顺贼”极有可能就是从西北过来的李过、高一功部,于是立即带人北上寻找。
见到李过、高一功等人时,郝摇旗泣不成声,将皇帝于襄京被牛家父子出卖被害的噩耗告之。
此噩耗如晴天霹雳,让西路军将士如被电击,李过当时就晕倒过去。
李过再一次醒来时,帐中聚满了西路军将领,有高一功、党守素、蔺养成、贺兰、马腾云、郝摇旗、任继荣、辛思忠等人,也有李过的叔父李自敬等。
就在李过没醒前,高一功同党守素等人商议,认为皇帝既殉国于襄京,大顺十几万将士不可群龙无首,所以准备推李过继承先帝事业,为大顺新君,然后将士们在新皇帝的领导下为先帝复仇。
“叔父在,岂能由我为君?”
李过却坚决不同意由他继位,反而极力推举叔父李自敬继承伯父李自成的事业,再奉下落不明的高皇后为太后。
李自敬这人虽是李自成的三弟,但并无领军征战的本事,其是崇祯十二年方带李自成女儿李翠微投奔闯营,所以几无什么战功,由他来继位当大顺新君,西路军将领中不少人都反对。
可李过执意推举叔父,李自敬虽知自己不能服众,但想有侄子鼎力支持,未必不能继承兄长帝位,因而保持沉默,并不推让。
就在西路军将领为了谁当大顺皇帝争论不下时,西安方面的使者再次来到了夔州。
这一次,使者给西路军将领带来了两份谕令。
一份高太后的谕令,一份是新任监国闯王陆文宗的谕令。
第四百八十八章 十万顺军奉监国
这次西安来人是顺军将领李友,曾随袁宗第、白鸣鹤等人一同“送婚”,后随袁宗第脱离队伍前往南阳收拢溃兵。
西安方面之所以派李友前来西路军,除了李友一直是李自成身边的御营将外,其也是高太后的“老人”。
早年李友便是跟随老闯王高迎祥的,高迎祥死后李友等高部将领随高太后共推李自成为闯王,因此算起来李友等将领便是高太后带给丈夫李自成的娘家人。
大顺建国后,李友担任的是中营右威武将军一职,中营主帅就是权将军刘宗敏。右威武将军相当于明朝的加都督衔总兵官。
李友先是宣读了高太后的谕令。
淮侯陆文宗既为闯王、大顺监国,高皇后按法礼自当晋太后。
这份谕令是高太后自己写的,大致内容归纳起来就是这么个意思——“大顺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必须有一个能人带领大顺将士力挽狂澜,而这个能人就是先帝的女婿、于山东斩首上万满洲鞑子首级,率部光复大顺都城的淮侯陆文宗。”
“老虎,要不要奉香案开读监国谕令?”
李友没有直接宣读监国闯王谕令,而是问李过、高一功诸将是否要奉香案开读监国闯王谕令。
这是大有深意的,如果李过、高一功等西路军将领不肯认西安的监国闯王,这监国谕令自是没有必要再宣读。
同意奉香案开读,则是表明西路军将士从此以后就要接受新闯王监国的号令。
李友虽是高太后身边的老人,但于大顺今后是姓李还是姓陆这件事上,他还是希望西路军这边能够达成共识。
“此事干系重大,须得和大家伙商量,要不然对不住老万岁。”
当年义军“老八队”出身的将领党守素跟了李自成十多年,这会突然要改奉一个外姓人为新闯王,做什么大顺监国,心里不由别扭。虽说这外姓人是老万岁的女婿,又得高皇后支持,还对大顺有功,但心里毕竟越不过那坎。
这也是人之常情。
高一功也没想到老姐姐竟然捧了个外姓人继承姐夫李自成的事业,震惊之余觉得这事最好还是得大伙共商才是,尤其李家人这边要有个明确的态度,不然怕是要出事。
很快,在大宁的西路军主要将领都被召集了过来,等知道西安那边立了新闯王监国后,诸将一开始就争得很凶。
有人坚决反对奉那淮侯为监国,说闯王的名号怎么也轮不到外姓人继承。
“皇后娘娘是糊涂了,这谕令乱的很,大伙可不能真受了,监国也就罢了,那淮侯也是替咱大顺收复了都城,有功,当赏!可怎么就称起闯王来了?这世上可没有女婿把丈人家业全得了去的!陛下无子不假,可有侄儿在咧!……”
反对最激烈的是偏将王进才,这人身材高大,胡须很长,军中又叫他王胡子,为人颇是暴烈。
另一员将领牛先勇也不服气,气愤说道:“大伙跟着老万岁苦苦打了十几年,最后难道要向一个非李姓的称臣吗!”
“李友,娘娘是身不由己还是真将闯王名号授了那姓陆的?”
此前一直镇守西宁卫(青海)蔺养成的必须先确定皇后娘娘的谕令是出于真心,还是被迫。蔺养成从前还有个浑号,叫左金王。争世王是在西北阵亡的贺锦。
李友当然给出肯定的回答,说顾君恩同绵侯袁宗第他们都支持淮侯继任闯王,担任大顺监国,并且监国谕令除发往西路军这边,河南、山东及陕西其他地方的顺军都已经发去。
“你是不是叫人家收买了?”王进才“嘿”了一声,怀疑李友已经投靠那个监国。
“放你妈的屁,老子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吗!”李友气的拔拳就想揍王进才,好在众将赶紧上前将两人分开,这才没打将起来。
“老李的为人,我信得过。”
高一功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李过,又看了眼眉头紧皱的李自敬,老姐姐不经李家人就擅自立了女婿为闯王监国,这事李家人要不承认,天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那边诸将还在吵着,不少人都说高皇后不应该叫女婿监国,又授了老万岁称帝前的“闯王”名号给女婿,这样做不仅对不起先帝,也对不起死去的众多大顺将士。
“你们呐先别吵吵,有事说事。我觉得吧,皇后娘娘比咱们在坐的都明白着事咧。”
原先镇守兰州的大将贺兰却认同高皇后的决定,他说大顺眼下要地盘没地盘,要钱粮没钱粮,就这十万将士困守夔州。
而人家那位淮侯要地盘有山东和淮扬,如今又帮大顺光复了陕西好几个府。论兵马,人家也是兵强马壮,山东一战就杀了鞑子两个王爷,听说那个满洲王爷还是鞑子的大太子,这功绩大顺上下哪个能比?就是老万岁在,怕也自愧不如。
“家贫思贤妻,国难思良将。老辈人的理不会错,娘娘为何要这淮侯称闯王,当监国,肯定是因为娘娘觉得咱大顺眼下需要人家,而不是人家需要咱大顺……说句难听点的,陛下都不在了,人淮侯哪点比不过咱大顺了?自个扯旗号单干,咱大顺还能拿人家怎么办?那淮侯真单干了,这西安城还是咱大顺的?……”
贺兰说的话比较客观,也符合当前实际情况,更是委婉提醒沉默不语的李过要是不接受高皇后的决定,西路军这里肯定要和淮侯反目,到时他们这帮人何去何从?
十万张嘴,可是要吃饭的!
西安那里,才有粮食啊!
替老万岁报仇,也须得那位打赢过鞑子的监国带着才行!
“老贺说的我赞同,大敌当前,咱们大顺不管哪方的人马都不能再内乱了,必须有一个共主统一指挥,要不然迟早叫鞑子一个个给灭了。”
郝摇旗之前一直在御营,对于陛下那位女婿了解的多一些,河南节度使吕弼周也很推崇这位淮侯,加之人家淮侯不远千里从山东带兵直插商洛,单这份为大顺的忠心就让人动容。
如今人家既有本事收复西安,又得高皇后支持,自身也是兵强马壮,不虚那满洲鞑子,那大家伙就齐心协力跟着干便是,何必非要分个什么李姓、陆姓呢。
当年老闯王还姓高呢!
“就算是共主,也得是老虎!要是奉了那个姓陆的,咱可不服!……我倒是觉得咱们有十万人马,实在不成,咱们顺江东下打武昌,撵走左良玉,大家伙在湖北先立足再说!”
说话的这位是悍将辛思忠,绰号“虎焰班”,人称辛将军。
去年李自成派大将贺锦征讨西北,西宁周边土司祁廷谏、鲁胤昌仍然忠于明朝,击败了贺锦派去的降将鲁文彬并将之斩杀。贺锦大怒亲自带兵前往征讨,祁廷谏、鲁胤昌认为贺锦势大不可力敌只能智取。
因而商议令少数人伪降,然后将贺锦诱入伏击圈,起而歼灭之。贺锦认为己方军力强盛,所过无不望风而降,因而不辨真伪便跟着前去受降。结果中伏,虽然阵斩了鲁胤昌但还是被击败,贺锦本人也战死。
闻贺锦战死,李自成痛心之余便派辛思忠前往西宁。到任之后,辛思忠仅带贺锦留下的余部几千人就击败了祁廷谏,占领了西宁卫,进而派兵掠夺青海,为大顺政权征服西北地区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果不是李自成轻弃西安,李过、高一功被迫收拢西北顺军撤退,这位“虎焰班”一定能同历代名将一般,成为西北耀眼的存在。
辛思忠抛出来的“单干”就跟往平静的池中丢一颗石子般,一下让众人再次激烈讨论起来。
不少人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与其听命一个外姓人,不如奉了老虎在湖北单干。
“我们虽有十万人,可兵甲俱缺,粮草也不足,怎么攻打武昌?就算能打下武昌,既要和明军打,又要同清军打,我们能撑得住?”
高一功比较持重,认为单凭西路军现在的实力,想要在长江以南站住脚根本不现实,而且这会导致大顺的直接分裂。
大家争吵的时候,李过默默无言,不做主张。
李自敬倒是想起身说几句,可他资历不足,诸将面前没他说话的份,只能硬忍着不吱声。
众将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个什么。
无奈,高一功轻叹一声,对李过道:“老虎,我虽是你舅舅,娘娘的亲弟弟,但这件事娘娘做了主,你认还是不认,总要由你来拍板,毕竟,你是李家的人。”
众将闻言目光均是看向李过,事实上不管做什么决定,的确需要这位大顺最合法也最合理的帝位继承人拿主意。
“老虎,你快说说啊。”
李自敬在边上说了句,他害怕这会李家人再不表态就没机会表态了。
“大伙要我说,那我就说吧。”
李过起身,环顾众将,缓缓说道:“在大伙心中,我李过这个先帝的侄子肯定是大顺皇位最好的继承人,这一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众人不约而同点头,事实就是事实,没啥好说的。
“原先你们说咱大顺不能群龙无首,大家伙得有个领头的,所以你们叫我登基称帝,可我想叔父在,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晚辈……”
李过看向叔叔李自敬,朝他微微点头,尔后重新看向诸将,却是说了这么一番话。
“如今局面,已然非我李家一姓之事,而是中国的事。我们李家可以败,可以亡,但中国不能败,不能亡!如果因为我李家执意权位而致中国败亡于异族之手,我李家就是千古罪人!”
李过这番话显是在心中考虑了许久,说的很是坚定。
“老虎的意思是?”
高一功已经知道李过的心思,但还是希望这位大顺皇帝第一继承人能将话说透,免得诸将还胡思乱想,尤其是李自敬那里不能还有想法。
李过点了点头,斩钉截铁般道:“既然娘娘立了我那妹夫监国,我这个做大舅子的就不去争了,我李家任何人都不去争,因为我相信娘娘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先帝在时就听娘娘的,我这个侄子也听娘娘的!于国家,我李过是忠;于娘娘,我李过是孝!若我李过贪恋皇位,便是不忠不孝,死后无颜见先帝!”
“老虎,你得三思啊!”
李自敬没想到侄子竟然拱手将大顺的基业让出去,当时就急了。
李过却抬手打断要劝他的三叔,道:“三叔,你不用再劝了,这件事侄儿是想明白了的……大伙跟着先帝打江山,出生入死,谁都不是孬种,就是侄儿也不是轻易服人的人……可现在形势变了,不是打江山的事,而是要为我们汉人着想。我们绝不能让满洲鞑子占了我们汉人的江山,那样的话我李过对不起先帝,也对不起世上千千万万的汉人,更对不起被咱们逼死的崇祯!”
言罢,看向诸将:“咱们大顺不能乱,也不能分裂,更不能内讧,咱们这些人不能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说我们是祸国殃民的流寇,说我们是葬送中国的贼盗!……总之,大伙若还当老虎是你们的头,就请同我一起开读监国谕令,从此奉监国号令,征讨满洲,为先帝报仇!”
诸将听后,有叹惜的,也有敬佩的。
大道理他们都明白。
没有人说话,很多将领可能是情感上一时无法接受转不过弯来,扭过头暗暗落泪。
更多的则是为李过“让权”举动感动。
李自敬则是一脸失望,灰心透底。
“既然老虎决定了,那就摆香案吧!”
高一功怕节外生枝,当下就命亲兵去摆香案,示意李友准备开读监国谕令。
香案很快摆好,李过没有任何迟疑就带诸将跪拜,李自敬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
看着跪了一地的西路军将领们,李友心中也是感慨万千,长出一口气后展开监国谕令,扬声开读:“大顺监国闯王谕令……”
第四百八十九章 皇帝,你到底跟谁一伙!
顺军将领郝摇旗能从襄阳突围从荆州窜到四川夔州,不是因为郝摇旗手下千余顺军多能打,而是因为荆州的明军正在忙着撤退。
左良玉是有气节的,在得知清军追赶李自成进入襄阳,李自成被其谋士牛金星父子谋害后,这位手握二十万兵马的大明宁南伯没有被吓的降清,而是撑着病体做出决定,命令前番攻占承天、荆州、德安三府的所部兵马即行撤退,千万不要和清军有任何接触,更不能攻击清军。
驻防在荆州的副将张勇、承天的总兵李国英等人收到左良玉军令后,无奈只得率部撤走。
驻防德安的总兵徐勇本姓高,幼年丧父,少孤,生而燕颔虎头,16岁就与乡人说“大丈夫自取封侯耳!”,随即告别母亲,带着妹妹一起仗剑游历关东。
听闻在萨尔浒之战力战殉国的刘綎、杜松二位将军的事迹,徐勇十分仰慕,对人说道:“大丈夫束发从戎,遇明主,位上柱国,裹革疆场,名垂万世,本等事耳,此其事优为之!”
二十岁时以斩首记功,升任百户,崇祯年间积功至游击、参将。崇祯十六年与惠登相各率所部取道襄阳北界,疾驰东走,往武昌投奔左良玉,与卢光祖、李国英、张应祥、徐恩盛、金声桓、常登、吴学礼、张应元、马士秀、徐育贤等合称左部十总兵。
因知徐勇性格,左良玉怕他不肯听令带兵撤回,特意派监军到徐勇那里催其退兵。
徐勇气的对监军说道:“左帅不叫我打鞑子,那鞑子打我怎么办!”
监军回道:“不抵抗。”
左良玉奉行“不抵抗”,除了害怕不敌清军,致使实力受损之外,也和凤阳总督马士英的一封密信有关。
数天前,马士英派人给左良玉送来密信,信中竟称崇祯皇帝的太子从北京脱难,日前已抵达淮西。
言之确凿!
马士英身边的崇祯朝大学士魏炤乘蛊惑马士英,说既然先帝太子在,那南京的潞王就当退位。
因东林党人阻挠其入内阁,弘光身边的宠将孙武进收银不办事,马士英对弘光朝廷一肚子怨言,只前番唐王伦序不够,无法同潞王争锋,这才隐忍不言。现下有了崇祯太子,大义在手,他马士英岂能再受制于东林宵小!
只是马士英担心潞王不肯退位,掌控南都朝堂的东林党人也不会轻易放弃权势,以他淮西一家兵马逼迫不了南都,便在魏炤乘的建议下使太子写出手谕,希望拥兵二十万的左良玉能够引军东下同他淮西兵马会合,共保太子于南京登基。
左良玉接信时正病着,加之清军打进襄阳威胁武昌,又不知那个太子是真是假,因此不敢答应马士英。
本就对弘光政权不满的湖广巡按御史黄澎却于深夜乘小轿到左军中,劝左良玉马上领军东下扫清朝堂东林小人,保太子登基为帝。
“以大帅之军威,有太子之大义,何愁大事不成!”
一心想要入京为宰辅的黄澎极力劝说左良玉,又指湖北现在已经不安全,若左良玉继续呆在武昌,难保清军不会发兵来打。
“此间大帅军威正盛,东下可成大事,若大帅军威不在,东下怕是处处受制。”
黄澎提醒左良玉一旦清军攻打,南都必不会发兵来援,到时左部一家独抗清军主力,哪里能撑得住。败军要是东下,南都未必就怕,且凤督马士英也必不会如现在这般恭敬。
左良玉被说动,他现在的处境真的不妙。
攻入襄阳的清军在杀了李自成后到处征集粮草,不知道是不是在为攻打武昌做准备。如果是的话,等清军真的杀到,他想走也来不及了。
李自成都打不过满洲人,况他左良玉。
降清当汉奸,左良玉是绝对不为的,但是跑,他是可以做到的。
黄澎又劝左良玉强行绑走巡抚何腾蛟,同时说何腾蛟素来爱民,若百姓知道他被大帅绑走肯定会闹事,索性将武昌城中居民尽数屠戮,免得这些居民留下来替清军效力。
左良玉一听有理,遂令屠戮武昌居民。
这是左良玉二屠武昌。
左军屠杀之时,城中百姓都说巡抚大人爱民,争相逃往抚衙求救。
何腾蛟带人坐在大门口,让百姓都进衙门避难。岂料左军杀至,不由分说就将何腾蛟绑走,威胁随军东下。
途中左良玉让何腾蛟与他同乘一舟,何腾蛟求给一条小船随行。左良玉便叫弄来一条小船系在他大船后面,命人严加看守。至汉阳门时,何腾蛟趁看守不备突然跳入江中,转眼就被江水吞没。看守惧怕被杀都跟着跳江。
可那何腾蛟也是命大,在江中没有被淹死,反顺流二十多里到了竹牌门一带,一个打鱼的渔民将这位巡抚大人救起,之后何腾蛟便急赶往长沙,聚集过去手下的僚属堵胤锡、傅上瑞、严起恒、章旷等,商讨如何应对左良玉部东下兵犯南都及弃守武昌造成的湖广局面被动之事。
从武昌出发的左良玉六月初九到了江西九江,为了让这次扶保太子更有声势,便派人请江西总督袁继咸到舟中相见。
袁继咸来后,左良玉命人将他从病床上扶起,从袖中取出马士英给予的太子密谕,命人摆香案召集诸将,声明此次东下乃是扶保太子登基。
左良玉的部将不知春秋大义,都道江南繁华,个个想去享富贵,所以轰然附和。
尤以卢光祖、李国英、金声桓、徐恩盛等叫嚣最为厉害。
见状,袁继咸知道不妙,果然左良玉随后就逼他一同前往南京。
“太子真伪尚不知,密谕究竟何人传来也不知,怎能就此起兵呢!南都潞王承序,并无大错。”
袁继咸不愿随左良玉东下,正言厉色道:“先帝之旧德不可忘,今上之新恩不可负!”
尔后又向左良玉麾下诸将下拜,请求他们爱惜百姓,不要在九江胡乱杀人。
左良玉是真器重袁继咸,见他不愿同行,便劝道:“先生何必如此过虑?太子法理伦序第一,今既脱难,我等身为先帝臣子,自当保太子承继大业。至于爱惜百姓,只要先生与左某同心,左某又岂会让他们胡来。潞王那边,只要退位,左某也不会杀他,仍叫他做亲藩便是。”
说完,叫其子左梦庚将黄澎写就的誓文、檄文给袁继咸看了一遍。
袁继咸沉默片刻,说此事需同九江城中官吏商议。
左良玉不疑,命人礼送袁继咸回城,不想袁继咸一进城就命部将坚守九江城,不许左良玉的兵进城。
袁继咸的部将张世勋早就同左良玉部将卢光祖勾结,半夜突然引兵出营纵火焚烧全城,城中顿时大乱起来,袁部诸将不能存身夺门而出同左军合营。
左军乘势入城杀掳婬掠,满城顿时老弱妇孺哭喊惊叫声。
被惊醒的袁继咸望着滔天火光的九江城,绝望之中便欲自尽,却被左军冲入强行掳到左良玉的船上。
左良玉此时却对九江城中的情况一无所知,等知部将绑了袁继咸过来这才知道不好,叫人抬着他出舱往九江城一看,目瞪之余长叹一声:“我这帮兵胡来,胡来,我有负袁临侯啊!”
当场呕血数升,郎中急救不得,竟于当夜死在舟上。
袁继咸也是一再投水自尽,都被救起,待知左良玉竟然呕血死去,袁继咸也是震惊。
监军李犹龙再三劝说徒死无益,不如见机行事。
左良玉死后,部下诸将推其子左梦庚为留后,把袁继咸拘禁在船中,继续引兵东下,先后占领彭泽、东流、建德、安庆,兵锋直通太平府。
马士英原是要引黄得功、刘良佐等总兵接引左部,可知左良玉竟病死在九江,现左部是由其子左梦庚统帅后,这位罪魁祸首竟迟疑起来,不敢再行接引之事了。
原来马士英担心左梦庚没有其父威望难以节制诸将,万一左部那帮虎狼之将不听号令,攻下南京后杀人放火,祸乱东南,他马士英岂不转眼成了大明的罪人。到时就算有太子在手,又岂能让江南士民拥戴。怕他马士英日后一个奸臣的名声是板上钉钉。
淮西诸将中对于太子真伪也是半信半疑,刘良佐同方国安愿意带兵渡江,黄得功同朱纪态度模糊。
淮西监军太监卢九德在看过太子后,也难以确定真伪。加之卢九德对左良玉深为忌惮,不肯附马士英招左部,同时也担心淮西兵将要是渡江的话,淮扬之地的贼寇肯定趁虚而入,且左部放弃湖北,岂不是将那清军尽数引来不成。
故而卢九德就刻意阻挠淮西兵将扶保太子之事,并将此事秘密告知南京。
南京那边知道马士英那里来了个自称太子的年轻人后,却是纷纷不信,东林党人御史纷纷上书朝廷,说马士英居心叵测。
主政朝堂的大佬们自皇帝登基以来,一不思北伐,二不思整顿吏治,反而热衷于给二百多年前被明太祖处死的开国功臣傅友德、冯胜等人,被成祖杀害的建文朝忠臣追加谥号,恢复名誉,大概这些大佬们以为这样做就能唤起江南官民报国之心。
自弘光登基至今八个月,南都方面几无一事,也无一策,倒是加饷却议得热乎。
“凡民间田土,熟田每亩二分,熟地每亩五分,山塘每亩一厘,给予弘光元年契尾一纸”,合计江南一年另“加折色银五十万六千四百五十余两,全年征收数百万两,使得江南道路哗然。原先的三饷‘辽饷、剿饷、练饷’竟也不停,照旧收取。”
民间苦饷,朝中则不断争斗。
先是要起顺案,后来是联清还是联寇,揭贴如云,众说纷纭,对于北方局势进展毫不知情,所定各策不知落后多少。
在此背景下,左军顺江东下要犯南京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南都,城中文武大为恐慌,不久前他们还弹冠相庆,为大贼李自成被清军所杀感到高兴,认为这是上天不绝大明,且一个个都将那替大明报了大仇的满洲英亲王阿济格当成大英雄。甚至有人还说要马上派出北使团,携带巨资犒赏为先帝复仇的满洲将士。
刑部侍郎姚世孝、御史乔可聘等东林党人更是“出谋划策”,请朝廷使巨资请大清兵助讨江北淮贼,免得江北的淮贼真的渡江来。
原因是江北的淮贼正在打造船只,扬言要渡江。
而江北淮贼之所以要渡江攻打南京,却是因为南都刚刚接待了满洲人的使者——史可法的弟弟史可程。
多尔衮苦于无兵可用,被迫“联明平寇”给史可法写的信在南京城中引发轩然大波。
不是人人唾骂,不屑一顾,而是人人叫好!
不少东林党人更是雀跃欢呼,说满洲真助中国也!
朝会时,史可法同礼部尚书王铎将此事奏于弘光帝,弘光吱唔不决,说什么满洲多次入寇大明,杀害千万子民,如今大兵入关,窃居北方,怎么会轻易放弃图谋中国野心。
北来“顺逆”同几社陈子龙等官员也纷纷上书说满人不可信,此必是满洲于北方用兵军势削弱,欲借大明军力助其平定北方,朝廷万万不可中计。
弘光皇帝有个好处,就是不管大事小事,一律私下向贤达孙武进问教。
孙武进道:“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是你朱家老太爷提的,你要同鞑子讲和联手,咱不找你麻烦,你老太爷也会找你麻烦。”
弘光讪讪,也知自己皇位得自何处,便压制此事,不许朝廷同清廷接触。
因为弘光帝不肯松口,史可法又急于平定贼寇,便以私人名义给多尔衮回了信。
信云:“大明国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可法顿首谨启大清国摄政王殿下:南中向接好音,法随遣使问讯吴大将军,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谊于草莽也,诚以大夫无私交,《春秋》之义……所以不即从先帝于地下者,实为社稷之故。传曰:‘竭股肱之力,继之以忠贞。’法处今日,鞠躬致命,克尽臣节而已。即日奖帅三军,长驱渡河,以穷狐鼠之窟,光复神州,以报今上及大行皇帝之恩。贵国即有他命,弗敢与闻。惟殿下实明鉴之。”
史可法的复信措辞软弱无能,反复向清廷表达“联兵”愿望,希望“两国”能够在平定流贼后世通盟好。
对于降清的吴三桂,多尔衮信中以清平西王称呼,史可法不但不敢指出荒谬,反而以赞赏口气说“我大将军吴三桂假兵贵国”。
至于弘光朝廷成立后没有一兵一卒“北伐”的事实,史可法竟说是避免大军北上剿贼会同清方发生摩擦。倒是“天下共主”、“大一统之义”、“光复神州”之类的言辞通篇都是。
最后,史可法表示只要清廷愿意同大明修订盟约,则大明立时整兵备战,与大清南北合击流贼,事成之后,不吝钱粮。
“便是叔侄之君,两家一家,同心杀灭逆贼,共享太平”。
史可法意明、清分境而治,从两国皇帝的年龄考虑,弘光为叔,清帝福临为侄,多少给明朝廷争点体面。
又建议由吴三桂于“畿东界境内开藩设镇”,“比邻而驻”,并且借用苏秦佩六国相印的典故,要吴三桂“劻勷两国而灭闯”,“幸将东省地方,俯垂存恤”。
至于钱粮供给数额,都可议。
孙武进是在青楼夜宿时知道史可法瞒着皇帝给清廷复信的,且信中内容早被他东林党人透露出来,当时就气的大骂:“好你个史阁部,这朝廷于其你来卖,倒不如老子来卖!”
气冲冲的进宫,揪起龙床上的弘光帝,拿着弘光最爱的拂尘抽了他几下,骂道:“皇帝,你到底跟谁一伙!要跟我一伙,就撵走史老头!要不跟我一伙,你跟我回江北,这龙椅叫别人坐去!老子不伺候了!”
第四百九十章 都督可为大明齐王
拂尘这东西据传是佛祖用来掸拭尘埃和驱赶蚊蝇的,弘光未即位前就深信佛法,极为虔诚,自号“潞佛子”,这佛祖爱用之物自也是他潞佛子爱用之物。
拂尘所附乃是马尾之毛,抽在人身上可不疼,然而孙武进夜闯禁宫揪帝于榻的举动却把潞天子给吓着了,睁着眼睛如受惊小兽般团在床角,一时竟不敢有半句言语。
南都皇城内的侍卫、仪仗大汉将军俱是孙武进指挥的淮军旗牌亲兵充任,当初决定南下人选时,首定就是必须有父母妻儿在江北的,故而忠诚度极高,也因此才逼的潞王这个弘光天子事事不耻下问孙武进。
宫禁内侍这一块,孙武进更是叫管锦衣卫的副千户郑大发挨个过了一遍,如此就导致潞天子的禁宫就跟他孙二爷的后花园一样,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也就是外朝不知道而矣,真知道了怕弹章早上天了。
不过孙武进的跋扈与逾越之举,朝堂也不是没有非议,奈何皇帝宠信北兵,南都城中的兵马更是被孙武进牢牢把持,那帮言官奏得再凶也如石沉大海,得不到皇帝的半点回音。
瞧着弘光跟兔子似的缩在角落不敢动弹,孙武进也是又气又怜。
气得是这吊潞天子不敢拿出皇帝的权威震住朝堂上那帮大褂子,怜的是这家伙好像真的不想当这皇帝,完全是赶鸭子上架硬撑着。
都督那边说的明白,要不是知道自家侄子福王准备弄死他,这位潞佛子真是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与世无争。
同老潞王娶了二三十个美女纳入王府不同,弘光自监国、登基称帝以来,竟是连正宫皇后都不曾迎娶,说什么国家危难如此,岂能沉迷女色。
真正是贤王,贤帝。
皇帝名声这块,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是赞不绝口的。
甚至孙二爷自个也是敬佩。
但为人归为人,做事归做事,这都当了快一年皇帝了,除了兵权这块,孙二爷啥都没弄着,朝堂大小事务都叫内阁那帮东林党人决了去,自家想位列朝班还被那帮人好一顿羞辱,气得在金銮殿上演了一场奸臣打奸臣的戏码,到了还是没解决问题。
你说孙武进急不急,气不气,史可法背着朝廷卖国的行为彻底让孙武进火了,他决定与史可法不共戴天,这南京城有史没孙,有孙没史!
“皇帝自己看吧!”
孙武进气乎乎的将郑大发弄来的史可法回信复本扔给弘光,他不识字,但先前听人读过,可气的很。
“噢,噢。”
弘光一连两个“噢”,诚惶诚恐的捧起来看,先是惊讶,后是疑惑,再是面色渐变,最后脸上是气愤。
“史公当真不知金灭北宋,元灭南宋之事?要我与那满洲小酋为叔侄,这是叫我永被后人耻笑么!”
弘光是真的气,尚在江北逃难之时,他还将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当成是能臣,可真等到了江南之后才发现这位能臣是半点也不能。
自史可法入阁为首辅大学士后,内阁几乎就没干什么事,唯一干的一件好事就是免了山东、淮扬钱粮三年,北直钱粮全免五年。
可山东和淮扬现在人家江北淮军手里,北直在满洲人手里,史大学士他们这好事做的地道否?
其余国策、军策方面无有半点建树,甚至连弘光想知道满洲人和李自成的近况,都得通过孙武进从江北获取。
相比起来,被弘光任命为山东总督的王永吉倒是颇有见地。
这王永吉就是原先的蓟辽总督,去年曾同辽东巡抚黎玉田、吴三桂等人一起决定投降李自成,后从海、陆两路徙兵民入关。陆路日行数十里,五十万兵民井然有序,未有损失,安全入关,并被分别安置到永平府的滦州、昌黎、乐亭、开平卫等地,全赖总督王永吉、巡抚黎玉田、总兵吴三桂指挥得当。
王永吉先率兵入卫,吴三桂则率精锐殿后。后吴三桂决心降清,王永吉不肯随之一同,便率领三十骑,戎装乘马,间道南下归乡。
王的家乡是扬州高邮,王南下时并不知高邮已被淮军占据,所以经山东到达徐州后被淮军抓获。徐州府尹武愫闻被抓的竟是前明蓟辽总督,十分重视,亲往劝降,王永吉不降。
武愫更是佩服,时淮军大都督携兵去了归德,徐州暂归山东战区提管,武愫便将此事报给山东节度使陆广远,后者下令释放王永吉,允其归乡高邮。若王不愿留乡,便遣人送其去江南。
“凡北来前明官吏,未降满洲者,皆礼遇。愿归我者,皆重用。不愿归我者,留乡困难者,发予一定钱粮,拨还一定土地。不愿留乡仍思南方明朝者,俱送扬州调派船只使之过江,沿途地方不得刁难。”
陆广远的这一举措使得不少前明官员经山东、淮扬到达南都,因为他们沿途对淮军治下有一定观感,对北方局面了解比南京朝堂文武更多,所以给南京这边带来了很多他们从前不知道的事情。
王永吉到南京后,因这人是江北放来的,孙武进当然不会为难他。主政的东林党对王永吉这位总督级别的大吏来归在面上也给了相应的重视,故而史可法建议皇帝可任命王永吉为山东总督。
这山东总督大体同弘光内阁朝廷免山东钱粮一样,叫人评说不得。
只是东林党人不曾想到王永吉却是“联寇抗虏”的支持者,除了与其敌视满洲有关外,也与其在江北一路见闻,并得到了淮军礼遇有关。
空有虚名的山东总督奏疏肯定对朝堂主流动摇不了多少,李自成死讯传来后,南京城内欢天喜气,民间鞭炮彻夜未停。
然而王永吉却上书朝廷,道:“臣近闻闯贼已死,流贼败走,都城不胜踊跃,然臣却不胜忧疑也……”
“满洲兵乘李自成虚而击,所向披靡,其气必骄。自崇祯元年以来,除去岁于山东被淮贼所败一阵外,未逢敌手,今国家新创,然江北讯息隔断,朝堂不知北事,难有万全之策,汛道落后,应对必然落后……”
王永吉结合在北方所见实情,断定满洲此次入关为虎视中原,意欲并吞天下。先前有逆贼与之相持,满洲无暇顾及压境。今逆贼自成授首,则满洲据有西北、中原、北直,胡马进退自由,前无所牵,后无所掣,全副精神必在江南,纵使南京这边不去挑衅,满洲也必投鞭问渡。
因此,王永吉再提“联寇抗虏”,只这回却演变为“联淮击清”。这位空有虚名的山东总督恳请皇帝遣江北使团,同占据山东、淮扬徐三州的淮军领袖陆文宗接洽,商谈联手击清之事。
这份奏疏上表时,王永吉尚不知淮军领袖陆文宗已复西安。
大概是前后脚的时间,江西总督袁继咸也上疏说:“闯为虏败,虽可喜,实可惧。虏未及谋我者闯在耳。闯灭,非江南谁事?”
袁继咸的奏疏大体内容同王永吉一样,都提出李自成一死,满洲人下一步必是明朝,故而要马上联合李自成的“顺贼”余部,或招揽,或给以名义。否则迟则生变,北方一旦尽为满虏所有,则划江之治也难得耳。
“必要时候,不吝王侯封赏!”
已经被囚禁在左梦庚军中的江西总督大胆提出授予顺贼余部有能者郡王、国公封号,使之归于大明。
这两份奏疏在内阁那边连票拟都未给出,但却得到了弘光帝的重视,因为这二位总督的看法同他的意见十分吻合,甚至达到了高度一致。
既然李自成都死了,拥兵十万的陆都督是否可以真心拥立于朕呢?
“若都督率部归明,朕给于齐王封号。”
弘光不提撵不撵史可法的事,反倒是再次抛出“诱饵”来。
第四百九十一章 跟陆某干,给你封亲王
齐王?
皇帝的这个想法,似乎也不错。
叫都督先当你伪明的齐王,再加九锡什么的,最后我再带兵请你禅位,这江山不就是咱都督的了么,到时候二爷我带大军北上杀鞑子去,总比在这南京城当伺候人的玩意要强吧……
奸臣,不好当啊。
孙武进将拂尘随手扔在一边,往帝榻上一坐,习惯性的翘起二郎腿,寻思潞王这人还是不错的,退位后给你弄个安乐老爷当当,再给你在南京城里修座大大的寺庙,天天烧香拜佛也挺好……
“李贼都死了,那贼顺哪里还在?如今满洲人势大,据了西北之地,兵强马壮,肯定不会再容都督在山东,到时都督以一己之力独力抗清,又哪里能坚持得住?”
弘光信佛,为人清心寡欲不假,但也不是没点小聪明的。见孙二爷大为心动的样子,悄没溜的从床角往床边挪了挪,一付朕当你是自家人才和你说这番话的架势。
“朕这皇帝是都督给的,都督不给,皇帝哪里轮得着朕做?所以爱卿千万不要以为朕糊涂了,不与都督一条心,不和爱卿一伙了……朕呐,比谁都明白着,都督要是撑不住,朕这皇帝还能撑得住?……朕是真心想帮都督,实是这南京城中,好多事朕做不了主,史阁部等人对李闯他们成见太深,导致对都督这里也偏颇得很……”
弘光的指甲留有七寸多长,因为太长所以得以竹筒护着,看着倒像两只手是两个竹筒似的。
“前番不是说都督要娶我那大侄女为妻吗?朕听说后就很高兴,是真高兴,不是假高兴,那时朕不是叫爱卿陪着去灵谷寺么,爱卿知道朕是去做什么的?朕是去给都督上香的,保佑都督和我那侄女早生贵子……”
弘光说着说着竟“阿弥托佛”了一下,把个孙二爷听得一愣。
“从前李闯在,都督许是为了道义不便归明,如今李闯死于满洲之手,都督何不率部归明,与朕从此君臣相伴,齐心协力,共匡社稷,同救中国呢?到时朕与都督便是汉武与卫青,君臣佳话,千古流传,君爱臣,臣爱君……”
许是觉得自己这番话还不够诚心,或者说缺了点什么,弘光下意识的拿起他的竹筒手在孙武进的肩膀上拍了一拍,发出“嘟嘟”的声音。
“便是爱卿将来,朕也不会亏待于你,莫说位列朝班了,就是封个国公,甚至郡王,朕也绝不吝啬。”
弘光一脸我说话,你尽管放心的模样。
“皇帝能说这话,当真是掏心窝子了。咱是粗人,也不懂啥规矩,咱就是有一说一。”
孙武进放下二郎腿,拍了拍弘光的肩膀,“话说到这份上,咱可是先与皇帝说明白,有史老头在,皇帝说的话未必就有用。所以想要都督归明,皇帝你先得把史老头给我弄走,要不然这事成不了。”
言罢,一脸坚毅,“都督要是抗清殉国,咱也绝不苟活!”
弘光心里一咯噔,心道你要不活,朕这皇帝是不是也不活了?
君臣推心置腹一番,感情迅速升温,先前拂尘扫帝之事,也就不是什么事了。
甚至,为君的还想挽留做臣的在禁宫休息。
为臣的觉悟还是有的,连说不敢。
事情于是再次回到撵走史老头的事上。
弘光也不喜欢史可法,这位首辅大学士太过倔犟,皇帝一心“联寇抗虏”,首辅却非要“联虏平寇”,结果因国策迟迟不决,导致自家登基以来一事无成,不但不能同给他皇帝的陆都督建立良好关系,甚至连凤阳的马士英、武昌的左良玉都不能节制,朝堂大小事务无不由内阁专断,搞得他这皇帝跟个傀儡似的。
上回朝堂“打架”之事更是让朝廷颜面无存,就这东林党人们都没能稍作退让,气得孙武进隔三岔五就“敲打”他这皇帝。虽说这皇位不是弘光自己要坐的,但真坐了上来,谁又想下去呢。
李自成的死让弘光意识到他可以做一个真皇帝,一个对得起列祖列宗,也对得起臣民的皇帝。
只要江北的陆都督愿意归明,有淮军十万虎将为前驱,他朱常淓未必就不能建立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功业了!
亲王之封,完全值得。
中兴于否,也全在此举。
没了所谓大顺,江北的淮军在弘光眼里就是无根浮萍,想来那位陆都督此刻也迫切需要重新找一个大靠山吧。
有钱有粮的大明,不正是陆都督最好的投奔所在么。
念及于此,撵走史可法的心思在弘光这里也越发炽热。
只是史可法名望天下第一,又是东林大佬,而朝堂之上官员半数都是东林党人,因此没有合适的理由,他弘光就算贵为皇帝也没法将史可法逐出朝堂。
眼看事情又要陷入僵局时,天大的好消息传来了——武昌左良玉公然放弃驻地,带兵东下兵犯南京,声称要扶保什么假太子登基。
一开始,弘光真被这消息吓坏了,左良玉那可是崇祯年间的大军头,拥兵二十余万,而南京城内的北兵不过万余人,就算加上其他兵马也顶多两三万,如何能敌?
朝堂也乱成了一锅粥,史可法急得问兵部侍郎吕大器左良玉是不是同马士英勾结了,要不然怎么会声称奉太子手谕。前不久,凤阳那边不是说有先帝太子逃过来么。
吕大器哪里知道左良玉同马士英是不是有密谋,就知道以南京现有的兵力根本无法抵御顺江东下的左部二十万官兵,更怕左良玉弃了武昌之后那入了湖北的清军会尾随而来。
孙武进也是叫这消息吓住,恨不得写血书往江北求救,甚至做好了带弘光去江北避难的准备。
好在,未过多久就有好消息传来,说左良玉病死在九江,现在左部是由其子左梦庚统帅。
回过神来的史可法同户部尚书高弘图、礼部尚书王铎、东林党魁钱谦益等人商量,认为左良玉既死,其部官兵肯定人心各异,所以应当派出使臣去安抚左部。
最后议出来的结果是封左梦庚为楚国公,其下部将各升一级,南京这边筹抚银五十万两送予左部,以江西及南直太平府等地为左部讯地。前番东犯及弃湖北之事一概不究。
弘光觉得这样也行,只要左梦庚不带兵来南京就行。
这事便这么定了,史可法便叫右佥都御史左懋第为正使,以陈洪范、马绍愉为副使,前往太平,安抚左部。
可就在左懋第等人准备启程时,京营统制孙武进却上书说左部之所以犯南都,全因朝廷过往对其纵容,不加过问,以致滋生野心,将矛头对准力主晋左良玉为宁南侯的史可法。
并称此时局面,绝不能再对公然造反的左部官兵加以安抚,而是要遣重臣前往凤阳,督统淮西兵马讨伐叛军。否则,若对叛军也要安抚,各地有样学样,国家还能是国家,中枢威望又何存。
“皇帝,这可是撵走史老头最好的机会,都督能不能归明当齐王,就看这次了!”
孙武进脑子突然灵光起来,可不是他自个想到的,在此之前这位孙二爷寻思的是反正他也打不过左梦庚,所以史可法他们要安抚就安抚吧,反正又不用他出钱。
是“几社”六子之一的陈子龙通过南京的寇女侠提醒的孙武进,左部二十万叛军东犯,朝廷理当派重臣前往督师平叛,而这重臣除了史可法外再无第二人。
孙武进如醍醐灌顶,“叭”的一声拍了自家脑袋,大骂糊涂,天赐弄走史老头的机会,他怎么就没想到!
“史可法出外督师,节制不听朝中的凤督马士英,一石二鸟。史可法走后,可速定国策。”
寇白门在孙武进面前倒是寻常,丝毫没有架子,可孙武进却是赔着笑,躬着身,南京城里除了他没人知道眼前这位寇女侠同都督是什么关系了。
而这位寇女侠眼下也正在到处设局劝募士绅捐资抗清,劝募来的银子都买了粮食通过镇江的二张兄弟往扬州运。
除了劝资之外,寇女侠也同几社、复社士子们结交,在江南宣传抗清,虽说由于朝堂国策不明,导致民间对于抗清还是剿寇认知混乱,但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唤醒了不少人,不可谓无功。
另外,寇女侠也正在联络姐妹们,准备一旦定下“联寇击虏”国策,便率团前往江北,这件事也是淮军都督陆文宗十分关心的事。
孙武进当天就进宫找到皇帝,弘光一听也是反应过来,急忙下诏命史可法督师镇守淮西,节制凤阳总督马士英以下官将讨伐叛军。
圣旨一下,朝野哗然,东林党人纷纷上书反对,认为岂有首辅大学士出外的道理。
压力之下,弘光亲自召见史可法,不等史可法提出异议,便抢先说道:“望阁部不学李建泰误国。”
李建泰何人?
崇祯朝首辅大学士,皇帝亲自为其送行出师,结果出城之后不打清军,反纵兵攻打自家县城。
弘光的意思很明显,他是要史可法督师出外,但不要学那位无能的崇祯朝首辅。
皇帝都这样说了,史可法如何还能推辞不出。
首辅,还是要脸面的。
弘光随即下诏加封史可法为太子太保,改任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其出外空出首辅位子则由那位跑到崇明迎潞王的礼部尚书王铎接任。
闻首辅督师出外平叛,朝堂上下议论纷纷,在一片议论声中,史可法带着孙武进给他拼凑的5000兵马出城前往浦口,往淮西督师去也。
千里外的汉中,两军阵前却有两人席地而坐。
“你不跟我干,我陆文宗打你,张献忠也要打你,你打得过谁?”
陆四随手扔给贺珍一根烟,“跟我去杀鞑子,没人敢打你,你贺珍也依旧是一条好汉,将来别的不敢说,一个亲王的爵位我还是能给你的。”
第四百九十二章 杀咧,杀咧,杀咧!
陆四不愿同贺珍大动干戈,因为贺珍虽然降过清,有变节的污点,但仅仅不到半年这位就自称李自成的旧号,举兵抗清,兵败之后辗转又同李过、高一功他们会师,坚持抗清至死。
故,仍是条好汉。
正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只要贺珍重新归顺,陆四便绝不追究其变节之事,如他所言,将来灭清之后,一个亲王之封他陆文宗是绝不吝啬的。
兵力上,尚可喜只有五六千人,陆四都能给出辽王之封,况拥兵三万的贺珍。
贺珍部重新归顺不仅能让陆四有三万兵马可用,更能引得夔州十万顺军北返,成为压死昭和参谋多尔衮的稻草。
且那大西王张献忠闻李自成兵败而死,义愤之下举师北上抗清,当此关键时候,陆四更需贺珍来归,否则贺珍必被张献忠攻击,这对于抗清力量也是一大损失。且以大西军的实力进入陕西,局面虽于抗清有利,对陆四则不利。
那大西皇帝张献忠可不会臣服陆四这大顺监国的,大西军号一百二十营,兵马不下二十万众,已是远远超过陆四如今在陕西所拥兵马。
张献忠的四个义子更是龙虎之辈,孙可望有帅之材,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有将之猛,因此若不能与大西军合作抗清,张献忠入陕之后见陆四这位大顺监国实力不济,难免心生谋夺全陕的念头。届时顺、西两家必然会产生冲突,张献忠全力攻打西安,陆四又如何能安心东征?
南明之亡,非清军有多厉害,实是亡于内讧。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于此同满洲决战之际,陆四是万万不能同张献忠大打出手的。
当务之急,须贺珍来投,从而接引西路军入陕,使得陆四所拥有的兵马实力同大西军等同,如此方能有同张献忠合作的基础。
要不然,事情就棘手的很。
张献忠定国号为“大西”,一个西字已然充分表明这位大西皇帝对家乡陕西的执念。
不能在兵马实力上震住张献忠,那位八大王脑子一热,天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
“孟乔芳说你是身在清营心在汉,我问他何以见得,他说你贺珍不肯剃发……清廷那里对你贺珍也猜疑的很,这份题本你不妨看看。”
陆四将两个月前孟乔芳给清廷的题本抄本丢给贺珍。贺珍是明朝边军出身,认得字,接过题本来看。
题本上是这样写的:“惟新招汉中贺珍、罗岱、党孟安、郭登先四总兵,查得此辈多非明朝旧官,俱是流贼起手头目。曩自败遁盘踞汉中,臣屡发谕帖,示以我皇上威德,并陈之利害,方畏威投顺,缴送伪印。臣意贺珍、郭登先亦调凤翔,再为分拨;罗岱调姜瓖处,二者互为牵制。止留党孟安统兵一万仍住汉中,以为进剿张逆并防汉中城池。但四将俱系逆闯亲信之人,恐狼子野心反复不定,俱在陕西深为不便。伏乞我皇上将贺珍、郭登先以有功名色升调宣大或北直一带地方安置,实为解散之计也。党类既散,纵有叵测,亦无能为矣。”
孟乔芳的题本还建议清廷派明朝旧将康镇邦等人领兵赴汉中,以同镇汉中及入川之名伺机改编贺珍部,接管地方。
抄本下面还有清廷兵部侍郎朱马喇的批语,说贺珍等人是狼子野心,阳顺阴逆。欲以汉军甲喇尤可望代贺珍为汉中总兵,若贺珍等人不从,则等英亲王大军回师之后选一部真满进驻西安,于西安设满城,相机进取,以图万全。
“满洲人这条路你贺珍是走不通的,且你贺珍也不可能真当汉奸,做那鞑子的走狗。”
陆四吸了口烟,摆摆手又道:“你贺珍真要甘心当鞑子的走狗,你就不会坚持我汉家衣冠,早剃发蓄辫了。”
贺珍没抽过陆四递的这种以纸卷起的烟,学着点上觉得还不如自家大烟袋。
“满洲人疑我不假,因我不肯剃发,”
抽了一口纸烟后,贺珍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真弄个鞑子头,光秃秃的像个甚咧?”
说完,将陆四递给的题本合上摆在腿上,微一沉吟,也是直言不讳道:“你大老远从西安过来无非是要我贺珍重新投你大顺,不过我手下的人却是要我号闯王呢。”
言外之意你陆文宗这个新闯王于陕西外强中干,不及他贺珍实力,凭什么要他贺珍臣服。
“你贺珍是前明旧将出身,你号闯王,何人认你?何人从你?”
陆四一弹烟灰,看了眼贺珍身后二三里外列阵的军马,笑了笑,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陆某基业在山东、淮扬,于这陕西确是没有多少兵马,但陆某有太后支持,乃先帝女婿,有大顺大义,可号令大顺诸军,你贺珍称了闯王,能号令哪个?”
贺珍未语,事实上他也清楚自家就算称了闯王,也只能号令其部,同他一起降清的顺将郭登先、党孟安等人未必就肯尊他这闯王,所以真号闯王这事,也就是图个嘴上快活,当不得真。
“眼下这局面,其实你贺珍最难受,你要不归我大顺,张献忠肯定挥师打你,那位八大王巴不得取了你汉中之地。你贺珍再强,恐怕也敌不过那二十万大西军吧。”
陆四是三天前才从愿意投顺的马科那里知道张献忠于成都誓师北上抗清,其义子孙可望已先领兵7万入保宁。
张献忠北上抗清于陆四有两个好处,一个坏处。
第一个好处是可以加强抗清力量,仅张献忠大西军本身就能独抗清军。前世历史大西军之所以在抗清初期没有作为,完全是因为张献忠的死太过意外,导致大西军一下失去了强有力的领导核心。
此后孙可望等人将大西军带往云南,重新整顿,确立以孙可望为首的新大西军领导核心后,才重新发挥了抗清的中流砥柱作用,于湖南、广西的两大战役吓的那顺治都要割让南中国了,北京城里的满洲权贵也再次讨论起回老家的事来。
从抗清斗争表现来看,大西无疑胜过被南明坑垮的大顺忠贞营百倍。
甚至可以说,南明的抗清史后半部分就是围绕在孙可望、李定国为首的大西军集团的。
要不是永历小朝廷作死,离间孙可望同李定国,导致孙、李内讧,使大西军实力大损。其后不断弃国坑死李定国这帮为他朱明死力抗清的将士,历史断然已经改写。
第二个好处是大西军入陕,已经变节降清仍未重新归顺的“清军”贺珍部肯定是大西军最先打击的目标,这就促使贺珍必须倒向大顺,根本没有办法再待价而沽,或做什么其它不现实的打算。
如今的陕西,可是一个真满汉军都没有的。
换言之,贺珍现在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要么以汉奸的身份被大西军同大顺军联合绞杀,要么就成为新任大顺监国闯王麾下的大将,在新闯王的领导下同那鞑子奋力厮杀,一洗变节之耻。
坏处自是兵强马壮的大西军入陕之后,会不会同顺军产生摩擦,双方势同水火,从而导致两支抗清主体力量再次于内讧中消亡。
如何定位大顺与大西之间的关系,如何解决双方的分歧,将大西军这支强劲力量引入抗清主战场,远在西安的顾君恩给监国献策,就是再召开一次荥阳大会。
荥阳大会乃是前明崇祯八年,为了粉碎明军围剿,闯王高迎祥会同张献忠、李自成、左金王、争世王等13家义军72营20余万人于荥阳举行的共商大会。
在这次大会上,当时资历并不高的李自成提出联合作战,分兵迎敌的战略方针,将农民起义分为东、南、西、北四路,把义军主力放在明军兵力薄弱的东面。通过不断的迂回机动拖垮明军,从而实现了消灭明军有生力量的战略意图。
当时张献忠就是同高迎祥合兵东进,攻克中都凤阳,刨了明王朝的祖陵,并从凤阳获得千万巨资,使得义军实力再上一个台阶。
大顺、大西原本同流,都是义军,李自成、张献忠当年能合作反抗明军,现在自然也能合作共抗清军。
大顺、大西联手抗清的基础是有的,不论是高层的一衣带水,同根同源,还是底层官兵的义军天然亲近性,都是双方合作的有利条件。
难得的是,两方首领陆文宗同张献忠在对待异族入侵这一点上,二位领袖的态度是一致且坚定的。
因此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双方只要能够搁置争议,是完全可以重新合为一股强大,且远超清军的力量。
顾君恩的建议陆四很认同,只要贺珍愿意归顺,他便决意在汉中再举一次荥阳大会,哪怕对张献忠采取退让政策,也绝不同张献忠的大西军为敌。
“你贺珍是怕我陆文宗将来不守信,可我陆文宗与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你要是觉得不行,要陆某对天发誓,什么盟约血书的,尽可从你,但在陆某看来那些都不过是样子货,人与人之间若是信任,何须那假模假样的东西。现下这个局面,于你贺珍而言,你是不归陆某也得归陆某。”
说到这,陆四将烟头在地上掐灭,正色郑重对贺珍道:“话说得再多,也不及一句你是汉人,我也是汉人来得实在……你贺珍愿归,我以大顺监国闯王的名义暂封你为汉中侯,你是愿意同我去北京端满洲人的老窝,还是愿意去河南堵那阿济格,都由你……总之,我就一句话,咱们间的事再乱再杂都先扔一边去,因为这是家里事。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你贺珍理当明白。”
言罢,又摸出一根烟要丢给贺珍,贺珍摇头不接,将自个的烟袋取出,装了烟叶用火折子点上抽了一大口,然后方说道:“闯王说话实在,咱老贺说话也不能虚。就算咱老贺认了你这闯王,马科那边未必就认。”
贺珍不知马科早已同西安方面接触。
“马科那边我派人去了,他前番虽是前明旧将,但已降我大顺,如今我大顺光复西安,他率部来归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再者,你贺珍都重归我大顺了,他马科难道还要跑去降满洲人不成?”
马科那边比贺珍更难受,因为贺珍没重新归顺就是清军,而他马科是顺军,前番又和大西军打了一场,所以既不能降张献忠,又不能冒然进入汉中,只能向西安的新监国表示臣服,并极力推进汉中归顺之事。
“说了这么多,你老贺昨想的,给表个态,咱们可不能耽搁太久,不然张献忠过来,你老贺也好,我这新闯王也好,怕都要难以安身喽。”
陆四对贺珍的称呼变成了“老贺”。
贺珍听后犹豫了下,起身拜倒:“末将愿奉监国之命!”
陆四伸手扶贺珍起来,却道:“你不去问问下面人?”
“男子汉大丈夫,哪来这么婆妈,正如你闯王所说,咱大伙都是汉人,将来什么个情况将来再说,眼下还是合起心把鞑子赶出中国,要不然难道真当汉奸死后进不了祖坟不成?”
贺珍来见大顺监国之前,其实已经决定重新归顺,此来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个确切的说法。
张献忠不出川北上“捣蛋”,他贺珍还能拿捏这新闯王,尔今,身不由己喽。
“痛快!”
陆四用力拥抱比他大了二十岁的贺珍,“我就说老贺是条汉子!”
这个举动让贺珍怔了一下,待陆闯王松开他之手,这位汉子转身面朝己方军马挥了挥手,立时数十骑奔出。
顺军那边见状,担心出事,李来亨、樊霸等将领也立即带几十亲兵纵马奔出。
陆四未动,淡然看那奔来贺部军马。
贺珍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暗暗点头,待部将奔马过来,右手一扬,喝道:“下马,拜见闯王!”
“参见闯王!”
数十名贺部将领于马上立时翻身,单膝跪地。其中就有劝贺珍自立闯王的严自明、石国玺。
“都起来!”
陆四上前扶起第一个跪地的贺部将领,环顾其余诸将,“哈哈”一笑扬声道:“以后你们就是我陆文宗的好兄弟,大伙随我一同去杀满洲鞑子,叫那满洲人知道咱们汉人的吊有多硬,不是说软就软的!”
贺部诸将听了监国闯王这话,也是轰然大笑,继而齐呼:“杀咧!杀咧!杀咧!”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不怕死的跟我杀过去!
顺天府通州,天热得叫人难以忍受。
老人们都说,这几十年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高温天,印象中上一次这样热得的天还是前明万历爷那会。
不过今儿实在太热,打夜里开始,气温就在不断攀升。早上的时候空气潮湿闷人,坐在屋子里人都会出一身汗。
“明国这鬼天气,怎么这么热的!”
韩云是刚从北京带兵过来的高丽佐领,太祖那会到现在,八旗已经有朝鲜佐领6个,高丽佐领2个,3个被编在正白旗,5个被编在镶白旗。8个朝鲜佐领兵丁连同家眷约有一万余人,几乎大半都被安置在通州这一带。
去年清军入关后,摄政王多尔衮命三等昂邦章京英俄尔岱出任户部满尚书,推行“劝农桑以植根本,抚逃亡以实户口”的恢复民生之策,并主持关外满汉移民迁入关内圈地、充填京畿事项。
一年多的时间,在英俄尔岱的主持下,累计从关外迁移八旗将士家眷并汉人阿哈、耕奴八十余万充实京师附近。
关外尚还有几万满蒙八旗并汉军家眷未迁,另有两百多万天命、崇德年间从关内掳去的汉人奴隶也未来得及迁入。
韩云这些八旗内的朝鲜人就被英俄尔岱安置在通州,其中2个高丽佐领就驻防在通州的运河重要关卡张家湾。
张家湾这里前明万历年间便设有税监,东林党有名的智囊李三才的祖宅也在此处。
朝鲜八旗兵进驻张家湾后,将此地更名为高丽庄,圈占方圆三十里良田。八旗兵圈田所到,田主立时登出。室中所有,皆归八旗。妻妾女子丑者叫田主携去,漂亮者皆留归大兵。
去年的圈地规模相对较小,只涉及京师邻近数州县,因关外往关内迁移人口、阿哈奴隶太多,所以英俄尔岱欲在今年再进行二轮圈地,一是用于安置迁移人口,二是秉摄政王意对八旗有功将士奖赏。
只是未来得及开圈,南方的淮贼就从天津打了过来,一时京师戒严,旗兵调动,大小衙门并京师附近地方全力防贼,这圈地的事便停了下来,不然那些被圈的田主肯定要同淮贼合流生事。
都说胖子怕热,可佐领韩云身体不是太胖,相反还显得很健壮,即便这样,高温闷热还是让他有些受不了。
在屋内呆了一会后,韩云终于受不了起身朝门口走去,决定到庄子边的运河去洗把澡,反正天还没大亮,不怕被人看到。
通州这片现在驻扎着的不但是韩云带领的800高丽佐领兵,还有600满州正白旗八旗兵和1500多蒙古八旗兵以及为数不多的绿营兵。
满洲兵和蒙古兵是几天前刚从京里调拨过来的,通州是北京的门户,要是有失,淮贼就能直攻京师,因此摄政王十分重视通州的防御事项。除将京中不多的满蒙八旗兵抽了近2000人派来通州驻防外,又急令正星夜北归的豫亲王多铎派兵赶赴通州。
甚至,摄政王已经在考虑是不是“御驾亲征”,率领京中余下的几千八旗兵就在通州同北犯淮贼决战,以期一战而决北患。
可是淮贼也是极度狡猾,他们利用马骡机动,专门挑清军驻防的薄弱空虚处插入,先是从武清窜到香河,又从香河窜到漷县,本来是想直取通州的,但见通州防御严密,便轻骑西进在良乡、房山一带活动,意欲将通州的清军吸引到西边。
甚至一度窜到宛平卢沟河一带,前锋探马更是出现在卢沟桥上。城内的满洲八旗兵刚刚调拨出城准备应战,淮贼马头一转又奔回东边。
如此反复两次,造成北京城内的满洲权贵们不知淮贼究竟是想打通州,还是想从京师西边直接攻打京城,最后只能以两千多八旗兵防通州,余下六千多人并各家亲王、郡王、贝勒府上的阿哈奴仆万余人严防京城,不给淮贼任何可乘之机。
很多北京城中的汉人听说城外有汉人的军队出没,感觉就同当年听说城外都是辫子兵一样。不少前明降官私下议论说这大清怕是要跟那短命的大顺一样长久不了。
人心动摇之下,降官中的聪明人就开始出工不出力,每日朝会、衙门照去,但却都成了“闭口先生”,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替满洲人出谋划策了。
尤其近来京中也开始发生针对降清汉官的行刺事件,更让降官们对满清失去信心。
要不是英亲王那里传来李自成被杀的消息稍稍稳固了点降官的心思,恐怕北京城中就要掀起一波汉官弃印辞官的高潮来了。
……
韩云出庄时,看到部下铳手们一个个也是热得满头大汗,却始终坚守岗位,不禁很是欣慰。
他们虽是朝鲜人,但如今却是大清国族满洲人,这要是表现不堪,丢的不仅是他韩佐领的脸面,也是八旗将士的脸面。
来到运河边,看了一眼升腾水气的河水后,韩云深呼吸了一口,开始下水。朝前走了几步,双膝没到水中时,顿觉一片凉意,十分的舒坦,忍不住便“扑通”纵身跃了下去,溅起一片水花,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水纹。
河水的凉快让韩云全身心的舒悦,也让他的脑袋一片清凉。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往前游了十几米后,才从水面露出头来,四下张望一眼,脸色忽的变了,手脚也停止了划动,陡的一下就往下沉了下去。
“贼人来了,贼人来了!”
被河水呛了几口的韩云不要命的往岸边游,一边游一边大声往庄子方向示警,因为运河对岸,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看。
“他娘的,这个鞑子是哪冒出来的,大清早的下什么河!”
偷渡竟然被一个鞑子给发现,齐宝气得唾口骂了起来,可骂有什么用,对面清军已经发现他们。
“小爷,怎么办!”
齐宝扭头看向从后面赶上来的都督外甥李延宗。
李延宗走到河边看了眼对面鸡飞狗跳的庄子,将手中的木板朝河中一丢,手中红缨长枪一挥:“不怕死的跟我游过去!”
第四百九十四章 大清危在旦夕
北京,紫禁城,慈宁宫。
十几个前明宫中留用的太监正将一块块巨大的冰块往殿中抬进,这些冰块大的六十余斤,小的也有四十余斤,都是京中冰户专门于冬天冻制存于地窖之中,待夏天取用进呈宫中的。
清承明制,也仿前明设有冰户,冰户每年要给宫中进送十几万斤的冰块。原前明的二十四衙门除司礼监、御马监外,其余大小衙门也大多保留。
太后身边的侍女苏麻喇姑正好打太后寝宫出来,见到这么多冰,正热着的她顺手一摸,手背都透着凉。
指挥小太监运冰的内侍吴良辅凑到苏麻身边满脸堆笑道:“等会给姑姑屋中也搬两块过去。”
这个吴良辅原先是前明内官监的监丞,大顺军入京和大清军入京后,原来明朝二十四衙门的大小太监基本都跑光,独吴良辅没跑,加之一心奉迎新主子,因此倒成了如今宫中得用的大太监,很是得太后欢喜。
苏麻当然知道这个汉人太监是在拍她的马屁,不过也是受用,正要开口说话,就见一众宫人太监全跪了下来,转身一瞧竟是摄政王来了,赶紧同吴良辅也跪下,恭声道:“奴婢见过皇叔父摄政王!”
“起来吧。”
多尔衮随手摆了摆,问苏麻:“太后呢?”
苏麻道:“太后在寝宫呢,奴婢这就去通传。”
“不必了,孤直接过去。”
多尔衮说着就抬脚,走了几步站住,回头又问苏麻道:“皇帝呢?”
苏麻回说皇帝在偏殿读书。
多尔衮点了点头,看了眼运进殿中的那些大冰块,对那吴良辅道:“运些到太后的寝宫,”稍顿,又道:“皇帝那里莫送,须叫皇帝用心读书,多吃些苦,免得打小贪了安逸。”
“喳!”
吴良辅应声。
多尔衮不再言语,径往太后寝宫,众宫人太监也是见怪不怪,继续运起冰来。
苏麻脸有异色,想了想低声让吴良辅赶紧先送几块冰到太后寝宫,免得摄政王等会恼怒。
摄政王到太后寝宫这事,于宫中根本不是秘密,寝宫那边的宫人见到摄政王过来,也都自觉乖巧的退了出去。
太后布木布泰正热着,见多尔衮这会过来,眉头下意识的微皱了下,因为这天实在太热,哪里好伺候他。虽贵为圣母皇太后,可多尔衮却是皇叔父摄政王,布木布泰也得起身来迎。
原先布木布泰在盛京住的清宁宫,相比这刚刚重修起来的慈宁宫要小很多,也简陋的多。
“怎么这会过来了?”
布木布泰直接伸手拉着多尔衮往里走,她梳的是满洲女子的两把头,脚下穿的是高抬鞋,珠翠耀眼,很有一股贵妇气质。
“想你了。”
多尔衮笑了笑,随口道:“福临书读得如何?我这几日忙的很,倒没检查他的功课。”
“福临很是好学,就是有点贪玩。”布木布泰待多尔衮坐下后为他倒了碗冰镇的酸梅汤。
多尔衮端起喝了一口,道:“贪玩可不好,他是天子,将来是要治国的,哪能贪玩。”
“是这个理,所以你这个皇叔父再忙也得抽时间管教侄子,教他治国理民的道理……”
布木布泰说着却愣了一下,“你这些日子没睡好么?”
多尔衮的样子看着是有些憔悴。
“可是京外贼人的事?”
布木布泰听说了京外有贼人流窜肆虐的事,以为情郎是为这些流贼伤神。
“不是,”
多尔衮犹豫了下,从怀中将两份奏疏递在桌上。
“要我看?”
布木布泰有些奇怪,不管是在盛京还是在北京,她这个太后都是不干问政事的。
“你看吧。”
多尔衮起身走到一边的架子上取下他的烟袋连同朝鲜人进贡的烟叶,自顾自的装起来。
布木布泰好奇之下打开第一份奏疏,却是原前明恭顺伯吴允诚之后吴惟华的奏疏。
这个吴惟华去年于多尔衮入京时拜迎马首,随后自荐愿往山、陕各地招抚,因随叶臣征太原、大同等地有功封恭顺侯,现在山西暂为巡抚事。
吴惟华是汉臣,其奏疏自是汉字,好在布木布泰虽是蒙古人,但自嫁给太宗洪太后便多习汉字,故而能够阅读汉文。
看了几行,布木布泰就花容失色了,原来那吴惟华奏疏中竟称月前西安被顺贼淮侯重新攻占,陕西总督孟乔芳等西安文武皆降于顺贼。闻贼之淮侯自称闯王行监国之事,遣将白鸣鹤、李元胤侵犯凤翔、延安等府,数十州县不战而降,现贼将李元胤聚兵万余于延安府东延长等地打造兵器,收集羽毛,观贼动静似欲进犯山西。
山西境内原先有叶臣部真满汉军五千余,但五月却奉摄政王令回调北京,原先山西境内的绿营兵将皆往西北,故吴惟华手中并无多少可御兵马,所以急报京师请求朝廷速颁诏令往西北白广恩、唐通、姜瓖等部绿营火速回返,免山西境内重新糜烂。
“李自成不是叫英亲王斩杀了么,怎的顺贼还能死灰复燃的?”放下吴惟华的这份急奏,布木布泰一时真是想不通。
“我也是刚知此事。”
多尔衮未多解释,只叫布木布泰看第二份奏疏。
布木布泰赶紧取来看,是河南巡抚罗绣锦发来的。
罗的奏疏上说五月黄河南岸开封淮贼兵马大举西进,攻打已向大清奉表的明河南总兵许定国部,许定国独力难支,请大清速发兵救援。另外前明尚书张缙彦等拥兵河上,副将郭光辅、参将郝尚周不应徵调,叛而为寇。
“淮贼在东,贼寇在西,河南大乱,请发兵靖乱。”
罗绣锦奏疏中请求朝廷速令南下的英亲王阿济格部北返平乱,否则河南恐重为贼所有,届时英亲王大军怕就要被堵在荆襄之地无法北还了。
“哎呀,坏了!”
布木布泰再是妇人不懂军国之事,随在太宗皇帝身边也耳闻目染,岂不知英亲王那里是大清八旗主力,现河南群贼肆虐,陕西又叫贼人重新占据,万一英亲王那里无法北归,大清岂不危在旦夕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高杰破通州
陕西被顺贼重新光复,河南又大乱,而英亲王阿济格大军的粮草来源于经商洛粮道转运的西安存粮,所以眼下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英王大军的粮草必然出问题了。
再结合辽东和北直境内的两股淮贼,一股于关外烧杀抢掠,一股于近畿流窜破坏,严重动摇大清对辽东和北直的统治基础。
似乎一开始那个山东贼首陆文宗就将棋子落好,就等阿济格大军追向南边,从而收拢袋口妄想将英王大军堵在南方。一旦英王大军回不来,对北京意味着什么,多尔衮太清楚不过,故而他在两份奏疏尚未公开前携来宫中交太后亲览。
因为,他需要得到太后的坚定支持。
否则,京中必有不服他的王公贝勒又叫嚷开议政王公大臣会议,那些人一定会想尽办法削他皇叔父摄政王的权力。
一旦太后动摇,对多尔衮的打击就会十分严重,眼下除了正在拼命回京的豫王多铎,多尔衮于京中的实力并不占上风。
布木布泰猜到了情郎用意,上次因为豪格的死两黄旗有不少人对多尔衮心生怨恨,鳌拜公然在议政王大臣会议顶撞多尔衮虽被压制,但暗地里对多尔衮不满的势力却一直没有平息。
这次陕西和河南出大乱,战局对大清格外不利,论功是多尔衮,论过当然也是多尔衮。
没理由这位皇叔父摄政王不担责的。
可多尔衮又是她母子最大的支持者,真要失势,皇位还会是福临么?
“英王何时能回来?”
布木布泰面有忧色,眼下能解这危局的就是阿济格的大军了。只要阿济格能把大军带回来,局面自是迎刃而解。
“快则数月,迟则,”
多尔衮眉头皱了皱,即便阿济格那里有足够的粮草可以北返,眼下却是酷暑,满洲将士不耐炎热,因此最快也得八月才能动身从荆襄北返,路上就算没有贼兵拦截,恐怕也要十一月才能归京。如果阿济格没有粮草北返,多尔衮也无法准确预测大军抵京时间。
半年时间,足以让北方翻天覆地了。
吴惟华说陕西的贼兵正在打造器械意欲东征,山西境内空虚异常,京师这边又根本不可能派出八旗兵赴山西御敌,所以山西的失陷恐怕就是这一两个月的时间。
至于吴惟华奏称疏调西北的姜瓖、唐通、白广恩等降将绿营兵东返山西御敌,多尔衮根本不可能下诏,因为他断定那帮降将在得知顺贼重新占据西安后,很有可能会观望,不会再给大清卖命。
当初他让阿济格抽走北直、山西近畿绿营就是担心这些才降的前明军队不可靠,如今局面对大清极度不利,那些前明军队更加信不过了。
多尔衮后悔当初不应该草率派巴哈纳带3000人去山东,其后又在巴哈纳全军覆没后又派豪格带3000正蓝旗满洲兵同孔有德部再征山东,使得山东两役清军兵力始终处于劣势,结果被淮贼连胜两阵,导致八旗兵不可敌的威风被打破,席卷之势也被中断。
山东战役的失败也让多尔衮用兵仓促过急的缺点暴露,终酿成现在这付局面。
只世上已经没有后悔药吃,若知道大清真正的敌人是山东的淮贼,而不是李自成,多尔衮就是亲征也要全力绞杀淮贼。
“我已密令多铎率军回京确保京师,其它地方除重要城池都可以放弃。”
吸取教训的多尔衮不能再犯顾头不顾尾的失误,眼下收缩北方八旗军死守京师,等待阿济格北返已经成了他唯一的选择,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要是还如从前一样分散用兵,则处处要守,处处守不得。
布木布泰依然坚定支持了多尔衮,她知道眼下满洲没有人比多尔衮更懂用兵,也更值得她这太后信任,因为多尔衮没有儿子。
而她这个做姐姐的曾经哭着跪求妹妹服用汉人的药,只这些,多尔衮不知道而矣。
……
通州。
城头上厮杀仍在继续,但厮杀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当最后两个仍在拼死抵抗的满洲士兵在绝望之中哭着喊着从城上跳下后,北京的东大门失守了。
“他妈的,狗鞑子还真是能守!”
望着城上的清军旗帜被己方士兵大刀砍断,李成栋狠狠唾了一口,这一仗他的旅是主力,爱将郝尚久攻城的时候叫鞑子火炮击中阵亡,其部损失多达一千多人,其中有好几百都是老兵。
高杰放下缴获自清军的千里镜,心中既为攻下通州感到高兴,同时也是心疼。
自昨日攻城,高杰先是驱使李延宗俘虏的高丽庄及周边八旗妇孺至城下,意欲以这些八旗妇孺的性命威逼城中投降,结果城内的清军根本不降,高杰大怒命人当场砍杀这些八旗妇孺,前后计杀死三千余人。
后来才知道城内清军不肯降的原因是这些所谓八旗家眷根本不是满洲人,而是朝鲜人。
此后,高杰先是驱使“义民”蚁附攻城,在大量消耗清军箭矢后,方才传令第六镇本部兵马攻城。
李成栋攻南门,李本深攻东门,李延宗攻北门,高杰则率本兵防住西门,不使城中清军派人往北京报讯。
激战一日,在许下破通州不封刀的军令刺激下,第六镇不顾伤亡,终是攻破通州,城中守军满洲镶白旗甲喇章京硕色战死,蒙古正黄旗固山额真温都苏阵亡,满蒙八旗兵死伤近两千人。
城破之后,淮军连同义民上万人欢呼着蜂涌冲向城中,城上城下到处都是战死的清军尸体,城中也很快传来惨绝人寰的哭喊声。
因为其部在攻城时损失过大,最先冲入城中的李成栋毫不犹豫的执行了命令。此后相继入城的李本深、李延宗等部见李成栋部大开杀戒,也相继加入。
解开了套索的淮军潮水般涌进城中,向着通州的大街小巷冲去,所到之处,手中的长刀一直不断挥砍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他们刀下倒去……
通州城内的辫子男人连同家眷是淮军最主要的屠戮目标,被淮军的凶残吓怕了的辫子男人们不敢再抵抗,甚至不敢再挡在门前,他们只知道跪在地上将头不住的猛磕,直磕得额头上的鲜血不住流淌,直磕头面目血淋淋,可他们的哀求却没有让眼前的淮军士兵有丝毫的怜悯,最终等来的还是挥砍过来的长刀。
人头飞离身体时,男人的眼中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恐惧,和那断了线的声音——“我们是汉人,我们不是鞑子……”
这些都是从关外迁进关的汉人阿哈们。
第四百九十六章 收复故都
济宁,淮军第八镇防区。
第八镇是淮军于几个月前的新编镇,当时淮军都督陆文宗从旗牌、重甲两部各抽1000名士兵,连同收编的土寇、顺军残兵及汉军旗俘虏、部分北直民夫编成,兵额10500人,辖三旅。
三旅驻地分别在曹州、兖州、沂州。
镇帅徐和尚是根正苗红的河工出身,此前在第一镇担任旅帅,参与了淮军组建以来的大小战斗,虽没有参加对豪格、孔有德集团的决战,但于济南保卫战中殊死杀敌,甚至连睡觉都是在棺材中,表现之勇甚得都督陆文宗喜欢,故委任第八镇帅。
不过,让人有些难以接受的是,徐和尚本人是虔诚的佛教徒,早年在家时甚至闹出过要剃发出家差点没气死老娘的闹剧来,没当镇帅前对女色表现得也是极其不屑,让人以为他真的不近女色,不曾想当了镇帅后徐和尚却成了花和尚。
让徐和尚变成花和尚的是前明德藩。
准确的说是德藩的女儿们。
明朝的德王朱由栎同衍圣公孔衍植一样,在清军未入山东前就主动奉表满洲表示归顺,此事惹得陆四大为不满,故而让那位在德州归顺的前明宗室朱帅炊带人收拾这位本家宗藩。
时青州全境为淮军所据,清朝势力只剩胶东一小块地区,所以德王朱由栎也是大为识趣,不等本家远室朱帅炊过来收拾他,就主动带了一家老小跑到济宁向负责淮军钱粮调拨的“大管家”文彦杰投顺。
文彦杰降淮之前是曲阜主薄,其后主要负责对圣公府家业查抄清点,因钱粮方面的本领得了淮军都督陆四青睐,点名让他做山东战区的钱粮大总管,又“钦点”其为下一任衍圣公,虽说这事还没能落实,但文对淮军的事业却是格外上心的。
文彦杰认为德藩虽有降清劣迹,但性质不如孔家恶劣,加上德藩在山东拥有的土地产业仅次于孔家,又是前明亲藩,冒然诛之有些不妥。于是便请山东通会陈不平代为向都督求情,这才让朱由栎捡了一条命,不过其原有产业、田产约八成都主动捐献出来,眼下住在济宁接受淮军“看管”。
徐和尚奉命来济宁组建第八镇时,不知怎的在街上就瞧着了德藩朱由栎的二女儿,此女让这位虔诚的菩萨信徒一下动了春心,于是不顾人家德藩二女儿是出了嫁的,硬是软硬兼施把这个郡主弄到了自己房中。
朱由栎虽是前明亲王,其女儿也算是郡主,但如今既已归降淮军,那自当是淮军保护。
徐和尚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这影响可就坏了。
正当文彦杰头疼这件事是上报还是不上报时,德藩朱由栎自己却找上门送来了二女婿某举人给出的休书,并且表示其女儿能为淮军徐大将看中,是他朱由栎上辈子积的福。
“苦主”没有意见,徐和尚又是镇帅级别的大将,还是都督极为宠信之人,文彦杰自然不想同徐和尚关系闹僵,于是就将这事给瞒了。
文也明白朱由栎的心思,无非新女婿是淮军的大将,所以有这个女婿在,他这明朝的德王肯定不会再被人“敲诈”。
事实也正如文彦杰所想,朱由栎就是想找徐和尚当靠山。
可让朱由栎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个新女婿不仅馋他二女儿的身子,连他三女儿和小女儿的身子都馋。
正宗的花和尚!
可气归气,朱由栎还是挺知趣,权当三个女儿进贡了吧,只要能换他德藩上下性命无忧,这买卖也划算。
抱得三位郡主压床的徐和尚那是春风得意的很,只这事还是传了出去。
山东通会陈不平等文官对此事倒也不作评价,大抵认为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以没必要小题大作。
代叔叔统管山东战区军政的陆广远却是生了气,鉴于叔父领军西进,便以山东战区名义行文第八镇,狠生训斥了徐和尚一番,要其不得再当街抢人,否则军法从事。同时要其补办同德藩三女婚礼,定下妻妾之分。
徐和尚挨训之后,赶紧补办程序,定了老二为正妻,老三、老四为妾。可程序刚走完,却将老二、老三送盐城老家伺候老娘,就留老四在身边。
这天,热的很。
可一心想把老四肚子搞大的徐和尚不顾炎热还辛苦种地,正种着的时候突然被外面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惊动,正纳闷谁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时,却见副帅詹世勋一把推开了屋门,急冲冲就道:“镇帅,济南急令,第八镇北上攻打北京!”
床上的美人当然“哎呀”一声,羞的滚到床角拽了被子就蒙。
詹世勋这才晓得镇帅忙那事,顿时不好意思,就要往外退。
“嗯?打北京?!”
徐和尚却是半点不在意,光着身子从床上跳下,一把从詹世勋手中接过急令,粗粗一扫这才想起自己不识字,忙叫詹世勋念。
待詹世勋将山东战区命第八镇北上的军令念了一遍后,徐和尚“嘿”了一声,二话不说拔脚便往外走。
“妈妈的,我都快在济宁发霉了,终于又有仗打了!……老詹,难得都督下决心捣他鞑子的老窝,咱们第八镇虽说是才建的,可上下都是有吊子的,可不能丢人!……你去告诉弟兄们,破了北京城,鞑子的女人尽他们挑,老子不跟他们抢!”
发现詹世勋没有跟上来,徐和尚冷笑一声,回头看着他道:“你怕也没用,人死吊朝天,去打北京是危险,可他娘的却是有大富贵可捞的。你要怕死,可以不去,我让都督把你调淮扬去。”
“镇帅说笑了,打跟了都督那天起,世勋就没怕过。”
詹世勋讪笑一声,要说退路,他早没了。自家叔丈人刘泽清怎么死的,军中上下哪个不知道。眼下这局面虽说北上打北京有危险,可也如徐和尚说的富贵险中求。待发现徐镇帅是光着屁股,赶紧提醒一声:“镇帅,光着呢,光着呢。”
“光着又如何,只要咱们能打,光着屁股也能吓死鞑子!”
徐和尚哈哈笑了起来,很粗俗的将那活儿一甩,朝屋里的老四喊了一声:“别闷着了,赶紧把你男人的衣服拿来!你男人要去杀鞑子了,等我回来不见你肚子大,就把你送去伺候老娘……”
……
青州。
接到调令的第一镇帅夏大军随手将军令放在一边,与副帅程思华继续看眼前的地图。
两人指指点点商议了许久,夏大军才吐了口气,转身吩咐亲兵:“传令,全镇集结,两天后开拨。”
亲兵问道:“镇帅,去哪?”
“北京。”
夏大军将手中的细木棍朝地图上红圈处一敲,“去收复咱们的故都。”
第四百九十七章 我们才是正规军!
汝州府城。
城墙上插满火把,垛口下士兵和青壮密密麻麻的聚集在一起,兵与民都在那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城下。
半个月前,占据东边开封、归德一带的淮贼突然大举调兵从襄城杀进汝州。汝州境内的明军许定国部根本抵挡不住,他们若能挡住淮贼,也不至于从归德一路仓皇逃到汝州来了。
汝州东边的门户郏县、宝丰相继被淮贼攻占,守军不是被歼灭就是投降,现在汝州境内就剩府城汝州和西边的伊阳还在明军手中。
伊阳那边也不平静,前明兵部尚书张缙彦听说潞王在南京登基,便同归乡的副将郭光辅、参将郝尚周等人自聚义军,自封总督河北、山西、河南军务,纠众上万,闹得不可开交。
“内外交困”之下的许定国深知以己部兵马根本无法抵御大举来犯的淮贼,所以派人渡过黄河向清朝的河南巡抚罗绣锦和卫辉总兵祖可法求救,甚至还派人到西边的河南府向降清的原顺军将领刘忠求援。
卫辉总兵祖可法倒是有心救援许定国,其深知汝州一旦沦于淮贼之手,则黄河以北必然为淮贼占据,到时南下荆襄的英亲王大军北返道路就会被封堵。
然而祖可法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手下拼凑的绿营兵能把卫辉城守住就已是烧高香了,哪有余力去救援许定国。
洛阳那边的刘忠则是闻听大顺的淮侯带兵光复了西安,封堵商洛粮道,陕西大半都被收复,而潼关又被投降那位淮侯的道人胡守龙率兵占据,惶恐之下对于降清之举大为懊悔,因此在西安方面派人来同他接触后,立时表达了忏悔之意,同时将劝他降清的三名副将斩杀,并将清廷任命的河南知府及洛阳知县等一干官员全绑了押赴西安。
此时刘忠虽未公然表态重新归顺,但于洛阳城中已经做好重新易帜的准备,故而压根不可能派兵去帮许定国对付东边的淮军。
河南巡抚罗绣锦自打提督金玉和战死之后,手下也没了可用将领,更无多少兵马,勉强支应怀庆、卫辉、彰德三府钱粮,接到许定国的求援信后,这位罗抚台除了向北京求救外,倒是想了个阴招,就是派人去汝州让许定国将他的两个儿子送到怀庆为质,这样黄河南边的清军就立即开进汝州帮许定国御敌。
这完全就是骗人,许定国真把儿子送到怀庆,他罗绣锦也不可能往黄河南岸派出一兵一卒的。
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罗绣锦希望将许定国牢牢“绑”在大清这边,逼迫许定国同淮贼打下去,牵制住淮贼。
许定国也不是傻子,六十岁的老将军能随便让人哄了?
可儿子不送,许定国的日子也不好过,东边过来的淮贼很是能打,压根不是他拼凑聚合的河南群盗能够抵御的。守不住汝州,他许定国恐怕就要交待于此,毫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唯一让许定国安心的是,汝州城中抢来的粮草还有一些,不至于淮贼围了城,城中就要断粮。
可是能撑到什么时候,能不能等到大清兵从南方杀归回来,许定国也是一肚子没数,大体想法也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汝州城下,一支两三百余人的淮军骑兵如赶鸭子般将上千明军从汝州以南的汝水河一口气赶到了汝州城下。
追赶这些明军溃兵的时候,淮军的骑兵好像猫捉老鼠般,只将明军往城下赶却不杀人。可要是明军自个跑得慢了,叫他们撵了上来,那手上的马刀还是毫不迟疑挥下去的。
有淮军骑兵的威胁,汝州城内的明军根本不敢打开城门接应自己人,只敢从城上放下一个个吊篮,把城下哭叫着开门放他们进去的溃兵拉上来。
很多溃兵被拉上城后就抱头痛哭起来,惊魂未定的很。
许定国的长子许尔安找到溃兵中的军官,详细询问了郏县失守的情况,待知道郏县竟是被淮贼半天攻克,许尔安等人惊的说不出话来。
郏县是汝州东边的门户,而东边的淮贼又是许部的大敌,所以许定国在郏县驻有五千余兵马。这么多人守郏县城,却被淮贼半天而克,如何能不叫人心惊。
许定国也是眉头紧锁,他知道淮贼能打,因为他就是被淮贼从归德赶到开封,又从开封一路撵到汝州来的。
另外他也听说淮贼在山东大败满洲肃亲王所率的大军,斩了好几万颗满洲大兵首级。
这个战绩许定国怎么也是明朝的老将,当然不信,他认为淮贼最多也就是打败了三四千满洲大兵,但即便如此,这个战果也是让人瞠目结舌的很了。
可再是能打,也不可能半天就攻下自家有五千人守卫的郏县吧?
便是郏县的那些兵再如何不济,再怎么乌合之众,那也是五千人啊,不是五千头猪!
只事实摆在眼前,城下一个个惊慌叫嚷的溃兵就是证据。
许定国脑门发黑,脸颊不住抽动,年过花甲的他面对眼前这个局面,也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淮贼大张旗鼓西进,都已兵临汝州了,显然不是他许定国花钱能解决的了。看架势,淮贼这是铁了心要把黄河北岸的府县全部占据。
城上的救援还在继续,可靠吊篮能拉上几个城下的溃兵。追杀溃兵而来的淮贼骑兵见汝州有备,便远远向城墙下的溃兵放箭放铳,打得那些溃兵在墙根惨叫不止。
反观城上的守军却是连打开城门放自己人进来的勇气都没有,只惊恐的拿着弓箭往城下乱射一通。
夜色中,又能射中几个。
有胆大的军官叫嚷着要去打开城门放人进来,可是,那些已经叫淮贼吓破胆的将领那里会让他们如此做,毫不犹豫的制止。
理由很充分,明里能看到的就是这二三百个淮贼骑兵,可谁知道夜色中有没有大队淮贼潜藏,只待城门大开便立时杀过来呢?
城外淮贼骑兵射了一阵可能是不想浪费箭枝,便往后撤了一些。这让城下哭喊惨叫的溃兵如蒙大赦,一个接一个的被吊了上去。可每吊上一个溃兵,汝州守军的士气就低迷一分,尤其是那些受伤溃兵的哀号声在夜晚格外的刺耳,也格外的揪心。
被拉上城的溃兵可能是想给自己挽回点面子,又将淮贼的实力无限夸大,说有好几万人,且比满洲大兵还要凶狠无数倍,这流言顿时让守军更加恐慌。
就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天色渐明,随着视线清楚起来,那些站在城头的明军也终将城外看了个分明,真的只是二三百个淮贼骑兵,没有大队人马潜藏!
顿时,城上的明军就变得骚动不安起来,一些将领认开始叫嚷着出城消灭这二三百个胆大淮贼,以期提升军心士气,要不然再这样低迷下去,士无斗志的,淮贼大队一到怕是要跟郏县一样半日而下了。
“镇台,派兵出城吧,要不然军心可就提不起来了!”
“淮贼就这么点人,咱们也有骑兵,派出城去一举打垮他们,免得淮贼以为咱们汝州无人!”
“……”
持重的将领主张不能出城,胆大的将领却嚷着要出城。
许定国心中也是矛盾,虽然知道城下不过是二三百名淮贼骑兵,但是事态很清楚,淮贼的大队人马已经从襄城开了过来,没了郏县这个门户,他们定然已向汝州府城杀奔过来。现在恐怕正在来的路上,要是这会派兵出城作战,万一淮贼的大队人马杀到,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想到这里,许定国不寒而栗,不过看到求战部下眼中都是殷切,再看城头上低迷的士气,他动摇了,知道必须派兵出战,要不然军心士气根本无法挽回。
“速战速决!”
总兵大人发话后,求战的将领都是脸上大喜,叫嚷着要去抢这份功劳,这时听见总兵大人又说道:“出城之后小心一点,看见情况不对,立刻回来!”
“大当家的,放心吧!”
一名当了好几年土匪,才当上明朝官不过半年的将领一如从前山寨般大声轰应,尔后点上人马从城门冲刺而出。
汝州城内的明军骑兵有800多人,这800多骑兵也是许定国的本钱,是他带着许家宗亲几十人滚雪球壮大起来的,放眼汝州除了他许定国外还有哪家能有这么多的骑兵!
很快,八百名跟着许定国在开封、归德、南阳、汝州烧杀抢掠惯了的明军骑兵,呐喊着朝着淮军骑兵所在的位置杀了过去,他们嗷嗷叫着,看起来竟是如此的悍勇。
发现汝州城中突然杀出几百骑兵后,那二三百名淮军骑兵竟然毫不畏惧,反而人人精神一振,嘴角露出等待已久的笑容。
这支骑兵的统领正是原山东总兵刘泽清麾下的将领张士仪,此人对许定国的底细再清楚不过,因此不无高兴的对部下们笑道:“趁张帅未到,咱们再立一功!”
“再立一功!”
张部骑兵轰然应声,也是丝毫不将出城的汝州明军放在眼里,因为相比这些被许定国收编的河南群盗,他们这些人才是前明的正规军!
第四百九十八章 玉石皆焚
淮军内部对于正规军还有一个说法,叫“中央军”。
“中央军”的说法来源于都督陆文宗对从前大顺朝廷的说法,熟悉都督的将领基本都听过都督口中的“中央”二字,久而久之,淮军将领们也喜欢用“中央”来代替朝廷,有时候也会用“政府”二字。
“政府”倒非陆四的首倡,而是大顺的六部就叫六政府。
中央的军队,当然叫中央军了。
局面发展到现在,永昌皇帝李自成都在襄阳殉了国,大顺中央已经成为由陆四主导的新中央,所以作为闯王监国的嫡系,淮军理所当然就从原先的地方军升格为中央军。
再细究具体的话,淮军第五镇这支原来明朝的中央军摇身一变成了大顺的中央军。
中央于地方,天然就是有心理强势的。
更何况眼前的汝州明军连地方军都算不上,压根就是一帮打家劫舍的强盗土匪。
如此,又有何好惧?
“杀!”
张士仪拔刀纵马向着那几百明军骑兵冲了过去。
身后部下骑兵呼啸跟上,挥刀的挥刀,拔箭的拔箭,悍勇劲头比出城的汝州明军要高出好几个级别。
兵力上,明军占了优势,但心理上“正规军”出身的张士仪部却更具优势。
双方交手之后,竟是杀得难分难解。
城上许定国看得清楚,他的部下骑兵马战技艺不如那些淮贼骑兵。
城头上的明军都是怔怔的看着双方骑兵的厮杀,虽然双方交战的人数不多,但惨烈之处一点也不比大战来得低。
厮杀两个回合后,城头上的明军骇然发现他们的骑兵落了下风,尽管人数还比那些淮贼骑兵多,可死去的人更多。
是官军!
许定国终于发现了那些淮贼骑兵并不是贼兵,而是正儿八经的大明官军,因为他们的装备和打法太明显不过。
多半是山东那边降了贼人的官兵!
到了此时,许定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也算是白活了。
呼!
已是满头白发的许定国长长的吐了口气,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郏县会败得这么惨,因为仅仅是这二三百淮贼的骑兵就不是他的部下所能抵挡的,况那些还没有出现的大队淮贼。
“父亲,怎么办?”许定国的长子许尔安低声问道。
许定国面容发苦,不知如何回答儿子。
城下那位正和淮军骑兵厮杀的原土匪当家的更是暗暗叫苦,原以为只要他带人以泰山压顶之势冲过去,就能把这两三百淮贼骑兵吓得避战逃奔,他带人紧追不舍驱赶开来,然后一一绞杀。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怕他们,不仅迎了上来与他们厮杀,而且如此能战,很是富有技巧。
观淮贼骑兵打法,或是拿着弓箭在那里游动射击,或是拿起马刀面对面的厮杀。或拿铳射他们,总之,怎么样对他们有利就怎么打,搅得城下都是烟尘滚滚,虽然只是几百人的交战,看着却和千军万马厮杀一般。
时间不断过去,对方越战却勇,根本没有崩溃迹象,那原土匪当家的明军将领心往下沉,不时紧张的向南边看去,他害怕淮贼的大队人马会突然出现。
到时候,面对淮贼大队人马的雷霆一击,他能顶得住多久!
终于,这位当家的做了明智决定。
“撤,撤!”
正在苦战的众土匪一听头领让撤,个个精神一振,纷纷打马便欲脱离和淮贼的厮杀。
可惜,人倒霉的时候,吃饭都能够噎死,就在明军骑兵准备后撤的时候,又一队骑兵卷起灰尘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不好!
城头上的明军也好,城下的明军也好,心都陡然凉了下去,只见那些赶到的淮贼骑兵黑压压的一片朝着城下杀了过来。
在他们身后数里处,更是尘土飞扬,大队步卒如一条黑龙般向汝州游来。
明军骑兵早就被张士仪部拖得疲惫不堪,面对淮军的大股援军,他们那里还抵挡得住,又哪里还敢抵挡,纷纷打马掉头回奔,也不顾后背是不是露在对手的刀下了。
然而,城中却抛弃了他们。
许定国不敢命人打开城门放余下的骑兵进来,尽管刚才他曾说过见机不对就回来,可现在却不敢让人回来。咬牙狠心把城门紧紧关闭,任出城的部下在外如何敲打、喊叫都不肯打开。
许定国怕了,真是怕了。
赶到的淮军骑兵配合张士仪部一路追赶明军骑兵直杀到城下,朝着那些敲打城门的明军放了几轮弓箭这才远远的离开。
看着下面骑兵一个个倒下,城上的明军士卒只觉心中冰凉。那些弃了匪号跟许大当家当了明朝官的众多头领们,也是一个个面无人色。
他们也怕了。
一炷香后,淮军第五镇帅张国柱带领麾下主力连同降兵俘虏上万人浩浩荡荡向着汝州府城逼近。
队伍中还携有15门火炮,炮车的轱辘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上万人在宽阔的平原地带上行军,那场面远远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
汝州城上那些明军将领压抑的谁也说不出话来。
许定国紧紧绷着脸,一动不动看着那些正向汝州城逼近的淮军,心中只反复思量一个念头:这城,我能守住吗?
将汝州城团团围住后,张国柱与诸将查看了汝州四城防御情况后,决定劝降许定国,以求尽快占领整个汝州府,配合绵侯袁宗第收复南阳,并同定南侯董学礼、河南节度使吕弼周等一同于南阳、河南、汝州三府建立防线,封堵南下清军北返道路。
劝降许定国不是张国柱的本意,而是来自西安监国都督的意思。
监国认为许定国部虽降清,但于汝州实际又是孤军,许定国这人两面三刀不假,但于大势面前还是可能投降的。
陆四密令张国柱,若许定国投降,则入城之后借口许定国仍暗通清虏将其斩杀,收编其部。若许定国不降,则不计伤亡,全力攻城,绝不使许定国逃出。
一个时辰后,淮军阵中奔出一骑驶近城下,马上骑士取出背后的长弓,从箭壶中取出箭枝“嗖”的一声朝着城头射去一箭。
箭上绑着一块白布,上面绑着的除了一封劝降信外,还有一封屠城书。
降,免死。
不降,屠城,玉石皆焚。
第四百九十九章 平西王的惊诧
降,免死。
不降,玉石皆焚。
许定国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城,屠城的威胁对许部是致命的,对汝州城中的士绅更是要命。
面对强势的淮军,许定国只有选择归降一途,否则以他孤军独守汝州,根本不可能守住。
纵是许定国坚持不降,其部下也未必肯随之赴死。
午时,汝州的城门被缓缓打开,代表许定国出降的汝州知州、前明工部主事冯焕龙等人前往淮军营中商洽归顺之事。
“既降,莫说城中百姓,便是花草树木,我军都要保全!”
张国柱给出保全全城军民的承诺,又叫那冯焕龙带话给许定国,其降之后仍将为大顺的总兵,所部兵马亦仍由其统带。不过需要许定国派其子赴西安听监国选用。
这同清方要求许定国派儿子为质一个意思,也是应有之义,至此,许定国再无顾虑,当下以汝州城及所部八千余官兵降顺。
淮军入城之后迅速控制整个汝州城,各处城门也被淮军牢牢控制。明军于城中的营盘都被淮军接手,正如淮军方面表示的那般,城中军民人等一律不侵犯,各安本营(居所)。
申时一刻,淮军第五镇帅张国柱在部将张士仪、杨祥、郑隆昌、毛得林、马三宝等将领的簇拥下进入汝州城。
许定国同两个儿子及部下诸将及汝州知州冯焕龙等人于城门跪拜,知州冯焕龙手捧汝州黄册,许定国的长子许尔安手捧汝州明军花名册。其余人等都是城中的士绅。
“老将军快快请起!”
张国柱翻身下马,极其热情的扶起许定国这位前明老将与他交谈起来,说自家从前也是明军,乃山东总兵刘泽清麾下。说着又将部下张士仪、郑隆昌、马三宝等人一一介绍给许定国。
许定国人老成精,自不会多嘴问这帮明将从前的头头刘泽清去了哪,在那也是一番好话,说什么大顺代明乃天数,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类的话。
“从前老将军与我各为其主,如今既是一家,往后还要老将军多多帮衬才好。”
同许定国一起步入城中时,张国柱提出希望许定国部能与他一同北征怀庆,将清军从河南彻底逐走,甚至说要许定国领所部以后就驻在怀庆,毕竟汝州这边穷困,怀庆那里相对好些。
一番话让还有些忐忑不安的许定国定下心来,继而说伊阳那边仍有前明余逆作乱,可派兵讨伐。
“监国有令,我大顺当前大敌乃是满洲,与前明各方都可商谈……毕竟,中国不可沦于异族之手,华夏更不可遍地胡膻。”
张国柱笑着将中央传达的“统一战线”方针同许定国等仔细说了。许部诸将连同冯焕龙等官员自是附和连连,独许定国心中郁闷,暗道顺贼既是要和大明联手,怎的就来打他的?难道自家暗中降清之事叫顺贼知道了不成?
郁闷归郁闷,如今已经出降,想其它的也没用,当下笑容洋溢请淮军张大帅往他住处酒宴款待。
许定国于汝州的住处是前明一工部侍郎的园子,这园子仿了江南园林,占地几顷,很是好看。园子主人一家却是叫许定国命人以棒捶死拖于城外乱葬岗埋了。
张国柱先是煞有介事的在许定国等人的陪同下游了园子,尔后来到酒宴处,入席之后却是正色看向许定国,问道:“老将军可是真心投我大顺?”
许定国自是赶紧点头。
一众降将也是不迭点头,唯恐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这位淮军张大帅不快。
“好啊,好啊,”
张国柱连说两个好字,拍了拍屁股下的椅子,像是在试试这椅子是否结实般用力拍了拍扶手,然后感慨道:“老将军这椅子我怎么觉得坐得不踏实?就怕一不留神这椅子哪条腿断了,摔张某一个屁股朝天。”
这话让许定国心中一突,隐约有些不妙。其余降将见状也是局促,忐忑不安。
“都坐吧。”
张国柱摆了摆手,示意许部诸将领分坐两侧。
许定国他们却不敢坐,张国柱笑了一笑,道:“这汝州城本就是你们的地盘,这里的椅子也本是你们坐的,如今怎么一个个倒拘束起来的?若非你们,这汝州不知要死多少人呢。来来来,都坐,都坐。”
“多谢张帅赐座!”
许定国等人这才局促不安地坐下。
张国柱显得很平和,像聊家常一样地问他们道:“诸位以前都在前明都是做的什么官?”
“这……”
许部诸将除了许定国这个被前明判了死刑的总兵外,其余无一不是土匪贼盗出身,哪在前明做过什么官,一个个都是讪讪,不知如何回答。
“难不成诸位都是土匪?”
张国柱惊诧。
许部诸将更是面红耳赤,无人敢答话。
“哼,本帅堂堂男儿,岂能与尔一帮土匪为伍!”
张国柱猛的拍案,喝道:“来啊,将这帮匪类给本帅拖出去砍了!”
此言令许定国及部将吃了一惊,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堂外已然冲进数十甲衣执刀劲卒,将许部众人团团围住。
“张帅,这是何意!”
许定国已知发生何事,但却未怒斥张国柱背信弃义,而是一脸困惑且吃惊的样子。
“张帅容禀,我等是一片真心弃暗投明,绝无反复!”
“我等投诚一片真心,苍天可鉴!”
“……”
许部一帮降将吓掉了魂,纷纷跪下叩头。
汝州知州冯焕龙等文官也是骇得手脚冰凉,不知所措。
张国柱却是不为所动,只冷笑道:“本帅饶过你们,那些叫尔等祸害的冤魂又到哪诉苦!”
言罢,坚决挥手:“拉下去,砍了!”
“张国柱,你背信弃义,你言而无信,没有我许定国,你淮贼能进这汝州城!”
许定国再不伪装,惊怒叫骂起来。
“张贼,你杀了我们,往后谁还信你!”
“贼人无信,卑鄙无耻,张国柱,你不得好死!”
“……”
被淮军劲卒按住的一众许部降将破口大骂,他们是看出来了,张国柱这是真的翻脸要杀他们!
一个个肠子都悔青了,早知淮贼言而无信,他们宁可战死,也断不会开城投降。
席间尚有十数名许定国及诸将亲兵,这会都是骇然变色,正要拔刀时,边上有一淮军将领朝他们喝了一声:“此事与你们无关,回头俱有赏赐。”
说话的是马三宝。
众亲兵闻言,彼此互看,无人敢动。有心想反抗救人的,也得思量他们能不能干过满堂铁甲卫士。
见部下无人敢搭救,一众降将更是惊惧绝望,有数人竟是失声痛哭起来。许定国的长子许尔安、次子许尔吉更是在那嚎哭叫爹。
许定国苦苦求饶,张国柱不为所动,众甲衣劲卒一拥而上,将许定国连同麾下十数将领尽数拖到厅外。
早就待命的行刑队大刀举起,转瞬就是十几颗人头落地。继而这些人头又被拎起提进厅内。
“尔等莫慌,这汝州百姓还要尔等来抚……”
张国柱扫了一眼死不瞑目的许定国首级,举起酒杯示意汝州知州冯焕龙等人举杯。
冯焕龙等人叫十几颗首级骇得腿都哆嗦了,半天才把酒杯举起。
……
襄阳城外。
一身戎装的吴三桂同谋士方光琛看着眼前的襄阳城,二人心中俱是感慨万千。
“夏分天下为九州,今襄阳于当年分属荆、豫二州之域。商周时期,封国林立,至春秋,有强楚据此。楚不敌秦,襄为南阳……纵观古今,这南阳宝地,出了多少英雄啊。”
因剃发易服原因,方光琛如今是一身满洲男子装扮,光秃秃的脑袋配着他手中握着的羽扇看起来很是不伦不类。
其父方一藻是崇祯年间的礼部尚书,当年兵部尚书陈新甲力主同满洲议和,于是和崇祯帝商议后决定派方一藻赴盛京同满洲接触。
可方一藻深知议和之事干系太大,不敢瞒着朝堂偷偷去盛京,就派了一个“瞽人卖卜者”周元忠出关到满洲洽谈。
满洲方面,洪太并没有因为明朝派来的只是一个算命的而大怒轻视,反要下面隆重接待这个周元忠,对周带来的明清议和条件也基本上答应。
可惜,明朝反对议和声太大,崇祯不敢最终拍板。为了逼迫明朝签约,洪太遂发起第三次入关。此役,歼灭了明朝主战派卢象升,但仍是没能让明朝签订和约。
方光琛早年游历关外,对满洲习俗了解颇多。
当初崇祯死后关宁军三位主脑分别是蓟辽总督王永吉、辽东巡抚黎玉田、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在继续抗清还是降顺的关键抉择时,同知童逵行向王永吉提出“借师助剿”建议。
吴三桂拿不定主意,便问方光琛,方建议“莫若请北兵进关,共歼李贼,事成则重酬之。”
随后,借兵助剿一事在关宁高层达成一致。
后来多尔衮要关宁军剃发,吴三桂等人还颇犹豫,还是方光琛加以劝说这才全军剃发,吴三桂正式接受清廷封赏成为大清的平西王。
但方光琛虽劝吴三桂剃发,可对满洲人骨子里却又十分厌恶,其当初的真正目的也真的就是借师助剿,并非让吴三桂率领关宁军真的为满洲人征服中国。
可事态的发展远超出了方光琛的谋断,如今,他与吴三桂等人不为汉奸也要是汉奸了。
相比发现满洲人是真的要窃占中国,遂果断从间道南下的蓟辽总督王永吉,吴三桂、方光琛于气节之上又差了许多。
如今李自成已死,大顺眼看就要分崩离析,吴、方二人再看这大顺从前的襄京,自然感慨良多。
“这襄阳也是块风水宝地,李自成据此为襄京,建号新顺,方有后来之势。若非满洲入关,这天下恐怕就是李自成的了。”
吴三桂也是有感而发,想那李自成未建新顺之前不过是一流贼,于襄阳建了新顺之后方才真正有了王霸气象。所以这还真是块风水宝地,起码让那李自成称了一回皇帝。
方光琛摇头道:“襄阳是个好地方,可惜如今这宝地已然气泄,从宝地沦为凶地了。”
吴三桂听了这话,有些不解,问道:“廷献何以如此说?”
方光琛拿扇子一指襄阳,给吴三桂解释道:“王爷,李自成兴于襄阳,然其死也于襄阳。兴于襄阳之时为王,死于襄阳之时为帝,故而这襄阳的王气已然不存,日后不会再有人据此成事了。可惜,可惜。”
“俗话说,人杰地灵。人非地灵而来,地因人杰而灵。廷献说这襄阳从此为凶地,我是不赞成的。事在人为,岂可以气数来定。若说气数,这明朝本该亡了,何以如今却能在南京又续其国。”说这番话时,吴三桂脸上有些异样。
方光琛见状,直言问道:“王爷莫不是还念着明朝?”
“唉。”
吴三桂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自随英亲王阿济格从陕西一路追赶李自成至荆襄后,吴的军中便常有前明官绅秘密前来劝说归明,对这些人,吴三桂倒也没有擒了送给英亲王处斩,而是叫方光琛替他打发。
除了这些前明官绅份量不足外,也与吴三桂根本没有归明的心思有关。虽然崇祯太子是他放走的,但不代表他这个大清的平西王愿意去做明朝的蓟国公。最重要的是,他吴三桂手下的关宁军只有一万三四千人,真要反正恐怕转眼就会被阿济格大军剿灭。
正如方光琛从前所言,实力不济,无可奈何。
不过昨天有湖南巡抚何腾蛟派人秘密前来吴的军中,劝说吴反正,称吴若反正归明,则大明必以王爵相酬。
吴三桂当然不可能因何腾蛟的劝说就反正归明,但心中难免有些想法,陡然一时感慨,也是正常不过。
其部现正奉阿济格之命攻掠承天、荆州一带,天气太过炎热,满洲兵马不耐酷暑,战马生病、掉膘的也多,故而只能由关宁军来做。好在这一带的明军左良玉部早早就弃了武昌东下,使得清军可以不费力气就占领荆襄数府,若不然,炎热天气不管是行军还是攻城,都是清军的噩梦。
“英王不该将李自成的尸体送往北京的,”
当初阿济格说要将李自成的尸首送往北京,吴三桂是表示反对的,认为李自成纵是中国大贼,但也是枭雄,如今身死,即便不予厚葬也当于襄阳某处秘密安葬。
这般将尸体于酷暑中北运至京,半道必然发臭腐烂,实非正人君子所为。且此举极易刺激李自成的余部,对日后招抚这些人不利。
“英亲王是急于在京中表功,其论序乃摄政王兄长,于朝中却无摄政王的权势,如今有此大功,岂能不加以利用……”
方光琛正说着,耳畔有蹄声响起,扭头看去,来的是副将杨坤。
“王爷,方先生,你们在这啊,末将找的好辛苦!”
杨坤翻身下马,连气都顾不得喘,连走带跑的奔了过来,不及近前,就急声道:“王爷,后方出事了!”
“出什么事?”
吴三桂惊诧,抬手接过杨坤手中的塘报,是南阳守将郭云龙发来的。
郭云龙是吴三桂舅父祖大寿的亲兵出身,当初同杨坤一起出关向多尔衮求的援军。
李自成从新野脱困后,吴三桂随阿济格南下追击时,让郭云龙带了一部兵马留驻南阳。
撕开郭云龙的塘报,吴三桂迅速扫去,随后大惊失色,失声道:“怎么可能!”
模样让一边的方光琛也是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