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历史军事>大流寇【完结】>第三百章 夫人去扬州

  什么都可以,老婆孩子必须交出来,这是陆四的底线。

  如高杰这等桀骜不驯之辈,除了妻儿为质,陆四也绝不作它想。

  其实相对高杰本人,陆四更看重的是他麾下的李成栋父子、胡茂桢及高杰的外甥李本深。

  这几个家伙是绿营的翘楚,反正的李成栋不说,胡茂桢和李本深可都是名入绿营十大将的。故要是高杰归降,加上张国柱和柏永馥,清初绿营十大将便被陆四收了四位。

  如同陆四前世有些网文喜爱收取名将,陆四这会也有些类似,不过别人是集邮名将,他是集邮汉奸将——能打的汉奸将。

  有朝一日若能集齐绿营所有排得上号的将领,大概这天下也就姓陆了。

  高杰能打,但这家伙行事却无法无天,或者说极大胆大妄为,曾伏兵袭杀同为四镇之一的黄得功,诛杀了几百随黄得功南征北战的亲兵家丁,黄只以身逃回。要不是黄得功顾大局听了史可法劝,只怕多铎还在路上时,南明四镇先打成一锅粥了。

  故而对胆大妄为,行事根本不考虑后果的高杰必须有效约束,否则这翻山鹞就是一颗随时会爆的炸弹。

  邢氏同高杰唯一的独子就是最有效的约束“工具”,有这两个高杰最亲的人在手中,陆四就不怕他高杰敢乱蹦。

  虎毒不食子,况就这么一个独子。

  不交老婆孩子,陆四绝不会放高杰一兵一马南下,甚至不惜兵戎相见,哪怕将李元胤在内的高部悍将们全部诛杀怠尽,陆四也不会后悔。

  用人是要不疑,但用之前却须把人完全拿捏住才行。

  什么约束都没有就放手用之,轻一点陆四可能就是“老媒婆”史可法,说几句话都被高杰顶,重一点就跟黄得功一样得防着高杰背后捅他刀子了。

  立夏已过,烈日蒸人,陆四后背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便将凳子往里挪了挪,顺手端起茶碗“咕嘟”一口。

  远处大队淮军步卒正在从“人桥”上鱼跃而过,岸边炮队的辅兵喊着号子几十人同时使劲将一门门炮往船上运。

  “此事不用再想,恕咱直言,夫人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如果连这点诚意都没有,要咱怎么信得过高将军?……将心彼心,换作夫人是咱,怕也同样信不过咱,那咱是不是也得把老婆孩子交到夫人手中,如此大家都能安心?”

  陆四不是咄咄逼人,甚至在说这番话时表情很是平淡,邢氏却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决然,心下暗惊,没想到对面这位年轻的侯爷态度会如此坚绝,根本不给她任何商量余地。

  “除此外,其余诸事皆可商量,咱意高将军所部为咱淮军第六镇,高将军为镇帅,以下军官任免都由高将军自决,咱不干涉,只要高将军听从咱指挥,钱粮方面咱都担了……至于夫人所担心的事情,咱也可给夫人一句明白话,只要咱还在,普天之下便无人敢为难夫人。”

  邢氏担心什么事,陆四不必挑明,双方心知肚明。不说李自成马上就要完蛋,就是李自成没有完蛋,陆四也不可能把高杰和邢氏交给这位永昌陛下。

  “夫人好生考虑,咱这人说话不拐弯抹脚,有一说一,夫人不去扬州,咱就只能和高将军较量一场了。”

  说完,陆四静默,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河上。

  李元胤站在邢氏身后,小小年纪竟也能做到不露情绪于表面,让陆四更加欣赏。

  有那么几十息的沉默后,邢氏先是轻叹一声,尔后淡淡道:“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世人都说扬州繁华,妾身从前读古人诗作便想去扬州瞧瞧,只从前一直没有机会,既然侯爷给了妾身这个机会,那妾身不日便动身好了。”

  这是同意做人质了。

  邢氏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她不答应,双方的开战就难以避免。如果说之前邢氏不了解淮军,还有底气与之打上一场,但眼前这热火朝天北渡的场面,让她生不起半点较量之心。

  陆四心中一喜,知道事情定了。

  邢氏话锋一转却又道只有一事必须请他通融,陆四心道邢氏同高杰子只要肯去扬州,其它事都好说,当下便请邢氏道明。

  “妾身夫君帐下有一亲信爱将李成栋……”

  邢氏当下将李成栋的事情说了,这么一说,陆四倒记起一件事来。

  ……

  李成栋在广东反正之前是有很大顾虑的,因为他的眷属都被满清留置在松江做人质,所以他要反正归明,松江眷属必定会被满清杀掉。

  然而正当李成栋犹豫不决时,他身边的随侍爱妾却道:“公如能举大义,妾请先死尊前,以成君子之志。”

  说完,此妾自刎而死,李成栋抱妾尸体大哭,深感岂能连一女子都不如,遂易帜反正抗清。

  这个小妾各种史书中都没有名字,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李成林掳来的,虽无名,但其事迹却让后人敬佩。

  如果邢氏所言的那个小妾就是劝李成栋反正归明的女子,那无疑是值得陆四通融破例的。

  遂道:“扬州富庶,夫人居于城中可享富贵,风景也是不错,有瑕到处走走看看,甚好。至于夫人所说之事,咱就破个例,允那李成栋可携妾于军中。”

  “妾身代李成栋多谢侯爷,”

  邢氏正要谢,陆四却打断他,笑着道:“夫人先别急着谢咱,咱也有一个要求,不知夫人能否答应?”

  邢氏忙道:“侯爷请说。”

  陆四视线朝邢氏身后的李元胤看去,笑道:“咱很是欢喜这小将,不知夫人可否让他随在咱身边?”

  “啊?”

  李元胤一愣,不知这年轻侯爷怎么就看上他了。

  “这……”

  邢氏不是不愿,只是元胤是李成栋的养子,所以是不是留在淮阴侯身边得人家父亲表态。

  “不急,夫人回去问问他父亲便是。”

  陆四不认为李成栋不愿意,人要识趣,淮阴侯给你李虎子破了例,你李虎子总不能一点好歹都没有吧。

  邢氏也是作风爽快之人,既替丈夫定了大事,也不多留,当下便要回返寨里集。

  陆四留之不得,遂让外甥延宗护送邢氏回返。

  第三百零一章 虎父无犬子

  邢氏回到寨里集时,天色已近傍晚,远远就见丈夫高杰带人在等侯她。

  见到邢氏安全归来,高杰提了半天的心总算彻底落下。他始终担心那位淮阴侯会借故扣下邢氏胁迫于他。

  “谈的如何?”

  将邢氏从马车上牵下后,高杰低声问了一句。

  邢氏摇了摇头,说先回去,这让高杰心一沉。

  到了临时居住的百姓屋中,邢氏先是去看了儿子,刚好儿子醒来,便一边奶着一边将事情大概说了。

  “这么说,夫人和爵儿是一定要去扬州的了?”尽管已有心理准备,高杰还是觉得有些憋屈,同时也很不舍。

  “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东奔西走没一日安稳的,难得有个地方安置,你当为我和爵儿高兴才是,再说我们南逃为的不就是有处安身之地么。”

  邢氏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满是母亲的慈爱,她之所以愿意去扬州为人质,很大程度上也是不想自己的孩子再随母亲颠沛流离。

  “爵儿未出生前,我们在延安被李过追的走投无路,大家都以为必死无疑,没想爵儿一出生黄河就结了冰,这孩子真是我们的福星。”

  高杰也是感慨,当时的情况真的是凶险无比,前有黄河天险,后有李过追兵,真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偏偏这时夫人肚子开始阵疼,把高杰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

  结果爵儿刚从肚里出生,前面就来报说是黄河结冰,喜得高杰赶紧带人渡过黄河。隔一日李过率追兵赶到黄河边时,黄河的冰面突然融化,使得李过无法渡河追击,这才让高杰逃脱身死厄运。故军中都说小家伙是大家伙的福星。

  “为了爵儿,也为了我,你就安生跟随那位侯爷。过去之后,你当淮军第六镇的镇帅,兵马仍是你自己的,那边不会安插人过来,钱粮方面也由那边开支……”

  邢氏将高部改编为淮军第六镇的事详细说了,这些也是高杰最关心的事。

  一听兵马仍由他指挥,钱粮也均定额发给,只须服从淮军调遣即可,高杰的憋屈瞬时好了许多,脸色也平缓下来。

  “这位侯爷倒也大度,有将帅之风。”高杰有些佩服对方连监军都不派。

  邢氏笑道:“人家可年轻着,我看也就二十岁吧。”

  “这么年轻?”高杰甚是吃惊。

  “有理不在声大,有志不在年高。人家虽然年轻,但做人不比咱们差,我看,少年老成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见儿子已经吃饱,邢氏一边将捞起的内衣放下,一边轻轻拍打儿子的小屁股哄他入睡。

  虽然刚刚喂过,但这些日子得益于淮阴侯送的补品太多,邢氏乳水很足,以致都发涨。

  “对了,你不必担心那位会逼你当汉奸。”邢氏说了这么一句。

  高杰好奇道:“夫人何以这么肯定?”

  “淮军这次北上收取山东、河南二省乃是为了抗击满洲。”

  邢氏第一眼看到那棚中挂着的地图时,就从那些箭头指向中捕捉到了重要讯息——“抗清”。

  高杰向来听邢氏的,见她确定淮军不会学关宁军投降满洲人,便也没什么顾虑,轻身走到邢氏身边,将她抱在怀中:“那你和爵儿什么时候走?”

  邢氏说明日就走。

  “这么急?”高杰心慌了一下。

  “迟早都要过去,早去晚去一个样,况早点过去能让下面人安心,也能让人家安心。”

  邢氏说完将睡着的儿子放到床上,拉着丈夫的手道:“大伙都在等着,我们去宣布吧。”

  屋外面,李成栋、胡茂桢、杨遇明等高部大小将校数十人站在那窃窃私语着,见着高帅同夫人出来,众人忙上前施礼。

  邢氏示意众人免礼,看了眼丈夫后对众人道:“大概情况你们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

  众人都是点头,他们刚才已从李成栋养子李元胤那里晓得了夫人和淮阴侯谈定的事。

  邢氏环顾众人,和声道:“大伙要没有意见的话,明日起便归顺淮军,军中家眷则跟我去扬州安顿。”

  诸将听后都未说话,显是已经达成一致。独李成栋有些着急,正要开口询问,邢氏朝他一笑,道:“你那位美人可以留在军中,淮阴侯独为你李虎子破了例。”

  李成栋一喜,忙道:“定是夫人帮着说了不少话。”

  邢氏却摇头道:“你也别急着高兴,有得有失,人家同意你留下美人,却要走你儿子。”

  李成栋一愣:“这是何意?”

  高杰也是困惑,邢氏便将淮阴侯点名要元胤的事说了。

  “噢,”

  高杰问李成栋可是愿意。

  “末将,”

  李成栋有点拿不定主意,索性便问邢氏:“夫人以为元伯是去还是不去?”

  “为什么不去?这是好事。”

  邢氏微微一笑,“至少对元伯是好事。”

  “那好。”

  李成栋寻思养子在淮军那边的确要比在自己身边好,便应了下来。

  “既然大伙没有异议,就各自去通知下面人,老婆孩子该见就见,该睡就睡,要不然可得有一阵见不着。”

  高杰挥手示意众将散去,待人走光后不等邢氏开口便猴急的一把将她扛进屋子。

  夜里动静极大,把百姓家东炕都给压塌了。

  次日,高杰遣胡茂桢向淮军方面传达正式归顺之意,并请淮阴侯前往寨里集检阅高部。

  虽说高杰胆大到敢伏兵袭杀黄得功,但陆四相信这家伙现在绝无胆量敢这般对他,不过为防万一还是率旗牌队和骑兵一部,共计步骑三千余前往寨里集,并为高部士卒带去犒赏之物。

  至寨里集,就见高杰所部步骑几千人已经列阵相侯,军旗皆已易帜,却是皆打淮旗,无一顺旗。

  “参见侯爷!”

  高杰心中虽不服臣服对象的年轻,但仍与夫人邢氏领众将依足规矩拜见。

  陆四从马上跃下,上前扶起单膝跪拜的高杰,尔后一拍高的肩膀:“你知咱最欣赏你翻山鹞子什么?”

  高杰愣住。

  “是你翻山鹞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拼命二郎精神,往后在咱面前别弄这些虚的,也别叫咱什么侯爷,同他们一样叫咱都督便是。”

  说完,陆四注意邢氏手中抱着一襁褓中的婴儿,忙问:“这就是元爵?”

  高杰忙道:“正是犬子。”

  “错了。”

  陆四摆手,同时摇头。

  “错了?”

  高杰同邢氏等人不解。

  “虎父岂能有犬子?要说虎子才对。”

  陆四弯腰凑近看那高元爵,小家伙虎头虎脑的确是叫人欢喜,越看也越是高兴。

  李棲凤见状不失时机上前笑道:“都督尚未娶妻生子,既这么欢喜高将军的虎子,莫不如认做义子。”

  第三百零二章 淮军第六镇

  “你老李不说咱险些忘了自个还没讨婆姨咧……听说夫人是米脂的?有道是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赶明就请夫人帮咱说个婆姨,嗯,咱要求也不高,有夫人一半贤德就好。”

  陆四原是想说有邢氏一半漂亮,话到嘴边却改成了贤德。邢氏是陕西人没错,但是不是米脂的他也不确定,不过往美人上讲肯定没错。

  “都督尚未娶妻?”

  邢氏同高杰等人微诧,这位淮阴侯年轻就罢了,连老婆都没一个就真叫人惊讶了。

  陆四一指自个鼻子,朝众人嘿嘿一笑,道:“咱是想娶媳妇来着,可祖上几代贫农,家徒四壁,穷得就差当裤子了,可愿把自家姑娘嫁穷鬼。”

  说完,朝高杰手下诸将打趣起来,“你们摸良心讲,哪个愿意把姑娘嫁穷鬼?”

  “若是都督这样的人物,再穷末将也肯嫁,姑娘不嫁末将自个嫁!”胡茂桢颇是识趣,适时配合气氛起来。因为他是高杰部将中唯一知道淮阴侯有意认高杰儿子为义子的人。

  其余人听了胡茂桢这话,不由都是失声笑了起来。

  陆四也乐了,假作骂咧道:“咱要你个光棍汉做什么,你啊站着说话不腰疼,想要咱当你女婿,你先把姑娘生出来再说。”

  胡茂桢转头对邢氏道:“夫人为都督说媒时可别忘了给末将也找一个,会生儿子的不要。”

  邢氏笑而不语,心里却真盘算起给这年轻的都督找个媳妇的事来。

  因这岔子,高部诸将与淮军这边倒是一下贴近起来,初见面的拘束和隔阂不经意间去了大半。

  “说正事,”

  陆四面色突然一正,高杰等人也忙收了笑声,不想这年轻的都督却是很认真的对高杰两口子道:“老李既然说了,咱也是真心喜欢这孩子,不如就让咱给这孩子当义父吧。”

  “啊?”

  高杰性格是桀骜,但缺临场应变能力,又习惯诸事都从夫人的,于是下意识看向邢氏。

  邢氏微微一笑,却是直接摊开右手来,说了一句:“妾身可没听说空手认义子的。”

  “对,对,夫人不说咱差点忘了这一出!”

  陆四一脸欣喜状,急忙在身上摸索,摸了一遍却是苦恼起来,咂嘴道:“坏了,来得匆忙,兜里空空,什么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邢氏一怔,刚想说有这心意就成,那边李棲凤开口问高杰:“不知高帅可给这孩子取了小名?”

  “啊?不曾取。”

  高杰摇了摇头,这是事实,这孩子除了元爵这个大名外,还真没有小名。

  李棲凤点了点头,向陆四提议道:“那就请都督为这孩子取个有寓意的小名吧。”

  “好,好。”

  陆四觉得这点子不错,当下沉吟起来。

  高杰同邢氏好奇看着,不知这年轻的侯爷会给他们的孩子起个什么小名。

  李成栋同杨明遇等将领也是期待,独胡茂桢面带微笑看着不语,高帅之子无小名这事是他透露给李棲凤的。

  “有了!”

  陆四想到了,伸手轻捏邢氏怀中小家伙团团肉嘟嘟的小手,挼了挼自家并不长的胡须道:“咱们做长辈的不求晚辈能有多大本事,能做多大官,建多大功,但求平安一生,幸福安康,所以这孩子小名就叫平安吧。”

  “平安”和“富贵”是陆四昨天晚上同李棲凤商量的两个名字,最终采纳前者。

  “平安,高平安,这小名不错。”

  高杰点了点头,平安好啊,儿子这一生只要平安,就是他这做爹最幸福的事。

  大名元爵,小名平安,邢氏也觉得这一大一小两个名字很不错。

  正要谢时,陆四却道:“夫人可否让咱抱抱平安?”

  邢氏当然不会不允,伸手将孩子递给对方,本以为这年轻的侯爷不曾娶妻生子,不知道怎么抱孩子,没想到对方伸手接过平安在怀,动作娴熟的很。

  更难得的是平安这小家伙在义父怀里也十分乖巧。

  “都督,这是我军名册,官兵人等实有七千二百一十三人,马骡四千余。”

  高杰将代表正式归顺的军中名册递上,陆四左手抱孩子,右手接过却看都不看就递给一边的李棲凤,尔后对高杰道:“第六镇的事咱不插手,咱信你翻山鹞子!”

  李棲凤笑道:“高帅还是给都督介绍一下咱们淮军第六镇的英雄好汉吧!”

  高杰这才想起没给人介绍呢,忙为年轻侯爷一一介绍起来。第一个是他的副将胡茂桢,第二个是李成栋……

  让高杰同一众部将诧异的是,年轻的淮军都督竟是抱着平安,挨个伸手同他们握手。

  这是什么礼节?

  众将不知,但却是人人同年轻的都督握了手。

  待高杰介绍完最后一人,陆四这才将怀中的平安还给邢氏,尔后环顾众人,道:“知道咱为何同你们握手么?因为以后你们就是咱生死与共的手足兄弟!”

  此言一出,便是连高杰也为之动容。

  邢氏更是心中叹服:这位侯爷年纪轻轻便如此礼贤下士,难怪数月之间便能崛起纵横。

  “今日诸位归顺于咱,咱很高兴,是发自肺腑的高兴,俗话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今咱却得高帅以下数十将,胜得三军!”

  陆四大手一挥,李棲凤忙将事先前准备的第六镇组建章程及将校军官任命凭证转交高杰,按高杰呈具名单,旅帅三人为李成栋、胡茂桢、杨遇明。此来又给高部官兵一人五两饷,半斤肉。

  “咱对诸位一视同仁,对第六镇也是寄予厚望,但咱还须与诸位约法三章。能做到的才是咱的手足兄弟,做不到的兄弟可就做不成了。”陆四神情郑重。

  众将都是凛然,不知是哪三章。

  高杰身子微欠,拱手道:“请都督吩咐!”

  “很简单,不掳掠百姓、不奸淫百姓、不乱杀百姓,能做到吗?”陆四喝问。

  高杰一听原来是这三道命令,心道只要你给我足粮足饷,我是吃饱了撑的要去祸害百姓,毕竟他自个也是百姓出身。

  “末将等愿奉都督令!”

  高杰带头表态,李成栋、胡茂桢等忙也大声轰应。

  “那就好,”

  陆四欣慰点头,面色一肃:“高杰接令!”

  “末将在!”

  高杰急忙出列。

  “着你部于明日开拨,北上郓城,兵进东昌,夺取临清!”

  令罢,陆四侧身看向邢氏,“夫人几时动身?”

  第三百零三章 满洲大兵,仁义之师

  北直隶,河间景县吴桥镇。

  十三年前,吴桥发生的兵变震动北直隶,震动京畿。

  当年因为祖大寿部被后金军围困关外大凌河城,登莱巡抚孙元化急令孔有德率八百精锐骑兵往前线赴援。

  孔有德率部抵达吴桥时,因遇大雨雪部队给养不足,孔便派人到镇上商铺购买,结果商人皆闭门罢市不卖粮食给孔有德的兵。

  孔部下有一士兵饿极便偷了吴桥有名望族王象春家仆人养的一只鸡,结果这名士兵被当地人逮住“穿箭游营”。

  士兵受此大辱气愤不过,愤而持刀杀了那王家仆奴。王家不肯罢休,联合当地官绅要孔有德交出杀人凶手,正好孔有德的副将李九成将孙元化给孔部的军饷输光,害怕被追究的李九成趁机煽动士兵哗变。

  至此,一场席卷山东、北直隶的兵变发生,最后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等率叛军及家眷10000多人投降时国号为“后金”的满洲。

  因为孔有德带去了后金急需的红夷大炮及匠人、若干孙元化重金打造的火器,所以皇太极对他们的投降极为重视,亲率诸贝勒出盛京十里迎接,并使用女真人最隆重的“抱见礼”相待,仍以孔有德为都元帅,安置辽阳,自成一军,称“天佑兵”。

  而由于此次兵变发生在山东腹地,导致明朝大量军民死亡,仅官兵就伤亡数万,阵亡副将以上十多员,死于叛乱的百姓多达数十万。

  兵变过后,登莱荒芜,东江动摇,海上牵制再也无从实施,明对后金的战略反攻更是无人问津,至此,明朝彻底丧失对后金的战略优势。

  如今,孔有德已是满清恭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二人同智顺王尚可喜都已领军随清摄政王多尔衮入关,而当年兵变事发地吴桥早已变得冷清,不复当年北直、山东连接交通要道的繁华。

  此时,镇子上的百姓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来,原因是镇子上突然来了一大队脑后留着小辫子的清军。

  从京师南下后,天气就越来越热,尤其这两天闷热异常,满洲大兵们在马上坐不到片刻,就人人衣衫尽透。

  “下马,就在这镇子上歇一会,热死了!”

  满洲正蓝旗固山额真、觉罗巴哈纳一边翻身下马,一边骂骂咧咧的脱掉身上的甲衣。甲衣解开那刻,顿觉一阵清凉,再看衣衫已经湿透。

  听到额真下令休息,一众也早已热得不行的满洲大兵如蒙大赦般纷纷从马上跳下,然而他们却没有去砸开镇上百姓的房屋,而是拿着兵器半倚在房檐下,喝水的喝水,吃干粮的吃干粮。

  看起来,不仅军纪严明,更是一支对百姓秋毫无犯的军队。这让躲在家中的吴桥居民困惑同时对这些辫子兵生出了亲近的好感。

  满洲兵前面过去的还有汉军镶红旗的兵,巴哈纳在下令休息时派身边的戈什哈向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石廷柱通报,得知后面的满洲兵要休息,石廷柱也让所部汉军下马休整。

  镶红旗汉军已经过了吴桥镇,便在官道两侧的树林里休整。同后面的满洲大兵一样,汉军也是热的不行,三五成群靠在树上,“咕嘟咕嘟”大口喝水。

  同样,汉军也没有人去骚扰官道两侧百姓房屋,南下之后,无论是汉军还是满洲兵,沿途所过都是这样,真正执行了摄政王多尔衮秋毫无犯的军令。

  三十七岁的巴哈纳是满洲宗室,清景祖觉昌安三兄索长阿之四世孙,十七岁就从先帝皇太极征伐,二十八岁升任满洲正蓝旗固山额真,于行伍已是二十年。

  只是对于这趟同石廷柱南下收取山东,巴哈纳其实有些不情愿,倒不是巴哈纳担心南下会遇到强敌,而是摄政王刚刚下令西征的大军都回京休整,北京城里八旗又在准备迁都的事。

  相较征讨李自成,迁都更事关八旗利益。哪旗进关,哪旗不进关,各旗怎么个安置法,闹哄哄的,所有人都在争。所以这节骨眼叫巴哈纳带兵到山东去,他心里肯定不定当。

  只是摄政王的军令,巴哈纳不敢不从。

  眼下八旗除了豪格敢和摄政王针锋相对,其他人哪敢?便是原两黄旗那帮先帝重臣爱将,这会也都屁不敢放一个。

  不过豪格也没好果子吃,八旗入关前,豪格因语言中伤摄政王,被固山额真何洛会告发,议罪削爵。

  这是摄政王给八旗上下的一个警告,巴哈纳虽是宗室,但想来自个差了豪格十万八千里,故只能乖乖带兵离京。

  此次南下,巴哈纳带了正蓝旗三个牛录真满兵不到千人,另外两千兵马是石廷柱手下的汉军。

  石廷柱老姓瓜尔佳,其家族在明朝成化年间就归顺明朝,并改姓石。原先石廷柱在明朝做广宁守备,见后金崛起,便生了贰心,天启二年同孙得功、金砺等人开广宁城门投降后金,被太祖皇帝授游击世职,现累军功积升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

  石廷柱找到巴哈纳时,这位觉罗正吃着手下人不知从哪找来的一只香瓜,边吃还边让手下人拿几个铜板放在摘瓜的地方,并弄一个显眼的记号,免得瓜主人瞧不着以为满洲兵白吃他家的瓜。并叮嘱不可再去摘瓜,违令者重杖。

  “不过一个瓜而矣,何值你这么郑重其事的,吃了就吃了,那瓜这么多,少一个种瓜的也不晓得。”

  石廷柱虽是汉军旗的固山额真,但老姓也是女真八大姓,资历也高,所以不同其他汉军将领对满洲人畏惧,反而同满洲人打的火热,与巴哈纳这个觉罗平起平坐。

  “石爱塔说笑了,摄政王的军令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次咱们大清入关重在得人心,可不能同以前那样把汉人当小羊崽子杀了。一个瓜虽小,但能叫汉人真切感受到咱们大清这次入关是真心待中国人好。”

  巴哈纳“哈哈”一笑,他去年跟随阿巴泰入关到过山东,且负责对登州等地的攻掠,结果一时杀得性起屠了两座县城,致死十几万汉人。回去之后先帝论登州略地诸将罪,巴哈纳被坐夺俘获财物,可把他郁闷坏了。

  第三百零四章 汉军旗的福地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八旗入关目的就是烧杀抢掠,持续不断放明朝血以滋补关外同时受灾的大清,所以杀死的汉人越多对大清越有利。

  这会摄政王决意夺取中国,听了那帮汉官的意见要争中国人心,以清代明,严禁八旗屠戮汉人,劫取汉人财物,巴哈纳当然不敢违令。

  “爱塔”是满洲人对值得信赖的伙计亲切称呼,石廷柱是太祖年间就降大清的明朝将领,又是汉军镶红旗的固山额真,三朝老臣,这次两人一同南下略取山东,巴哈纳当然要对人家客气,况人家本来就是真满洲,汉军八大家名列第二。

  石廷柱亦笑道:“你这红带子未免太小心了些,此地汉人早就归降我大清,不侵犯他们便是仁政,何必做样子给他们看。”

  石所言是有依据的,自大清兵入北京后,原明朝北直隶的官绅地主大多归附,如河间、真定、保定、大名、广平、永平等府皆已由吏部派官,吴桥此地虽是北直隶最南端,但所属河间府早在半个月前就奉表归附,故吴桥居民现时便是清民。

  “摄政王的嘱咐咱可不敢忘,爱塔莫非忘记前番京畿盗贼大乱?”

  巴哈纳所言的“盗贼”并非真盗贼,而是由于清军占领北京附近地区后强行推行剃头政策,导致汉人惶惧不宁,三河、昌平、良乡、大兴、天津、武清等地陆续出现汉人群起抗拒剃头。

  这些自发抗拒剃头的汉人多则数千,少则几百,一度使得京师以外恍若都是“敌境”,甚至连北京所用的西山煤炭都因道路阻隔无法运入城内。闹得最凶时,京师内的汉人都盛传清军将有屠民之举。

  有鉴于此,摄政王多尔衮及时暂停剃头,同时为了震摄汉人,派兵遣将于京师附近大肆扫荡,杀死汉人多达六万余众,但凡被清军捕获的汉人“反贼”,哪怕老人婴儿不能弯弓操刃者,也一律砍头。

  大规模的屠杀和大量明朝官绅的拥护使得京畿地区的统治重新趋于稳定,然而这次由剃头引发的汉人反抗事件也给满洲高层提了醒,那就是他们才刚刚在北京一带立足,而中国之大远非一个北京。

  若不能得中国人心,中国人处处反抗,军力仅有十余万的清军根本无法平定中国,时日久了甚至有亡国灭族之危。

  加上满洲头等大敌李自成的大顺军尚扼守山西,随时有可能聚集重兵来犯,多尔衮不敢以主力南下收取山东、河南,便只能采纳降官方大猷、王鳌永等人的意见派人前往招抚。

  为了不让山东、河南等地的汉人对大清有敌视,巴哈纳出京时多尔衮亲自召见,叮嘱南行途中务要展示大清军容,使汉人畏惧,同时大清兵也要“爱民如子”,使汉人畏惧同时亲近,无有抗拒之意。

  巴哈纳理解的很到位,这才有吃一瓜都给钱,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位觉罗红带子虽在八旗不起眼,但也是一个人才,推算开来,如今的满洲真可谓是人材济济,精兵强将如云。

  “那个德州的明朝济王是怎么回事?”随手将瓜皮扔远后,巴哈纳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露出爱新觉罗特有的黄牙问道。

  也因为爱新觉罗一家普遍牙齿发黄,有别于一般女真,所以早年关外其他各族都叫爱新觉罗家的人为“黄牙辫子”。

  现在,这黄牙辫子可是没人敢说了。

  “方副使说那个济王不愿归附我大清,不过此人部下都是乌合之众,又得不到任何明军支援,困守德州能成什么事。另外德州的原明朝知州张有芳是个明白人,知道打不过咱们大清,怕咱们破城之后会屠城,所以正在私下游说这个济王的部下。”

  石廷柱拿着蒲扇扇风,他也不适应关内的炎热。

  德州的情况是招抚副使方大猷报过来的,方有七成把握那个张有芳会说动济王部下开城降清。

  巴哈纳点了点头,道:“但愿那个张有芳能成事,要不然这济王守着城总要咱们费力去打。”

  “打就打吧,区区德州城,咱大清已下过它一次,大不了再下它一次。”

  石廷柱对此很有信心,去年德州就被大清兵攻破过,擒斩明鲁王朱以派及乐陵、阳信、东原、安邱、滋阳诸王。

  兵马人数上,石廷柱部肯定不如当时的饶余贝勒阿巴泰大军,手下只有两千汉军,但实力却是明军一万人都不能敌的。

  早在太祖时代,汉军就是满洲方面最早拥有火器的兵马,每旗都有枪营、炮营、护炮藤牌营。士卒均配皮胄,棉甲,堪称精锐之师。

  太宗时正式确立汉军八旗,规定汉军一百人配炮十门、长铳八十枝,所以石廷柱这两千汉军就携带了大小炮近200门,长铳一千余枝。

  火炮千斤以上的就有60门,铜炮数量大概占三分之一,为此,军中除真满和汉军外,还有五千多京畿一带归附的降人及征发的民夫随军。否则这些大炮光是拉运就得把汉军这两千人累成狗。

  这还是石廷柱的汉军镶红旗,其余七旗火炮同样众多,以致现在清军出战都是大炮先轰,步骑再动。反观不管是明军还是顺军,拥有的火炮数量连清军零头都比不上。

  “这个地方就是孔爱塔当年造明国反的地方?”望着家家闭户的镇子,巴哈纳若有所思。

  石廷柱笑道:“没错,是吴桥。”

  巴哈纳“嘿”了一声:“先帝在时说孔有德来归是咱大清的福气,那这吴桥同样也是咱大清的福地,嗯,也是你石爱塔的福地。”

  “我的福地?”

  石廷柱有点不明白巴哈纳的意思。

  “当然,要不然你哪来这么多大炮的?”

  “那倒也是,这么一说,咱们可真要对吴桥的百姓好一点才是。”石廷柱笑了起来,大清始有火器,源于三顺王;三顺王,源于吴桥。

  巴哈纳摸摸脸上的络腮胡,露出黄齿哈哈一笑,道:“让儿郎们出发吧,所过地方官兵叫他们出来迎接,违者以抗师治罪!”

  第三百零五章 衍圣公,什么公!

  曲阜知县自唐代始即由孔家族人担任,原因是“圣人后裔不宜为他人统摄。”

  不过真正让孔家世袭曲阜知县的却是金代,其后蒙元沿袭这一制度。明朝建立,洪武皇帝改“世袭”为世职,规定曲阜知县仍由孔姓担任,不过要由衍圣公保举孔氏贤良者送吏部选授,领敕后方赴任,这使得曲阜知县不再被衍圣公府“霸占”。

  现任曲阜知县孔元庆是举人出身,去年刚由衍圣公孔胤植举荐为曲阜第四十七任知县,不过上任之后孔元庆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同衍圣公一起在孔庙供奉大顺永昌皇帝龙位,并向一千一百里外尚未进京的大顺军献马120匹,饷银一万两。

  时还在昌平的李自成闻曲阜衍圣公遣人来降,还比较茫然,因为这位农民出身的永昌皇帝不知道衍圣公是个什么玩意。

  待牛金星激动解说一番后,李自成当然高兴,立命人制新的衍圣公印专人经河南送呈曲阜。

  大顺衍圣公新印到达那一天,在济南、济宁等地仍为“明治”的情形下,孔胤植就公然命易帜归顺,同时与知县孔元庆及孔家大小人员一同在孔庙跪迎永昌皇帝恩诏,并跪接大顺印信。

  这件事曲阜主薄文彦杰从头到尾参与,此人家世也很显赫,乃是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的后人,祖籍江西凫塘祖,后随父迁往四川,崇祯十五年乡试中举,于吏部挂名侯任。

  曲阜知县虽由衍圣公举荐孔姓贤良担任,但主薄、典史佐贰官却还是由吏部派出,所谓世职流吏,也是大小相制的意思。

  文彦杰这个主薄上任时间其实比孔元庆这个知县还短,他是二月刚刚从京城前来上任,并为衍圣公府带来了一套二品官服。

  年初,五十三岁的衍圣公孔胤植自感时日无多,便向朝廷奏请授予自己长子孔兴燮二品官服。时李自成大军开始东征,北京城由于瘟疫死人无数,内外都是人心惶乱,可接到孔胤植的上书后,崇祯仍是于第一时间命礼部将孔兴燮的二品官服送往曲阜。正好文彦杰被吏部补了曲阜主薄一职,这套官服就由他一并带来。

  对于衍圣公叛明降顺,文彦杰并没有反对,因他从京师来山东的路上看到遍地饿殍,加上李自成的大顺已成气侯,如新朝建立肯定会整顿民生,所以便同知县孔元庆一起帮孔府那边筹划归顺之事。

  只是让文彦杰没想到的是,近来却有消息说关外的满洲人入关窃夺了京师,李自成的大顺军西走晋陕,这件事不但让文彦杰焦虑,也让早就递了降表的衍圣公孔胤植也是措手不及,近些天来一直与孔府主事人员商议如何是好。

  文彦杰估计孔府很有可能会重新归明,现在就看那位衍圣公几时将李自成的龙位从孔庙中移开了。

  这日,正在衙门办公的文彦杰得知县孔元庆通知,要他一同往孔府去一趟。文彦杰猜测多半孔府那边拿定主意了,便将手头事交给下面小吏,换了一身衣服去见孔知县,半道却看到几个衙役正在用棍子狠打一个农夫。

  那农夫身上衣服都被打烂了,浑身上下不住抽搐,不住求饶,看着甚是可怜。

  见那农夫面相忠厚,不像犯事的,文彦杰便问衙役这人犯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衙役道:“回文主薄话,这刁民胆大妄为,竟敢到孔林捡树枝!公爷说他侵犯圣脉,叫衙门好生惩治!这不,县尊叫我们几个收拾他呢。”

  “孔林”乃是孔圣及其后裔的墓地,与孔府、孔庙统称“三孔”,占地极大,历代衍圣公都葬在孔林。

  只是,百姓不过在孔林捡些树枝怎的就成了侵犯圣脉?

  文彦杰想不明白,便叫衙役且住手。

  那农夫见状赶紧喊冤,说家里没柴烧,周围山林又都叫公府占了,百姓想要柴禾烧都从孔府那边买,他家实在是穷,想着孔林里有很多去年掉落的树枝便想捡些回来烧锅,可不敢有半点侵犯圣脉的念头。

  文彦杰听后知道大概怎么回事了,衍圣公府在曲阜很是横行霸道的很,欺男霸女不说,还到处圈山占地。

  说什么县内的尼山是圣人母亲感天而生圣人所在,是圣脉,不许百姓随便樵采。又说尼山对面的颜母山也是圣脉,一草一木都不许动。旁边还有一个昌平山,也动不得。总之,曲阜境内所有的山都是他孔家的圣脉,胡家山、五老峰、五花顶这些离尼山老远的山脉一律被孔家划为禁地,不许百姓进入。

  圈占山林不说,孔家还强行圈地。

  孔府仆奴拿着公爷给的什么牌子到得一处,牌子一插便说这地是孔府的,百姓想要继续租种就要交佃子,不交的马上打出去。百姓牛羊只要误入禁地,轻则牛羊罚没,重则倾家丧命。

  更叫文彦杰气愤的是,上个月有个贫农在离尼山山脚半里多远的自家地里挖出一块石头,结果被孔府知道说破坏了孔家的“风脉”,把那贫农捉到公府的私衙,关押毒打一个多月。最后,贫农家里被逼得把仅有的五亩地卖了才把人赎出来,抬回来后那人已被糟踏得皮包骨头不成人形,没两天就死了。

  地没了,人死了,那贫农的妻子眼看人财两空,又气又恨想不开上吊自杀。留下两个姑娘,十岁的那个被卖给人家做童养媳,小的那个文彦杰原是想收养,可叫人找了几次都没有,就这么从人间蒸发了。

  “这件事我去和县尊说,你们莫要把人打坏了。”文彦杰生出恻隐之心,当下就找到知县孔元庆,求他放过那农夫。

  孔元庆却是摇头道:“公爷亲自交办的事,我要是不从,这曲阜还有我立足之地吗?”

  文彦杰滞在那里,无话可说。

  孔元庆又让人给那农夫戴上大枷,叫人牵着在孔林四周和附近乡村游街示众。

  班头问道:“县尊,游到什么时候?”

  孔元庆想也不想道:“一天游一次,游三个月。”

  文彦杰吃了一惊,道:“不可!大枷五六十斤重,游几次便可,三个月这人的腰定要残了!”

  “活该,谁让他在孔林捡树枝,坏了圣脉的。”

  孔元庆微哼一声,说了句,“你不要管这些闲事,马上跟本官去圣公府,公爷指名要你去。”

  文彦杰不解:“指名要我去?为何?”

  “因为你是文天祥的后人。”

  孔元庆挼了挼须,看了眼文彦杰:“大清派人来了。”

  第三百零六章 哪个罪更大

  大清?

  文彦杰“咯噔”一下,心道孔元庆怎能以大清称呼满洲鞑子,进而心中更紧,暗道鞑子派人来曲阜做什么,难道是劝降衍圣公?

  这一想心中更是慌张,因为衍圣公府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孔圣后人,而是天下读书人宗庙所在,要是衍圣公降了满洲,那便是当年孔元用投降蒙元的再演!

  性质极其恶劣!

  但究竟是不是如他所想,文彦杰也不确定,又见孔元庆不肯放过那农夫,便心事重重随孔去了衍圣公府。

  衍圣公府于曲阜又被称为孔府,占地极大,历代都有扩修。到得孔府后,便有孔家人引文、孔二人至内堂,说圣公等得急了。

  “接到圣公传话,下官就赶紧过来了,可不曾耽搁半点。”

  孔元庆是曲阜知县,带路的不过是孔府的家奴,但他竟然待之若尊长,这让文彦杰看着更加不是滋味,同时也为孔府在曲阜的势力感到心惊,难怪孔元庆会说不按公府交办,他这知县便无法立足。

  到了内堂前,那家奴让二人侯着自去通报,不一会返回才叫二人入内。文、孔二人进入后发现堂内有数人,除衍圣公及其长子孔兴燮外,其余人文彦杰一个都不认识,但其中一人却让他格外注意,因为这人脑袋前额光秃,只脑后吊着一根如同鼠尾的小辫子。

  “参见圣公!”

  文彦杰发愣时,孔元庆已经上前行礼,他慌忙也跟着施了一礼。

  衍圣公孔胤植点了点头,示意二人免礼,对堂内其二女婿罗尚忠道:“你于我曲阜的父母介绍下韩参议。”

  “是,父亲。”

  罗尚忠是进士出身,崇祯九年做过太常寺卿,娶的是衍圣公的二女儿,当下起身对文、孔二人介绍那位留辫子的中年男子,却是大清山东布政司参议兼按察司佥事青州道韩昭宣。

  韩原是明朝宁远兵备道,崇祯十五年降清,一个月前同方大猷一起南下招抚,除负责青州招抚事项外,更担负对曲阜孔家的招降事宜。

  “下官曲阜县见过韩参议!”

  孔元庆很是客气的同韩昭宣说了几句,毕竟他要是随衍圣公降清,这韩参议就是上官,必须打好关系。

  文彦杰却是惊疑万分,惊的是青州何时降了鞑子,疑的是这个韩昭宣来孔府的目的难道真是劝降衍圣公的?

  这边惊疑着,那边孔胤植说道:“观生,韩参议,你们说本公这份表文写得如何?”

  被唤作“观生”的是孔府另一重要人物孔闻謤,其天启二年与族兄孔闻诗同榜考中进士,授官为礼部行人司主事,又升任礼部郎中。崇祯七年出任河西道副使,后丁忧回乡。只是丁忧期满见流寇四起,害怕命丧流贼之手便未再出仕,一直在曲阜帮孔胤植处理事务。

  文彦杰偷眼瞧去,发现衍圣公面前写有一份墨迹方干的表文,上面说“伏以泰运初享,万国仰维新之治,乾纲中正,九重弘更始之仁。率土归城,普天称庆。恭惟皇帝陛下,承天御极,以德绥民……”字样。

  全文通篇竟是谀颂满洲君主入关承天御极,以德绥民,是六宇共戴神君、八荒咸歌圣帝,山河与日月交辉什么,简直不堪入目。

  文彦杰难以想象代表天下读书人的衍圣公竟然能写出如此无耻的表文,便是当初给李自成上降表都不曾有这般不要脸面。

  “圣公这份表文写得很好,道明我孔府对大清皇帝拥戴之心!”

  孔闻謤赞了一声,不过却有疑惑,转而问那韩昭宣:“听说大清摄政王要我汉人皆剃发从满洲衣冠,可有此事?”

  不待韩昭宣回答,又摇头道:“我曲阜孔家乃是先圣孔子后裔,也是中国典章礼仪制定之祖,其定礼之大首要于冠服,所衣缝掖之服,为万世不易之程,子孙世代守之。自汉唐宋金元及明朝,三千年未有令之改者,故若摄政王令天下剃发改衣冠可,但却须容我孔家遵先祖之礼,毕竟我孔府乃中国读书人宗庙所在。摄政王要得中国,必须得中国读书人之心,我想韩参议当明白我的意思。”

  韩昭宣却是脱口就道:“绝无此事!”

  “那韩大人?”

  孔闻謤视线落在韩昭宣的脑后。

  韩昭宣脸微红,忙道:“摄政王有言剃发与否全凭自愿,本官乃是自愿。至于衍圣公是否剃发,本官以为大清对儒教及先圣之尊崇绝不会低于前朝。”

  “如此就好。”

  孔闻謤点了点头。

  韩昭宣捧起那份《初进表文》,仔细再看一遍,极是高兴道:“摄政王看到圣公这份进表,定当欢喜万分!”

  “不求摄政王欢喜,但使摄政王知我曲阜孔府心意便可。”五十三岁的孔胤植略有自得。

  韩昭宣将表文仔细收好,问道:“不知圣公差何人使北?”

  孔胤植朝文彦杰一指:“便是这位文主薄。”

  韩昭宣心下奇怪,衍圣公府归顺大清这等大事,怎么使北者却是一主薄,孔府是不是有点不敬大清了。

  孔闻謤看出韩昭宣心思,笑道:“韩参议有所不知,这位文主薄先祖乃是宋之臣相文天祥。”

  “噢?文相后人,那真是太好了!”

  韩昭宣大喜,心道这位衍圣公真是好心计,使文天祥后人北使奉表,岂不是说大清会同那蒙元一样得中国嘛!

  未料那文主薄却突然变色,指着衍圣公大骂:“堂堂衍圣公,竟然起意要做汉奸,你还有何面目为先圣后人!”

  孔胤植愣了一下,却未恼,反而笑道:“文主薄此言差矣,什么汉奸?金元之入主中国,汉人降顺者甚多,天下人都于金元治下,子孙亦为金元之人,岂不是人人都是汉奸?”

  文彦杰气不过,正要再骂,孔胤植却道:“也罢,便姑且认同你汉奸一说,但当年先祖降金元虽有罪,但存文化,教异族有功!

  本公问你,存先圣文化于千秋万世,使子孙得以教化不为禽兽,同文化传承皆断绝,子孙不识礼仪,不知春秋,哪个罪更大?”

  第三百零七章 祖先当得汉奸,我当不得?

  即局势如此,存中国文化,使子孙不为禽兽,这是孔胤植决意降清的动机。

  世人可骂他衍圣公为汉奸,但内中忍辱又岂是外人可道哉。

  “诸夏亲昵,不可弃也;戎狄豺狼,不可厌也。我大清与中国并无两样,八旗子弟十五岁以下,八岁以上俱令读圣贤书,若不读书则不令披甲出征。

  先圣曾言有教无类,虽中国有华夷之辨,然夷狄进于中国则中国之,中国退于夷狄则夷狄之。尔今大清入主中国便当是中国,视满汉一体,崇儒重道,开维新之治……圣公上表大清,承继先圣,使圣学继续崇隆,何来汉奸一说!文主薄偏执过矣!”

  韩昭宣这个明朝宁远兵备道说话也很有道理,当然其是见孔胤植并无恼这小主薄出言不逊,有意与其道理这才陈辞一二。

  “衍圣公不过一封号,公府无有强兵,非诸侯军镇可比,今大清兵至,我父为保中国文化奉表北使,何来指责?难不成要这曲阜全城同千年三孔尽沦为废墟,文主薄才觉气节吗?”孔兴燮身上穿的是崇祯临死前专程命礼部给他制的二品官服。

  孔闻謤未作声,却是想起自己将衍圣公有意降清之事告诉族兄孔闻诗时,对方反应与这姓文的小主薄一模一样,皆骂圣公无耻。

  当初对衍圣公上奉降顺,孔家就有不同意见,但赞成为多,毕竟李自成同大顺乃是中国之人、中国政权,顺代明是最正常不过的改朝换代。

  如今却突然要降清,孔家很多人就没法接受了,只是孔家实行的是族长制,孔胤植是衍圣公,更是孔家大族长,所以反对降清的人那些人做不了孔家的主。

  孔闻謤对降清没有意见,但对剃发易服却十分抵制,这才有了先前之问。

  “荒唐,中国文化岂由你衍圣公府一家来承!天下千千万万读书人读的可非你孔家一姓之书!你孔家名为衍圣公,实则曲阜一土豪,何德何能承我中国文化!”

  文彦杰不愧是文天祥的后人,愤怒之下全然不顾自己是在人家地盘之上,竟放言指责孔胤植降清。

  “中国之与夷狄,内外之辨也。以中国治中国,以夷狄治夷狄,犹人不可杂之于兽,兽不可杂之于人也!满州东虏,教习文字便是中国?它若是中国,十数年来死于它刀下的千万亡魂作何想!我犹记去年满兵犯山东,报死难百姓六十二万众,被掳三十七万人,足近百万人!这等禽兽绝非中国,只不过是披着羊皮的恶狼,正宗夷狄禽兽!”

  文越说越是激动。

  “君臣之义可变,华夷之辨不能变,隔绝夷狄于华夏,正如隔绝禽兽于人类。你若以变通之名而事夷狄,一事夷狄,其污不可洗,今日文彦杰骂你汉奸,明日天下人都要骂你汉奸!”

  “我中国之思想,概文化儒本位,民族汉本位。文臣读圣贤书,忠孝名节,危而忘身,一心赴国难。如今无论大明、大顺都未亡,满州东虏窃取京师,隔绝尚远,何来大兵至,圣公不思抗击东虏,反罔顾先圣教诲,屈膝降清,难道不觉可耻么!”

  “你个混账,我仿先祖,有何不可?”

  孔胤植气得也不掩饰,直接搬他降金降元的先祖说事。

  降清,是可保文化,对后世有功,但更可保千年以来孔家特权。

  “大清对圣公向来尊崇,前番大清兵入山东,对曲阜秋毫无犯,便是诚意。”韩昭宣附言。

  “明朝待你孔家不薄!想太祖皇帝称帝伊始,就赐你孔家祭田两千大顷,配拨耕种祭田佃户。不但如此,太祖皇帝还让你孔家位列朝班文臣之首,文臣之首,这是何等荣耀。如今明朝尚有大半江山社稷,你孔胤植就背主求荣,去向那满州夷狄摇摇尾不成!”

  说到最后,文彦杰已然什么都不顾了,直接指弟孔胤植鼻子骂道:“顺来降顺,虏来降虏,他日来了一条狗,你堂堂衍圣公也要跪迎不成!”

  “大胆!”

  “放肆!”

  孔家诸人连同那韩辫子均是不约而同起身喝骂。

  “文主薄,你如此辱骂圣公,是嫌活得久了么!”孔元庆话中是狠,但却存了拉属下主薄一把的念头。

  “文某先祖有绝笔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孔圣后人不宵,文家后人却不敢辱没祖先!”

  文彦杰负手而立,怒视脸色铁青的孔胤植。

  “反了你了,小小主薄,好生不识抬举!”

  身着鲜艳明朝二品大员官服的孔兴燮怒喝,“来人,将他押到地牢去,好生折磨!”

  顿时冲进几个孔家恶仆,不由分说就将文彦杰往外拖去。

  孔元庆犹豫一下,还是没替自己的佐贰官求情。

  人被拖走后,孔胤植仍是怒极,越想越气,本是想弄个文天祥后人替自己北使奉表弄个好彩头,不想竟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的很。

  “圣公不必为这等无知之人着恼,北使之人另行遣派便是。”韩昭宣劝道。

  “只能这样了。”

  孔胤植看向自己长子,“起吕,你便同韩参议进京一趟。”

  “是,父亲。”

  孔兴燮连忙应声,孔胤植又怕不稳妥,请孔闻謤同去,后者也点头答应。

  “叫人将庙中的李贼龙位移出砸了烧火。”

  毕竟年纪大了,且精神日感不行,孔胤植要长子等人宴请韩昭宣,自去休息。这边孔府众人自是传令设宴,对刚刚剃发结了辫子的韩昭宣极是盛情款待。

  府内热闹时,府外小巷边,一孔府奴仆将对面人递给的金锭塞进袖中,低语说了一通,之后身影一晃回了府中。

  不远处一酒楼包厢中,听了手下密报,高进嘿了一声:“没想到叫都督料中了,这位衍圣公还真是没骨头的很。”

  “现在怎么办,是回去向胡招抚禀报么?”坐在高进对面的是却是原刘泽清的亲信李化鲸,此人与山东绿林关系甚密。

  “来不及了,如果让孔家的奉表到了北京,这事就没法收拾,”

  高进沉吟片刻,对李化鲸道:“你找些绿林好汉半道把那个韩昭宣给截了,我这边请胡招抚速发兵来。”

  第三百零八章 无百姓,无官,无兵

  山东全省形势进入五月后,错综复杂。

  五月二十一日,在原明朝德州知州张有芳的极力游说下,于德州号“济王”聚众反顺的明宗室朱帅钦被迫解散部众,拜表归顺清廷。同日,巴哈纳、石廷柱率满汉兵三千并随军降人、夫役五千余进入德州。

  德州的降清不仅表明京畿以南霸州、沧州彻底为清廷所有,也标示清廷对山东的略取取得重大突破。

  因为招抚德州有功,摄政王多尔衮着方大猷为山东巡抚,又以部臣王鳌永为山东总督,并谕令速抚曲阜衍圣公。

  大学士范文程奏称,对山东的招抚德州为臂肢,济南为腹心,曲阜却是大脑。

  “得德州,大清可集中兵力出击;得济南,则可总控山东;得曲阜,却可动摇中国士人之心,为我大清据有中国破除华夷之防。”

  同样深知衍圣公重要性的方大猷在收到多尔衮的谕令后,立即派出专抚青州的参议韩昭宣前往曲阜,同时收降散兵游勇,东拼西凑了一支六千人的山东营兵,由他这个山东巡抚直接指挥。

  为了区分山东营兵与真满汉军,方大猷奏请清廷授之以绿旗,清廷准之,故山东营兵又称绿营兵,此也是绿营兵之始。

  山东绿营成立之时,改任山东总督的部臣王鳌永接到门生、历城明朝知县朱廷翰的密信,称省城空虚,营兵尽汰,无有兵卒,故请恩师即刻领真满州大兵速至济南接收。

  王鳌永大喜过望,那边方大猷说来了德州,被摄政王好一阵夸,他这部臣总督可不能落后方,故只带了兵丁百余就从武城县的甲马营直奔济南府而去。

  济南那边,明朝委任的山东掌印都司苏邦政、济南府推官钟性朴等人都叫朱廷翰说动,纷纷表示只要总督大人带满洲大兵一到,济南大小官绅立时归降,绝不与大清为敌。

  这些官员都是叫去年阿巴泰率军寇山东的烧杀抢掠吓破了胆,再者事实上他们这些还“坚守”的明朝官员也的确无兵可用。济南城中原有的营兵都被刘泽清强行拉着南下了。

  清廷的一个意外之喜,明宗室泰安王朱由弼在听说真满洲进了德州后,竟率领德藩各郡王宗室给德州的满州将军上表说愿意归降。

  这份上表中,朱由弼使用了如此说法,称“自贼寇兴起,宗室屡遭荼毒,今满洲大兵至,如父母太君,中国之喜,宗室之喜。”

  巴哈纳和石廷柱看了又看,也没明白那个泰安王怎的将他们满洲同太君联系在一起,不过归顺之诚意和孝心却是溢于纸上的。

  山东另一大州青州的得来更是连口舌都没有费,韩昭宣仅带三名仆从到青州城中摘下帽子露出辫子,青州通判李懋学、推官彭钦就惊为天人,当下跪拜以青州城归降大清。

  至此,除德州全境、青州大半外,又有临清州,东昌府北境、济南府北境约三十余州县为清廷所有。

  但也有很多地方不肯降清,如新泰县在大顺委派的县令周祚鼎坚持下,拒绝王鳌永招降,带领全城军民誓死抗清。

  靠近北直隶的冠县在大顺县令逃跑后,乡民裴守政、马瑞恒等聚众也拒绝清方派出的招抚人员,表示去年满洲残害山东百姓近百万,此仇不报,鲁人岂能为人。

  胶东地区的登州、莱州尚未有清方招抚人员赶至,现在也是土寇四起,其中原明朝登州防抚曾化龙掌握两千余正规军,势力最为雄厚。

  未降清的各州县几乎是明治与顺治更占一半。

  淮军方面,大顺山东招抚使胡尚友于五月初七先招抚金乡知县贾公让,仍授贾为金乡县令。

  胡于金乡停留两日,先后招抚县境土寇三股,得寇众两千余。喜不自胜的胡大使即以这两千寇众为大使亲兵,定名“雄威营”。

  初十,胡尚友以雄威营往济宁州城,沿途大张旗鼓,称“大顺淮扬节度使简选虎贲十万北上,牌仰山东等处速速投降。”

  此后,又有淮军将领曹元、詹世勋领两千骑兵归胡尚友调遣,声势更众,先后又有济宁境内土寇塔山李文盛、宋二烟、高平山杨氏兄弟率众来归,点检所部竟多达三万余人。

  济宁州城内仍为明朝官吏所据,闻南方有大顺精兵北来,又有降牌四发,该州知州温友故果断开出城出降。

  过两日,附近地方收到大顺降牌的土寇纷纷派人来济宁城同胡大使接洽,其中嘉祥满家洞有宫文彩称擎天王,拥贼两万多。傅家楼等地还有马应试(大顺授掌旅),闫清宇二人领导土寇,人数不下数万。

  只不过这些土寇人数虽多,动辄上万,但实际能战者不过几百,其余多是附近百姓摇旗呐喊以壮声势。

  成功招抚济宁州城后,胡尚友一心建立地方政权,仍委原济宁明朝官吏为大顺官,且各加一级,如那知州温友故升知府,此举令济宁明朝官吏雀跃。

  只是随着给出的委任状越来越多,前来济宁归附的土寇也是越来越多,济宁城中的粮食却有点吃不消了。

  为了缓解粮荒,胡尚友命温友故张榜公示,于州境征粮,结果榜示不到半天,前番来降土寇竟散去一半还多。

  胡尚友大吃一惊,不知何故,问了温知府才知原来土寇皆知大顺朝廷三年免征这才蜂涌来投。结果一看仍要征粮,哪怕十征一成,他们也觉这顺军说话不算数,故而便散了。

  不得已,胡尚友赶紧派人快马向都督请示,称“今则无百姓,无官,无兵,而总因无饷。”

  也就是说山东境内现在根本没有百姓,因为百姓多不种地,全跟土寇混在一起以抢掠为生。

  无官,则是很多地方原明朝委任的官员都跑掉了,接管地方权力的是乡绅。

  无兵,则是指他胡大使无饷可供,招来官兵也出营与土寇混做一起去了。

  “给他专断权力,怎的什么事都来问我?没粮没饷他自个想办法啊。”

  收到胡尚友“告急”时,陆四已率大军行至距离济宁不到百里的师家庄。可牢骚归牢骚,山东的实际情况还是要给出解决办法。

  第三百零九章 劫孔救淮

  同胡尚友奏报差不多的是,清山东巡抚方大猷也向清廷同样称“山东无百姓,也无一贼。”

  原因就是百姓是贼,贼是百姓,贼民根本不分。

  这就是山东现在的实际情况,除极少数地区,省内大多地方的农业生产完全停顿。

  造成这一局面的除了去年入寇的阿巴泰部,也有今年刚在徐州被剿灭的刘泽清部,同时大顺军自河南进入山东西部引发了山东境内百姓自发抗明,从而形成各式土寇。土寇多,百姓就少,这庄稼自然少人种。

  想要有统治,首先要有官,有官前提是要有民,有民的前提自然是无贼。

  任何一个人面对这种局面,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解贼于民”,使民安定生产,局面自然就能恢复。

  然而,李自成三年不纳粮的瞎吹牛逼给山东局面又打上一个死结。

  济宁发生的聚散事件就是这个死结的具体表现。

  既然百姓和土寇都知道大顺免征三年钱粮,那淮军想要争取他们,肯定就不能开征钱粮,哪怕一成都不能。

  你要征可以,百姓可以选择用脚投票。

  不征,是百姓;

  征了,就是土寇。

  孔孟之地,民风也彪悍。

  如此就造成一种困局,那就是陆四原先设想的钱粮问题是后方通过运河运输一部分,另一部分在山东就地筹措。

  现在因为山东百姓根本不纳粮,官府一叫纳粮立马就四散继续土寇生涯,地方如何稳定?生产如何恢复?淮军进入山东的兵马吃喝又从哪来?没吃没喝,又怎么能在山东抵御满洲?

  问题很现实,也很实际。

  打天大的仗,打神仙的仗,都得他娘的先让自家士卒吃饱喝足才行。

  就淮军这类似陆四前世地主民团性质的兵马,没吃没喝,陆四给他们跳不穿衣服的舞蹈也没辄。

  成军不过七月,滚雪球滚到七八万人,把这几万人聚在淮军大旗下敢北上,敢打,已是难得,再强求这几万人饿着肚子继续和满洲人干就说不过去了。

  “说说看,怎么个解决法?”

  通常自家想不到合适办法时,陆四就喜欢开大锅饭,就是集思广议,大家伙一起想办法。

  众将没一个吱声。

  “世子先说说嘛。”

  陆四点了朱绍烱的名,这位周王府世子被他强行带在身边,而其兄弟及妹妹则被送去了徐州。

  对朱绍烱,陆四这个淮军大都督也是相当照顾,名义上叫他随军参赞,实际就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时不时叫来喝杯酒,搞得这位周王世子是他大舅哥似的。

  “啊?”

  朱绍烱一脸茫然,跟着淮军北上三天了,这位世子还是稀里糊涂着,一问三不知,又哪里晓得怎么解决山东问题。

  “无妨,好生想就是。”

  陆四不计较周王世子犯迷糊,又问其余诸将。

  一帮子大老粗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倒是铁甲卫统领黄昭说了一个看法,就是要将来降的土寇精壮编练成营,于各地驻防为淮军辅助兵马使用,其余人等则解散归乡。

  “所得人马只留十之一二即可,余者本就是农夫,许他们不征粮,叫他们回去种地便可。另外,可再张榜发文,有马兵给银四两八钱,骡兵给银三两八钱,步兵一两八钱,外加一钱……有马有骡的收在咱们骑兵中,步兵分补各营,多扩一些人马出来……”

  黄昭说完自己的看法,也不知对不对。

  陆四点了点头,黄昭这个办法其实就是宋朝收编流民的翻版,或者说是加强版。

  土寇中有马有骡的肯定是精悍之士,这些人一定要将他们收编下来不能放归,否则就是一个个山大王。而能有武器的步兵,战斗力肯定要比持农具和没武器的土寇强。

  通过给银的办法把这些强悍的收编进淮军,一来可以削弱土寇,二来扩大淮军,是个非常行得通的好办法。

  陆四首先肯定了黄昭的意见,但却又道:“这个法子是好,但治标不治本,咱是要收山东全境的,这鲁人怎么也有百万之众吧,从中收取精兵两万之数肯定要有。其余人等就算解散归民,仍叫他们种地,却半点钱粮不征,那两万收取的精兵同咱们自家兵马搁在山东,吃什么喝什么?”

  说完,很是苦恼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要不是缴获了刘泽清得了不少补充,咱们又哪能北上山东。可那点缴获能撑多久?山东还算好的,河南那边更加赤贫,第五镇甚至是董学礼、吕弼周他们都要我淮军接济,我又哪来这么多钱粮供应?所以,眼下找钱找粮食就是治本。”

  言罢,见诸将一个个坐在小板凳了竖着耳朵做“洗耳恭听”状,却没一个面色突然一激动似有办法出来,不由气急,闷声道:“这么多人,一个法子都想不出来吗?这事事都要我拿主意,哪天我还不被你们累死!”

  诸将面面相嘘,却是都在心道你是都督,你不拿主意谁拿。

  “传下话去,谁要是能给我找到粮食和钱,武官授总兵,文官授巡抚。”陆四也是急坏了脑子,他是大顺的淮阴侯,怎么能授出明朝的官职来。

  不想这急糊涂了的话刚说完,那边拿着小本子在记录会议内容的陈不平却“豁”的一下起身,面带激动问道:“都督这话不骗人?”

  “你看我陆文宗从头到尾像个骗人的么?”陆四“嘿”了一声,瞬间也是来了精神,这凤阳子弟莫不成能给他解此大难题?

  陈不平“嗯”了一声,走到都督身后指着北方形势图道:“都督,山东百姓是没钱没粮食,可有人有。”

  闻言,陆四似是想到什么,摇头道:“我知道你陈不平是想说什么了,可是叫我学闯王拷饷索银不成的,咱们此来山东重在争取民心,百姓的心是民心,官绅地主的心更是民心,后者相较百姓而言其实更重要,失了他们的心,就全都投到满洲人那一边了。”

  “不成,不成。”

  陆四连连叹气,这要没有满洲在北边跟他抢人头,说不定真要借鉴闯王的办法,可现在这局面要这样干了,那就等于拱手将山东让给满清,智者所不为。

  不料陈不平却道:“都督,我没说学闯王,事实上山东官绅地主是一个都不能动,动了他们咱们便输了,但有一人可以动,只要动了钱和粮食便都有了,只是,都督却要担上这天下读书人的骂名。”

  “嗯?”

  陆四眉头一皱,继而猛的一挑,“你是说孔家?”

  第三百一十章 世间从无圣人

  夜色下的曲阜县城,黑漆漆的看不到一点灯光,空无一人的街面上连个打梆的更夫都看不到,只有城门上手持火把的兵丁在走动。

  这些兵丁不是官军,而是衍圣公府的家兵。

  甲申开年以来,山东就是全省大乱,但不管怎么个乱法,曲阜城却是太平的很,生活在城中的孔家人和居民感觉不到外面那种乱。

  就如同与世隔绝般,不管是土寇还是兵匪,及那杀人不眨眼的满洲鞑子,都对曲阜充满敬畏,半点也不敢靠近。

  因为,这里是圣脉!

  官兵不敢擅进,土匪不敢强入,强盗绕城而走!

  这,就是圣脉给世人的敬畏之心。

  没有人敢在曲阜放肆,守城的孔府家兵自然也不会有多尽忠职守,装模作样的在城墙上晃一圈后便三三两两的或躲去睡觉,或在一起聚赌。

  这些家兵有很多其实并不是孔府的奴仆,而是圣公府强行摊派的杂役。他们最少的要值七天,最长的要值一个多月。值守期限,通常由他们交纳多少银钱决定。

  曲阜城中的居民大半都姓孔,但他们又大半根本不姓孔,之所以全成了孔姓,完全是被圣公府强迫所致。

  孔家在曲阜真的霸道,随便哪个老爷、太太死了,孔家所属的庙、佃、屯户和城中居民都要素服摘缨二十七日,百日内不准婚嫁,不准唱戏,不准聚宴。不仅如此,居民还要被组织起来去给孔家的老爷、太太嚎哭。其它各种欺压,更是让人瞠目结舌,想都不敢想。

  所以强迫改姓孔,替圣公府服各式差役,对曲阜居民简直是家常便饭,他们很多人反抗过,甚至上京告过御状,然而因为孔家的特殊性,御状也改变不了曲阜居民的现状,反而告御状的回来之后下场更惨。

  自有衍圣公府以来,曲阜居民就算是孔家的世代奴仆了,想走都不成。

  孔庙、孔林、孔府这“三孔”便是曲阜的核心,城中所有建筑都不能越过三孔,而那孔庙更是朝廷特许仿皇帝居住的紫禁城样式修造,花了五年时间十五万两白银才造成功,一百多年不知有多少圣贤子弟来此祭祀过先圣,瞻仰先圣遗迹。

  此时孔庙东南的一处民房边,却有十几个黑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如同索命的僵尸般躲藏在夜色中,似随时都会跳出来咬人一口。

  屋内的主人一家被用绳子绑在一起,几把大刀明晃晃的放在他们面前,但使他们敢挣扎叫唤一句,恐立时就要人头落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一个黑影动了,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道:“时辰到了,动手。”

  其余黑衣人闻言忙将脚边摆放的竹篓用扁担挑在肩上,竹篓里是一坛坛装满火油的罐子。为了将这些火油运进城中,这帮人花了不少银子疏通守城的孔府家兵。

  一个黑衣人弯腰将竹篓担起时,却迟疑再三,终是忍不住低声说道:“真要放火烧孔庙?那可是圣人祭祀所在啊。上千年的东西,就这么烧了不可惜?”

  有黑衣人听了这话,哂道:“哪有上千年,不过百多年。”

  “百多年?”

  说烧孔庙可惜的这个黑衣人名费哲,原刘泽清部将詹世勋的亲兵,现为淮军前锋营一员,隶属高进指挥。

  前锋营非淮军正式军号,乃是大顺山东招抚使胡尚友给定的军号。为了彰显威风,胡大使将自己的亲兵号为“雄威营”,将高进指挥的骑兵号“前锋营”,听起来很是吓人。

  实际雄威营两千兵全是土寇,前锋营虽是淮军骑兵,但不过百余人,除一小队贴身保护胡大使外,余者皆在高进指挥下潜在各处联络绿林好汉,执行特殊任务,倒有些前锋的意思。

  “你不知道?孔庙正德年间叫刘六刘七兄弟烧过一回,后来朝廷为了遮羞就对天下人说什么是雷击焚毁了孔庙,嘿,也就糊弄不知底的外地人,咱们山东人哪个不知道?”

  说话的这个叫樊霸,名如其人,山东沂州人,原是绿林的一名响马盗,经李化鲸介绍加入前锋营。

  其所说刘六刘七兄弟造反烧孔庙是正德年间的事,当时孔庙被烧,曲阜一带的人都说是报应,有很多孔家的佃农、奴仆参与了这次起义,可惜最后被明朝镇压了。

  “还真有人烧过圣人的庙啊!”

  费哲伸了伸舌头,暗道那刘六刘七兄弟真够有种的,就不怕圣人劈死他们。

  “什么圣人?”

  前面的黑衣人侧过脸看了眼费哲,“圣人给你饭吃?圣人给你钱花?还是圣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

  费哲摇了摇头,打他出生到现在,好像真不关圣人什么事。

  “可是圣人……”

  费哲想说什么,却被高进直接打断,哼了一声,道:“都督说过,世上从没有圣人,人活着只能靠自己。只要咱们够狠,就是真有圣人也得跪在咱们面前求饶!”

  “……”

  费哲叫这话听傻了,这什么人能狠到圣人都得求饶。

  “狗屁的圣人,高头说的对,别说他孔圣已经死了上千年,就是活着也不配称圣人。他真要是圣人,有什么圣贤学问传下来,咱们老百姓怎的就要易子而食了!”

  樊霸呸了一口,五年前他跟弟兄们去过一次河南,当时的一幕让他现在都有点不敢吃肉。

  那真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剧,做母亲的竟然守着亲生儿子骨架如野狗般活着!

  看到陌生人过来,那失了心智的母亲还将骨架揣在怀中,生怕别人夺了去。

  樊霸一刀结果了那个可怜的母亲,对方咽气前眼睛流下的泪水让他久久难以释怀。

  高进拍了拍费哲的肩膀:“别想没用的,这把火不烧起来,咱们淮军几万弟兄就得死在山东!”

  “高头,上吧,就算有圣人也住在地下,咱们烧地上的不碍他们什么事。”樊霸说完就挑着担子向不远处的孔庙走去。

  “唉,造孽,烧了孔庙,将来俺孩子昨个进学嘛。”费哲嘟囔一声,还是把竹篓挑在肩上。

  “先等你有了婆娘再说,不过这婆娘你得自己讨,圣人可给不了你。”

  高进看了眼不远处黑夜中的孔庙,捏了捏手中的“钻天龙”。

  第三百一十一章 孔家无道,佃农起事

  孔庙外围,无人把守,因为没有任何看守的意义。

  高进一行挑着火油罐子就这么大摇大摆穿过棂星门、圣时门,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奎文阁才被大门堵住。

  “翻过去!”

  几个前锋营汉子立时组成人梯,由身手矫健的樊霸攀墙而上,之后打开奎文阁大门,又如法炮制打开大成门,来到了孔庙核心大成殿。

  此时,负责看顾孔庙的公府人员仍在睡梦之中,任谁也想不到会有帮胆大妄为之徒潜了进来。

  乌漆抹黑的大成殿供奉着先圣孔丘圣像,七十二弟子及儒教历代先贤塑像分侍左右。

  这是孔庙的核心,也是历代帝王祭祀先圣的场所。

  始终怀有敬畏之心的费哲咽了咽喉咙,头都不敢抬一下,心跳的厉害。

  旁边的樊霸却“咣”的一声将油罐砸在了先圣像上,一声接一声,大成殿中的空气满是火油味。

  先贤的“身体”上,火油一滴滴的滴落,“滴答”声于黑寂的大成殿中格外清脆。

  高进挥手示意众人退出,看着自己并无法看清的先圣像后,他却突然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之后摸出了火折子。

  “噗呲”一声,一道微弱的火苗在殿中发出幽暗的光,之后,那幽暗的光却瞬间暴涨,使得众人眼前一亮,继而就见火焰如蛇般“游”满整个大成殿。

  先圣被大火吞噬,七十二弟子同无数先贤们无一幸免。

  大火吞噬着一切,塑像,木头,房梁……

  一百多年前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修成的大成殿就这么陷入火海之中。

  与此同时,启圣殿、金丝堂、崇圣祠、孔家的家庙等孔庙大小建筑无一不被点燃。

  连日高温使得孔庙建筑中的木头本就干热,火油助燃之下“霹雳叭拉”蔓延狂烧,冲天火光也将这圣脉核心映得如白日。

  “嗖”的一声,一枚烟花在孔庙上空炸开。

  高进将手中的长刀朝天一指,于空旷的大殿外朝天怒吼:“孔家无道,佃农起事!”

  “孔家无道,佃农起事!”

  数十条大汉振臂齐呼。

  “嗖嗖!”

  孔林、孔府的上空也有烟花绽放,同样也是烈焰腾空而起。

  伴随大火肆虐同时,“孔家无道,佃农起事”的叫喊声也响彻整个曲阜城。

  曲阜人都被惊动了,他们从屋中惊慌奔出来时,眼前看到的就是“三孔”被大火吞噬。

  ……

  最先发现孔庙失火的公府人员吓了一跳,急慌慌的喊着快救火时,就见火光下有持刀黑衣汉子朝他们冲来。

  “什么人!”

  有公府人员冲向了那些黑衣人,但很快就倒在了血泊中,等到那“孔家无道,佃农起事”的叫喊声传来时,余下的公府人员愣住了。

  大概有那么十几个呼吸后,这些人目中露出狂热,他们丢掉了手中准备引水的木桶,疯了一样开始冲向那些尚未着火的建筑。

  起风了,虽然风势并不大,但却让大火燃烧得更凶。

  “走水了,走水了!”

  孔林那边同样如此,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公府人员只道失火,他们想救,可大火已经腾空而起非人力可以扑灭。

  “便是火灭,我等也是死路,不如起事!”

  火光中有人突然拿起木棍砸向圣公府派来监管的恶奴,这些人是孔府的“红契家奴”,是世世代代为奴,没有任何自由的孔府最底层的贱奴。

  第一个孔姓恶奴倒下去后,红契家奴们的反抗便无法阻止,他们跟随那些放火的黑衣人一起冲向了他们平时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孔家人。

  衍圣公府同样失火,大火不是从外面燃起,而是在府内着的。

  放火的是三个“红契家奴”,他们反抗的勇气源于他们一辈子都得不到的金银。

  “怎么回事,怎么会走水了的!”

  有些还没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孔家人一边慢吞吞的穿衣服,一边对外面的奴仆放声怒骂。可等他们穿好衣服出来时,四周已被大火包围,而那些奴仆们或是无影无踪,或是在火圈外看着他们发呆。

  “快救火,快救火啊!”

  “救命,救命!”

  公爷、小姐们再也没有往日主子的威严,他们骇得放声大叫,不少人腿都软了。

  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浓烟,有奴仆摄于主子们平日的威严冲进去救人,但很多却是偷偷的往外面跑。

  衍圣公府太大了,被大火逼的到处乱跑的孔家人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可是窜来窜去却是找不到逃生的路,绝望之下有人开始哭喊,有人怔怔的跪在地上望着大火发呆。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公府外面传来了无数呐喊声。

  “咳、咳、咳……”

  不断有公府人员捂着胸部大声咳嗽,浓烟呛得他们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不甘心就此葬身火海的他们疯了似的直接冲向大火,幻想能够瞬间冲出去逃出生天,可结果只是一个又一个被大火吞没,除了在火中短暂的跳来跳去、翻来翻去和发出几声临死前的惨叫,便再无动静。

  大火烤得人身上水份急速流失,也烤得人头昏脑涨,额头上、脸上、手上都是滚烫,红通通的,如血气十足。

  “呼……吼……”

  受不了浓烟的熏烤,无路可逃的大公子孔兴燮只能趴在地上拼命的用鼻子呼吸每一口空气,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他已经无法呼吸,更无法视物,虽然四周明明是通红一片,可对他而言却是漆黑一片。

  “三孔”升腾的大火让曲阜居民目瞪口呆,耳畔传来的佃农起事声如魔咒般让他们在短暂的沉默后,加入了冲向圣公府的队伍。

  城外的尼山圣脉,因为不许百姓上山樵采,尼山到处都是密林。

  就在这密林中,却有成片黑压压的人马。

  马趴伏着,人坐着。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远处曲阜城中的大火吸引着。

  陆四也在看着,面无表情的看着,许久,他想起什么,对一边的陈不平道:“这个烧法可不行,孔府肯定有不少名贵字画,万一叫烧了不是可惜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抢救性保护

  陈不平轻咳一声:“起事佃农多是贫民,不识文字,如何晓得字画古董之类价值所在。”

  “噢,对,对。”

  陆四不住点头,农民起义的局限性是有待商榷的,但曲阜饱受孔家欺压的佃农自发起事诛孔,这个造反精神还是要予以肯定的。

  就是可惜那衍圣公府千年聚敛收藏的若干古董字画了,要是拿到江南叫白门帮着发卖,定能大赚一笔。

  当下,一文钱都是好的。

  可现在烈焰腾空,冲天火光,那名人字画古董宝贝又哪里能存得了。

  陆四大为懊恼,后悔没早点想起这事来,要不然怎么也不能让高进他们放火。好在黄金白银不怕火烧,否则,这趟买卖肯定不划算。

  放火焚毁“三孔”其实不是陆四的意思,两世为人的他倒是晓得一点古建筑保护的道理,加之此来曲阜求财而矣,没有必要把孔庙给烧了。

  提议烧孔的是陈不平这个圣贤子弟。

  在提这个意见前陈不平首先问陆四,淮军若有充足钱粮保证,能否在山东挡住满洲人。

  陆四说五五开。

  然后陈不平就说那必须把孔府,孔庙,孔林都给焚毁。

  陆四惊诧。

  陈不平反问李自成离京时为何要放火烧毁紫禁城。

  陆四愣了一下,旋即明白焚毁三孔的政治意义何在。

  三孔若全,便是衍圣公孔胤植全家被杀,满洲人依旧可以找个孔姓人立为新衍圣公,甚至弄个不姓孔的孔来做都行。

  真孔假孔不重要,谁当衍圣公更不重要。

  重要的是“三孔”!

  只要“三孔”仍在曲阜完整保存,那所谓天下读书人的宗庙就在此地,政治上的巨大意义就在!

  能挡住满洲人,淮军可以保留三孔。

  挡不住,不烧了留给满洲人立一个新衍圣公出来,然后告诉天下人圣人后裔都侍我大清,你们还抵抗什么?

  五五开不保险,一点都不保险,在一夜辗转难眠后,陆四在做文化建筑传承上的罪人和华夏民族的功臣上做出了选择。

  他要做功臣,所以他必须焚毁“三孔”。

  只是,放火的不能是淮军。

  哪怕陆四心里压根不认为“三孔”能代表中国文明,孔家能代表天下读书人,他依旧不能以淮军的名义焚毁“三孔”。

  于是,曲阜的佃农受不了孔家盘剥起事了。

  乱民为了报仇,为了发泄对孔家千百年来的仇恨,怒火中烧之下做出了一些极端的事,可以理解。

  “孔家是当世第一世族,珍贵之物定有秘室收藏,外面摆设多为象征,都督不必心疼。”

  到底是世家子弟出生,陈不平一句话就点出问题关键。

  “噢,对,对。”

  陆四又是不住点头,这次明显精神头子振奋不少。鼻中突然奇痒,张大嘴巴感受半天,终是一个喷嚏打出,整个人好像骨头都被捏过似的,舒服的不得了,那滋味,比床上都有味。

  曲阜城中明显已经大乱,到处都在喊叫冲进圣公府。就这乱象,莫说衍圣公府就只有一帮家兵,纵是有一帮官兵护着,那位衍圣公恐怕也得被百姓撕碎。

  死了的衍圣公才是好圣公,这一点陆四和陈不平是意见一致的,尤其是这位衍圣公竟然在满洲人离他家还有几百里远就主动上表归降,实在是无耻透顶。

  但是死了一个衍圣公,却须有新的衍圣公。

  这是个没办法回避的问题,不可能因为孔胤植死了,这个传承千年的圣公府就此断绝。

  陈不平建议可派人去浙江寻访孔家南宗贤良之人立为新的衍圣公,这件事最好由已经南渡的潞王去做,这样更加光明正大。

  陆四却觉得没此必要,意随便在曲阜找个姓孔的先带在身边,甚至说从前设立衍圣公本意不过是为了方便祭祀孔子。从这个角度看,孔子后人可以主持这个祭祀任务,他的七十二弟子后人同样也可以祭祀这位师祖爷。

  “衍圣公不能再世袭,也要世职,这个圣公可以姓孔,也可以姓孟,姓颜嘛……死了就选新的,孔圣读书人认得,其余圣贤读书人就不认了?”

  当然,这只是陆四的个人看法,以他现在的身份大概就是个设想,哪天他做了皇帝或许能把这设想让臣子们议议。

  “孔家到底有多少钱?”

  一阵沉寂后,陆四还是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事。他知道孔家有钱,但怎么个有钱法,却是模糊的很。

  “叭”的一声,陆四一巴掌拍在腿上,抬手一看好家伙,好几只吃饱了的蚊子血乎乎的粘在掌心。

  周围官兵们也在不住拍打蚊子,刚来的时候这蚊子倒不多,人马在里面时间一长,蚊子就嗡嗡不断,十分折磨人。

  “看来这尼山也不是什么圣脉嘛,真是圣脉,岂会有蚊子。”陆四随手将掌心在树根上擦了擦。

  衍圣公府的家当究竟有多少,陈不平又哪里能知道,但他用了“富可敌国”的成语来形容,这个说法是有根据的。

  宋以前因为战乱诸多原因,曲阜孔家或许也有流离,但宋之后曲阜孔家便持续稳定,历代皇帝赏赐不断,曲阜全县俨如孔家私有,几百年盘剥积蓄下来,孔府家财怕是明朝的亲藩都远远不如。

  “这个孔家仗着历代对先圣尊崇,胡作非为,把曲阜经营成他孔家一姓之城,也太无道理。莫说百姓自发焚毁三孔,我看先圣复生,怕也要带头烧那孔庙!”

  陆四实在是被蚊子咬得受不了,拍拍屁股起身,马鞭朝曲阜城一指,“百姓诛孔,也算是给祖祖辈辈报了仇,给子子孙孙造了福。咱们淮军乃百姓之师,如何能在这里旁观,随我进城!”

  陈不平惊住,赶紧劝阻:“都督千万不可以我淮军名义诛孔!”

  “我没有啊,”

  陆四放下马鞭,沉声道:“三孔毕竟是历代民脂民膏修建而成,就这么烧了可惜,我意赶紧去抢救一二,再者城中大乱,难免伤及无辜,须及时保护良民才好。”

  抢救性保护以及发掘,是陆四的初衷。

  这林子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再呆下去,他淮阴侯就要成阴侯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拆,卖

  孔府家兵是有正经编制的,叫林庙守卫司,负责“三孔”的守卫事宜。

  守卫司最高为百户,最低小旗,从上至下都是由孔家人担任。兵丁除一小部分是孔家家生奴外,其余多是以“公牌”名义强迫服役的曲阜居民。

  这也是为何孔庙、孔林相继失火后,那些原先担负看管重任的家兵没有同起事的“佃农”战斗,反而跟着一块反了的原因。

  平日里,实在是压榨的很了,难得有人敢带头,这帮居民不跟着一块反才没道理呢。又许是深夜之中,法不责众,谁也不知道谁,趁机发泄一下的心理作崇。

  现任守卫司的百户是衍圣公孔胤植的叔伯侄子孙兴誉,因为排行第四,所以府内又叫他四公子。

  不过这位四公子不住在孔府内,而是住在离孔府不远的一处大宅中,听到外面家奴叫喊走水了什么的,孔兴誉急忙披起衣服出来,结果就看到不远处的圣公府大火滔天。

  “快去救火!”

  知道不好的孔兴誉赶紧带上府里几十家兵赶往公府,路上却见无数乱民从四面八方往公府方向涌去,有手持农具的,有手持菜刀的,有手持木棍的,边奔边群情汹涌喊道打死姓孔的。

  这让孔兴誉及跟随他的孔府家兵都是心颤,他们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走水,而是城中发生了暴动。有人当时就打起退堂鼓来,生怕现在去了圣公府会被乱民打死。

  孔兴誉也慌,眼看乱民黑压压的,公府那边又是滔天大火,怕是圣公已遭不测,且自己就这么点人去了也镇压不住乱民,便有心回去当缩头乌龟。又想乱民说要打死姓孔的,这曲阜城怕也不能呆,得赶紧出城才是。

  然而正当孔兴誉准备掉头回家收拾细软,带上妻妾时,后方却传来一阵蹄声,众人转身一看发现来了一大群身着甲衣的骑兵。

  此时“三孔”的大火把城中早就映得通红。

  孔兴誉以为是哪里来的官兵,大喜之下便奔上前双手摇摆呼喊:“我是林庙守卫司的,城中乱民造反,还请……”

  没等他把自家名号报上,为首的骑兵已快马从他身边飞跃而过,当时孔兴誉就觉自个脑门中央好像挨了什么东西一击。

  “咕嘟”一声,无比闷沉。

  等到确认自己被打了后,孔兴誉就觉脑袋沉得厉害,旋即好像有什么东西遮住眼睛,隐约只听周边满是惊呼声,可他偏什么也看不清。

  几个呼吸后,孔兴誉脑袋就晕乎的厉害,怎么也站不住,“扑通”一声双膝落地,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腿肚子直打抽。仔细一看,他那脑门中央被扎出了一个血窟窿来。

  李延宗一枪刺死不知道是谁的家伙后,看到前方还有几十人朝他望,也不出声,红缨枪尖一挑就朝那帮人冲去。

  “快跑!”

  众家兵叫李延宗这架势吓的撒腿就跑,等李延宗纵马奔至时,哪还有一人。

  “延宗,别傻愣着了,快去圣公府,大事要紧!”

  带人马赶上来的李元胤猛甩一鞭,勒骑直奔大火滔天所在。前方有无数乱民挡道,李元胤却不降速,只在马上呼吼:“不想死的让开!”

  “不想死的让开!”

  数百骑从街道上冲来,蹄声震人,声势更是惊人。乱民以为是官兵来镇压他们了,哪个敢挡在前面,发一声喊四下逃去,大多溜回家了。

  到得正在起火的衍圣公府大门,李元胤翻身下马,拔出长刀喝令部下堵住大门,将院墙外的乱民逐走,同时也不令府中人出来。

  “有救了,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大门后有孔家人听到马蹄声,从墙上往外看发现来的是一队官兵(淮军兵服大多缴获自明军),直觉来了救星,急忙打开大门。

  圣公府二管事孔元全谢天谢地的上前就要哭谢官兵来的及时,李元胤却抬手一刀将这孔元全砍倒在地。动作之快,孔元全到死也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

  “你们干什么!”

  跟在孔元全后面的一孔姓家兵惊愕,不待反应过来,李元胤又是一刀将他整个右手从肘部整齐砍下,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那孔姓家兵惊恐睁大双眼,见鬼似的看着地上还在微微动着五根指头的自家断掌。

  府内一众家兵都叫看傻,均是不知道官兵怎么不是救人反而杀人的。

  “杀!”

  李元胤长刀一挥,顿时上百人挥动长刀涌入杀向那帮孔府家兵。

  只不过在曲阜城中耀武扬威的孔府家兵哪是这帮淮军精锐的对手,不一会就被砍倒好几十人,余人大喊“官兵杀人”,惊恐往各处逃奔。

  大队淮军陆续赶到,在高进等人的指引下相继封锁孔庙、孔林,孔府,原先群情激昂的曲阜居民渐渐都冷静下来,在发现进城的官兵只是叫他们回家并不杀人后,这帮居民哪还敢再去冲什么圣公府。

  曲阜知县孔元庆在三孔失火,居民暴乱后一直就躲在衙门里不敢出来,等到衙役说官兵来了,乱民散了后,这才鼓起勇气带人准备去圣公府救火,可衙门大门刚打开,外面就是上百把刀剑对着他们。

  在陈不平等人的簇拥下,陆四来到孔府,首先看到的就是大门上高挂的“圣府”门匾,陈不平在边上低声说是嘉靖时奸相严嵩手书。

  “严嵩的字不错,是个宝贝,回头拆下带走,拿去江南看有没有人要。”说完,陆四翻身下马。

  却见外甥延宗同李元胤两人傻乎乎的站在那,而圣公府里的大火还在烧着,不由气的大骂:“你们还不带人去救火!”

  “啊?噢!”

  两个年轻小将这时才反应过来,慌忙带部下开始扑火。

  “齐宝!”

  陆四又叫来齐宝,“你带人进去搜,那个什么圣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明白?”

  “明白!”

  齐宝应声带了一队人冲进府内。

  陈不平见这火不小,便道:“都督,衍圣公多半死于大火之中了。”

  “死了最好,省得麻烦。”

  陆四随口说了句,负手走到二门,发现二门上悬着一块“圣人之门”的竖匾,陈不平的博学又派上用场了,说这块匾是当年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的手书。

  “六十二代衍圣公孔贞干是李东阳的外孙,建昌侯张延龄的女婿。”

  “嗯,把这匾也拆下来一块拿去江南卖。”

  陆四对这些官宦人家的关系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李东阳的手书能卖多少银子出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 开展抗清敌后斗争

  牛大等亲兵闻令忙找了梯子上前拆匾。

  陆四这边因为孔府的大火还在继续,便就在这二门边上的耳房坐着休息。耳房的地上躺着两个孔府家兵的尸体。

  “除了这府内的金银窖藏外,只要是能卖出银子来的都要拆下运走,不要怕费事,咱们既然来了,就要干净利落些。噢,对,桌子椅子家具什么的,要没烧坏就搬出去发卖给曲阜百姓,便宜些卖就是。”

  “我刚才看这孔府的不少木头不错,怕是好料子,也拆了运走。府内要是有什么名贵山石都一并弄走。”

  陆四本着绝不浪费原则,就孔府的拆迁事项对陈不平进行具体指示。

  “孔庙那边明日你过去看看,大体也照这边办。”

  陆四从怀中取出装烟叶的小袋子捏了点烟叶出来,却不是装进烟锅袋,而是摸出一叠裁成巴掌大的宣纸,从中抽出一张将烟叶卷在其中,伸舌头舔了下再用火折子点上抽起来。

  “孔家的地很多,佃农也多,听说除了曲阜外山东省内还有他们家不少田庄,具体情况回头你要找孔府管事的问明白,他家的产业,粮仓都要弄清楚,不能有遗漏。”

  钱和粮食,孔家都有,因为他家除了是全国首富外,拥有的土地也是全国之最。

  就山东的明朝亲藩鲁王和德王两家加一块,也没有孔家的地多。

  而因为一个“孔”字,孔府的土地基本上被“黑白”两道都承认,就是阿巴泰率军过境听说哪处田庄是孔家的,也严令清军不得抢掠,所以孔家是“旱涝保收”,有钱也有粮。

  钱可能孔府窖藏大部分,粮食却不可能堆在孔府,自是存在各处田庄米铺,所以必须进行深入性的挖掘。

  “孔府的家奴明日就可还他们自由,包括那些佃农,可以把孔家的土地分发给这些人,让他们往后也能自食其力。”

  说到这,陆四弹了弹烟灰,“那个孔家的知县不能留,你看看什么人合适顶上。”

  陈不平一一记下,尔后征询道:“都督,孔林那边?”

  “孔林……”

  陆四眉头微皱,这孔林其实就是孔子及其后裔的家族墓地,按照封建社会达官贵人下葬的习俗,这孔林的地下绝对埋藏着惊人财富。

  两世为人的陆四坚信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有任何资格将任何人民创造的财富带到地下。

  怎么来的,就怎么去。

  所以,他个人是倾向对孔林进行保护性挖掘,使得那些长埋于地下的各式珍宝能够重新为人民所用。

  但是,那孔林毕竟埋着孔夫子,天下读书人的老宗师。

  那么,即便他再想挖,也不得不考虑挖坟的后果。

  中国人的传统观点就是刨人祖坟与杀人父母无异。

  他陆四不就把刨他家祖坟的吴茂才一家干掉了么。

  挖孔林,千夫所指啊。

  陆四有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除非逼急了实在没招。

  眼下,还没红眼。

  “地上建筑一律焚毁推平,地下不动,也算是咱给孔圣一个面子。”

  现在这个孔家与孔子究竟有无关系,陆四不确定,因为这是个历史迷案。

  正说着,高进过来了。

  陆四拿起边上的条凳递给高进,让他坐下说。

  “……李化鲸亲自带人去截了,料想明后天应该有信过来。”高进将情况简短说了。

  “孔胤植给满洲人的初进表文很重要,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满洲人手里。李化鲸若能把这表文带回来,先授他为青州总兵,叫他联络山东的绿林去取青州。”

  说到这,陆四回头叮嘱陈不平,“表文拿回来后,你马上派人送给潞王,让他于南都公示天下。”

  “这么一来,北孔就没有资格再为衍圣公了。”陈不平一心还是想从浙江的南孔择选宗子。

  “衍圣公这件事回头我再想想,”

  陆四转过身看向高进,“有个重要任务交给你。”

  高进忙起身:“请都督吩咐!”

  “咱考虑如今这山东形势错综复杂,满洲人已经把手伸了进来,不少地方官绅叫满洲人吓破胆子降了过去,所以咱决定成立锄奸队,选出精干人员于山东、河南、北直隶甚至京畿一带广为活动,任务就是刺杀那些降清的汉奸,并同各地反清力量取得联络,给予他们一定支持,将来满洲大军南下,锄奸队就在他们后方活动,打击汉奸,破坏粮道,使满洲鞑子陷入我中国人民反抗的汪洋大海之中……”

  陆四拟在淮军抽调一千人,协同李化鲸联络的山东、河南、北直绿林,组建若干小分队散入北方,开展敌后游击斗争。

  “这个事情就由你高进负责,人你自己挑,咱淮军营官以下你都可以选,要多少银子,照拨。锄奸同时,你也要配合胡尚友的招抚工作,他招不来的你就派人刺杀……”

  陆四正就暗杀与招抚两结合做具体指示时,齐宝兴冲冲的跑来说是抓到了衍圣公。

  “没死?”

  陆四和陈不平不约而同起身,双方同时在想这么大的火怎么就没把孔胤植烧死的。

  “人在何处?”

  “就在前上房!”

  齐宝嘿嘿一笑,说他是在孔府接待至亲和近支族人的前上房茅厕逮住的衍圣公,当时这老小子和大女婿罗尚忠藏在那里。

  起初齐宝他们也没想到茅厕里藏着人,加上前上房还着着火,所以匆匆搜了一下就准备到别地去。

  没想一个士兵听到茅厕突然传来屁声,觉得不对就拿长矛朝里捅了捅,喝喊道:“谁在里面,快出来!不出来我就放铳了!”

  其实哪有铳,就是吓唬,没想到茅厕里却传来惊恐的讨饶声:“别放铳,我是衍圣公,这就出来,这就出来。”

  “都督可没见着,那老小子吓的尿都快出来了,两腿抖的厉害着呢。我说咱们是大顺官军,老小子这才镇定下来。”齐宝龇牙在笑。

  “你告诉他我们是大顺官军?”陈不平一脸无语。

  陆四也无语,半晌,摆了摆手:“去瞧瞧这位衍圣公吧。”

  第三百一十五章 圣公失足

  佃农起事同大顺军相比,前者真是把圣公魂都要吓飞了,因为那佃农是会要他圣公命的,而大顺军却不会。

  真是菩萨保佑,大顺官兵来得太及时了!

  否则千年公府就要毁于一旦。

  望着奔进奔出忙于扑火的顺军,哆嗦了半天的孔胤植总算把魂给收住,年纪大了也实在是站不住,便拉着女婿一同坐在了地上。这当口,哪还顾得上什么衍圣公的仪态。

  岂料屁股刚着地,孔胤植却突然一下又站了起来,一脸惊慌状,这把女婿罗尚忠吓一跳,赶紧问岳父出啥事。

  “那个,那个李贼……啊,不对,永昌皇帝的龙位从孔庙移出来了?”孔胤植声音发颤,虽然还没得到女婿的确定答复,但他已经有不妙。

  “移出来了,并按父亲吩咐砸了烧火。”

  罗尚忠的声音也打颤,翁婿二人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而且更坏的是他们还把满洲的皇帝龙位给请进了孔庙!

  这要是被大顺军发现,他孔家岂不立时就有灭门之祸!

  “坏了,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孔胤植急得直转,也悔的肠子都青了,本来身子就叫大火烤得发热,这会更是额头豆大汗珠往外渗。

  罗尚忠也好不到哪里去,那脸叫烫得通红通红,是又急又怕。突然,瞧着远处火光,却是心中一喜,赶紧低声对岳父道:“父亲莫慌,孔庙那边也起了火。”

  “嗯?”

  孔胤植不愧是先圣后裔,书读得多,道理懂得多,朝远处孔庙方向看了一眼顿时就明白过来,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尔后右拳击在左掌上,很是喜道:“烧得好!”

  罗尚忠也是点头,这场大火真是孔家的及时雨,同时也盼孔庙那边千万别把火扑灭了,让大火烧得再猛烈些!

  “不知兴燮那边如何?”

  再次坐下的孔胤植额头汗不大出了,虽然被火烤得还是热,心里却是清凉。没了迫在眉睫的生死之危,这会却是关心起自己的独子是否安全。

  罗尚忠宽慰岳父说兴燮那边家仆不少,宅院也大,应当没有事。而且府上现在由大顺军护着,外面的刁民哪里还敢进来。

  “这就好,这就好。”

  孔胤植老脸皱纹一松,又恨恨说道火是从府内着的,必定是府内家奴和刁民串通放的火,回头一定要狠生查,查出谁放的火关进地牢,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会顺军将领过来,你不可失态,免叫人家小看了我们公府。”

  孔胤植挼了挼长须,再瞧自己穿的还是睡衣,不由苦恼起来,想叫个家奴去将自己的公服拿来,但家奴们都在同顺军一块扑火。

  那帮顺军士卒显然不知道自己衍圣公的身份代表什么,对他不理不睬的,想着事出紧急不算无礼,便歇了此念,省得被帮无知的小卒戏辱。

  罗尚忠还好,身上常服虽然被烧破几处,头发也被烧焦一些,但整体还算得体。

  坐了一会,孔胤植又道:“贤婿可知这顺军是从何处过来?”

  “小婿也不知。”

  罗尚忠摇头,他是真不知道。

  “这就怪了。”

  孔胤植了解到的情况是一个多月前,有顺军进入山东与河南交壤的濮州、曹州、德州一带,但并未进入济宁和济南。

  李自成败退北京后,进入山东的顺军主力也都相继撤走,各地官绅见状立即组织起来推翻顺军委任的官吏,故而孔胤植断定李自成的大顺一点人心不得必不持久,遂起意降清。

  至于为何降清而不归明,孔胤植的看法是满洲兵强马壮,自神宗末年起便屡胜明军,崇祯年间又相继破关数次,兵锋直达南直隶,沿途明朝州县无一抗拒得了。今又得吴三桂接应入关占据京师,已经是气吞山河,定鼎中国之势,绝非日暮西山的李自成和残延苟喘的明朝可比。

  在时局眼光这一块,孔胤植相信自己不会比任何人差。

  但突然曲阜来了一支顺军,孔胤植就未免糊涂了,实不知这支顺军从何处冒出,难道是撤走的顺军又杀回山东来了?

  静下心来的罗尚忠琢磨事情有点不对,不由提醒岳父道:“父亲,今晚这事怎么看着有点不对,太巧了吧?这顺军和刁民是不是一伙的?”

  叫女婿这么一说,孔胤植愣了一下,也不禁怀疑今晚的佃农起事是不是顺军那边煽动。

  继而又摇头,“他们这样做有什么好处?难不成他李自成敢不承认我这衍圣公?”

  正纳闷着,院外有急促脚步声传来。

  “哪位是圣公?!”

  陆四在众甲士簇拥下踏过台阶环顾前方大院,注意到有两人坐在地上,其中一人老者模样,心道多半就是这位了,赶紧上前。

  孔胤植和罗尚忠也是忙起身,那声“圣公”的叫唤让孔胤植心中虽疑,但却也大定,倘若李自成的兵马要他对不利,这会只怕多半喊的是孔老贼,而不是圣公了。

  “大顺淮扬节度使陆文宗见过圣公!”

  陆四很是客气的朝孔胤植拱手行礼,孔下意识的要回礼,陆四赶紧制止说衍圣公超品,历代尊崇,更是先圣嫡系后人,岂能向他一介武夫还礼。

  一番话说的是孔胤植心头暖和。

  陆四见二人所站地方离火场不远,火势甚是炙人,便道:“圣公可否同在下过去说几句。”

  “好,好,将军请!”

  孔胤植却没想到陆都督将他带到了原先藏身处的茅厕边,心里想这位陆都督许是不知此地作用,正要开口时,那都督却突然将他一把推进茅厕中,结果“咕嘟”一声掉进了粪坑。

  原先铺在坑上的地砖不知何时叫人撬走了!

  粪坑中的孔胤植慌得就想张嘴呼救,可嘴一张,顿时“咕嘟”一声,吓得他怎么也不敢张嘴。

  齐宝探头朝里看了眼,一挥手,几个士兵又将刚才撬走的地砖抬了过来,然后一块块的不嫌脏的直接盖了上去。

  渐渐的,一切归于平静。

  “不好了,衍圣公掉进茅厕了!”

  惊呼声响起。

  “圣公!”

  陆四一愣,悲呛莫名,双膝一软“扑通”跪地,“快救人!”

  第三百一十六章 谁跟圣公走?

  这一跪,跪的是天,跪的是地,跪的是先圣!

  这一跪,跪的是情,跪的是义,跪的是早死早超生。

  经多方抢救,圣公,卒于茅厕,享年五十三。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圣公这是第三次失足了。”

  茅厕外,陆四几次想进去,却几次又止了步。

  陈不平问哪三次。

  “弃明降顺为一失足,弃顺降满为二失足,此番当然为三失足了。”

  陆四摇了摇头,撇了撇嘴,“虽三次失足,但这位圣公真是连失足妇人都不如。”

  妇人何来失足?

  陈不平不解,都督却不告之,只能猜想。

  “是否捞出葬于孔林?”

  陈不平出于大局着想,认为都督在孔林来个三哭圣公比较合适,如此能让山东士人归心,有助于收取鲁地。

  “哭他奶奶的嘴,要哭你哭,老子不哭,咱又不是他孔家的孝子贤孙!”

  陆四拂袖而走。

  众亲兵你看我,我看你,这是捞还是不捞?

  陈不平想捞,毕竟是先圣后裔,当代衍圣公,虽失足茅厕而死,但总不能尸体都不捞吧。

  可想都督那态度,捞出来怕是不会夸他两句。

  岳父掉茅厕?

  罗尚忠确认绝无此事,因为他看的清楚,分明就是那个自称大顺淮扬节度使的年轻贼子将他岳父推进茅厕中的!

  而且他看到,几个彪形大汉抬了几块地砖压在了他岳父头上!

  圣公之死,绝不是意外,是谋杀,是众目睽睽之下的谋杀!

  凶手,正在向他走来!

  是杀人灭口?!

  “你是圣公什么人?”

  陆四上下打量罗尚忠,他是准备杀人灭口。

  “我……”

  罗尚忠腿发软,大脑空白,骇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哪里说得出话来。

  “妈的,都督问你话呢!”

  齐宝抬手给了罗尚忠脑门一下,劲太大,把人一下给拍倒在地。

  “唔……”

  罗尚忠脑子转圈,瘫在地上都觉如喝醉酒般摇晃不停。

  一桶水从他头上兜头浇下,给其浑身降温同时也让他一下清醒过来。

  齐宝将空桶还给救火的军士。

  “你是圣公什么人?”

  陆四蹲在罗尚忠对面,越看越觉得这家伙不是一般人,因为相貌堂堂,浓眉大眼,很有官架子,怎么也得是个处级以上。

  “不说,就叫你吃刀!”齐宝拔出半边刀来恐吓。

  “我……我是圣公女婿……”

  害怕吃刀的罗尚忠颤抖的交待了身份。

  陆四一听这家伙不仅是圣公女婿,还做过崇祯朝的太常寺卿,立时就刮目相看。

  “圣公府的家当底细你都知道吧?”

  既然是对孔府进行抢救性保护和发掘,就不能蛮干,必须有懂行的人,这个圣公女婿无疑是个很在行的人。

  罗尚忠却不吭声。

  “咱对你们读书人很看重,尤其当过官的读书人,咱更是看重,这样吧,我直接问你好了,你是跟咱走呢,还是跟你岳父走?”

  陆四给出并不困难的选择题。

  罗尚忠天人交战之后,选择跟陆四走,并交待孔府管库房和各处产业的其实是孔家族人孔闻謤。

  “齐宝,去把那个孔闻謤找出来。”

  陆四挥了挥手,又叫来陈不平,指了指罗尚忠,对陈道:“具体事情你们二人商量着办,总之我不要过程,就要结果。”

  “是,都督。”

  陈不平朝刘二他们打个眼色,几人立时上前将浑身都软的罗尚忠拖走。

  陆四转过身,前上房的大火已经扑灭的差不多了,不过建筑损坏比较严重,视线内就有不少瓷器碎裂在地,其中好像还有景泰蓝,这让陆四很是心疼。

  李元胤过来报称在孔府的前后堂楼抓了不少孔家人,怕有两三百口子,请示如何处置。

  “把这些人先看管起来,另外一定要找出孔兴燮,绝不能让他跑了。”

  孔兴燮是孔胤植的独子,也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代衍圣公,所以必须把这人抓住,不然要让他跑到满清那边也很麻烦。

  “跟我去孔家地牢看看。”

  陆四前世就听说过曲阜孔府的地牢,今世有机会当然要去看看了,另外他得把被孔家关在地牢的文彦杰找出来。

  找此人的原因除了他不肯与孔家同流合污外,就是此人乃是文天祥后人。

  前脚刚走,后方一块大匾支撑不住轰然倒下,匾上赫然是“诗书礼乐”四个大字。

  孔府的花院是当年大学士李东阳亲自督建,只不过这位大学士没有想到在他将花园移交孔府后,孔家却在花园中重新开工,建了一处地牢。

  地牢的进口就在敬花神的石坛边,十几个孔府的家兵惊恐不安的站在那,听到淮军命令后赶紧打开地牢点着火把走了进去。

  越往下面走,越阴暗,也潮湿异常,壁道上甚至都长有青苔。

  地上是天下读书人宗庙所在,地下却是世间最阴毒之处,曲阜孔家,真就让人佩服的很。

  捏着鼻子曲曲折折走了一会,孔家地牢就呈现在陆四面前,大约有二三十个牢间,有的空着,有的却关着人。守牢的孔府家兵说被关的都是犯了错的家奴和附近同孔家做对的佃农。

  “把人都放了。”

  陆四摆了摆手,“前些日子被你们关进来的曲阜主薄在哪里?”

  当下有家兵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陆四点了点头,牛大等人持火把走在前面。

  推开铁门后,便见有一人被吊着,身上满是鞭印。

  “还不快将人放下!”

  牛大朝那傻站着的孔府家兵骂了声,几人赶紧上前将文彦杰放下。

  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文彦杰模糊间感到有人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对周围人说着什么,不一会便觉身子一轻,却是被人抬了出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了,且不是在孔府的牢房中,而是在曲阜县衙自己主薄的公房中。

  外面有人在说话,听着很不高兴。

  “孔家千年世族,怎么可能才几百万两家产,肯定还有你这个当女婿的也不知道的藏宝库!”

  陆四咬牙切齿,“你们给我挨个审孔家嫡系族人,就同他们说,如果不将藏金银的地方交待出来,咱就带人刨了孔林,让他们都跟圣公走!”

  第三百一十七章 真满洲大兵

  费了好大劲,才弄了四十五万余两黄金,三百多万两白银,陆四能甘心?

  刘泽清都比圣公有钱!

  但是罗尚忠同那个孔闻謤的确没有隐瞒,孔府内窖藏的金银数目就是这么多。

  另外还有不少古董字画,这些要拿到江南去卖,也能卖出百万两银子来。其中不乏道君皇帝真迹,甚至还有画圣吴道子的。

  问题是就算加上这些古董字画,数目也远不能让陆四满意,要知道淮军现在光是军饷开支一年就要多达近四百万两!

  还不算装备、牲畜、新占领地区的民生恢复,官吏俸禄。

  淮安府尹郑标给陆四算过账,保守估计要维持淮军在淮扬、山东、河南的经营、作战,至少每年要有七百万两白银的进项。

  现在能稳定提供财赋的就是扬州和淮安二府,大概每年能供饷八十万两左右,这个数目同二府给明朝缴纳的税赋差不多。其余地区,如徐州今年是别指望百姓有什么钱粮交纳了。

  山东,不征钱粮就是顺民,一征钱粮就是刁民,三年内别想山东人民能为淮军的钱袋子做半点贡献,他们能支持淮军在山东跟满洲鞑子打下去就算是对得起三年不征了。

  淮军的“金山”淮盐这一块,如果能尽快恢复起来,郑标估计光是淮军治下地盘的盐税就能有大几十万两。

  如果淮军能够为淮盐打开更多的市场,比如淮西、湖广、中原甚至西北,那么单是盐税这一块每年都能提供几百万两以上的军费。

  陆四何尝不知道打开市场倾销淮军特产赚取军费的道理,可他眼下又哪里腾得出手去为淮盐打市场。

  他得先把满洲人挡在山东!

  北方这一块的市场盘子其实已经不大,因为人口锐减七成,所以淮盐最好的市场是江南、江西、湖广等地。

  算时间,潞王这会应该到江南了,史可法他们拥立潞王为天子大概就是最近的事。

  淮盐市场问题,还是要潞王“帮忙”,不过就算潞天子一登基就下令和江北互市,允许淮盐在江南销售,陆四眼面前的经济危机也没法解决。

  宋庆和王二先生那边整顿盐务也需要时间。

  钱,钱,钱!

  没有钱,淮军在山东寸步难行,更休提招抚了。

  除非,陆四放开套在淮军脖子上的绳子,让他们成为“绿营”。

  但那显然不行,陆四自个都过不了自个的良心关。

  这世上,也没有人比陆四更清楚眼下的局面,不是满洲人有多能打,是他们有钱!

  不说屠掠辽东汉人积攒的财富,就是数次入关就有上千万两金银落在满清手中,现在他们更是从顺军手中抢回几千万两北京勋戚文武的赃银,仅从账面上算,清廷拥有的白银数量已然是以亿计算。

  这就是为何清军能够持续展开攻势,能够大规模招降的原因所在。

  有钱,任性。

  可以说,直到剃发令前,满清除了主力追着李自成咬之外,其余所有地盘有八成是拿银子、拿官帽砸下来的。

  为了对付满清的招降团,陆四采取“加一文”政策,那么就必须拿出钱来。官帽子可以批发,最后有多少含金量他陆四一个人说了算,可钱总要真金白银捧出去吧。

  胡尚友把那一万两金子花的差不多,已经派人过来两次请拨“活动经费”,说什么清廷的招降团给出的价码太高。

  初步估计,想得一县至少得付五千两;想得一府至少得五万两;想要拿下山东全省,没个百万两搞不定。

  这百万两还是建立在淮军在山东占有绝对武力优势的基础之上,稍差一些,还得加钱,要不然人家凭什么冒着被真满洲大兵压境的危险投靠你顺贼。

  胡尚友现正在开展对济南府的招降工作,实际接触的是济南府推官钟性朴。一开始,胡尚友就给对方开出济南知府职位,认为诚意十足了。

  可那钟性朴却让人带话过来说什么大清至少也是四品,并且总督王鳌永又赠千金。

  济南府这位推官也是狡猾,知道济南城对山东全省的意义,竟然反过来坐地起价,要两头比赛了。

  胡尚友咬牙切齿,却不得不提高价码,给了钟性朴山东布政司右参议兼济南知府的官衔,这是三品官。另外许诺只要钟以济南城献,再给万两银。

  此事报到陆四这里,他能说什么?

  加价口号是他提出来的,难道还能打自己嘴巴不成。

  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再拨银十万两供胡尚友“活动”,另外就是憋着劲要把曲阜孔家压成饼渣。

  一个千年世家就这么点钱?

  三四百万两你好意思称大明首富的!

  陆四真是怒极,如今处处要银子,没有钱他卖身都来不及。

  李自成在北京拷饷那帮勋戚大官还能弄出几千万两,独霸曲阜一城的孔家怎么也得有个上千万两吧!

  “掘地三尺!”

  在陆四的严令下,本来就被烧毁大半的孔府再次被“洗劫”。

  这一次“洗劫”更加彻底,残余的建筑都被扒掉,所有铺了砖的地面全被撬开,然后淮军将士们拿着铁锹一尺尺、一寸寸的开挖。

  高进手下山东绿林出身的樊霸献策在孔府各处放置不少大缸,使人贴缸,再叫人敲地,如果缸中没有声响说明地下是实的,有一点空响就说明地下是空的。

  这是把守城防止敌人挖地道的办法都拿来了。

  不过还真是有效,接连找到两处藏银点,里面赫然堆积的都是银箱,取出之后清点多达百万两。

  因为存放在地下的时间过久,这些银锭在开箱时瞬间发黑。

  又于后堂楼下找到一“宝库”,里面存放的历代名人字画和珠宝玉器的数目多的叫人骇然,光是珍珠就多达四千七百余颗。

  保守估计,至少二百万两左右。

  接连取得的重大进展让陆四脸色终于好了一些,粮食方面也有重大收获。孔府实际大管事孔闻謤将孔家的地契田产全拿出来,计在山东全省有地一百七十八万亩。

  其中公田四十八万亩,私田一百三十万亩。

  所谓公田,就是金、元、明相继赐给孔家的祭田;私田则是孔家在这几百年陆续购买的土地。

  孔府的地收上来的粮食可不向明朝交一粒,所以孔府各地粮仓、米库存有的粮食多达百万石。这些粮食除了供应孔家外,便多在市场流售,大致就是灾年加价的老套路。

  曲阜、邹县、滕县、宁阳四县是孔家田庄最多所在,陆四立即命人以孔府名义进驻这些地区接收粮食,并分批向济宁城中输送。济宁有运河之便,地处山东南部,离徐州又近,是一处很好的屯粮点。

  孔家其余产业也在陆续清点,陆四的意思是能为淮军用的就收归军用,不能用的就卖。

  至于孔家拥有的上百万亩土地如何处置,陆四早前是说分给佃农和孔府家奴,使他们自力更生,但陈不平建议不能白分,要征粮。也不征多,十征一二。

  “山东百姓闻大顺三年不征,故皆抗拒我淮军征粮。但这些土地是孔家所有,现由我军做主发卖分发,岂有白送之理?得田者,或交粮,或出人,如此,才可持久。”

  要么交粮,要么出人服役,总之天上没有馅饼。

  陆四考虑了下觉得可行,他淮军也没有金山银山,总不能真在山东搞土地大派发吧。

  孔家产业这块具体事务太杂也太多,必须有个专门机构负责,这个机构陆四命名为“孔府善后办”。

  所谓善后,自是大顺军平乱之后出于对孔府的保护进行的相关安排。

  负责孔府善后的就是文彦杰,这位曲阜主薄在淮军陆都督与他促膝长谈,屡次举杯吟诵他先祖文臣相的诗作后,欣然领命,愿为抗击满洲贡献薄力。

  曲阜县令人选陈不平物色了一个人,这人也是孔家人叫孔闻诗,是孔闻謤的族兄。

  之所以选择孔闻诗出任曲阜县令,是因为此人曾任过吏科给事中,后来在真定井隆兵备副使任上曾与入塞昌平,寇犯京畿的清军交战过。

  “孔胤植虽无节气,但先圣后人万万,固有迎降者,亦不乏抵抗守节者。孔闻诗知孔胤植决意降清,便誓与圣公府一刀两断……”

  陈不平对孔闻诗非常欣赏,所以不断为其说好话。

  曲阜县令人选,陆四哪里在意谁来当,他在意的是听不听话。既然陈不平说这个孔闻诗可用,便准了其所请。

  孔闻诗上任之后却是立即向陆四献策“以孔治孔”。

  身为孔家一员的孔闻诗大义灭亲,称圣公府一系腐朽不堪,道德沦丧,欺男霸女,胡作非为,故理当对他们严加惩治。

  这是孔闻诗的话,陈不平翻译过来却是说孔家在曲阜是最大的恶霸,但孔家内部上千年来繁衍出的孔姓后人多达数万,他们分为嫡宗和旁宗,好处大多在嫡宗手里,也就是衍圣公府这一系,为恶的也多是圣公府这一系。旁宗基本上与朝廷给孔圣后人特权沾不得半点光,反而还要受嫡宗欺压。

  “孔闻诗的意思是孔胤植既失足而死,圣公府又被愤怒的百姓放火焚毁,那正好趁此机会整顿嫡宗。”

  陆四嗯了一声:“他真是这么想的?”

  陈不平肯定,又道:“孔闻诗又说,嫡宗这一脉还掌握着很多财富,账面上不属圣公府。”

  陆四不待陈不平说完,大手一挥,立行“以孔治孔”,要从重、从严、从快打击胡作非为欺压百姓的圣公一系。

  “要发动孔家旁宗,让他们检举揭发嫡宗隐匿的家产,举一个就抓一个,抓一个就查一个,查一个就抄一个,抄一个就杀一个。”

  陆四也是茅塞顿开,难怪圣公府没搞到多少钱,原来钱有很多都被嫡宗分家产分掉了。

  正进一步指示时,侄孙陆义良领了一人进来,是山东招抚使胡尚友派来的人。

  来人行礼之后将胡的一封信递上。

  陆四先看了信封上的蜡封,以及他和胡尚友约定的“记号”,确认无误后方拆开,扫了一眼后脸色顿时一变,继而有些不确定的呢喃一句:“德州有真满洲大兵?”

  第三百一十八章 满洲威风,令人神往

  大顺永昌元年六月十四,济南府长清县。

  约摸上午时分,有一队百来人的兵丁到了县里,也不知是哪的兵,就看打了几面绿油油的旗。

  这队兵到了城外后就派人到城下说请城中主事的说话,可城中哪有主事的?

  二月底的时候,明朝委任的长清知县在听说大顺军已经进入东昌府后,就吓得连夜潜逃不知所踪。

  没了县尊,长清县着实慌乱了一阵,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们一商量,把个天启年间的王举人给推举出来暂管县事。

  王举人考中乡试那年就已经四十五岁,如今二十五年过去,老人家都七十岁的人了,哪里能管得了什么事。

  也就是凑和应付一下。

  半个月后,一支大顺军的小部队到达长清,不等这支顺军派人同城中接触,王举人就叫人开了城门,从而使得长清县成为济南府仅有的一个降顺县城。

  可没几天,那支顺军人马就突然走了,走之前也没交待县里事怎么个弄法,于是,长清又没官府了。

  王举人年纪真是大了,死活不愿再出来管事。有头有脸的那帮人一商议,索性各家出点人负责守门,然后就这样过吧。

  管他明朝还是顺朝,反正谁来就降谁。

  长清县城于是又安静了,其实也真没什么,不管是大顺还是大明,谁进城都一样。

  知县大老爷还是原官,不过改称了什么,举人老爷还是举人老爷,有头有脸的还是有头有脸,三班的戚捕头也依旧是戚捕头,一切,没什么变化。

  ……

  那支打着绿旗的兵马到了城外后,县城人心就动摇,有说是大顺的兵回来了,又有说屁的大顺兵,明明是大明的兵来了。

  “狗屁的大明兵,崇祯爷死了,这大明的兵要给崇祯爷发丧报仇吧?那怎么也得白盔白甲,搞个绿油油的旗算怎么回事?”有见识的人断然排除城外来的是大明兵说法。

  有一个前阵到北边去过的货郎却道:“你们别胡说八道了,那是满洲人的兵!”

  怎么就是满洲人的兵了?

  “你们不知道,满洲人给咱山东派了总督巡抚,那总督巡抚手下有满洲大兵,打的就是绿旗,跟城外一模一样,我亲眼瞧见过的,没错,肯定是满洲人的兵!”

  货郎信誓旦旦,不过他还是没搞清山东绿营和真满汉军不是一回事。

  不过有一点他说对了,城外来的还真是清军。

  只是由于山东绿营刚刚组建,各方面也乱着,并且没有剃发,除了打绿旗外,看上去跟明军、顺军没多大区别。

  百姓听了货郎这话,一个个都吓的不敢说话,为啥?

  害怕啊!

  有胆小的当时就腿脚发软溜回家。

  众人正惊疑时,躺在墙角的一个乞丐却坐了起来,“嘿”了一声:“什么满洲人的兵,你们晓得个屁,那满洲人都是剃发留辫子的,外面这些绿旗兵脑袋上跟咱们一样,哪里是什么满洲人的兵了。”

  “你一要饭的晓得什么,滚滚滚!”

  货郎破口就骂,一众百姓又哪里信个要饭的讲的话,纷纷嗤他。

  “一帮二逼卵子。”

  马新贵暗呸一声,知道自家在这帮长清人眼里就是穷叫花子,所以也不跟他们废话,爬起来拿上破碗,提上打狗的棒子就往城东的城隍庙走去。

  半道看到酒肆,闻着那酒香味,马新贵口中不由生津,犹豫了半天,还是将兜里最后的三枚铜子摸出放在柜台上,然后将他那个满是泥垢的葫芦递给打酒的伙计。

  要不是瞧在三枚铜板份上,伙计连正眼都不瞧面前的穷叫花。

  揣着装满酒的葫芦回到城隍庙后,马新贵独自一人坐在泥身都塌了半边的城隍老爷下面,想着这半年的遭遇,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拔出葫芦就“咕嘟咕嘟”往嘴里倒酒。

  空肚子喝酒容易醉,况两天没吃东西。

  很快,马新贵就有些上头了,觉得自家真是背运,倒霉透顶,伤心透顶。

  打淮安北上逃到河南后,马新贵和伯父老马先跟了一帮土寇,然后成功加入了大顺军,凭着机灵劲混上了旗鼓官并跟着大顺军开进山东。

  本以为可以在大顺混出人样子来,将来带着伯父衣锦还乡,哪想局面突然就陡转直下,原本看他们跟看老虎似的那帮官绅地主一个个翻了脸。

  老马为了保护侄子死在了地主民团的长矛下,死前拉着侄子的手只说了一句,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的骸骨带回老家埋在太爷旁边。

  马新贵含泪弄了些柴禾把伯父烧了,捡了些骸骨装进布兜背在身上。可没了大顺军的庇护,他一个人又能怎么办。只能带着伯父的骨灰到处乞讨,算起来在这长清县也快个把月了。每日浑浑噩噩,讨着饭吃一口,讨不着就饿着,过的真正是生不如死,还经常被势利的人家跟狗似的撵。

  这真是越想越憋屈,越憋屈这酒就喝得更凶。

  没一会,马新贵就完全上了头,脸红脖子红。

  最后一口酒喝完,他气的把葫芦甩出城隍庙,坐在那呼呼的喘着粗气,时而咒骂老天爷,时而抽泣掉泪。

  突然,想到刚才那帮长清人在听说来了清军后吓死了的模样,马新贵气血腾腾的往上涌,对那威风不可一世的满洲大兵没来由的一阵神往。

  之后,竟是一咬牙,摸出随身的匕首开始绞断头发,然后生生的剃起额头。

  一道又一道,都刮出好多伤口,血淋淋的很!

  剃干净额头后,马新贵又刮后面,最后将脑袋后面仅剩下的一小撮头发转成一根,来回结成了条辫子!

  弄完之后,跑到城隍庙后面的水沟把脑袋整个伸进去,之后站起猛的一甩脑袋,疯了一般摇摇晃晃的就冲了出去。

  “满洲大兵进城了,满洲大兵进城了!”

  马新贵大声呼喊着,用尽全声力气呼喊着,声嘶力竭,又把手中的打狗棍子舞的哗哗,就好像是把大刀似的。

  正路过的几个行人被突然冲出来的马新贵吓坏了。

  马新贵也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外面真有人,一时有些愕然。

  双方就这么互相看了几个呼吸。

  让马新贵没想到的是,那几个行人在看清他的脑袋后,竟然露出惊惧的目光,然后一个个的跪倒在地,口呼:“大满洲饶命,大满洲饶命!”

  第三百一十九章 剃发者,形同造反!

  真满洲的威风,竟然能让人如此畏惧?!

  酒头上的马新贵激动了,有那么一阵瞬间的恍惚,他就是这天地间的真满洲!

  再见那几人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马新贵脑袋一下激灵起来,意识到改变他命运的机会来了!

  “走,走,走,随真满洲夺了城,人人饶命,人人有赏!”

  挥动木棍的马新贵决意开始他人生最大的一次冒险,要么重新富贵,要么就死在这长清。

  他要换种活法!

  让人吃惊的是,那几个跪伏的行人在听了马新贵的叫喊后,竟然没有生出半点抗拒,反而均是精神一振,起身二话不说真的就跟着马新贵向县衙冲去了。

  他们紧紧跟着前面的“辫子”,一个个都是满脸的荣幸。

  “满洲大兵入城了!”

  “顺者饶命,抗者杀头!”

  沿途,他们大声呼喊满洲大兵进城,不大的长清城一下就被惊动,尘封了将近一年的满洲大兵过境记忆在居民脑海中再次翻出。

  那是个无比可怕的记忆。

  于是,“真满洲”马新贵身后的队伍越来越长,不到一里地竟然就跟了好几百人。

  越走人越多,密密麻麻,声势惊得整个城中的鸟雀无一不飞出十数里。

  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满洲兵在哪,就见前面有人在喊便也跟了过去振臂高呼,似乎不这样做满洲大兵回头就会要他命。

  有理智一些的居民左看右看不见真满洲,下意识的想问问究竟怎么回事,但身子很快就被附近的人群挤着往前不断涌去。

  从长清城墙上看下去,一条“人龙”往县衙“游去”。

  队伍最前面的马新贵格外耀眼,被长清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他们声嘶力竭的高呼着真满洲,高呼着降者不死。

  密集的人群就好象一群提线的木偶,“真满洲”动,他们动;“真满洲”停,他们停;“真满洲”叫,他们叫;“真满洲”笑,他们也笑。

  全是疯子!

  也不全是疯子,有人就认出了队伍前面脑袋光秃的“真满洲”不就是那要饭的叫花子么,怎么转眼就成真满洲了?

  可是这些质疑在疯狂的人潮面前根本无人理会,也无人敢说。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在盲目的追随真满洲,只因他们相信真满洲会信守诺言放过他们。

  “哎,不对啊!”

  货郎的担子被人群撞翻了,他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的望着从他面前高呼而过的“真满洲”。

  就在货郎犹豫是不是揭穿“真满洲”的真面目时,人群突然停了下来,然后那位真满洲将手中的木棍猛的朝货郎一指,龇牙怒喊:“此人抗拒满洲大兵,打死领赏!”

  “打死他!”

  人群哇的一声大叫冲上,可怜货郎在蜂蛹而来的人群前,就像是一只蚂蚁,瞬间就被吞没。

  这是长清沦陷事件中唯一死难的“抗清”义士。

  望着被活活殴打致死的货郎,马新贵好不解恨,他的步伐不再停留,他必须马上抢夺长清城的至高权力。

  这个权力,在县衙!

  上千人在“真满洲”的带领下冲到县衙,那衙门中却没有主事的县尊,就是一帮小吏书办和衙役,即便如此,马新贵也做好了战斗一场的准备。

  可当他带着归附满洲的长清顺民们到达县衙时,衙门的人已经在外面列队,很是恭顺的立队,七十岁的王举人颤颤悠悠的将长清城中居民黄册递给了马新贵。

  此举,表明长清县全体向真满洲投降。

  长清县,就此沦陷。

  被所有人承认的“真满洲”马新贵带着“部下”们接管了长清所有“专政”机构,同时派人到城外同那些绿旗兵接触。

  正等着城中回话降与不降的绿营兵们在看到留着辫子的马新贵后,竟一个个也惊为天人,表示愿意接受马满洲的指挥。

  事情很快就报到了满清山东巡抚方大猷那里,这位当然知道遥远的长清县不可能有什么真满洲,但还是激动的命将一套绿营游击官服同大印送到了长清,并连夜提笔疾书将长清发生的“义民”事件上报京师摄政王处。

  多尔衮闻讯,不由喜道:“原来孔圣故里百姓早就心慕我大清,早知如此,当再早遣使招抚。”

  后传谕,赐山东绿营游击马新贵朝衣、缎匹,银五十两,又赏记半个前程。

  随同大清兵一同入关的镶黄旗下包衣牛录佐领、原明蓟辽总督洪承畴听闻此事后,上书摄政王称山东义民一人剃发就能收取一城,足见满洲衣冠对中国之人有极大威慑,故当谕令绿营官兵剃发提振军威,同时示与从前决裂,焕然一新。

  潜台词是让绿营“狐假虎威”,这样对于平定地方及对明军、顺军征战有好处。

  多尔衮同意,着颁兵部知晓,再有绿营定编,一律剃发。

  马新贵不知道因为他的剃发导致山东绿营六千人全部光了脑袋,正在长清城中快活的很。

  自成为“真满洲”后,马新贵就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顿顿都有猪油渣吃,非但如此,那个王举人还将孙女许给他为妻。

  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天天上门请游击大人赏脸赴宴,也天天有人上门给他送钱花。

  这日子,别提多有滋味了。

  只是,让马新贵气恼的是这长清城里竟然有人模仿他剃发蓄辫!

  这简直就是公然造反!

  生怕自己地位会被动摇的马新贵下令城中任何人等,未得他马满洲同意一律不许剃发蓄辫,并称谁敢剃发谁就是满洲的敌人。

  “留头不留辫,留辫不留头!”

  杀气腾腾十字令一发,长清城中的剃发风潮为之一敛,所有人都乖乖的汉人衣饰,可不敢激怒那位马满洲。

  不过这个月底,长清却来了一个自称奉大顺招抚使之令前来招抚的家伙,这家伙上来就说满洲人给游击,大顺这边给副将。

  “去去去,什么吊的副将,你就是给我个总兵,我马满洲也绝不背叛大清!”

  马新贵直接让人乱棍将这个什么狗屁顺使撵走。

  笑话,你们知道老子有今天这一切,都是因为这辫子吗!

  叫老子去了这辫子,门都没有!

  第三百二十章 夺济南

  马新贵还是有点香火之情的,没把那个来招降的顺使给砍了,毕竟他跟伯父老马在大顺军中干过三四个月。

  撵走想让自己割辫子的顺使后,马新贵就去后堂泡澡了。自打剃发蓄辫后,他再也不用为从前脑袋上的虱子烦恼。

  要知道讨饭的那两个月,马新贵可是饱受虱子折磨的,有时手随便挠两下都能听到“霹叭”声,再看手指甲上都是血。

  痒起来,那真是活受罪。

  “夫君,你是真满洲么?”

  正在给丈夫擦背的王举人孙女王娥突然问了句。这个问题她前两天就想问了,一直忍着没说,但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因为她的父亲和爷爷迫切想知道答案。

  “当然,你夫君我正宗满洲,老姓马达佳斯佳!”

  马新贵眼也不睁就肯定的回答了妻子,当顺军旗牌官那会听老兵说满洲人都有老姓,所以他这个真满洲也得有老姓。

  不过他不知道满洲人老姓和汉人取名不同,所以硬是给自己生造了马姓的老姓出来。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夫君我真满洲的证明!”马新贵得意的用右手一拨辫子。

  自打有了这根辫子,他的人生变得才有意义。

  王娥瞥了眼那根辫子没吭声,默默替丈夫继续擦起背来,大概十几个呼吸后,她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那夫君为何一口淮扬腔?我爹说……”

  “叭!”

  伴随着一记清脆的耳光,马新贵怒气腾腾的从澡盆跳出将话还没说完的妻子踹倒在地。

  浑身上下不着寸缕的王娥摔倒在地,惊恐的望着丈夫,胸前大兔也是起伏不定,如波涛,青筋清晰可见。

  “你们王家想干什么!敢怀疑我满洲的身份?哼,我看你们王家是活腻了是吧!”

  马新贵目露凶光,眼前这个妻子于他而言不过是睡觉的工具,哪里有什么夫妻情份。

  王娥吓得不敢吱声。

  “不管老子是真满洲还是假满洲,老子如今是大清的游击,你也好,你王家也好,都给老子招子放亮着些,惹恼了老子,老子带兵把你们全家砍了!”马新贵气的很,他最恨人家怀疑自己的身份,哪怕实际上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他并非真满洲,但他也绝不容任何人在他面前流露出半点质疑。

  只要没人敢说,他马新贵就是真满洲!

  不过叫妻子这么一问,他也没心思洗澡了,想着对方既敢问出来,说明王家那边多半晓得自己底细,为防万一,还是要给自己弄个真满洲的身份才行。

  听说满洲那边也分三六九等,头一等的是真满洲,次一等的是蒙满洲,再次一等的是汉满洲。

  不过不管是哪一等,都是八旗满洲,高高在上,所以要是能为自己弄个满洲身份,再借十个豹子胆给王家,他们也不敢放半句狗屁!

  正寻思着怎么成为真满洲时,房门却被“砰通”推开,马新贵之前要饭结识的“难友”,现在长清绿营当旗牌官的许大力冲了进来,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地上坐着的王娥,由于这位满洲夫人实在是太大,当时就把心急如焚的许大力眼给晃着了。

  “呀!”

  王娥全身赤着不着寸衣,叫个别的男人瞧着,羞的赶紧背过去找自己衣服。

  “娘的,老子洗澡呢,你跑进来干什么!”

  马新贵气的牙痒,不过却没上前踹许大力冒失,原因这人跟他是患难之交。

  当初要不是许大力冒死跟那恶犬搏斗,马新贵恐怕腿都叫恶犬咬烂了。

  “啊?啊!”

  许大力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住马新贵,急道:“不好了,闯贼攻进来了!”

  说完还朝王娥又瞄了眼:这王家的孙女可真白啊。

  “闯贼打进来了!”

  马新贵惊住,脸颊不由自主的开始抽动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喃喃一句:“闯贼不是要招降我的么,怎么会打过来的?”

  许大力心道你马满洲不是把人顺军使者赶跑了么,你不降,人家顺军当然要来打你了。

  这时,隐约听到城中有喊杀声传来,越来越近。

  “走,快走!”

  马新贵脸色再次一变,二话不说拿起衣服一把拉过许大力一边往外跑,一边穿衣服。

  跑了没多远,却“哎呀”跺脚,着急着了的又跑到一间屋中将伯父老马的骨灰盒带出,撕了块布一裹就往背上一系。

  “快去把马牵来!”

  马新贵不是傻子,自家手下所谓的长清绿营除了那百来个散兵游勇外,就是新募的几百个长清人,根本打不了仗,更何况人闯贼的兵都攻进城了。

  这会不跑,他马满洲的小命铁定要没,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带自己的妻子王娥走。

  跑到县衙外一瞧,到处都是惊惶奔走的百姓和自家绿营溃兵,马新贵也顾不得那么多,翻身跃上许大力牵来的坐骑,把帽子一戴马鞭一甩就往北城方向跑。

  “大人,等等我,等等我!”

  许大力也有马,长清绿营成立时可是弄了好几匹马给军官代步。一路纵马狂奔,快到城门口时迎面却冲进一队骑兵,二人当时就骇得魂都要飞了。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出城!”

  过来的淮军骑兵见有两个骑马的过来,立时纵马围了上来。

  “兄弟盐城的?我也是盐城的啊!”

  带队的淮军军官刚要举长枪时,对面的马新贵却从军官的口音中听出什么,灵机一动就叫了起来。

  军官一愣,就这愣神功夫,马新贵趁机纵马跃了过去。许大力也是机灵,他骑术不是太好,不过抱着马脖子闭着眼睛也冲了出去。

  “追!”

  百人队没想到有人敢从他们眼皮底下跑掉,一个个气的就要掉转马头去追,李延宗却摆了摆手说道:“算了,那两个家伙是我老乡,放他们一马吧。”

  听了这话,百人队这才止住。

  马、许二人冲出城外,发现闯贼的兵没有撵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大人,我们去哪?”

  人是逃出来了,可接下来怎么办,许大力犯愁,他可不想再去要饭了。

  “咱们去找真满洲大兵,请他们替咱们报仇!”

  马新贵恨恨的看了眼长清城,马鞭一甩向北方奔去。

  “吁!”

  不远处,陆四突然勒马立住,看着北边过去的两骑一脸疑惑,继而叫了声:“忠义!”

  “末将在!”

  赵忠义打马过来,以为都督有什么吩咐,却见都督指着北边正在逃奔的两个人问他是不是眼熟。

  赵忠义摇摇头,光看背影哪里认得出。

  “算了,”

  陆四摇了摇头,心道马新贵那小子多半死在运河成无名尸了,怎么可能在山东出现。

  “传令下去,不要扰民,只叫城中大户弄些吃食,吃完咱们就走!”

  陆四可不是专程来打一个小县城的,他是要去济南的。

  德州进驻真满洲的情报通过多方面渠道得到了证实,一下打乱了陆四的节奏,逼得他不得不亲自率骑兵北上抢夺济南。

  否则,济南若被清军进驻,山东全省形势就要出现重大变化。

  第三百二十一章 总督大人的好事

  陆四还是慢了一步。

  济南六月十一日就已经“易帜”降清,主导此事的是驻守济南的山东掌印都司苏邦政同济南府推官钟性朴。

  钟性朴一直同大顺招抚使胡尚友接触着,并且这个招抚工作在六月初的时候取得过实际进展。

  在胡尚友开出山东右参议兼济南知府衔,并给予银五千两的条件后,“坐地起价”的钟性朴有所动摇,但是没等他拿定主意,满清任命的山东总督、部臣王鳌永就带人赶到了济南城外。

  曾做过明朝勋阳巡抚、通州巡抚、户部右侍郎的王鳌永将山东都司苏邦政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除授苏邦政为山东总兵外,又颁赏银一万两,准苏邦政募兵五千,保举副将以下若干,更将济南、青州、登莱诸地划归苏邦政部就饷之地,不过这些地方有很多尚未归降大清,需苏邦政自己带兵去打,去招。

  王鳌永的门生、历城知县朱廷翰事先在城中就做了官绅大量“工作”,于是手里有三四百兵的苏邦政在没有任何人反对的情况下打开城门迎王鳌永入内,至此,清大学士范文程所言的鲁地腹心落入满清之手。

  据有济南之后,王鳌永立时命苏邦政招募各地的散兵游勇,同时以山东总督名义任降官陈锦为登莱巡抚、降将夏成德为沂州总兵、柯永盛为胶州副将,让这帮前明降官降将自己招募人手去清剿各地土寇和顺军、明军势力。

  另一方面又派随自己南下招抚的员外郎张慎言、主事胡之彬、潘臣等人前往河南境内招降彰德府、怀庆府、开封府、归德府、卫辉府及明德王朱由栎、衡王朱由棷等。

  河南方面,早在五月初得知李自成退出北京后,大量明朝官绅立即发动叛乱。

  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归德知府桑开第勾结原崇祯朝督师丁启睿的弟弟丁启光作乱,他们诱捕了大顺任命的归德府管河同知、商丘、拓城、考城等地的县令。

  结果被从徐州进入归德的董学礼痛击,桑开第一听大顺主力又回来了,吓得连夜逃出归德府。

  丁启光不信邪,带着拼凑的上万人马同董学礼部战于归德东南的文家集,双方从上午一直打到下午未分胜负。

  接董学礼求援的淮军第五镇赶至,于文家集后方向丁部展开攻势,前后夹击之下丁启光不敌仓惶逃窜,其部被杀一千余,俘虏七千余,余多四散。

  被俘人马,董部分得四千余,淮军得两千余。

  休整两天后,董学礼领兵攻打归德府城,淮军则攻虞城、夏邑等地。吕弼周部则进军归德府城西北的柘城。

  董部攻占无兵据守的归德府城后,得知原明朝河南援剿总兵许定国纠集了一帮散兵游勇窃据睢州一带。原明兵部尚书张缙彦在北京已经投降大顺,此时也逃回新乡招集官绅土寇同许定国勾结攻打河南境内的大顺军。

  而河南全境,土贼四起。

  势力较大的有占据汝宁的刘洪起,占据许州的韩甲第,占据登封的李际遇,占据裕州的李好,占据襄城的刘铉等。

  张国柱向都督陆文宗奏报,称“贼寇各分辖数百里,拥众各十万余,局势已近糜烂。”

  可以说,短短一个多月时间,河南已经翻天覆地,董学礼原先留在怀庆的三千兵马也被当地官绅策反。

  归德以外河南府州县,尽是“抗顺”。

  这个局面导致徐州“三方会谈”所定吕弼周、董学礼二部由归德北上取开封,接管洛阳,招降纳叛,建立关洛防线的企图变得难以实施。

  吕、董二部兵马本就不多,强行北上极易陷入四面楚歌境地。在派人同撤至西安的李自成取得联系后,吕弼周同董学礼商议后决定两家合兵出归德西进占据南阳府,接引大顺军荆襄部队进入河南。

  由于形势发展过快及时间问题,吕、董二人未将此事通报同他们一起从徐州进入归德的第五镇,还是张国柱发现董部西走之后派人追问才被告知。

  陆四接到消息时又是过去几天,便回令张国柱命其率第五镇自归德西进独自夺取开封,尔后据开封暂按兵不动。

  土寇若能招抚就行招抚,若不能招抚也不要攻击。同理,对那些发起叛乱的前明官绅也不要主动攻击,尽量维持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之所以给第五镇下如此命令,原因是相较山东已经数十州县降清的“糜烂”,河南境内目前叛乱的明朝官绅和土寇都是打的“复明”旗帜,尚未出现降清现象。

  而潞王政权即将在南都成立,所以对于河南的明朝势力有政治解决的希望,加之清廷派出真满洲南下,山东北境全部沦陷,争夺济南成了淮军此时的重心,因此陆四无意让第五镇在河南同“复明”的官绅土寇大打一片,那样做除了便宜满清的招降团,对淮军并没有好处。

  吕、董二人西进南阳对局面也有利处,荆襄的顺军精锐若能进入河南,怀庆之役肯定会如期实施,要是顺军的精锐人马不能进河南,那这场局部大反攻肯定难以实施,对陆四下半年的计划要产生重大影响。

  德州那边,巴哈纳和石廷柱进入德州城后,在恩县击败了李自成部裨将赵应元统率的数千人马,这件事让刚刚夺取了济南的王鳌永更是笃定山东招抚易如反掌,并且方大猷那边对曲阜衍圣公的招降也取得成效,当代衍圣公孔胤植已遣人奉表。

  孔胤植的奉表一到,大清略取中国的合法性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这日,济南得到一个好消息,明山东总兵刘泽清的部将柏永馥叛离北归,愿携所部归降大清,不日柏就将亲率人马至济南归降。

  这可真是天大好事,王鳌永自入山东以来招降的明朝降将大多都是山东都司管辖的卫所军官,而柏永馥是刘泽清手下的大将,其部兵马远甚留在山东的这些卫所烂兵,故能招来柏永馥无疑如虎添翼。

  惊喜之下王鳌永一面派人去柏军中接洽,另一面则将此好事通报京师,却是没告诉山东巡抚方大猷。

  第三百二十二章 和硕额驸

  这就是红眼病,私心作崇了。

  王鳌永和方大猷都是满清派在山东的招降首脑,二人一个为总督,一个为巡抚,名义上方大猷这个巡抚要服从王鳌永这个总督,可实际上二人却是互不统属,谁也不听谁的。

  相当于总督一套班子,巡抚一套班子。

  自入山东以后,督抚双方也是憋足了劲派人四处招降,如同比赛似的,谁都不想落后于对方,降了自家在摄政王心中的份量。

  而在实际进展方面,方大猷这个山东巡抚明显强于王鳌永这个总督。德州全境是方招来的,青州那边又是方的人招来,曲阜孔家更是方招来的,而王鳌永除了收来济南府城并无多大建树,因此柏永馥的来降就变得至关重要。

  截至目前为止,山东二督抚可是谁也没有招降过明朝成建制的正规军,故而王鳌永可不能告诉方大猷,免得这家伙从中作梗坏了他的好事。

  为郑重起见,王鳌永派门生也就是那位在济南替恩师劝降的历城知县朱廷翰去柏永馥部联络。17日时,朱廷翰遣人回报,说柏永馥确是真心归顺大清,现正领军北返,大概二十日就能至济南城。

  王鳌永喜不自禁,立即让济南知府钟性朴购买牛羊牲畜和粮食。因为他知道柏永馥自刘泽清部叛出来归肯定没有多少军粮,所以弄些虚的欢迎礼节,不如让柏永馥的部下吃饱喝足来的实在。等他们吃饱喝足了,再把恩赏一一颁布,如此就能一下就将柏部人心收买住,使他们死心塌地为大清所用。

  不过济南虽说还是山东省会所在,但除了城墙,城中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房屋,更没有几个百姓。

  原因是六年前济南被清军屠城过。

  崇祯十一年,多尔衮、岳托率军攻打济南。当时驻守济南的明军主力却奉命调去德州,济南城中仅有老弱残兵500余人和由莱州赶来增援的700多人。

  面对敌众我寡的严重局势,济南百姓在巡按御使宋学朱的带领下进行了长达六十多天的顽强抵抗。可惜,次年正月初二济南还是被清军破城,宋学朱受伤被俘,被清兵绑在城门楼上纵火烧死。

  济南参政邓谦,在战役最激烈的关头,在城墙上坚守10昼夜,亲自架炮向清军轰击,直至矢尽石穷。城陷后,邓谦仍执劲弓射杀清兵多人,后负伤为清兵杀害。城中另有山东布政使张秉文,城破后与清军展开巷战,最后被乱箭射死,壮烈殉国。历城知县韩承宣,德王府明朝宗室宁海王等守城官吏均毫不退缩,战到最后。

  由于济南的坚守给清军造成了一定损失,多尔衮为泄愤下令屠城,济南十三万人两天之内被清军屠光。多尔衮撤军时又令于城中放火,将济南这座山东布政首府之地烧成废墟。

  济南屠城事件让附近的州县对满洲大兵都是畏惧,以致婴儿啼哭,妇人都以再哭真满洲来了止哭。

  清军走后,明朝重新任命新的山东布政官吏,几年下来,城中人口也不足万。去年阿巴泰率军寇山东时就没有再攻济南,因为知道济南城中没什么财货可供清军抢掠。

  如果不是因为济南城对于掌控山东的重要性,王鳌永才不会亲自来收降,只是这城中民生实在凋敝,将总督衙门设在这里各方面的供应都无法保障,因此王鳌永有意将总督衙门于年底迁到青州。

  钟性朴这个曾在顺清之间坐地起价的济南府办起差来却是用心,用济南府库仅有的钱财从附近百姓那里收购了一些牲畜和粮食,还弄了一些蔬菜水果来,这让王鳌永十分满意。

  十九日,柏永馥派人来说他们已经过了长清,离济南已经不远。

  次日,王鳌永决意亲自出城十里相迎,以示对柏永馥来降的重视,便请同他一起来济南的汉军三等副将石华善点起兵马与他一同出城。

  石华善是石廷柱的长子,官居汉军镶红旗三等副将,年纪却是不大,今年才21岁。不过他的妻子来头不小,乃是豫亲王多铎12岁的二女儿,所以八旗那边又叫他和硕额驸。

  得知王鳌永收取济南后,石廷柱便让儿子石华善带一个牛录汉军300人前往济南,目的是帮助王鳌永震慑收编的绿营。

  汉军也是八旗,说是真满洲也不为过。

  “一个降将值得你这总督亲自出城去迎么?”石华善对王鳌永出迎举动有些不以为然。

  “额驸不知,这柏永馥早年是辽军出身,其部兵马相较明朝其它兵马要健锐许多,若能收降归于山东绿营,便无须真满洲同汉军过来,就足以荡平山东各地反贼了。”

  王鳌永是山东总督,石华善虽是额驸,但只不过是个三等副将,然而双方地位却又完全颠倒过来,总督对副将持下礼,原因便是人家石额驸乃是汉军八旗,而他这个总督不过是个汉官。

  满汉有别,尊卑等级,主动请缨为大清效命的王鳌永是不须别人提醒的。

  “随你便吧,阿玛叫我来时便交待一切以你为主,就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石华善笑了笑,让身边的汉军佐领齐泰拨30匹马出来,等会那柏永馥过来时赐于他们。

  “额驸要赐马?”

  王鳌永有些吃惊。

  “你这个总督给人家又弄吃的又弄喝的,我这个额驸总不能什么也不给吧。你们汉人不是说用一千两金子买根马骨头么,我这30匹马虽不值千金,也差不多了,权当是我帮衬你这个总督一把。”

  石华善虽觉王鳌永小题大作,但做事却是不含糊的。

  “主子,三十匹马,奴才可有些舍不得。”佐领齐泰可是心疼。

  “瞧你那小气的样子,回头我让阿玛再拨你五十匹就是。”石华善笑着拿鞭子轻打齐泰,他石家虽是归入汉军旗,但却是真满洲,旗下人自然是奴才。

  “三十匹马换来几千能打的明军归心,再叫这些明军去替咱大清收服更多的土地,获取更多的财富,你说这买卖划不划算?”

  “当然划算了,还是主子想的明白,看的远!”

  齐泰嘿嘿赔笑,他从前是辽东汉人,后来叫满洲人掳去做了阿哈,因为干活卖力不偷懒叫满洲主子看中带着出征,一次次仗下来倒也出人头地,拨到这汉军当上佐领了。

  “行了,少拍些马屁,叫儿郎们精神些,让那帮降兵看看咱们汉军八旗的威风!”

  石华善一拉马缰,当先纵马出城,身后十几名背后插着镶红三角小旗的亲兵紧随其后。

  第三百二十三章 鹰视狼顾,国家大祸

  隆重相迎也要示之以威,除了石华善手下这300镶红旗汉军大兵外,王鳌永又让新上任的山东总兵苏邦政派500兵同他一起出城。

  原先是明朝山东掌印都司的苏邦政认得柏永馥,但正是因为认得,所以对柏永馥的来降十分抵触。

  也没别的原因,就是苏邦政担心这个刘泽清手下的头号大将降清之后会取代他的地位。

  怎么安置柏永馥,王鳌永这里其实也为难。

  柏永馥自称有精兵5000,其中骑兵就有千余,这个力量放在山东绝对是头一号。不说他和方大猷拼凑的山东绿营不过几千乌合之众,就是盘距在登州一带的明朝防抚曾化龙手下也不过才两千来兵,德州那边真满汉军加一起也只三千人。

  所以柏永馥麾下这五千人马在山东真的是屈指可数的强兵了,再加上柏永馥在明朝又是副总兵,带这么多兵马来降总不能还是个副总兵吧。

  可山东总兵的位子王鳌永许给了苏邦政。

  苏邦政虽没什么兵,但人家有献出济南城的大功在,加上招抚工作正如火如荼进行着,王鳌永怎么也不能翻脸把苏的总兵给撤了。否则这事传开,叫那些未降清的明朝官将如何想?

  那怎么安置柏永馥?

  王鳌永有两个打算,一是向摄政王奏请柏永馥为河南总兵,叫他带兵去平河南。二是奏请其为山东提督,归他这个山东总督节制。不管哪个打算,前提是必须将柏永馥的兵马归由总督衙门提调,而不能叫方大猷占了便宜。

  只是,王的想法却没跟苏邦政说,这就导致才上任不到十天的山东总兵对柏永馥的来降万分“敌视”,500绿营兵是派出来了,却是前几天才招来的散兵游勇,一个个兵不像兵,匪不像匪的。

  倒是带这500兵出城的济南守备程有时很乖巧,知道手下这500兵没法子给总督大人涨脸面、“撑场子”,就将济南城里的大小旗帜全带了出来,把个500绿营兵变成了500掌旗兵。

  别说,这么一弄,远远一看还真是旌旗招展,好不威风。

  王鳌永哪里看不出苏邦政派来的这五百兵有点不像样子,从中也知道了苏邦政的心思,但见程有时这么一布置也看不出什么底细,便满意的点头夸赞程有时几句,把后者听的是心花怒放。

  王鳌永同石华善带队出城后,起先还担心柏永馥他们上午赶不过来,但等了半个时辰,派出去的探马来报说是有一队人马自长清方向而来。

  “多半就是柏永馥了!”

  王鳌永松了口气,他怕万一柏永馥半道改变主意不肯来降,那这煮熟的鸭子就飞了!

  “长清那边是不是有个剃发冒称满洲,以一人之力收取一城的事?”石华善听说这事时也觉稀罕。

  “此人叫马新贵,方巡抚已授他为长清游击……哎呀!”

  正说着,王鳌永突然大急。

  石华善一惊忙问何事。

  “柏永馥来降之事并未告知那马新贵,万一此人带兵袭击柏永馥,误会就大了!”

  王鳌永很是忐忑,生怕那马新贵不晓得好歹坏了他的大事。可这事就算真的发生也怪不着人家马新贵,因为是他这总督大人“暗箱操作”,压根没知会巡抚那一系的人马知道。

  “大人多虑了,柏永馥有步骑五千,他不去打长清那马新贵就谢天谢地了,哪里有胆攻击柏永馥。”

  说话的是随王鳌永一起南下招降的原明朝工部主事丁大年,此人平生兴趣在于相面。

  李自成进京时明朝在京百官都去朝见,随后大多降顺,这丁大年却偷偷与人说李自成面相非帝王之相,这大顺未必长久,所以不肯到大顺的吏政府报名。

  此后听说吴三桂保着太子回京来了,便与百官又一同到城门去迎,没想来的却是留着辫子的满洲大兵。只不过,这一次丁大年却选择降清,因为他觉得满清摄政王有龙虎之相。

  丁的老家是山东沂州,听说部臣王鳌永奉命南下招抚山东,他赶紧也跟了过来,平原县就是他招抚的。

  王鳌永叫丁大年这一说,脸色顿时好看得多,一想也是,那马新贵手下哪有什么兵马,怎敢袭击柏永馥呢。

  石华善在马上却是默默想了想,继而面色一凝,侧过脸看向佐领齐泰,吩咐道:“叫儿郎们机警些,防止来人诈降!”

  “喳!”

  齐泰打马过去传令。

  王鳌永见石华善竟这么想,挼须笑道:“额驸放心,那柏永馥本就是辽东人,如今我大清军中辽东将士何其多也,连吴三桂都降了我大清为平西王,那柏永馥又哪敢欺瞒我大清,与我大清为敌。”

  石华善摇头道:“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吗?”

  “有额驸汉军八旗大兵在,柏永馥真就是诈降,也不过是给额驸的战功薄上多添一笔。”丁大年恭维道。

  石华善笑了笑,就算那个柏永馥真是诈降,有他这300汉军将士在,纵是擒不得柏永馥,也绝对能护着王鳌永撤回济南城。

  “叫人打旗!”

  根据和柏永馥的约定,王鳌永命打绿旗,如果双方打起的旗帜不一样,那就说明事情不对。

  奉命打旗的是王鳌永的亲兵,纵马向前奔出十几丈后用力挥舞起一杆绿油油的大旗。

  随着旗帜挥舞,清军这边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看,尤其王鳌永那脸紧紧的绷着,心“扑通扑通”跳着。嘴里说着不会有事,可也怕真出事。

  “绿旗,是绿旗!”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前方过来的大队人马中有几名旗士奔出,朝清军这边奋力挥动绿旗。

  王鳌永一脸喜色,喊了一声:“程守备!”

  “下官在!”

  程有时赶紧从边上跑过来。

  王鳌永朝正纵马过来的几十骑一指:“瞧瞧当中有没有柏永馥。”

  程有时眯眼向前仔细瞧去,不一会便点了点头,确认来的骑士前面为首的就是柏永馥。

  ……

  “柏永馥参见总督大人!”

  离的还远,柏永馥就带领身后几十名部下翻身下马,向对面的王鳌永单膝跪地。

  “柏将军快快请起!”

  王鳌永热情万分上前扶起柏永馥,激动说道:“自听说将军弃暗投明,归顺于我大清,本官就不胜欢喜,于济南城中日思夜盼,总算是把将军盼来了!”

  “柏将军归顺大清,可喜可贺!”

  丁大年也是满脸笑容,目光在柏永馥同其部下脸上一一扫去,却突然又回到其中一人脸上,“咯噔”一下,面不改色,心中却甚是惊讶。

  这边王鳌永牵着柏永馥的手便带他去引见石华善,双方一阵热闹客气。在柏永馥将所部名册递上后,王鳌永立请柏永馥往济南城中,说已为柏部将士准备饮食,今日不说正事,且让将士们吃饱喝足。

  柏永馥顿时感动,又道自己刚刚率部来降,理当将部下安置城外,如此才是归降之道。

  “将军率部来归,本官岂能使将士们于城外风餐夜宿!”

  为了拉拢柏永馥,使其甘心为自己卖命,王鳌永可以说是掏心窝子待之了。

  “那末将先替儿郎们谢过总督大人!”

  柏永馥也不是婆妈之辈,当下便去吩咐部将各带人马前往济南。

  这边,丁大年却悄悄走到王鳌永身边,低声唤了句。

  “怎么?”

  王鳌永见丁大年脸色有些不对,顿时奇怪。

  丁大年犹豫了下,低声道:“下官刚才见柏永馥身后有一副将鹰视狼顾,料定此人乃桀骜不驯之徒,大人若有机会必要除之,否则定为国家大祸。”

  第三百二十四章 果然桀骜不驯

  陆四不知道他那憨厚的面相竟然还能被人家说成鹰视狼顾,他也就是刚才躲在柏永馥身后做了些观察而矣,真要形容,大概“贼头贼脑”更合适些。

  王鳌永这边听了丁大年所说,却也没放在心上,就算丁大年说的是真的,那柏永馥的手下真有鹰视狼顾之辈,王鳌永也不可能下令把人杀了。

  清军这边底细一目了然,几百个扛旗的绿营兵,外加三百个骑马的骑兵。对那几百绿营兵,陆四是用鼻孔看的,就这帮乌合之众根本都不需要打,咋呼一声估计就能吓跑一半。

  倒是那三百汉军值得重视,柏永馥说这三百汉军来自满清汉军镶红旗,带兵的是一个叫石华善的什么和硕额驸。

  陆四大概晓得这个石华善的底细,汉军,石姓,多半同石廷柱脱不开关系。

  要说观感,那位满清任命的山东总督王鳌永长相确是不错,面庞白皙,长须翩翩,举手投足皆重臣模样,让人油然生敬同时也觉亲切,可惜那脑后的小辫子有点煞风景。

  另外边上那个不知道什么官的家伙看起来也有点“逼格”,似乎挺有仙骨的样子。

  可惜,这帮人骨头太软。

  赵忠义按不住性子,悄悄询问是不是动手宰了这狗日的什么总督。就清军这边步骑不到千人的样子,他有十成把握把对方全剁了喂狗。

  “舅舅,我去挑了那个狗屁额驸!”

  李延宗也是跃跃欲试,李元胤也蠢蠢欲动,这两个小将可是听好多人说过八旗军厉害,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们当然不服。

  “急什么,你们肚子不饿我还饿呢。”

  陆四有耐性,既然人家连酒肉都准备好了,那就进城先吃他娘喝他娘的再说。

  当然,这也是陆四担心现在动手,济南城得了警把城门一关,他就要望城兴叹了。

  这次北上抢夺济南是轻装急行,哪有什么攻城器械。

  “知道怎么做了?”

  陆四看了眼被外甥延宗和元胤两个小将夹在当中的朱廷翰。

  “都督放心,下官原先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如今有了反正机会,如何还能为那满洲鞑子卖命!”

  已经被任命为大顺济青防御使的朱廷翰一脸忠心,事实也证明了他的忠诚,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出声向其恩师示警。

  聪明人的好处就是知道取舍,清军这边最多不过千人,淮军这边光骑兵就有一千多,后面还跟着一支三千人的步兵,而在南边更是有几万之众,打起来谁强谁弱,朱廷翰是拎得清的。

  更何况淮军陆大都督开价就是防御使,足金大锭五十枚,而他那位恩师直到现在也没给他安排个职务,真就跟使唤家里人一样半点好处没给。

  真正是爹亲娘亲,不如都督亲。

  一片热情之中,大清山东总督王鳌永同弃暗投明的明副总兵柏永馥并肩策马,回返济南城。

  到了城门,就见有上千百姓在城门洞子两侧站立,看到总督大人领着归顺兵马回来,人群立时爆发出欢呼声。

  这是济南知府钟性朴的安排。

  马上的王鳌永不禁点头,心道这个钟知府办差果然用心,他日一定要重用才好。

  百姓的欢呼声中,柏永馥翻身下马,甚是感动的向着王鳌永深深一躬,近乎哽咽道:“末将早有归顺大清之意,只因前明种种缘故一直延至今日才如愿以偿!……今后,末将愿为总督大人效犬马之劳!”

  “愿为总督大人效犬马之劳!”

  陆四同外甥延宗,李元胤、赵忠义等柏永馥的“部将”也跟着拜倒。

  这场面就是王鳌永想要的,十分欢喜道:“都起来,都起来,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不分你我。”

  说完翻身下马再次亲手拉起柏永馥,并直接拉着柏的手一同入城。

  陆四看了点头,难怪山东这么快就叫招降了几十州县,单看这位王总督为人做事就知道原因了。

  待人之真诚,丝毫不逊于他上冈陆文宗。

  柏永馥却是有顾虑,再次提出只带少量兵马入城,其余大队留在城外即可。

  “将军再说这话,就是信我不过了!”

  王鳌永脸上露出不快,柏永馥推辞不过,只好下令随他先行前来的千余骑兵将士入城。

  石华善原先倒是想劝王鳌永答应那柏永馥,毕竟对方兵马太多,但见这位总督大人一心想要拉拢柏这个马骨,便也未多言。

  “主子,那30匹马还给不给?”佐领齐泰还想着这事。

  “不用了。”

  石华善不仅不给,反而惦记起柏永馥部的战马来,他原先以为柏是虚张声势,没想到他麾下真有上千骑兵,且内中有不少上等蒙古马。回头得跟阿玛那边说说,绿营兵实力太强也不是好事。

  进城之后,便是酒宴。

  正式开席前,王鳌永先叫钟性朴将准备好的酒肉送给进城的柏部官兵。

  待见柏永馥手下官兵瞧着酒肉露出的欢喜,脸上的期盼之色,总督大人更是得意,知道这等周到安排没有白费,自古得人心者还是好酒好菜啊。

  招待柏永馥的酒宴肯定要比官兵吃的还要好,除了王鳌永这位总督坐陪外,石华善也在,另外山东总兵苏邦政、济南知府钟性朴连同先前往柏部联络的朱廷翰等人都在坐陪。

  因为过去是同一阵营,并且打过交道的缘故,苏邦政虽心里抵触柏永馥来降,但面上还是和柏永馥好一阵哈哈,杯来酒往,众人喝得不亦乐乎。大快朵颐,吃得也是不亦乐呼。

  王鳌永身为总督,自然不会如武人们这般匪气。

  钟知府起初还有些好笑柏永馥他们不懂礼节,后来却是变得同情了,看来这些明将真是吃了大苦,说不定已经饿了好几天呢。

  席间王鳌永问了些南下的刘泽清的情况,柏永馥自然是两嘴一咧瞎掰了一通。

  差不多吃到一半时,王鳌永举杯敬了柏永馥及诸将,然后道:“将军来降,乃是天大喜事,只是有一事本督却须与将军言明。”

  柏永馥赶紧放下酒杯,抱拳道:“总督大人请讲!”

  “大清摄政王新近有谕令,凡归顺我大清的官兵都须剃发,遵我满洲衣冠,不知将军这里……”

  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人骂了一声:“去,去,去,什么狗屁的摄政王,剃他娘的吊头!”

  总督大人吃惊之下朝骂声那人看去,竟是丁大年说的那个鹰视狼顾的副将。

  这厮果然桀骜不驯!

  第三百二十五章 真鞑子?假鞑子?

  “放肆!”

  既是大清臣子也是摄政王嫡亲侄女婿的石华善哪里还能坐得住,气的桌子一拍“扑通”站起,指着对面一个手里正拿着半边猪蹄的柏部军官怒喝一声:“敢对摄政王不敬,我砍了你!”

  “砍我?有种你就拔刀!”

  陆四“豁”的起身,二话不说便将手中的半边猪蹄砸向石华善。

  石华善没想对方会使“暗器”,“叭”的一声被猪蹄正中他额头,把个额驸弄得一脸油渍不说,光秃秃的脑袋上还叫“盖”了块猪皮。

  一边的山东总兵苏邦政也遭了“池鱼之殃”,一块粘乎乎的猪皮“趴”在他的鼻梁上,一块瘦肉则“堵”住他的耳朵。

  “混蛋!”

  石华善气急败坏,愤而拔刀就要上前砍死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

  不想他那刀还没出鞘,对面“咣咣”的就是一阵抽刀声,一大帮子柏部的军官同时抽刀在手指着他这位额驸。

  “保护主子!”

  佐领齐泰一见这架势骇了一跳,赶紧拔刀带着几个亲兵挡在额驸前面。

  苏邦政、钟性朴、丁大年等清方官员都叫这一幕惊住,苏邦政更是下意识拔刀,却想起自己压根就没带刀来。

  总督大人的好门生、大明朝的历城知县、大清劝降济南城的有功之臣、大顺新任命的济青防御使朱廷翰大人却是悄悄的将凳子往后边挪了挪。

  “住手,都给我住手!”

  王鳌永一见两帮人竟要动手,情急之下赶紧喝止,对那出言不逊的柏部军官斥道:“你等既随柏将军归降我大清,便当守我大清规矩,剃发乃是摄政王颁令谕旨,岂容你等不守!”

  虽心中气急,总督大人却也知这帮丘八大字不识,做明军时就目无朝廷,目无法纪,粗卑至极,有此表现再是正常不过。

  此时也不能因一个粗卑丘八的混账言语坏了招降大事!

  须先安抚下来,他日再秋后算账。

  “老子是粗人,不晓得什么摄政王不摄政王,但老子晓得身体发肤受之爹娘,爹娘不发话,莫说什么摄政王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头发老子都剃不得!”

  陆四随手拿起桌上准备的一块毛巾擦了擦脸,刚才猪蹄啃的太香,弄得一嘴油。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咱们也不剃发,弄根老鼠尾巴丢死人,老祖宗都蒙羞!”齐宝咬牙喊道,他是辽东人,对辫子真是深恶痛绝。

  “不剃,就是不剃!”

  “有本事你们给我们剃!”

  李延宗和李元胤这两个小将一边喊,一边挑衅似的将刀在和硕额驸的脸上笔划来笔划去。

  可额驸石华善却强按怒火没动!

  他动不得!

  这场酒宴本就是王鳌永款待来降“明军”,拉拢降将人心的,自是明军的人占多,真动起手来清军方面讨不得半点便宜,并且完全处于下风。

  如此,石华善再恼火,也不敢轻举妄动。

  “柏将军,如果你们不剃发,便算本督极力在朝廷那里为你们说话,事情也难办的很。”

  王鳌永强压怒意,一脸为难的看着柏永馥。

  他以为这帮丘八都是柏的部下,所以只要柏表示愿意剃发,这帮丘八就不敢闹。

  不想柏永馥竟摇了摇头,看向那出言不逊的丘八,用下官对上司的语气恭敬道:“总督大人说的没有错,如果我们不剃发,事情真的很难办。”

  “难办?”

  陆四看看王鳌永,又看看对面拔刀在手的和硕额驸,忽的笑了起来,“那就不要办了!”

  言罢,一把将面前的桌子重重往上一掀。

  伴随着桌子倒地,碗盘碎裂声响彻大厅。

  “柏将军,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王鳌永眼皮不由自主的开始猛跳,隐隐意识到不妙。

  柏永馥不吭声。

  “吃饱了就动手吧!”

  厅中响起的是陆四的暴喝声。

  山东总兵苏邦政一怔:动什么手?

  没等苏总兵搞清状况,旁边的丁大年就急得喊了起来:“总督大人快跑,柏永馥诈降!”

  诈降?!

  总督大人还没回过神,苏总兵先骇了一跳,下意识就要跑,对面却有两人挥刀朝他砍了过来。

  因为没有兵器格挡,苏邦政情急之下一把拉过旁边的济南知府钟性朴推了过去。

  “苏总兵,你推我干什么!”

  钟性朴吃惊的话音还未落下,一把大刀就朝他斩了过来。

  “噗嗤”一声,刀刃一下没入他半个身子。

  “滚一边去!”

  赵忠义抬脚将钟性朴踹倒,抽刀时对方的鲜血喷了他一脸,热乎乎的。

  拿钟性朴挡刀的苏邦政却趁机向后跑去,赵忠义和牛大挥刀追杀过去。没有刀的苏邦政急得魂都要飞了,随手捡起一个酒坛砸向二人。

  “咣当”一声,酒坛粉碎,浓郁的酒香味弥漫整个大厅。

  “想跑!”

  牛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刀斩在苏邦政的左腿上,疼得对方一声惨叫。赵忠义也扑到跟前,将苏邦政一把推倒在另外几只酒坛上,继而不断挥刀落下。

  一刀又一刀。

  血水、酒水淌了一地,把个厅角弄得异常湿滑,也异常好闻。

  “来人,快来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山东总督王鳌永肝肠寸断,尤其是济南知府趴在地上两条腿不住抽搐的样子更是吓得他六神无主。

  耳畔传来一声惨叫,捂着脖子狂喷鲜血的丁大年摇晃着扑在总督大人怀中,似乎是想叫总督大人赶紧走,又似乎是求总督大人救救自己。

  总督大人却是“啊”的一声,尖叫着将他推倒在地。

  地上的丁大年一只手捂着被砍断的脖子,一只手撑着想站起来,可怎么也站不起来。

  呼吸越来越困难,每吸一口气,喉咙乃至嘴里都是泛血的泡泡。

  最后,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嗓子就好像被人用泥堵住,一点空气都进不去。

  就见嘴里“咕嘟咕嘟”往外泛着血泡泡。

  饶是王鳌永在明朝做巡抚,在清朝做总督,多少也带兵上过战场,可每次都是远远观战,哪里如此近距离的目睹这血肉横飞场面,整个人是彻底吓得瘫软在地,两股不断发颤。

  柏永馥提刀走到一动不动的王鳌永边上,手一抬便要结果这个鞑子总督,却被陆四喝住:“留他活口!”

  “好!”

  柏永馥随手拿刀鞘朝王鳌永脸上一击,疼得这位山东总督嘴一张“啊”了一声,然后一口血水和着两颗断齿吐在了地上。

  大厅外也响起了喊杀声。

  另一边李元胤手起刀落,长刀硬生生的从齐泰脑袋劈下,生生的卡在了他脑袋当中。

  泛着寒光的刀刃鲜血直滴,却是再也抽不出刀来。

  刀卡得太深,脑袋也太结实。

  就算那刀抽出来也不能再用,因为中间的刀刃都翘了边。

  这鞑子也不过如此嘛!

  李元胤一击得手,很是兴奋,他这是将八旗的汉军也当成真满洲了。

  整个济南城中此时都有喊杀声响起,镶红旗的汉军、山东的绿营兵无一不遭到了进城淮军的袭击。

  临时招募拼凑的山东绿营兵完全是一帮乌合之众,根本无法抵御刚才还在喝酒吃肉,却眨眼就放下酒坛袭击他们的淮军精锐。

  镶红旗汉军是能打,但面对突然袭击的淮军,人数完全处于下风的他们不断被淮军砍倒,缺少有效指挥的他们很难翻盘。

  随着绿营兵的崩溃,这帮汉军也逐渐被淮军逼到各处死角。

  有一股四五十人的汉军十分顽强,守在城门处拼死抵御蜂涌攻来的淮军,并且试图冲破淮军重围解救他们的额驸同佐领,但始终被淮军压制在城门处无法突出。

  最后,百人队的一支十人小队赶到,这些通过大比武选出的最精锐的淮军官兵看到这帮辫子兵死战不降,也是凶性大发,挥起铁棍就朝他们砸去。

  汉军的刀碰到铁棍直接就是被砸断,脑袋挨上当场毙命,身子挨上一口老血。

  最后剩下的十几个汉军实在是撑不住,这才扔下武器跪地求饶。

  有零星铳声传出,是汉军有人取到火铳朝淮军发射,可一铳打过,对面黑压压的人群非但没退,反而怒吼着再次涌上,直将他们砍成肉饼。

  大厅内,李延宗同手下的百人队军官“以多欺少”砍死石华善的四名亲兵后,将这位大清的和硕额驸围在当中。

  石华善脸色铁青,喉咙不断咽着口水。

  一开始外面传来的喊杀声让他燃起活命的希望,但随着喊杀声的不断减弱,然后几名背上插有镶红三角小旗、浑身浴血的亲兵被一大帮手持大刀的“明军”逼进大厅中后,额驸知道他跑不掉了。

  “真鞑子?比一比?”

  李延宗不太喜欢用刀,进来的部下刘晓亮将他的红缨枪递了过来。

  石华善摇摇头,不知道是说他不是真鞑子,还是说他不愿意和对面这个年轻小将比试。

  “假鞑子?”

  李延宗有些失望,假鞑子就没有意思了。

  石华善还是摇头。

  “娘的,真不真,假不假的,你难道还是个杂种鞑子!”

  李延宗性子可暴的很,正想拿长枪挑死这杂种鞑子时,他的舅舅却制止了他。

  “将额驸给我吊到北城。”陆四吩咐道。

  “舅舅,是直接吊死吗?”李延宗问道。

  “别弄死。”

  陆四指指额驸脑后的辫子,“就用这辫子吊,应该撑得住。”

  第三百二十六章 打破辫子兵不可敌的神话

  一根辫子能不能把人给吊起,头皮是否会被拽脱落,人又是否会受不住疼死,这些力学上的事情,陆四不太懂,以前也没干过。

  但他知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所以究竟会发生什么情况,总要把额驸吊起来才知道。

  石华善变色了,后脑勺没来由的一阵发凉,继而惊恐万分,因为他的脑海中已然浮现辫子被吊,人在半空中摇晃的场面。

  “扑通”一声,一百五十多斤的大清豫王女婿、摄政王侄女婿、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之子放下了所有的荣耀,放下了所有的尊严,跪地求饶了。

  “只要将军不杀我,任何条件都可以商量!”

  额驸是万万不能让自己被吊起来的,他不认为自己的头皮会硬得过脑后的辫子。就算硬得过,辫子一断,他也会被活活摔死。

  “是么?”

  陆四眉头一动,额驸感到害怕才是对的,合乎科学道理。世间又哪那么多不怕死的。

  将被自己掀翻的桌子扶正后,陆四惊讶的发现一只绘有公鸡的大碗竟然纹丝不动的“钉”在桌上,碗口也没有任何碎裂。

  官窑还是民窖?

  惊讶一闪而过,陆四随意的坐在桌上,打量石华善,淡淡道:“既然额驸开口了,那就劳请额驸给咱说说德州的情况吧。”

  “是,是。”

  为保性命的石华善忙不迭将德州的底细给吐露出来,这也不是什么机密,对方想知道就告诉他好了。

  “三千人?”

  陆四一愣,旋即暗骂胡尚友真是瞎咋呼,竟然说德州来了满州上万大军,吓得他连孔家都顾不上就往济南赶。

  甚至还做了最坏打算,就是让高杰的第六镇、张国柱的第五镇全部收缩至济宁、曹州一线,放弃对山东中部、北部的略取计划。

  因为依满清用兵习惯,上万满州大军必然会配备不低于这个兵力的汉军、蒙军,以及新附兵。

  那么,这就是至少四万人的重兵集团,而多铎南下不过三万兵马!

  突然就来了四万人,陆四能不慎重么,一度怀疑历史因为自己的到来发生重大改变,满清提前派出多铎南下,不想却是虚惊一场。

  同时深感情报工作的重要性,高进组织的锄奸队北上之后不但要锄奸,更要成为淮军在北方的耳目,确保满清的一举一动都能及时为陆四知道,从而不致再叫“吓住”。

  三千人……

  陆四突然有些激动起来,巴哈纳的真满一千兵,石廷柱的汉军两千兵,而石华善这里又被自己解决了三百人,这说明德州的真清军主力只剩2700人,而他带到济南的步骑近五千,另外还有曹元、詹世勋的两千骑兵在西边的东平州。

  主力方面,第一镇、铁甲卫、旗牌兵、炮队在从济宁沿运河北上,短时间内是无法赶到济南。第二镇负责略取沂州和胶东半岛,第六镇负责濮州、东昌、临清的略取,也不可能突然改变原定计划向济南靠拢。

  因此,陆四现在手头能够调度的兵马就是带到济南的这五千步骑,另外就是较近的曹、詹指挥的两千骑兵,在兵力规模上是倍于德州清军接近三倍的,且这些部队是淮军的精锐,故而陆四觉得可以尝试同德州清军打一仗。争取小胜一场,挫挫清军的威风,打出个1644年的平型关出来,提升山东人民抗清的信心和斗志。

  这一点非常重要,长清一个剃发冒充满州人的乞丐就吓得全城百姓乖乖顺从,看起来荒唐,但实际却是山东民心的一个缩影。

  由于清军两次入寇鲁地,残杀鲁人达百万之众,使得活下来的山东人对于辫子兵普遍有恐惧敬畏。虽说也有一些地区誓死同清兵抗争,但大部分地区对于清军真是害怕到骨子里的,尤其是官绅。

  这也是为何满清招降团对山东招降工作进展神速的原因之一。

  那么,想要让山东人民不再恐惧辫子兵,让他们组织起来同淮军一起抵御辫子兵的侵略,就必须打破辫子兵不可敌的神话!

  德州这支已经不足三千的辫子兵显然是个很好的打击对象。

  当然,主动攻击德州,陆四是不敢的。

  石额驸交待的清楚,他阿玛手头光大小火炮就近两百门,清军以外又有降人民夫好几千,所以陆四头再铁也不可能蠢到去“攻坚”,那么想要打击德州清军就必须将他们引出来。

  想到这里,陆四的视线再次落在了石额驸脸上,然后大手一挥就叫侄子延宗把人带去吊起来。

  石华善等着对面开赎人的价码,没想对方却是提都不提还是要将他吊起来,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如捣蒜般不住磕头,换来的却是对方将他同猪崽似的往外拖。

  还是直接拽着他脑后辫子往外拖,疼的石华善什么话也说不出,就知道双手握住辫根试图用“反作用力”减轻他脑袋的疼痛。

  一路哀号真跟被杀猪似的。

  陆四又叫将投降的、被俘的汉军辫子兵全吊到北城去,不过要求是不弄死他们。

  就吊着,风吹雨淋,随风摇摆。

  他这是要让德州的石廷柱冲冠一怒救儿子,主动过来。

  将辫子兵吊在济南城上,对济南城和附近的百姓也是一种激励,告诉他们辫子兵也是人,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兽。

  “总督大人是不是也想吊一吊?”

  陆四正要同大清山东总督王鳌永说几句,地上一具尸体突然动了起来,继而向他猛的扑来。

  陆四从桌上一跃而下,顺手抢过亲兵牛大的刀,对着那“尸体”的后背就是一刀,反手又是一刀,一只手掌掉落于地。

  “找死!”

  怒极之下的陆四又斩那辫子兵大腿一刀,许是切断了动脉,那辫子兵的腿顿时如同装满水的袋子被刺出洞来,“噗嗤”血水以一条直线往外喷出。

  “接着!”

  陆四甩了甩刀上的血,将刀扔还给牛大。

  自高邮史家荡一战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亲自动手杀人了。

  但他一直在锻炼自己,每日必须挥刀,每天早起五下,晚睡五下。

  牛大等亲兵私下称为“陆十刀”。

  第三百二十七章 你要对老夫做什么?

  柏永馥、赵忠义他们看着地上那具已经喷不出血的辫子兵尸体后,均是松了口气,同时一个个心悸,这要是都督出了事,他们就是杀再多的辫子兵都没用了。

  陆四却如无事人般,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轻步来到王鳌永面前。

  总督大人如石像般站在那里,脸上除了惊恐还是惊恐,愣是一动不动。

  让人意外的是,继“诈尸”的汉军辫子兵,又一个头铁的站了出来。

  此人是随王鳌永南下对河南卫辉等地招抚的原明朝户部主事潘臣,按理事情已经发展至此,他不求饶命也最好是保持沉默,这样怎么也能捡条命。

  可这位潘主事却不知吃了什么错药,竟是铤身而出指着边上的柏永馥骂道:“卑鄙小人,竟敢诈降,害我官兵,大清绝不会放过你!”

  柏永馥一怔,没想这个文官如此有胆,正欲吓他一番,一把长刀却向潘臣脖子砍去。

  “噗哧”一声,潘臣的头颅滚落到石化的王鳌永面前。

  晃了两晃,定住。

  双眼圆鼓,还有灵光,甚至眼珠左右动了动。

  无头尸上的鲜血直溅房梁。

  齐宝随手拭刀,身为都督亲随的他绝不能让刚才危险的一幕再次重演。

  防患于未然,错不了。

  陆四看了眼便转过头去,视线落在了大清第一任山东总督脸上。

  这是个能干事的人。

  第一眼看到王鳌永时,陆四就很欣赏,因此想王能幡然悔悟为他所用,这样让大清的山东总督转过来再去招降那帮降清的官绅,应该是极有趣的事。

  而且,政治意义极大。

  即使这个王鳌永的总督含金量不高,他也是满洲入关以来任命的第一个总督重臣。

  念及于此,便和声说道:“你从前是明臣,难道不知满洲残暴,何以助纣为虐,甘愿剃发使祖宗蒙羞?……”

  不想话还没说完,明明怕的要死的王鳌永竟然破口大骂起来。

  骂的很斯文,也很难听。

  “你这般骂咱,难道真想做那满洲人的大忠臣不成?”

  陆四诧异,以他识人的眼光,这位总督大人没道理如此铁骨铮铮,真要气节无双,他应该是跟崇祯去殉了明朝才是,怎的就成了满洲人南下的急先锋了。

  而且,王的好学生朱廷翰交待过,王在北京还降过顺,拷饷那会交了五千两银子才混过关的。

  这么一来,更没道理突然打鸡血就大义凛然,变成傲骨铁心般宁死不屈的英雄来了。

  人性的变化,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吧。

  王鳌永可能是受惊过度,也可能是骂累了,直接扭过头不答,脖子挺得硬硬的,如果不是脑后那根不合时宜的辫子,怎么看都是骨傲心铁的汉家英雄。

  陆四若有所思。

  朱廷翰看在眼里,知道是他表现的时候了,连忙上前走到恩师边上,低声劝说道:“老师,事情都这样了,你又何必再为满洲人卖命?老师不是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么……以老师大才只要幡然悔悟,学生想都督必定会待以上宾,且比满洲那边更加重用老师的。”

  朱廷翰不劝还好,一劝顿让王鳌永怒火攻心,再次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无耻贼子休得再呼老夫为师,枉老夫瞎了眼竟认你为门生,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番恶毒骂辞,比先前还要激烈。

  “学生……”

  朱廷翰脸上讪讪,被恩师唾了一脸,当真是尬尴得要死。

  陆四摆手示意朱廷翰退到一边,沉吟片刻,道:“王鳌永,当年杨嗣昌督师好自用,每失机宜,你屡次劝谏不听,遭杨嗣昌奏劾罢职。后嗣昌败,崇祯重新用你为户部右侍郎。任上,你上书崇祯重启宝钞法,设立宝钞局,不久又改任通州巡抚,督办军务,事事都能理顺,事事也皆有条理,使得崇祯甚为器重于你。而如今,崇祯死不过三月,你就算不愿食顺禄,又怎的甘愿为满洲走狗,替它满洲南下劝降我中国之人了?”

  这个问题显是说到王鳌永的心中,他难得没有再破口大骂。

  “士为知己者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伺,满洲从前虽对中国有荼毒,但此番入关八旗上下军令严明,严禁抢掠,已非从前。摄政王更是天纵神武,安民和众,恩加中国,人望皆归,榜示天下,与诸朝绅荡涤前秽,不计前嫌,礼敬贤客,更为先帝发丧移陵,上下皆定,内外皆安,此新朝维新气象,比之明朝与李闯不知强了多少倍,此等君主,正是我辈读书人之明主,何来走狗一说?”

  “噢,懂了。”

  陆四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满洲人入关后不再胡乱杀我中国之人,也不再烧抢,所以他们已非率兽食人之师,而是王者之师,故而我们不当再计较他们从前对中国干的那些恶事,理当为满洲新朝的建立和一统中国出力,如此有明主在上,我中国必定能再次繁衍,政通人和,天下太平。”

  道理上,王鳌永是没有错的。

  陆四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甲申年的满清,实际是得人心的。

  在这一年内,大量明朝官绅、百姓主动降清附清,表明以多尔衮为首的满洲权贵集团入关之后的种种举措,是走在时代前面的。经历了十几年战乱的北方百姓也渴望在满清治下过太平日子,或者说相信满洲大兵能够给他们带来太平。

  正如同他们相信李自成进京后建立的大顺新朝,会同千百年改朝换代一样,迅速结束战乱,给中国大地重新带来生机。

  这个历史事实,陆四从不否认。

  “你既明白这个道理,何须问我?”王鳌永微哼一声。

  “我知道归知道,不过你可否想过这二十年来,死于满洲屠刀下的千万中国人又是否会计较?这济南城中十几万被杀百姓又是否会明白这个道理?难道因为屠夫暂时放下屠刀,我们就真的要将他们供为菩萨?你又怎知这满洲安民和众会一直下去,哪一天不会再次向中国的百姓举起屠刀?”

  陆四摇了摇头,“大道理就不多说了,毕竟有些事你我都看不到,只是你始终是汉人,今甘愿为满洲卖命,千秋之后一个汉奸贰臣的恶名恐怕断难逃脱吧。”

  王鳌永听后讥笑一声:“老夫知你这年轻人想劝降于老夫,不过老夫实话于你说,老夫只重生前名,人死如灰灭,管后人说些什么。你也莫要与我做口舌之争,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休想老夫向你屈膝。”

  陆四皱眉:“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有何可考虑的!”

  王鳌永意志坚定,然后突然脑袋一疼,却是刚才还和颜悦色与他说话的年轻人揪住他的辫子就将他往外面拖。

  动作同刚才亲兵们拖和硕额驸那死猪一模一样!

  “放开老夫!”

  王鳌永未防陆四竟然如此不将他当人待,就这么被拽着辫子在地上拖着,十分的狼狈。

  陆四哪里肯松手,王鳌永越是挣扎,他越是用力,直将这老匹夫生生的大腿磨得皮都烂了。

  外面正在抬运尸体的淮军将士们看到一个老辫子被都督亲自拖出来,不由发出一阵哄笑。

  “狗贼!”

  王鳌永又羞又恨,真想咬舌就此了断。可牙刚咬到舌头,却又怕起疼来,实在是下不了这个狠心。索性把眼一闭,等着人头落地,虽说也痛,但肯定要比咬舌头来得痛快吧。

  李元胤、齐宝、赵忠义、柏永馥等一干人跟着出来,见都督把人家满清的总督一直往外拖,都不禁好奇都督这是要做什么。

  王鳌永被陆四拖到了北门楼下。

  猛的将老匹夫甩在前面后,陆四手一挥:“架柴堆!”

  “是!”

  十几名亲兵立时将附近的桌椅拿来踢倒用刀劈砍,堆叠起来。

  城墙上,几十个身影吊在垛口下正摇晃着。

  额驸石华善不知道疼晕了几次,每一次醒来都能感受头皮似要被整个撕扯开,可每一次人还在半空中挂着。

  金钱鼠尾辫的韧劲和强度得到了真理的检验。

  就跟麻绳一样,散开的麻用力就能扯断,但编在一起后怎么使劲,那麻绳都结实着。

  被吊的汉军辫子兵无一不是如此,除了头皮的巨疼外,让他们更加恐怖的是脚下空无一物。

  悬空,又时刻担心辫子会断的感觉,让他们的心空落落的。

  当额驸再一次睁开眼时,就看到下面一帮明军在架火堆,心下疑惑,不知道这帮明军在做什么。

  额驸到这会还以为吊他的是明军呢。

  看着一个大大的柴火堆慢慢在自己面前垒起,王鳌永渐渐生出不妙的感觉,心底寒气升起,手脚也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城门楼下聚集了好多淮军的官兵,也有好多济南城的百姓,他们时而抬头去看吊在城墙上的辫子兵,时而去看那越架越高的火堆。

  王鳌永越想越怕,终于,内心极度的恐惧迫使他主动寻找答案,结结巴巴的朝身边的陆四问了一句:“你……你要对老……老夫做什么?”

  第三百二十八章 抗清第一城

  “娘,上面是满洲大兵吗?”

  北门楼下,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有些不安,也有些好奇的抬头望着那一具具被吊着、不时自个转起圈来的满洲大兵们。

  母亲点了点头。

  孩童更加惊讶了:“满洲大兵怎么叫人吊在上面了?姑姑不是说满洲大兵很厉害的,一个能打咱们一百个汉人么?”

  “这……”

  母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这些满洲大兵还在城中纵马跑圈,下午却成了这付模样。

  正想着怎么跟儿子说时,人群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声,竟是一个满洲大兵从城墙上坠落下来,重重摔在距离母子二人的前方两三丈处。

  血肉模糊,一动不动。

  城墙上,原先这满洲大兵悬挂的位置一下空了出来,只有一根绳子拴着一条带皮的辫子在随风飘动。

  人群在惊呼过后,也瞬间鸦雀无声。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

  “六年前济南城中发生的事情,你们这些活下来的济南人应该还记得吧?”

  陆四走向了那具头皮不如辫子坚硬的汉军士卒身边,却没有多看这倒霉的汉军一眼,而是环顾面前的济南人。

  “当年如果不是满洲人,这座城中一定热闹繁华的很,绝不是如今这废墟模样。”

  陆四轻叹一声,走到一老妇面前,和声问道:“老人家,告诉我,你有亲人死在满洲人手中吗?”

  老妇犹豫了下,眼眶泛红,点了点头。

  “你们呢?”

  陆四将自己的帕子递在老妇手中,握着她的手看向边上的济南人。

  没有回答,有的却是哽咽抽泣声。

  母亲鼻子酸酸的握紧了儿子的手,六年前,她的丈夫被满洲人驱赶着从城墙上跳下。

  就在这北门楼。

  被迫坠墙而死的济南人多达三千余。

  “十三万人,六年前,就在这济南城,死在了满洲人的屠刀下!……他们有老人,有小孩,有男有女,有秀才,有补锅匠,有裁缝,有伙计……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该死吗?”

  陆四的声音很大。

  “不,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他们更不该死,但他们死了!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六年过去了,他们的血肉已经腐烂,你们甚至连他们埋在哪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你们也不知道哪一具白骨是你们的亲人!”

  越来越多的济南人向北门楼聚焦,越来越多的淮军将士也向这里靠拢,他们想倾听都督的声音。

  “逢年过节,你们纪念亲人的唯一办法只能是在家门口画个圈烧些纸钱,因为你们死去的亲人没有坟,你们连给亲人上坟的机会都没有!

  六年的时间,可以冲淡你们对亲人的寄思,可以冲淡你们对亲人被杀的仇恨,但你们真的能忘记六年前发生的事吗?”

  陆四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满洲人,这十三万人不会死,当时的秀才大概能考上个举人老爷,上京赶考得个进士出身,外放做官,然后封妻荫子,享尽富贵……”

  “如果没有满洲人来,当时的学徒这时候应该出师了,靠着自己的手艺养起家来,娶上媳妇,再后用攒下的积蓄买块田,子孙满堂……”

  “如果没有满洲人来,那时死去的孩子想来都大了,襁褓中的婴儿这会也有好几岁了,要么写字要么读书,要么天真无忧的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捏泥巴,踢毽子……”

  “如果……”

  陆四的声音越来越低,两眼望着北方,似乎要用目光把天际刺破。

  二十年前,如果不是满洲人,辽东三百六十万百姓还活得好好的,每年过节赶集,百姓们聚在一起赶大集,其乐融融;

  十四年前,没有满洲人,遵化城的十万百姓还在准备年节的米面猪肉;

  十年前,如果不是满洲人,淳县的几千妇人和幼女还在家中同她们的丈夫、父亲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八年前,定兴县城的几万父老乡亲……

  六年前,山东死难的百万父老……

  二十年来,死难满洲屠刀下的百姓多达千万之数。

  “二十年来,没有满洲人,辽东的沈阳、铁岭、广宁、金盖复兴诸州,关内的宣府、京师、广平、顺德、大名,还有你们山东的德州、莱州、青州以及这济南城的千万父老乡亲,大多还活着。

  但是他们在哪?他们在哪!他们死了,成了白骨,成了荒郊野外一具具无名的白骨,成了给那满洲人做牛做马的奴隶!”

  悲愤让陆四的目中满是怒火,让他的胸口不住起伏。

  “你们觉得你们只要乖乖的顺从,满洲人不会再同六年前那样对待你们,我告诉你们,那不是因为满洲人真的变好了,而是他们想要将我们所有中国人都变成他们的奴隶!那是因为满洲人在吃别人的肉,还没轮到你!”

  “可能这些日子,辫子兵对你们很好,那些自称是大清的官员对你们也仁义,但咱在这里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只要满洲人还在,你们就是待宰的猪羊!只有早晚被宰割的区别,没有不做猪羊的自由。”

  “可就算是猪羊,被杀的时候也要嚎叫也要挣扎!只要这满洲人在,总会有人造反,总会有人反抗,总会有人不想做猪羊,想要做人!”

  “也总有人记着死难亲人的仇恨,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天生懦弱胆怯,没有血性!”

  “我们绝不能被满洲人的小仁小义迷惑,甘愿做他们的顺民,忘却他们本来的面目,我们要反抗!”

  “是,你们弱小,你们手无寸铁,你们打不过满洲人,可现在有我,有我们淮军!”

  “满洲人没有多可怕,看,那些被吊着的就是满洲人!他们同我们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同样也会惊惧,同样也会害怕!”

  “相信我,跟着我,我会带你们反抗,带你们去报亲人的血仇!”

  “满洲人到来的那刻,我,会永远站在你们前面!”

  陆四的声音如火山熔岩一般喷涌而出。

  “我,陆文宗,淮军都督,自带领儿郎进入这山东境内,我只做一件事,那就是让这天下的百姓不再被满洲人肆意屠杀,让所有人有田耕、有饭吃、有衣穿,不会被人随意侮辱,不会被人抢劫杀害。老人能够被孝养,幼儿能够被宠爱。”

  “但只要满洲人还在,只要他们还在我们的土地上,他们就绝对不愿意我们过上这样的日子,因为他们需要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活!”

  “我们必须反抗,我们不能让双手沾满我们鲜血的满洲人摇身一变成为我们的主子,让杀害我们亲人的满洲人成为这中国的主人!”

  “记住,我叫陆文宗!”

  陆四紧握的拳头在半空中突然滞住。

  他的心好痛,真的好痛。

  这世间不是他陆文宗在反抗,很多人在反抗。

  可是,败了。

  江阴城的阎典史败了、湖广想要反攻的堵军门败了、舟山的苍水公败了、西南的李晋王败了、厦门的延平王也败了,夔东的临国公也败了,我们一次次败,同心死义的军民千万不止!

  但我们最终还是败了。

  这一败,祖宗的传承断了,父母所赐的发肤变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绝了,什么都毁了。

  文明,没了;

  文化,没了;

  只剩被一遍遍篡改的文字。

  我们中的绝大多数成了一具具空有血肉,而无灵魂的行尸走肉,他们或顺从,或甘为满洲人为虎作伥,甚至反过来污蔑打压我们中仍在坚持不做猪狗,奋起反抗的英雄们。

  幸好,我们有邹容,有秋瑾,有林觉民……

  幸好,我们有那每读一次便要落泪的《与妻书》。

  “……吾平生未尝以吾所志语汝,是吾不是处;然语之,又恐汝日日为吾担忧。吾牺牲百死而不辞,而使汝担忧,的非吾所忍。吾爱汝至,所以为汝谋者惟恐未尽。

  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中国!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国!卒不忍独善其身。

  嗟夫!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以模拟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得我乎?一恸。”

  这些我们当中的少数人,这些不被大多数人理解的少数人,他们始终在坚持,只因他们的骨胳中被刻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八个大字。

  世世代代,刻在当中。

  “就在这里,满洲人烧死了带领济南百姓誓死抗击他们的宋学朱大人,杀害了披甲仗剑与他们死战的山东布政张秉文!”

  陆四愤而指向北门楼,指向那悬挂着几十个辫子兵的城门楼。

  “他们烧死了守护济南城的英雄,今日咱们就烧死他们的总督,让济南成为今日中国抗击满洲的第一城!”

  陆四大喝一声:“把汉奸伪总督王鳌永给我架上去!”

  “是!”

  牛大等人一拥而上将已经瘫软的王鳌永抬上了柴禾堆。

  “饶,饶命!”

  这位铁骨铮铮的总督大人终是害怕的求饶了,可迟了。

  “今日便拿此汉奸祭我济南城十三万无辜枉死生灵!”

  随着陆四的手势挥下,几根火把同时点燃木材,浇了火油的柴堆立时火焰升腾。

  大火中,王鳌永凄厉叫喊。

  第三百二十九章 誓将淮贼碎尸万段

  德州。

  大清镶红旗汉军营地,虽然天色将晚,营地仍是无比热闹。

  德州本地、霸州、沧州、天津,甚至是京师都有商人在营中挑选货物。

  货物便是大清军这些日子征剿贼寇的战利品。

  五月下旬,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率所部在陵县击败一支人数约摸三千人左右的土寇。土寇余部携家眷千余向大清兵投降,石廷柱命留女眷,其余男丁尽被坑杀。

  六月初三,巴哈纳、石廷柱合兵攻打在恩县、平原、武城等地活动的大顺军赵应元部。

  赵应元部初战不敌,军中有将领带兵450人携独眼火铳8杆,三眼铳5杆,火药两桶归投大清兵。巴哈纳下令火药、火器留用,余450顺兵俱杀。

  此后真满汉军再次在陵县以西击败赵应元主力,斩首级600余颗,俘5000余,赵应元只带百多残兵向东窜往青州。

  被俘顺军连同家眷,巴哈纳令男人分杀,妇女分留。

  此等残酷对待倒非巴哈纳违令擅为,而是摄政王有令对闯贼与前明作乱官绅要区别对待,对明朝被俘诸官兵要加以安抚,对闯贼被俘官兵则要加以诛灭,谓之“肃清贼根”。

  这是清军在京畿地区取得的“先进经验”。

  正是因为对闯贼人马的残酷打击,确保地主士绅利益,大清在京畿、北直地区日益得官绅人心,统治越发稳定。

  男丁诛杀,女眷分留的结果就是德州城中多出几千逆贼女眷出来,几日的“分赏”后,这些女眷导致清军军纪有些混乱,营中更是乌烟瘴气,无形之中给大清兵的形象造成了一定困扰。

  为此,石廷柱麾下的三等梅勒章京胡有升建议将这些逆贼女眷发卖。

  这个胡有升原是辽东一道士,八年前大清军攻锦州时,他与师兄崔应时密谋献城投降,结果事泄崔应时被明军抓捕下狱。

  胡有升则逃出降清,被清方赐鞍马、妻室、奴仆,授世职,先隶汉军镶黄旗为三等梅勒章京,后转镶红旗征伐,进二等副将。

  巴哈纳同石廷柱商量后也觉军中弄这么多女眷不像话,便叫胡有升安排发卖。

  于是在胡有升的联络下,各地人贩接踵而至,长相不错的能折银十几两,中等的七八两,差些的一二两。

  被买走的“逆眷”也因各自长相不同走上不同命运。

  此时汉军营中大概还剩下一千多逆眷,三五成群的被用绳子绑在一处处圈起的“货摊”前供买主打量挑选。

  这些逆眷都已认命,不认命的不是咬舌自尽就是被大清兵杀害。活下来的只盼着能有好主顾将自己买走,不管是为妾为奴,哪怕是给庄稼人生养种地都比卖去青楼妓窟要强。

  不时有真满洲大兵喝多了酒过来汉军这边挑人,他们肯定不用付钱,一个个在汉军营中肆无忌惮走着晃着,不时拿刀鞘去挑那些货物的脸蛋,粗鲁些的则是旁若无人的将货物衣服扒开,就地滚弄起来。

  汉军们不敢得罪真满洲,一个个在边上哄笑,不时给真满洲叫上几句好,天可怜见,很多年前他们的妻女也是这个下场。

  闹哄哄时,两匹打南方来的快马却急奔大营而来,急促的马蹄声在夜色之中传得很远。哪怕营中都是杂音,还是有很多汉军听到了营外传来的急促蹄声,纷纷好奇转头望去,想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在大清八旗的营外纵马。

  “开门,快开门!”

  马上的两个骑士速度很急,近到大门都没有减速,只朝守营汉军大吼开门。

  守营汉军初时都很警惕,甚至已经抬铳,待看到那两个纵马过来的骑士后,带队的却赶紧命令手下打开营门。

  原来纵马过来的两个是大公子石华善的亲随。

  两名亲随奔马进营后也不减速,直接往固山额真居住处奔去,速度很快。沿途汉军和那些挑货的商贩纷纷躲避,唯恐被撞倒自认倒霉。

  “他娘的,不开眼的汉军找死吗!”

  一个被惊着的真满洲大兵用汉话破口大骂,继而将身下的汉女摞到一边,准备追上去痛打那两个家伙,可对方却跑得没影,气得他抬起脚踢了那汉女一下,疼得这个可怜的汉女抱着肚子痛苦不已,却又不敢将双腿合上。

  “快带我们去见大人!”

  石华善的两名亲随翻身下马后就往里面冲,却被固山额真的亲兵们挡住。

  带队的什得拔喝道:“什么事?”

  “什得拔”是满洲八旗队长的意思,汉蒙八旗都依满洲八旗军制,军中官职一律等同。

  前面那亲随急道:“额驸出事了!”

  闻言,那什得拔一惊,赶紧挥手:“快跟我来!”

  屋子里,正在同一个姿色不错的逆贼女眷肉搏的石廷柱已经被外面动静惊动,一边披衣一边喝骂道:“咋咋呼呼的,出什么事了?”

  打开门后,就见儿子华善的两名亲随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其中一个哭道:“大人,出事了,额驸叫人抓了!”

  “什么?”

  石廷柱一怔,没反应过来,等对方又说了一遍后,顿时身子没来由的一颤,急得上前一把揪住那亲随脖上衣领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额驸怎么会被人抓了!”

  “是淮军,他们冒充明军诈降……”那个亲随脖子都被勒得喘不上气,连哭带喊的将事情说了出来。

  “大人,淮贼把额驸吊在济南的北门楼上,是拿额驸的辫子吊着的!你得赶紧带兵去救,迟了怕是额驸的辫子撑不住!”

  两名亲随在那痛哭流泪,他们不是被淮贼俘虏后放回送信的,而是城中事变之时在外,等回去后才发现济南已经沦于淮贼之手,他们的主子同一帮同伴被淮贼吊在北门楼上。

  “什么?!”

  石廷柱如遭雷击,身子一晃,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站定后猛的一拳砸在边上的柱子上。

  因为用力过猛,手腕竟是震裂,鲜血顿时流出。

  “吹号,点兵,我要将那帮淮贼碎尸万段!”

  石廷柱的脸黑的吓人。

  第三百三十章 拿酒给我!

  山东总督王鳌永被杀,和硕额驸石华善被擒,总兵苏邦政连同济南知府钟性朴等文武官员皆没,这个消息别说巴哈纳听了骇然,就是京师那边闻讯也要大吃一惊。

  急于救子的石廷柱匆忙召集汉军,因为事先没有和满州那边打过招呼,突然大举调动的汉军肯定惊动附近的绿营和满洲,德州城一下就人心惶惶起来。

  不知出了何事的巴哈纳第一时间就赶到汉军驻地。

  等石廷柱红着眼睛将济南发生的事情一说,巴哈纳也是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继而是半句废话没有,急命戈什哈持令牌令所部满洲兵立即整装收拾,随时准备出发同汉军一起前往济南。

  巴哈纳如此“义气”,一方面是因为汉军石家其实是真满洲;另一方面是济南丢失将严重影响大清对山东的收取。

  最关键的却是那位被吊在济南城墙上的和硕额驸!

  如果摄政王的嫡亲侄女婿、豫王的亲女婿死在济南城,饶是巴哈纳这个红带子爱新觉罗怕也兜不住二位王爷的怒火。

  不过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乌漆抹黑的肯定没法出城行军。巴哈纳便一边安抚心急的石廷柱,一边让人叫来德州知府张有芳向其询问夺取济南的淮贼底细。

  “淮贼?”

  张有芳却是摇头,说从不知什么淮贼。

  巴哈纳让他好生想想山东境内可有淮字旗号的土寇,张有芳想了又想,最终笃定山东境内也没有一支打着淮字旗号的土寇。

  “那这淮贼是哪来的?”

  巴哈纳顿时奇怪,德州、济南、包括青州及西边东昌府的临清州一带已经没有顺军主力,仅有的一支顺军赵应元部也被他同石廷柱击溃,只贼将赵应元逃出。所以他首先可以排除有顺军主力自河南入境山东袭取济南,可如此一来,这支淮贼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将那两个逃回的汉军叫来再三询问,可除了知道淮贼是冒充明军来降骗夺的济南城外,这两个汉军对淮贼的其它情况一无所知,淮贼有多少人马更不清楚。

  “废物,拖出去打!”

  石廷柱气的让人将这俩家伙拖出去各抽十鞭子。

  在那两汉军凄惨的叫声中,巴哈纳做了简单分析,除去诈降之后突然袭击这个先天不利清军的因素外,济南城中有新任山东总兵苏邦政收拢的两千多游兵,石额驸又有300人的汉军,另外山东总督王鳌永的护卫随从也有一两百人。

  “绿营兵不顶事,但额驸的三百汉军还是能以一敌五的,由此推论,淮贼人马不会少于三千,否则很难得手。”

  巴哈纳的推论是建立在他对明军及土寇的认知上,只是这个推论却是错的,当时动手袭取济南全歼绿营及汉军的淮军只有1200人,其步卒大队尚未进城。

  整个夺城过程也极其轻松,石额驸的300汉军尽管也做了一定反击,但始终是被淮军压着打,根本谈不上以一敌五。

  “淮贼?”

  张有芳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说道去年冬月时曾有运河行商说南边的淮扬发生河工作乱,此后运河中断,再也没有南方的船只经运河抵达山东。而当时山东正陷于河南顺军入寇,全省惶惶,半数官吏弃官逃跑,属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理会得到淮扬。

  巴哈纳不知道淮扬是什么地方,张有芳忙解释说淮字一般指明朝的两淮地区,这片地区以淮安和凤阳为东西两中心。而淮安是南直隶江北的核心所在,掌控运河,明朝的漕运总督就设在那里。扬则是指扬州,南直隶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

  “先帝在时曾命摄政王沿运河南下袭扰,为的就是断绝破坏明朝南方向北京输送钱粮,摄政王那一次为咱大清带出关的阿哈就多达九十余万众。去年饶余贝勒领军寇山东时曾南下至海州一带,那里已经是淮安府的地盘了。”石廷柱也说了几句。

  巴哈纳大致明白了二人意思,却觉更加困惑,因为如果是淮扬的河工作乱,他们千里迢迢跑到山东境内做什么?

  这个张有芳真不知道,淮贼有可能是淮扬做乱河工只是他个人基于“淮”字的一个猜测,不敢肯定,更没法在这个假设前提上做精确推算。

  石廷柱突然对张有芳道:“济南的事情暂时除你之外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张有芳愣了一下赶紧点头道:“下官明白!”

  这件事当然不能泄露出去,至少在大清军没有收复济南前绝不能让德州城中的官绅知道。

  要不然,总督被杀,总兵被杀,真满洲的额驸被人跟晒咸鱼似的吊在济南城墙上,这事还不得立时在德州官绅当中引发轩然大波,继而让一些人蠢蠢欲动。

  要知道,当初参与朱帅炊自立“济王”号召左近反抗李自成大顺的前明官绅们,不都是愿意降清的。

  他们只是听张有芳说要是凭城坚守,大清兵过来一定会屠城,再加上他们招集来的都是乌合之众,怎么算都没有打赢满洲兵的把握,这才不得不把召集来的青壮练勇解散献城降清。

  因此,要知道大清兵在济南被人家打的这么惨,总督都叫活活烧死,这帮人肯定会心生对大清兵的轻视之意。

  那后果可比济南丢失还严重!

  山东北部包括北直隶南部这些府州县,之所以如此迅速降清,除了大清确保官绅利益外,全是因为对清军的恐惧!

  这个恐惧甚至导致官绅百姓对清军的称呼也从“建奴”、“东虏”变成了“满洲大兵”。

  前阵京畿附近汉民百姓因为剃发闹乱时,清朝任命的地方官员是一封封十万火急军情往北京报,上面出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速请真满洲大兵到!”

  那么,一旦这个恐惧不再,这帮人还能甘心当大清的臣子么?

  崇祯爷是吊死了,可大明朝也没亡呢!

  德州献城的第一功臣张有芳肯定不能让最坏的局面出现,因此建议道:“要不要把那帮宗室关押起来,或是将他们送到京城去?”

  张说的这个宗室不止是那个当过一段时间的“济王”朱帅炊,还包括泰安王朱由弼等原明德藩的郡王宗室。

  朱由弼等明德藩所属宗室是在听说德州来了真满洲后主动具表归附的,然后被山东巡抚方大猷“请”来德州,名为安抚确保前明宗室无恙,实际就是囚禁。

  “不必,”

  巴哈纳没有同意张有芳的建议,他认为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或者说他可不想被什么淮贼就吓得方寸大乱。

  石廷柱虽急于救子,却是刚听到消息时急的晕头,现在也渐渐冷静。知道如果这会把囚禁在德州的明朝宗室关押或解往京师,反而不利山东、河南的招抚,尤其是对另外两个亲藩德王朱由栎、衡王朱由棷的招降。

  万一因为此事导致河南和山东的前明宗室号召官绅反抗大清,他和巴哈纳一定会被摄政王降谕惩治。

  “明日我与石爱塔带兵去济南,留你100真满州、200汉军监视城中。”

  巴哈纳觉得有300真辫子兵在,再有城中刚组建的德州绿营的2000兵,张有芳是可以镇得住的。

  “有真满洲在,下官可确保德州万无一失!”张有芳心里暗松一口气,别说一百真满洲,就是五十个也能唬住那帮前明宗室。

  次日天还未大亮,巴哈纳同石廷柱就领军出城南下“收复”济南,解救额驸。

  清军计有巴哈纳统领的900正蓝旗真满洲大兵,石廷柱统领的1500镶红旗汉军,另外就是北直地区的明军降人及部分民夫,大概不到四千人,主要是充作辅兵和夫役使用。

  军中携有战马近3000匹,牲畜2000多头,大小火炮近150门,火铳1300余杆,其它刀盾弓弩若干,大车一百多辆。

  德州南下济南必经陵县地区,此地有“京津门户,九达天衢”之称,境内多丘陵地带。

  陵县被清军“扫荡”过,顺军赵应元部主力就是在陵县被清军击败,故而自德州出发后,清军便直接急行军向济南扑去,甚至都不曾外放探马。

  这不是巴哈纳和石廷柱大意轻敌,而是过陵县后的平原、禹城、齐河诸县皆为平原地形,非常适合骑兵作战,无险可伏,无险可设,他们根本不担心夺取济南的淮贼会在平原伏击他们。

  而且就算这淮贼有胆量伏击,巴哈纳和石廷柱也是求之不得。相比可能进行的济南攻城战,这两位真满洲更乐意同淮贼在城外野战。

  八旗军野战无敌,不是神话。

  攻城折损的人手一定比野战多。

  陆四也是这个想法,只是他是反其道而想,所以他没有留在济南等清军来打,而是率部到济南北边的齐河县马官屯庄,这是清军进入济南的必经之地。

  淮军北上之后与清军的第一次真正较量,陆四要野战。

  一匹匹战马驮着背上插有两面小旗的旗牌亲兵,不断将清军的距离向马官屯报过来。

  清军来了,已经到了十几里外的小辛庄。

  “再探!”

  “拿酒给我!”

  骑在马上看着一望无垠的平原,陆四端起齐宝倒满的一碗酒“咕嘟咕嘟”灌进了喉咙。

  第三百三十一章 去问问鞑子降不降

  自入关以来,除闯贼的顺军外,还没有一支军队敢和大清八旗列阵对抗,但见大清旗帜来,不是望风而逃就是弃械来降。

  眼前这支淮贼又哪来的胆量?

  在马官屯庄列阵的淮军让率部赶到的巴哈纳很是惊讶,很快,他就注意到淮军是列了三阵。

  正前方是步军大阵,约有两千左右步卒,大车百余辆,未见火炮。步军前方另有百余骑兵护翼。左右一阵,距步军大阵约两里地,大概各有五百骑兵的样子。

  除此之外,未见其他“淮贼”人马,总兵力大概四千人左右。这个数字和巴哈纳分析的三千之数略有误差,但属于可接受范围。

  “额真,看不出是哪家的人马。”

  巴哈纳麾下的佐领、原太祖亲帐白甲摆牙喇壮大喀尔塔喇看了半天,也没从对面淮贼的军服上判断出他们究竟是明军还是顺军。

  但有一点,喀尔塔喇可以肯定,就是这支淮贼相对他所遇到过的明军要强,所以他内心倾向于这支淮贼可能是顺军。

  “额真请看,淮贼肯定是料到了我军会来,所以提前占据了那座桥。”喀尔塔喇指了指“淮贼”步兵大阵后的那座横在河上的五孔石桥。

  “背水一战么?”

  巴哈纳轻蔑的笑了笑,六年前他在巨鹿追随多罗克勤郡王岳托攻打一支死缠着他们的明军时,对方就是在一座桥前布阵。

  当时多罗克勤郡王就说明军是打算背水一战,学那个什么西楚霸王。

  可惜,大清八旗不是骊山的刑徒。

  战后,巴哈纳得知那座桥叫嵩水桥,而那个被他射中两箭,临死前身上铁甲脱落露出里面服丧白衣,却始终单手撑刀不愿倒下的明军统帅叫卢象升。

  “去跟石爱塔说,淮贼既然要与我们野战,便如他们愿好了。”巴哈纳扶了扶他的尖盔,将下巴上的松紧绳系的更紧一些。

  “喳!”

  然而就在巴哈纳的戈什哈要去汉军传令时,对面的淮贼阵中却响起“呜呜”的号角声。

  “打旗!”

  真满汉军的佐领不约而同的挥手准备应战,他们以为淮贼是要向他们发起主动进攻,除了佩服对方的勇气,他们也只能骂一句对方的愚蠢了。

  难道这帮蠢货看不到大清兵携带的上百门火炮吗!

  石廷柱也以为淮贼是要主动冲锋,心中还高兴了下,因为这样他就不必将炮队前移,直接等淮贼来送死就可以了。

  然而真满汉军们很快就发现“淮贼”的三阵都没有动,反而有一队人排成队从他们步军阵中走出,向着清军方向缓缓走来。

  “是我们的人!”

  喀尔塔喇失声道。

  巴哈纳也看到了,对面走出来的是一队脑袋光秃秃的辫子兵。

  他们的姿势很奇怪,后面的人是将双手搭在前面人肩膀上,一个连一个,同时迈步,很整齐。

  而走在最前的,不是和硕额驸又是哪个!

  仔细看的话,能够发现额驸同身后的汉军脖子都被一根长长的绳子套着。

  “是额驸,是额驸!”

  真满汉军发出一阵惊呼声,那些给他们拉炮拉辎重的明军降人和夫役们则是好奇的看着,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继而一阵骚动。

  似乎在说怎么可能战无不胜的辫子兵会被人家当成牛羊一般驱赶!

  “阿玛,阿玛!”

  和硕额驸看到了阿玛的旗帜,那一刻他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对生的渴望让他张大嘴巴拼命叫喊。

  “阿玛救我!”

  额驸用力往前跑去,旋即脖子就如同被铁钳夹住般,让他瞬间无法呼吸。

  “唔唔……”

  额驸想伸手去拽脖间的绳套,可这支长长的队伍只有两个人的手被反捆着。

  一个是“蛇头”,一个是“蛇尾”。

  很不幸,和硕额驸是“蛇头”。

  他的双手拿不出来。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个呼吸后,额驸老实了下来,不敢再往前跨出大步。

  于是,他能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自由,轻松的空气。

  但他还在喊。

  “阿玛,阿玛!”

  额驸的声音随风飘向北方,回荡在真满汉军的耳中,回荡在他的阿玛耳中。

  他的阿玛眼眶通红,眼中更是噙满泪水,他的嘴巴喃喃着,他想呼唤自己的儿子,可理智告诉他不能喊,他的儿子也不能喊!

  “阿玛……阿玛……”

  头皮满是淤血,也满是青色的额驸嗓子都哑了,可对面的阿玛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镇静了下来,不再从口中发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不喊了!”

  “叭”的一声,一根鞭子抽在了额驸俊俏的脸庞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

  “喊,给老子喊,给老子喊啊!”

  樊霸一鞭又一鞭的抽打着大清的和硕额驸,额驸的脸疼得跟翻开精肉的伤口撒入盐一般,钻心的疼。

  “我求求你,别打了,别打了!”

  额驸实在是吃不住打,哭着哀求。

  “哼!你说不打了就不打了?”

  话是这么说,樊霸却还是停止了鞭打,望着被他抽的满脸开花的鞑子驸马,望着这鞑子驸马后面那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的汉军辫子兵,他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这一幕,他无数次在梦中做到。

  终于,他做到了!

  他感激都督能给他这么一个在鞑子面前露脸的机会,因为,他要报仇。

  十三年前,他抱着一根木头从金州跳海游到东江镇,身后是倒在血泊中的爹娘妹妹。

  他的家,没了。

  他的亲人,没了。

  他的根,没了。

  从此,他不知生死为何物。

  他在东江打过鞑子,他在山东杀过官兵,为了活下去他跟同伴们去抢劫,成了一个绿林强盗。

  直到,他被人介绍给了淮军;

  直到,他第一个带头去烧那狗屁圣人的庙。

  “走,继续向前走!”

  樊霸只挥了挥鞭子,那些往日狂傲自大,将关内的同胞当成猪狗一样宰杀的汉军就下意识的继续刚才的动作,整齐的踏步向前。

  有的汉军身上伤痕累累,不是鞭子抽的就是棍子打的,无一例外,他们的头皮都跟前面的额驸一样——头上满是发黑淤血,以及脑后那一条好像快要枯死的辫子。

  不止一个汉军脸上被用烙铁烫黑,焦肉连着翻出的嫩肉就这样暴露在酷热的空气中,让他们的五官变得扭曲麻木。

  “停!”

  随着樊霸的喝喊声,汉军辫子兵们停下了脚步。

  “都督!”

  樊霸躬身后退两步,因为一碗酒下肚而脸变得通红的陆四来到了汉军俘虏面前。

  看了眼和硕额驸被抽的不像样子的脸后,陆四摇了摇头,吩咐樊霸:“你去问问鞑子降不降。”

  第三百三十二章 赤身陆文宗

  “啊?”

  樊霸愣住了:问鞑子降不降?

  “去问问吧,总要给他们机会。”

  陆四打了一个酒嗝,一抬手,齐宝忙又将一碗酒端了上来。

  仍是“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入口的绵柔,喉咙间的微辣到心肝脾胃的火烫,让陆四的脸变得更红。

  然后,他竟脱去上衣。

  两碗了。

  天热,他也热。

  带着一肚子困惑和不解的樊霸来到了清军阵前,扯开喉咙吼了一声:“鞑子听着,我家都督问你们降不降!”

  这一声,对面毫无反应。

  鸦雀无声,真满汉军无不目瞪口呆。

  “我家都督问你们降不降!”

  樊霸以为对面没听清,又吼了一声。

  对面仍是没有反应。

  因为,太荒唐了!

  荒唐到真满汉军回一个字都觉荒诞。

  好!

  樊霸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他还真的担心鞑子们降了。

  “额真,这些淮贼莫不是傻子不成?”喀尔塔喇嘀咕一句。

  “先声夺人,这些淮贼可不傻,他们是想以气势压过我军,嗯,或者说壮胆。”巴哈纳做了中肯的分析,至少他是这样看的。

  “万一他们拿额驸要挟石廷柱,”喀尔塔喇有些担心为了儿子安全的石爱塔会不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不会的!”

  巴哈纳摇了摇头,他太了解石廷柱了,这位满洲的功臣是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儿子就倒戈的。

  石爱塔当然不会投降,但他也无法保持冷静,因为他的儿子在对面。

  胡有升偷偷看了眼固山额真,心头打鼓,担心额真大人受不了淮贼的刺激冲出去救子。

  好在,额真大人虽然脸色难看,但始终不为所动,并且下令炮队立即展开铺架夯土造设炮位。

  ……

  “都督,鞑子们骨头硬着,不肯降咧!”

  樊霸带着一颗轻松的心回来复命。

  “知道了。”

  陆四酒量现在见涨,两碗酒还不足以让他摇晃,反而有点意犹未尽。

  抹了一把额头汗水后,他对一众部将道:“宝应之战时,黄得功的部将田雄和马得功用宝应妇孺激我那侄儿出城。嘿,我那仁义的侄儿还真的被他们激着了,结果妇孺没救出来,反而被明军打败折了不少人,自个也受了重伤。可我从来没有怪我那侄儿,你们知道为何?”

  “因为救人从来不是错事,因为心中有百姓不是错事,因为仁义不是错事!如果因为敌人强大就吓得畏缩不敢出战,不敢亮剑,任由百姓被敌人屠杀,那他就算做得再好,骨子里也是一个懦弱的人,这种人如何配做我的侄子!又怎么能跟着我造反打天下!”

  “打仗总要死人,总有个你强我弱,总有个高低之分,打败仗不要紧,要紧的是敢打,就像我们现在要跟真鞑子一决生死般,狭路相逢勇者胜嘛!”

  陆四从牛大手中接过斩马大刀。

  “不过有件事我那侄子不晓得,就是他老叔其实很恶毒……不过这一点我不希望他学去。”

  说完,陆四大手一扬,“拿酒来!”

  仍旧是一碗倒满的洋河大曲。

  但这一次,陆四却没有“咕嘟”干了,而是一口酒入口却没咽下去,反而喷在了斩马大刀上。

  “拉出来!”

  一个汉军被樊霸拉了出来,生生拽着他的辫子,使得他的脑袋向前方低下去。

  这个汉军意识到他要被处死了,他浑身哆嗦着,他的四肢都在颤抖,牙关在抖,眼皮在抖。

  他不想死,他想挣扎,他想反抗,但他就是动不了。身体就好像被魔法定住般,除了抖还是抖。

  “世间有因果!”

  话音未落,陆四手中的斩马大刀已经挥落。

  “噗嗤”声中,汉军的脖子被一分为二,脑袋在樊霸手中抛出一个弧线,然后在半空晃悠着。

  “去!”

  樊霸拽着辫子将首级在空中挥了几下后猛的向北方甩去。

  直飞出三四十丈!

  “咕嘟”一声掉在一片草地上,向前又滚了几尺方才停下。

  远处的真满汉军终于有了反应,他们愤怒的吼声、骂声响彻在整个马家屯的上空。

  这已经不是挑衅,而是蔑视,对大清八旗的蔑视!

  沉稳如巴哈纳也是色变,目中满是杀人的怒意。

  “酒来!”

  又是一口酒,又是喷在刀上,只这一次刀上有血。

  第二个汉军被拽了过来,刀起,刀落。

  樊霸依旧甩。

  一颗又一颗,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真满汉军的愤怒下,陆四接连砍断了九个汉军的首级。

  第十个被带出来的是和硕额驸。

  望着那九具尸体,石华善已然吓的是瘫软无力,是生生被提着辫子拽过来的。

  “酒来。”

  陆四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咆哮,没有怒吼,就是淡淡一句。

  “饶命,饶命!”

  额驸走路没力气,磕头的劲却大,一下又一下的磕在泥地上,硬是“砸”出了一个凹坑。

  “噗!”

  陆四口中的酒依旧喷在了刀上。

  “阿玛救我!救我!”

  额驸惊惧的声音尖厉刺耳,令得远处的清军阵营一阵骚动。

  阿玛动了。

  当父亲的在儿子的呼唤下终于动了,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固山额真石廷柱的坐骑如离弦的箭向着前方冲了过去,几百汉军骑兵瞬间也是呼啸而出。

  “杀!”

  巴哈纳没有任何犹豫拔出了佩刀,带领他麾下的九百满洲大兵向那杀千刀的淮贼冲了过去。

  上千骑黑压压涌来,蹄声扬起的尘土如尘暴一般。

  烈日下,陆四却是仅瞧了一眼,就将视线落在了额驸的身上。

  然后,刀起,刀落。

  和硕额驸成了一具无首的尸体,脑袋连着辫子滚在一边。

  “华善!”

  石廷柱凄厉的叫声让人心痛。

  “斩!”

  四十八柄斩马大刀同时落下,四十八颗汉军脑袋同时滚下,鲜血让那一摊河畔的黄泥变得通红。

  陆四依旧没有动,就那么笔直的看着正在冲杀而来的八旗骑兵。

  他的右手紧紧握着那柄连斩了十个汉军的斩马大刀。

  刀尖上,是大清和硕额驸的首级。

  俊俏的脸庞面朝北方,看着他的阿玛。

  第三百三十三章 尼堪第一悍兵

  蹄声,震得草丛中的蟋蟀、蚂蚱集体蹦出,如蝗灾,铺天盖地;

  蹄声,震得远处齐沟河滩叼吃小鱼的白鹭集体受惊飞上半空;

  蹄声,让列阵于五孔石桥的淮军步卒瞳孔都瞬间扩大。

  蹄声,让东西两里外淮军骑兵的战马不断打出响鼻,站立难安。

  蹄声,却让酒精作用的淮军大都督越发炽热,也越发豪气,胸中的热血燃烧得更旺,好似一腔火焰要焚尽这天下一切的不公!

  刀在手,江山,我有。

  刀在手,只有我杀人,无有人杀我!

  陆四的脸红得不能再红,额头的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滴。

  胸膛、胳膊、肚子、背上……

  浑身上下无一不是汗水。

  汗水,让他燥热,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浓郁的酒味更让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好似大伯爱喝的家乡小酒。

  视野内,高耸的尖盔,急速的战马,反射耀眼阳光的寒刃。

  清晰而又模糊,好像镜面波折,好像火焰之中。

  扭曲的画面,无尽的杀机。

  高速冲驰的战马令得清军辫子好像被吊起般笔直。

  神辫!

  “真满洲大兵!”

  陆四放声笑了起来,笑得无头无脑,笑得莫名其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声同样感染着刀尖上的人头——额驸的首级分明在微微颤动。

  笑声中,是那呼啸而来的真满汉军,是那恶毒的诅咒。

  ……

  “杀光这帮尼堪,杀光这帮该死的尼堪!”

  巴哈纳的咆哮是从心底吼出来的,自随太宗皇帝征伐以来,他还从未有过如今日般的滔天杀意!

  尼堪杀死了和硕额驸!

  他们在满洲大兵的眼皮底下杀死了和硕额驸!

  他们竟将满洲大兵视若无物!

  如果不能将这帮该死的尼堪杀光,他巴哈纳将面临京师二王的雷霆怒火!

  他会被焚化的!

  石廷柱听到了巴哈纳的咆哮,他知道“尼堪”是满洲语对汉人的称呼,太祖皇帝的嫡孙尼堪就是因为长得像汉人,才取了尼堪的名字。

  但此时汉军的固山额真、女真老姓瓜尔佳的石廷柱心中怒火比宗室更加强烈。

  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亲眼看着儿子被人斩首,来得更让做阿玛的心碎,心痛!

  尤其是,儿子的脑袋还在贼将的长刀之上!

  “啊!”

  双眼红得如同全身血液都聚于眼球之中的石廷柱纵马在黄泥野地奔驰,他发誓要将杀害儿子的贼将活剥,从他胸膛取出卑劣的心脏生吞!

  他要让尼堪们知道犯满洲者绝不会有好下场。

  他要让尼堪们知道真满洲的怒火绝非他们可以抵御,他要让这齐河,让这济南所有的尼堪为他的儿子陪葬!

  “阿布,阿布!”

  真满汉军不断提升的马速让他们距离淮军越来越近。

  他们看出来了,这帮该死的尼堪没有火炮,他们甚至连火器都没有!

  所以,他们在找死。

  一直不动的陆四终于动了,却不是向后方撤去,而是大喊了一声:“酒来!”

  “都督!”

  齐宝将又一碗倒满的洋河大曲送到了都督手中,他的目中有担忧。他担心大敌当前,都督这般喝酒会不会把自己灌醉了。

  “泰山不倒我不倒!”

  陆四已经是醉熏熏的,但恰到好处。

  只见他猛的将斩马大刀插入黄泥之中,刀尖上的额驸首级终是静止下来。

  这刀,也钝了,不能用。

  端着酒碗的陆四转身缓缓看向身后的两千余将士,什么也没说,只将手中酒碗向前一举。

  “诸位,请酒!”

  “谢都督赐酒!”

  两千余淮军将士轰然应声,将手中早已倒好的碗中酒一饮而尽。

  大碗摔落于地,陆四身子微一摇晃,吼了一声:“鼓来!”

  立时有亲兵将一面装在大车之上的牛皮大鼓推上前来。

  “待我擂鼓为弟兄们壮威,今日,与满洲不死不休!”

  酒劲上来的陆四推开想要扶他的齐宝,接过牛大递来的鼓槌跳上大车,将腰带用力一勒,深呼吸一口,将鼓槌重重朝鼓上敲去。

  “咚咚”!

  鼓音犹在齐沟河畔回荡,犹在淮军将士耳畔回荡时,又有铜锣和唢呐同时响起,继而是声势更大的鼓声传出。

  所奏乐声激昂有力。

  是《将军令》!

  奏响此曲的五十名锣手、五十名唢呐手,十名鼓手无一不是济南人。

  他们奋力挥动鼓槌,鼓足腮帮,只为给杀鞑的好汉们助威。

  激昂的乐声让饮了大碗酒的淮军将士们无一不是血气上涌,霎那间,人人胆气无双。

  此时,便是前方有刀山火海,亦一往直前,无所畏惧。

  此时,便是山也给他搬空!

  远处蹄声更近,前方狰狞的真满汉军模样已是可见。

  “有进,无退!”

  陆四跳下大车,接过牛大递来的新斩马大刀,竟是不披甲就这么抬步上前。

  “有进无退!”

  五百同样赤着上身的淮军将士双手紧握斩马大刀的木柄,如同一片刀林缓缓向前方移去。

  “嗖嗖”两枚红色烟花弹冲向半空,绽放炸开。

  “杀!”

  震天的吼声从河畔发出,从东西二里方向发出。

  人动,马动。

  这一幕让正在高速冲锋的真满汉军无一不愣住,他们见过战场上吹号擂鼓的,却从没见过在战场上奏曲的!

  他们更没有想到这支尼堪的淮贼竟然会向他们发起主动进攻。

  尤其是那几百赤着上身连甲衣都没有的尼堪!

  这是要以血肉之躯阻挡八旗铁蹄吗!

  这是何等不怕死精神!

  真满汉军动容了,哪怕对手是他们要剁成肉酱的存在。

  他们也不由敬佩起这股无畏的勇气。

  “自入关以来,此淮贼当为尼堪第一悍兵,必要诛绝,绝不能使其逃出一人来!”

  巴哈纳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狂喜也从他心底升起。

  那帮傻乎乎的尼堪真的在乐声中向着他正蓝旗铁骑扑了过来!

  这是帮自以为是的蠢货,这是帮极度未开化的蛮子。

  难道他们以为那听起来的确很激昂的鼓乐声可以让他们刀枪不入吗?

  又或是这是他们的“法术?”

  事实好像在验证巴哈纳的猜测。

  那个走在最前面光着上身的尼堪贼将沉浸在鼓乐声中不可自拔,竟呼吼起来:“嘿吼!”

  “嘿吼!”

  五百满脸通红的大汉同时将手中的大刀指向前方。

  双方的距离只剩百丈。

  这个距离同那连甲衣也没有一件的对手让真满汉军们都懒得张弓搭箭,懒得去摸火折子点燃手中的火铳。

  直接撞过去就行。

  血肉之躯终归是血肉之躯!

  “杀!”

  巴哈纳的长刀斜举起来,这个姿势有助于一刀砍断蠢货的脖子。

  杀声中,左前方的三名真满洲大兵胯下的战马却突然失足,将他们摔飞向前方。

  第三百三十四章 都督喝的有点多

  世上任何事物都有蛛丝马迹可寻,只要用心留意。

  齐沟河上空那群被清军战马蹄声惊飞的白鹭并没有就此飞远,而是一直在河畔上空不停盘旋,不时还有胆大的飞下从那些还没有被烈日晒干的泥土中叼出蚯蚓,一口吞进嘴中。

  于这些白鹭,肥嫩的蚯蚓比起河中的小鱼还要诱人。

  然而三天前,齐沟河的河畔是没有这么多泥土的,马家屯一带更没有这么多的白鹭。

  大清的和硕额驸告诉淮军的都督,他阿玛手下虽只有不到两千汉军,但拥有的火炮数量之多却是一万明军也未必及得上的。

  陆四相当重视这个情报。

  因为急于抢夺济南的缘故,北上的淮军先头部队是轻装疾行,没有重甲,也没有火炮,更没有火器,那么在对手占据绝对火力优势的情形下,陆四当然不能头脑发热让他的淮军将士向清军发起自杀式的进攻。

  可这仗必须要打,更不能在济南城中坐等拥有上百门炮的清军来攻,陆四深思熟虑后将战场放在了马官屯。

  这是清军去济南的必经之地,他们可以绕路,但至少要耽搁四天。

  入关前、入关后都没有遇到对手的清军当然不会绕路,于是,战场的主动权天然的落在了陆四手里。

  在仔细察看过马官屯地形后,陆四将最终的决战地放在了五孔石桥的北岸。

  他要将石桥北岸变成清军的葬身之地。

  他从来没想过什么背水一战,什么破斧沉舟,他只是在想怎么全歼巴哈纳和石廷柱统率的这支不足三千人的清军送死队。

  泥工作业是陆四想到的办法,他让淮军将士当了两天的挖泥工。

  同他去年在运河挑河一个性质。

  不同的是,一个是淤泥,一个是硬泥。

  南北宽大约百丈距离,东西长约两里,用陆四前世的计量法则算,大概就是三到四万平方米面积。

  在这块区域内要挖三条沟,每条沟相距二十丈左右,最前面和最后面的要求一人深,中间为半人深。

  五千淮军将士轮番上阵,挖泥的挖泥,担泥的担泥,整整挖了两天才算将这个工程完工。

  挖出来的泥连同土中的蚯蚓被堆在了齐沟河畔,于是引来大片白鹭。

  甚至,只要陆四愿意,他可以让齐沟河断流。

  这些深沟就是陆四为清军骑兵准备的礼物。

  柏永馥问怎么才能让清军踏上这片死亡之地,因为如果淮军要在这里和清军对阵,拥有火力优势的清军很有可能不会主动进攻。

  只要稍有常识,清军的指挥官都会首先发挥他们的炮火优势,而不是先动用骑兵冲锋。

  陆四说有办法。

  一个非常有钱,并且时刻在炫富的人如果被讥讽为穷光蛋,这个人一定会愤怒。

  一个无比强大且有着自尊心的人被一个骨瘦如柴的家伙说是废物,这个人同样也会暴怒。

  人一旦愤怒就会失去理智。

  和硕额驸同那五十七个汉军就是激怒清军的工具。

  光着上身的陆四自己,也是工具。

  五百赤着上身的大刀手,更是工具。

  激昂的《将军令》给喝过酒的淮军将士提气同时,也是刺激清军的工具。

  莫说是清军了,就是淮军自己也没见过这等阵仗。

  用陆四的话讲,他已经把逼装足了。

  把衅也挑到了极点。

  柏永馥自认他如果是石廷柱的话,一定会受不住激,因此开始准备与清军的决战。

  己方的完全主动和事先准备,让柏永馥这位辽东军出身的降将对击溃清军信心十足。

  将领有信心,下面的士兵就更有信心。

  一切都如陆四所愿进行着,受不了淮军阵斩汉军和赤身挑衅刺激的清军,放弃了他们的炮火优势在红了眼的石爱塔带领下纵马攻了上来。

  “他妈的,好像喝的有点多。”

  陆四嘟囔了一句,瞥了眼齐宝,“你扶着我些。”

  这马上就是肉战了,他可不能倒下。

  ……

  大清兵们也是理智的。

  这个理智表现在他们的眼睛不是光看着前面的五百光身蠢货,而是时刻注意前方地面。

  什么绊马索,铁蒺藜,陷马坑的,久经战阵考验的大清兵见的多了,所以必定要提防。

  好在这些会迟滞他们的东西并没有出现。

  百丈距离内是一望无垠的野地,绿草和野花铺织的田园风光也很是好看。

  距离已经近到纵马几个呼吸就能收割人头。

  可是,随着第一个真满洲大兵的坠马,高速冲锋的大清兵们一个又一个的从马上坠落,然后是尖厉的惨叫和哀号。

  他们的脚下不再是实地,而是一条长长的沟。

  随着大清兵不断连人带马摔入沟中,野地的真相浮出。

  深藏在绿色和间些艳色之下的是深沟,深沟上面铺着的是木板,甚至是芦苇柴,在木板和芦柴上面又洒了好多泥土,泥土上面又“栽”上了成片的野草,还有正在绽放的鲜花。

  甚至,这些“草皮”还是湿的。

  为了让草皮和野地看起来更真实,不会因为没有生机而暴露,陆四特意让亲兵队客串了一下园丁,一块块的洒水。

  有了水的草地,哪怕生机依旧是短暂,却在枯萎前让世人感受到了田园景色。

  大清兵们看到的就是真实的野地。

  “扑通扑通”,坠马的真满汉军跟下饺子似的往沟中摔,惨叫哀呼从东到西响彻一片。

  那坑中,“扎”满了尖利的竹子!

  马掉进去,瞬间无数血洞。

  人掉进去,透心凉。

  后方来不及勒马的清兵马术好的猛提缰绳从沟上一跃而过,可来不及等他们收住马速,又“扑通”陷进下一条沟子。

  突如其来的陷阱让清军彻底混乱。

  当哀号和混乱正在进行时,第三条平静的沟中无数人头从草丛下一跃而出,挥舞大刀扑向近在咫尺的清军。

  他们不管前面的是人还是马,只将手中的大刀不断挥落。

  一条条马腿,一条条人腿……

  几十吸功夫,第二道沟边就是一堆堆残肢断臂。

  沟里是那些脚掌、手掌被贯穿的真满汉军。

  第三百三十五章 该死的尼堪!

  “尼堪,尼堪!”

  “危险,危险!”

  有不太会说汉话的满洲兵一边勒马在混乱的人群中乱转,一边急得不住大吼。

  高速冲驰的清军骑兵根本无法收住马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连人带马坠入沟中,或是闭眼冲向前面的人群。

  人仰马翻,嘶鸣惨呼不绝于耳。

  长达两里的深沟让差不多三四百满洲兵连同汉军旗兵摔落马下,不是成了沟中被无数竹尖扎住不能动弹的“植物人”,就是被战马和同伴的身体重重压在下面,连惨叫都发不出。

  身为固山额真的巴哈纳于冲锋之时肯定不是在前面,在发现前面的满洲汉兵不住坠落后,这位宗室知道上了尼堪淮贼的当。他在第一时间就猛的勒住马缰,高速奔驰的坐骑吃痛悲嘶一声放缓了速度。

  然而命运跟这位爱新觉罗的红带子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本已经勒马站定的巴哈纳被后面来不及控马的戈什哈给撞到了前面。

  继而一个壮大从马上坠下的时候,出于自救本能拽了身边的人一把,结果这一拽将额真大人也给拖下马。

  被拖下马也没什么,前面夺命的沟子离巴哈纳还有好几尺远,他只要重新翻身上马就可以。

  可是,额真大人小看了后方高速奔驰战马的冲击力,哪怕马上的满洲兵们已经在勒缰减速,可是战马的惯性还是将一波波冲击力传递到了前方。

  这导致从远处看去,清军是一波波的撞击在一起,很多人不是因为战马失足坠马,而是被自家人硬生生的撞下马。

  满洲兵、汉军旗兵,无一不是如此。

  到处都是撞在一起的清军,盔甲相互撞击发出的金属声闷沉有力,很多承受“第一波”冲击的清军甚至被撞的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一些主人坠马的惊马也在乱奔,巴哈纳就是在刚刚爬起还没来得及扶正尖盔时,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惊马本能向后退了几步,可是仍没逃过被惊马撞进沟中的噩运。

  “噗嗤!”

  不等巴哈纳发出怒骂,一根竹尖就从他的左眼眶中刺了进去,疼得巴哈纳下意识将拳头砸在地面。

  结果又是“噗嗤”一声,他的右手被锥尖穿过。好在,他的左手触及的是泥土,否则他的双手就要被钉住了。

  “呃!”

  因为左眼被竹尖刺中,巴哈纳的脑袋根本无法抬起,右手又被扎中,他只能拼命的用左手摸索着去找刺中眼睛的竹尖。然后五指一起用力去刨竹尖的根部,试图将这竹子的根部松动,从而能够让他抬起头来。

  然而,越刨越深,左手指甲盖都断了三根的巴哈纳始终摸到的还是竹身,那竹身如铁棒一样坚挺,任他怎么往上拔都纹丝不动。

  他不敢晃,因为那会让他眼中的伤口被竹尖两侧搅得更烂。

  眼睛被刺中,右手被刺中,脑袋又紧贴着地面,看不到任何事物,甚至连呼吸都困难的巴哈纳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不甘心这么窝囊死去的宗室放弃去刨竹子,在心中默默数了三个数字后,他猛的将自己的脑袋往上用力抬去。

  “啊!”

  伴随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巴哈纳的头终于抬了起来,那一刻的光亮和呼吸的自由让他想要流泪。

  他的眼珠却永远的离开了他的眼眶,粘着一些眼眶中的碎肉在竹尖上。

  “尼堪,该死的尼堪!”

  仅剩一只眼睛的巴哈纳恶毒的咆哮着,还能视物的右眼看到的是沟上不断挥刀的淮贼,看到的是一个又一个倒在淮贼大刀下的部下,看到的是不时飞落沟中的残肢断臂。

  愤怒之下的巴哈纳再次咬牙,忍着钻心巨疼将自己右手掌心生生从竹尖拔出。

  掌心脱离竹尖那一刻,这位额真宗室就好像过了数十年般,他不敢去看自己那因为疼而在不断抖动的右手。

  也不知哪来的意志力和力气,巴哈纳“豁”的挺直胸膛站了起来。

  但连一个呼吸也不到,巴哈纳却怔住了。

  他根本没有站起来,还是双膝跪在泥坑中。

  他以为自己的身体受了重伤,低头看去,他的身上却完好无损,只骨头隐隐作疼,是刚才摔进沟子的时候铁甲被竹尖顶到的缘故。

  不得不说,满洲大兵的甲衣质量很好,不但没有被竹尖顶破,反而将那些竹尖全部压成几掰的碎片。

  身体没有受伤,为何人却站不起来?

  巴哈纳疑惑起来,当他用独眼再次看向自己的双腿时,沟中传出他那如鬼嚎般的惨叫声。

  整整六根竹尖分布有序的扎穿了巴哈纳的大腿、小腿,就好像是这位爱新觉罗红带子的两条腿上各长出了三个牛角。

  “斩!”

  伏在第三道沟中的是五百旗牌兵,他们的任务就是砍。

  不管是人是马还是什么,只要是敌人的,就砍!

  很多清军凭着身手敏捷避过坠沟的命运,但他们连人带马被困在两条沟中间仅二十丈左右的狭长距离内,根本无法腾挪。

  面对突然出现蜂涌而至的淮军大刀兵,这些清兵只能本能的挥动武器去挡,迎接他们的却是无数把大刀。

  不少清军在马上坐的好好的突然就身子一沉,坐骑的马腿被整根砍断。

  落马的他们还没有翻身,脖子上、胳膊上、腿上,甚至是脚跟上都有锋利的大刀落下。

  淮军东西两方向的骑兵部队在李延宗、柏永馥的指挥下快速冲杀了过来。

  当面,更多的淮军向着陷入混乱的清军扑来。

  “砍死他们!”

  “砍,给我他娘的往死里砍!”

  “砍,砍,砍啊!”

  酒意熏腾的陆四几次举着斩马大刀要冲上前去同真满洲肉搏,他要亲手斩杀几个真满洲证明他这都督的勇猛。

  可是齐宝、牛大他们却紧紧的将都督抱着。

  他们哪敢让光着身子,走路都摇晃的都督上阵犯险!

  五百赤着身子的斩马大刀兵们却越过都督所在,向着正在被切瓜砍菜的辫子兵冲杀而去。

  这么近的距离,那一个个挤得不能动弹的辫子兵就是一枚枚金锭、银锭。

  没有甲衣反而让他们更加活动自如,一个接一个的从第三道沟跳过,挥动着斩马大刀将辫子兵当成稻草人剁。

  几里外的汉军炮队,胡有升呆呆的看着,手下的辫子兵们也都呆呆的看着。

  一门门已经铺设造好炮位的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对着南方。

  可是没有人敢开炮。

  第三百三十六章 满洲,不可冒犯

  汉军旗的炮莫说打不着,就是打得着,他们也不敢打。

  敌我完全混战在一起,这炮怎么打?

  自有汉军旗以来,又有哪个敢向满洲大兵开炮!

  打输了,他们是死;

  打赢了,他们还是死。

  满洲,不可冒犯!

  这是刻在汉军旗血脉中的铁律。

  三等梅勒章京、从前明国的道士胡有升急的是冷汗直冒,视线内石桥北岸列阵的淮贼步兵大队正向陷于混入的己方骑兵扑过去,而在东西两侧的淮贼骑兵亦打旗加入了战场。

  一切就好像掐好时辰般,三面同攻。

  此地,是淮贼早就设好的陷阱,是他们精心为大清军布置的埋骨地!

  想要阻止淮贼的合围,想要阻止全军覆没,就得将已经造好炮位夯实过土的大炮往前移动,但这根本来不及。

  眼下倒还有一支人马能用,就是那帮在北直隶地区陆续来降的明军降人,但胡有升最终还是没敢让那帮降人上去,他担心这帮明军降人可能在半道就会掉头反冲他汉军的炮队。

  因为,他看到那帮明军降人此刻除了震惊外,很多人的脸上还有兴奋之情。

  甚至,胡有升都不能分兵去监视那帮明军降人,他手头只有几百人!

  好在这帮明军降人还被真满洲的威风震着,不敢造反。

  现在只盼着额真大人他们能够稳住阵脚,就算撑不住也能及时撤回来,那样淮贼一旦追击,这些大炮就能发挥作用。

  ……

  淮军的预设战场中,是真正的肉搏。

  500披甲旗牌兵连同500赤身斩马大刀兵在不到百丈距离内肆意挥砍大刀,利用突然性、灵活性,将一个又一个无法腾挪的辫子兵砍成人棍。

  那些喝了酒的赤身斩马大兵更是凶悍,这群被清军认为是蠢货的悍兵真正是挥刀如麻,一个个身上就好像从血桶中爬出来般。大量血液的喷射让他们张嘴时都有鲜血从嘴巴流出。

  混战中,汉军的火铳连打响的机会都没有,满洲兵引以为傲的大弓连拉弦的时间也没有。

  太近了,一个真满洲大兵刚用刀格开前面挥来的大刀,背后就同时有两三把大刀向他的大腿砍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淮军步卒涌入,大量的长矛也开始戳向那群孤立无助的清军。

  不止一个清军是被几杆长矛同时刺中,然后硬生生的“架着”挑落马下,在他惊惧声中被乱刀分尸。

  有些酒量明显不行的赤身斩马大刀兵跟入了魔般,一手拎着辫子兵的断肢,甚至是还在滴血的首级,一手挥动大刀,嘴里发着清军听不懂的吼骂。

  他们的样子忒是吓人,以致于明明他们走路都在摇晃,可辫子兵们却被吓的不住后退。

  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短时间内,陷在第一第二两沟之间的几百真满汉军就被砍倒一大半。

  “以多欺少”也是这场屠杀的真实写照。

  升任标统的曹彦虎也在带头砍杀,他已经砍倒两个辫子兵,当他将手中斩马大刀向着第三个辫子兵面门重重砍去时,却发现对面是一张稚嫩无比的脸蛋。

  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

  小鞑子?!

  曹彦虎愣了一下,眼前的小鞑子太小了,连少年都不是,当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迟疑却只在一息之间。

  “噗哧!”

  斩马大刀入肉切骨,十二岁的苏安锡不敢置信的看着尼堪将刀从自己脑袋上拔出,他的视线在血水喷出那刻一下变得模糊。

  这个在三月同十一岁弟弟一起披甲出征的满洲孩童再也见不到他的额娘了。

  事实上,正在被淮军砍瓜切菜的满洲大兵中有数十名不到十四岁的童军,他们是在摄政王“七十以下,十岁以上俱披甲从军”的动员令下入关来到明国的。

  清军的这次入关是前所未有的举国动员,力度比松山大战时还要大,为之几乎抽光了满洲所有的男人。

  现在的盛京城中,除郑亲王济尔哈朗指挥的万余留守八旗兵外,尽是老弱妇孺。

  走在盛京大街上,看到的也几乎是清一色的旗服女人。

  尼堪怎么这么强?

  苏安锡死前除了有些不敢相信,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在盛京出发时的一幕。

  他们的额娘、玛玛阿姆哈、克罗玛玛们,他们的姐姐妹妹们高兴的为他们祝福,鼓励他们效仿长辈为国杀敌的同时,也殷切的希望他们能够给亲人带回关内汉人的财富,尤其是那些汉女的首饰脂粉,这些在盛京是很受欢迎的。

  可现在,他没法孝敬额娘了。

  ……

  “砍死他们,一个都别放过!”

  “老子有的是钱,砍,真金白银!”

  “辣你妈妈的,你们别拦着我啊!”

  “啊……嗝!”

  “……”

  舌头已经大了的陆四无法亲自上阵肉搏,但眼前一边倒的杀戮让他的精神头子特别的足。

  这场杀戮比夺取淮安,比全歼刘泽清,比在曲阜烧孔更让他兴奋。

  因为,这是淮军第一次对真满洲的战斗!

  巴哈纳还没有死,不过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无法动弹的他面容枯萎的“跪”在泥坑中,顶着尖盔痴痴的看着不断倒在沟中的部下。

  他看到了滚落在前方的苏安锡脑袋,记得一个多月前一片石大战时,小家伙还用稚嫩的声音说他一定要成为满洲的巴图鲁。

  现在,巴哈纳喉咙咽了咽。

  继续跪着。

  喀尔塔喇在拼死反抗,手中的大刀一下又一下劈砍着,然而,对面的尼堪却是越来越多……

  当几把大刀同时砍向他的时候,喀尔塔喇绝望的吼叫起来。

  刀刃入肉切骨,血水喷涌。

  就好像整个人身上全是火药突然爆开,他的肢臂不约而同离身而去。

  真满洲抵抗的意志力还是很顽强的,哪怕他们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仍在咬牙厮杀,没有跪地投降的。

  除了极个别掉头踩着沟中同伴身体往沟那边爬的胆小鬼。

  东侧的淮军骑兵加入了战场,冲在前面的是人马具装的百人队。

  这是淮军最精锐的骑兵。

  统领他们的是陆四外甥李延宗,小将一马当先,前后左右都是手持铁棍的大汉。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天命在我!

  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胜似红日光。

  全身重甲,面罩狰狞鬼面的百人队出现在清军视线中时,就给那帮陷于混乱和屠戮的汉军辫子兵极大震撼。

  “骑兵,骑兵!”

  没有陷入坑中的汉军旗辫子兵惊呼东看,急切勒马欲迎敌。可是拥挤的队伍根本施展不开,那些用大刀在砍他们马腿的淮贼步兵如潮水般死死拖着他们。

  “举!”

  小将李延宗的红缨长枪举了起来。

  一百根齐眉铁棍同样也举了起来。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远处河滩大鼓、唢呐、铜锣奏响的《将军令》也越来越是清晰。

  激昂的鼓点,刺人心肺的唢呐,震耳的铜锣,伴随着铁蹄踏踏之声。

  “哒哒”、“哒哒”……

  蹄声和着鼓点,鼓点和着蹄声,碧波高壮,浩气荡扬。

  “是我那外甥!”

  陆四奋力推开牛大和刘二,将手中斩马大刀狠狠插进地下一具真满洲大兵的口中。

  一脚踩在这真满洲大兵的肚子上,一边兴奋的连连放声大笑。

  “小儿辈,大破贼,快哉,快哉,酒来,酒来!”

  在舅舅的放声大笑中,李延宗手中的红缨长枪猛的向前挥落。

  后方四百弓骑立时将马弓斜向半空,用力拉弦,松弦。

  “嗖嗖”声中,四百枝羽箭飞向前方半空,继而如泼雨般突然坠下。

  锋利的箭头直指那些面无人色的汉军辫子。

  “噗嗤”声中,一个汉军佐领额头中箭向后仰去。

  有中面目,有中四肢,有中战马。

  数十汉军旗兵哀号坠马,加剧混乱。

  哀号之中,鬼面铁甲的铁蹄已然踏至,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畏缩,就这么直接撞向对面的清军人群。

  没有喊杀声,没有惨烈的搏斗,有的只是人仰马翻。

  如同两个巨力无比的壮汉在各跑了十米后猛的相撞。

  当面数十骑马汉军只觉瞬间一股强大的冲劲向他们袭来,在他们惊慌举刀时不是整个人向后飞去,就是像被人拽住双腿猛的往下拖去。

  武装到牙齿的淮军具装重甲百人队,如入无入之境将当面汉军辫子兵尽数撞飞,冲阵数十丈内如麦浪倒伏,横七竖八躺着上百辫子兵。

  从战场上空看下来,又如同一片稻田被从中收割了一块。

  一根根齐眉铁棍砸向那些试图反抗的汉军,“咚”的一声,当者不是脑浆碎裂,就是骨断手折,丝毫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进!”

  鬼面小将沿袭着舅父的作风,眼也不眨催动战马继续向前冲去,踏着倒地的人马尸体向前。

  横冲直撞。

  马蹄踏下,肠穿肚烂,一片血花。

  后面跟上的四百骑兵则持刀、矛将那些晕头转向的汉军辫子斩(挑)落马下。

  地上的持刀大汉趁着辫子兵被骑兵搅乱的空当,发着吼涌上来。

  恐惧、慌恐声不绝于耳。

  “撤,快撤!”

  眼看那支淮贼的重甲骑兵就要把他们吞噬,上百汉军吓得慌忙便掉头想逃跑。

  可哪里来得及逃出去,鬼面已近。

  不甘心就这样被淮军撞死的汉军旗兵们不少人选择弃马,头也不回往北跑。一边跑一边脱甲衣,狼狈至极,从未有之。

  失去主人的战马被空气中的血腥震慑,望着那些面戴鬼面的怪物,动物的本能促使它们远离这块是非之地,撒蹄四奔。

  “进!”

  鬼面小将的红缨小枪再次举起指向前方的满洲兵。

  “杀!”

  柏永馥率部从西边冲进了满洲兵当中,已然被淮军步卒砍得七零八散的满洲兵们根本形不成有效抵抗,完全是被淮军骑兵当猪羊砍。

  当发现一支尼堪的重甲骑兵从东边的汉军阵中冲出奔向他们,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头戴极其可怕面具的尼堪将领后,一个满洲的黄牙辫子惊恐的大呼起来:“虎曹,虎曹!”

  闻听此呼,众满洲大兵皆心肝寸断。

  “虎曹”是满洲兵对明朝悍将曹变蛟的称呼,松山大战时曹率部于十万清军之中纵横冲突,如入无人之境。最后在大军败亡之际悍然率死士纵骑直冲皇太极御营,欲以一人之力挽此天倾!

  八旗兵挡不住,皇太极的亲军护卫抵挡不住,以勇毅闻名的固山额真图尔格、伊尔登、内大臣锡翰、遏必隆等都挡不住!

  肥胖的皇太极一边捂着正在出血的鼻子,一边在侍卫推扶下爬上战马东奔!

  可惜。

  天亡大明!

  身中数箭的虎曹因为失血过多在冲进皇太极御营后落马昏厥,其部死士将其勒于马上于数万八旗辫子兵合围之中突出!

  此战,皇太极大怒,上百清军将领受到重罚。

  虎曹之名也在满洲传诵。

  今日,“虎曹”再现。

  被淮军步骑连番揉虐的满洲大兵终是全线崩溃,他们无法接受被尼堪当猪羊的宰割,狂奔的他们甚至连回头看一眼对方的勇气都没有,只知哇哇大叫四窜而逃。

  败了?

  望着真满汉军的同时崩溃,望着几十个赤着上身,满脸通红手持斩马大刀向自己逼近的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面若死灰,握缰的两手不停的颤抖。

  他的身边没有一个站着的辫子。

  起风了。

  大风让战场上空的炎热瞬间消失,让浑身都是血汗的双方为之清凉。

  但,无数的灰尘在大风的吹拂下如乌云盖顶飘向马官屯。

  所有人突然都似被定格,歇斯底里的呐喊消失了,因死亡带来的恐惧叫喊也定住了。

  风,大风。

  带来的不止是清凉,不止是扬灰,更是如远处天际传来的闷雷声。

  胡有升的瞳孔放大了。

  汉军炮队的炮手们怔住了。

  明军降人呆住了。

  夫役们惊住了。

  “哒哒哒……哒哒哒……”

  北际的地平线,一支骑兵如同崩堤的洪流一般,气势万钧的向着汉军炮队冲杀而来。

  “淮”字大旗在大风的吹拂下“咧咧”作响。

  大风,带来的扬尘眯住了清军的眼睛。

  那一刻,残存的真满汉军无不想到了一片石。

  “天命在我!”

  大风中,陆四向前踏出一步,挥动手中的斩马大刀,“一个不留!”

  第三百三十八章 跪下吧

  风,大风,狂风!

  无数次大风为满洲赢得胜利,让他们绝处逢生。

  老天爷姓了满。

  但,这一次,变了,陆四要让老天爷改姓!

  “风利中国,天命在我!”

  陆四“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灰尘,摇摇晃晃的提起斩马大刀向风沙中走去。

  于此间,他就是天。

  他说一个不留,那就一个不留!

  “都督,弟兄们围住了石廷柱!”

  樊霸看到风沙中出现的都督身影,兴奋的喝叫起来。

  “好!”

  “七千将士斩辫子,风烟滚滚我最大!”

  “瓜尔佳在哪,让我斩他两刀!”

  此时叫酒劲搞得俨然快要登基的陆四不顾齐宝等人的劝阻,执意上前亲手去斩石廷柱。

  “护着都督,招子给我放亮些!”

  齐宝等无奈,只能如铁桶般将陆四围在当中,虽说辫子兵已经大溃,但谁知这遍地死尸中有没有装死的。

  先前在济南,不就有个没死透的汉军旗兵暴起袭击都督的么。

  而且,都督这会,可还光着身子呢!

  冷多半是不冷的,那酒暖心着咧。

  没看都督这会都要持刀斩仙了嘛。

  “瓜尔佳在哪,瓜尔佳在哪!”

  浑身有劲,好像使不完力气的陆四跌跌撞撞的想跳过前面的第三道深沟,结果少算了点距离,“扑通”一下掉了进去,吓得众亲兵赶紧跳下去扶。

  “莫扶咱,咱没事,没事!”

  嘴里这样说着,陆四却是自个爬了两次都没爬上去,不得已只好让几个亲兵将他“拱”了上去。

  远处骑兵冲杀之声响彻天际。

  北地冲杀而来正是曹元、赵忠义、詹世勋三将带领的2300骑兵。

  陆四打仗,必有预备队,这个习惯他从来没有改变。

  哪怕必胜之仗,他也如此。

  北进至东平一带的曹、詹统帅的两千骑兵就是他的预备队。

  自接军令后,曹元、詹世勋便率部昼伏夜出,于禹城西南清水河畔与早已率300骑兵抵达此处的赵忠义会合。

  此后三将就在清水河畔密驻,为了不被发现,他们连火都不敢生,渴了饮生水,饿了啃干粮,忍受蚊虫叮咬在清水河畔足足熬了三天。

  这三天用赵忠义的话讲,不砍十颗八颗满洲大兵首级,都对不住他受的活罪。

  好在,这罪没白受。

  他们穿插到了清军后方,并在预定时间准时出现。

  两千骑兵在大风的助阵下“裹挟”着黄泥飞尘向当面的清军炮队直杀而去。

  汉军旗没有做任何反抗就崩溃,他们的炮口是面朝南方的。

  他们手中还有火铳,可他们的眼睛却被迎面狂啸而来的扬尘眯得无法睁开。

  漫天灰尘中,淮军骑兵涌入汉军炮队,大刀劈砍,长矛挑刺,三眼铁铳硬砸……

  同样在风尘中的明军降人则不约而同坐在地上,有武器的也将武器整齐的堆放在一起。

  他们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的看着远处哀号奔走的大清兵。

  赵忠义纵骑跃过,三等梅勒章京胡有升就定住了,脑袋突然往左侧一耷,一道血水从他脖间喷出。

  一个个汉军炮手在向南奔跑途中后背中刀,倒在那些正往北的满洲汉军面前。

  绞杀。

  淮军步骑从东西南北将几百真满汉军围在当中,不顾对方的哀号求饶,一刀又一刀的将他们砍翻在地。

  几十名满洲兵连同上百汉军辫子被生生的撵到了齐沟边畔。

  望着一百多丈宽的齐沟河,望着天空不时盘旋的白鹭,他们咬牙跳进河中。

  这是会水的汉军。

  满洲大兵不肯跳,他们不会水,惊恐无助的他们回首。

  风尘中,一个又一个的人影出现,如狂风尘土就是他们带来那般。

  如林的长刀,如林的长矛,黑云一般向他们逼近。

  满洲大兵们跪下了,他们解开了身上的甲衣,解开了头系的尖盔,撅着屁股拼命的磕头。

  脑后满是灰尘的辫子随着他们脑袋的起伏而起伏,不再笔直,不再神。

  进逼的“黑云”停了下来。

  一个骑马的淮军将领纵马向前几步,看了眼那几十个满洲兵后,赵忠义将手中的长刀刀尖朝下。

  “踏死他们!”

  上百骑呼啸而出,马蹄向着这些满洲大兵踏去。

  满洲大兵绝望了,他们跳进了河中,拼命的划动双臂,然后一个接一个的沉了下去。

  风停了。

  尘停了。

  水面也重新平静了下来。

  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石廷柱的心却无法平静,上百赤着身子的大汉提着斩马大刀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视线内,十几个拿着短刀的淮贼正在切割真满汉军的首级。

  四下里,到处都是伏尸。

  地上的、沟里的,哀号痛苦的叫唤让石廷柱的手脚冰凉。

  他看到了一个人影,一个走路都摇晃的人影。

  在几十名甲衣大汉组成的“铁桶圈”中向他慢慢走来。

  深深的呼吸一口后,石廷柱扶了扶自己的尖盔,扑了扑身上的灰尘,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但,他要死得有尊严。

  他是瓜尔佳!

  一颗人头从赤身大汉组成的刀圈扔了进来。

  石廷柱的心颤了一下,那是他的儿子。

  “刀圈”分开了一条道。

  陆四走了进来,他看着马上的石廷柱没有说话。

  “大清勇士何止十万,今日你杀我,他日大清兵必将你踏平!”石廷柱的傲气犹在,哪怕他败了。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打败自己的究竟是明朝的哪支兵马。

  “为何不是我踏平你的大清?”

  陆四斩马大刀向前一扬,“拉他下来!”

  樊霸轰然应声上前一把拽住石廷柱的右腿,将之猛的拖下。

  摔的一嘴血泥的石廷柱挣扎着站起,又想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头盔。

  头盔却被一把刀挑到了一边。

  一个满脸通红,光着身子的年轻人站在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的说了句:“跪下吧。”

  石廷柱怒意刚显,却见这年轻人朝他摇了摇头,目中满是怜悯,似是在说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短暂的迟疑之后,石廷柱竟然真的跪了下来,并顺从的低下头伸长了脖子。

  他想要一个痛快。

  陆四微微点头,继而扬起斩马大刀用力斩下。

  “噗嗤”一声,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原明朝广宁守将石廷柱的人头滚落一边。

  旁边,是大清和硕额驸。

  第三百三十九章 光着膀子拎大刀

  “呼!”

  一刀斩落石廷柱首级的陆四,抬头看天,乌云已散,红日当头,嗅鼻深吸,刺鼻血腥,放眼看去,人尸遍地。

  无主的战马、丢弃的兵器、斩断的旗帜、变得殷红的野地……

  胜了,淮军胜了,陆四胜了!

  临阵三碗酒,光着膀子拎大刀的陆文宗赢得了这场1644年的平型关大捷!

  他打破了八旗辫子兵不可敌的神话!

  这一战,他将留名青史。

  这一战,亦将注定他陆文宗如一颗冉冉红星在东方升起。

  这一战,是逐鹿之战,是夺鼎之战,更是一个民族向另一个民族吹响战斗号角的宣言。

  1644,汉人可以说不。

  狂风过后的马官屯上空,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阵风的清凉之意很快就被炎炎烈日炙晒得无影无踪,齐沟河畔一排杨树上再次响起了蝉鸣。

  几千明军降人和北直隶的民夫们依旧坐在地上,望着那些正在给未死清军补刀及切割首级、捡拾兵器、收拢战马的淮军,这些人的目中无一不是敬畏。

  他们刚刚目睹了一场清军自“建奴”升级为“满洲大兵”后的惨败,亲眼看到他们畏之如虎的满洲大兵如丧家之犬哀号求饶,然后被对手无情的践踏。

  这一幕让他们为之震骇。

  尤其是那些“一枪未放”就弃械投降的北直明军。

  他们佩服,他们惭愧。

  同时,他们也在等待他们的命运。

  十几骑奔至他们面前,马上的骑士高傲且自豪的扫视这帮不争气的同胞。

  柏永馥纵马前出,将手中的马鞭朝远处一门门列开的大小火炮一指,喝了一声:“将这些炮连同清军的辎重送到济南城,之后愿意追随我淮军抗击满洲的留下,不愿意的各领五十文盘缠回乡!”

  说完,打马便走,没有一句废话。

  降人和民夫们一个接一个的站起,走向了他们熟悉的工作岗位,拉车的拉车,挖土的挖土,抬炮的抬炮。

  一切都显得那么熟练,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远处,几十只盛满首级的竹筐摆在一片血泊之中,十几个得胜的淮军将士脱下身上的甲衣,一边数着一边在笑着什么。

  几个光着身子的淮军将士将一匹受惊的战马赶到了沟旁边,其中一人正要上前拉拽马缰时,却被沟中的一幕吓了一跳。

  一个头戴尖盔的满洲军官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用生硬的汉话求道:“能给我喝点水吗?”

  淮军将士点了点头,跑去拿来自己的水囊递给了这个满洲军官,然后蹲在那里同情的望着他双腿上的六个竹尖。

  “咕嘟咕嘟”,因为失血过多和炎热天气导致极度口渴的巴哈纳喝光了水囊,内心的燥热却没有得到一丝减弱,他抬起脑袋咽了咽喉咙却没有再向那个淮军将士要水,而是低声道:“请你给我一个痛快。”

  “好。”

  淮军将士拔出了刀,向着这个与死人没什么两样的满洲军官的脖子上砍了过去。

  虽然对方是满洲鞑子,是敌人,但这个淮军将士依旧给了敌人最后的尊重。

  在将巴哈纳的首级从沟中捡出扔进竹筐后,这个淮军将士继续去与同伴逮马。

  “都督呢,大捷啊!”

  曹元、赵忠义、柏永馥、詹世勋、曹彦虎、李延宗等一干将领兴高采烈的过来向都督请功了。

  这真是一场大捷,虽然只斩杀了不到三千清军,但对手却是真满洲和汉军八旗,是货真价实的辫子兵,是十年来中国与满洲对敌从未取得过的大胜!

  都督的亲兵队长齐宝却露出迟疑的声色,小声道:“都督他……”

  小将延宗见状吓了一跳,失声道:“我舅舅怎么了?”

  其余诸将也都是一凛,均以为出事了。

  见大家这么紧张,齐宝忙道:“别慌,都督没出事,他只是……只是睡着了。”

  齐宝朝不远处的十几个亲兵组成的人圈中一指。

  “啊?”

  众将一愣,赶紧快步过去看,一看都是愣住。

  只见光着身子的都督正枕着一具无头尸体酣睡着,并不时发出很有节奏的呼噜声。

  “都督他连喝了三碗洋河大曲,真是喝多了……撑不住了……”齐宝挠头,早知道都督酒量这么差,他就不应该把碗倒那么满。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都是无语。

  这时,却见酣睡的都督翻了个身子,搂着那无头尸的右腿,满脸笑容:“玉儿,过来,让我看看你的小……呃……”

  一个饱嗝。

  都督呢喃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诸将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玉儿是谁?”

  赵忠义一头雾水。

  “我哪知道。”

  齐宝一脸愁意,“这太阳晒人的很,可不能让都督就这么睡着啊,各位想想办法?”

  “延宗,去把你舅舅叫醒。”

  詹世勋比较聪明,把都督的外甥推了上去,这样就算都督被强行叫醒,要骂也是他外甥,可不关他们的事。

  诸将都深以为然,认为是上策。

  天真不知人心险恶的李延宗傻乎乎的真去了,可他舅舅睡得太死,外甥在边上叫了七八声舅舅,推了好几次都没能弄醒。

  齐宝头大了:“这可怎么办?”

  柏永馥想了想,叫人去弄了个担架来,众人合力将都督抬上担架。又叫几个百人队的大汉过来担着。

  “抬回去吧,还能怎么办。”

  柏永馥让齐宝、李延宗他们先将都督抬回去,这里有他和赵忠义他们收拾。

  睡梦中的陆四可不知道自个正被几个彪形大汉抬着,就觉身子一上一下,屁股带劲,手带劲,浑身上下都带劲,结合美梦那叫一个滋润,浑身上下也叫一个湿。

  正快活时,耳畔却隐约听到什么人在唱歌。

  “吃罢了饭来堂上坐,大漠里的妹子爱哥壮!”甘肃人刘晓亮嚎着嗓子唱着家乡的民谣。

  “我的小呀金莲呀爱哥哥!”

  抬担架的几个百人队成员咧着嘴和着,这歌他们都叫刘给教会了。

  “喝碗酒来撒泡尿啊,大漠里的汉子爱妹娇!”

  “我的小呀金莲呀爱妹娇!”

  一帮人唱上兴头,把个担架担得跟花轿似的上下颠来颠去,愣是把陆四给摇醒了。

  听着耳畔的歌声,陆四笑了。

  笑得很开心。

  担架下,两颗用辫子系着的人头在歌声中也一上一下的晃动着。

  第三百四十章 南都又要变天了

  陆四率领淮军七千将士于齐河痛歼南犯清军时,千里外的江南却因拥立何人做皇帝而沸沸扬扬,当真是你家唱罢我来唱,好不热闹。

  由于控制江北的淮军军政体系严密封锁南下道路,并广为散播崇祯及三子从海道逃出的消息,南都的明朝官员信以为真,一个个喜形于色,奔走相告。

  为了迎接皇帝,南都群臣派了不少人沿江守侯,内守备太监韩赞周更是派兵在崇明海口等侯,群臣连同勋戚无一不盼帝舟早至。

  可是等了都快一个月了,沿江不见帝舟,海口更不闻帝来,甚至连皇帝诸子都不曾见。

  渐渐的,谣言四起,都说皇帝恐怕已经殉国。

  就连一开始深信皇帝“南来”的史可法也为之动摇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五月十九日,凤阳总督马士英快马来报,皇帝殉国!

  这个消息是从北京逃出,化装为平民经河南至淮西的原大学士魏炤乘带出来的,此时距离崇祯殉国已经过去两个月。除带出皇帝殉国消息外,魏炤乘还言太子及永、定二王皆被李闯擒获。

  陆四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有个大学士不走海道,不走运河,反而从“敌占区”冒险徒步穿过跑到凤阳去。

  实际上,这位魏大学士是降了顺的,并且在满洲人兵临北京时跟着李自成一块往西逃。

  只是跟了没两天后,魏大学士突然开了窍觉得李自成兔子尾巴长不了,就偷偷的开溜,硬是凭着两块脚底板从京畿一路走到淮西。

  凤阳总督马士英见到这位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时,险些没认出来,那叫一个惨。

  皇帝殉国的消息马士英可不敢瞒,于是立即将这一重大消息快马报至南都。

  只是,这位马总督却是同时派了两拨人往南京传讯,一拨是19日走,一拨是20日走。

  19日走的那拨将消息先告诉了从江北脱险的漕运总督路振飞,这使得路振飞同水师总兵郑鸿逵比南京城提前一天知道皇帝殉国。

  而在此之前,路振飞曾去过凤阳,就唐王登基的可能性同手握重兵的马士英进行了一番深入“交流”。

  噩耗传来,南京城中当政和在籍的大臣们如雷轰顶,乱成一团,大小衙门、大小诸公无不放声痛哭。

  一日之间,南都竟成哭城!

  哭了一天后的群臣们第二天算是清醒过来,然后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关系所有人命运的大事——谁来当皇帝?

  一场争执就此展开。

  南京及其附近地方的大臣、勋贵、太监和手头握有兵马的将帅全部加入进来。

  以血统亲近而言,崇祯祖父神宗皇帝诸子、孙还有福王朱由崧、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另外神宗兄弟的儿子则有潞王朱常淓。

  那么在皇帝和直系继承人都不存在的前提下,按照大明立君储序制度,皇位人选首先必须考虑福王、桂王、惠王。

  而在福、桂、惠三王中福藩朱由崧又处于优先地位,这是因为三亲藩中福藩居长,桂、惠二藩又比崇祯帝高一辈,不如朱由崧援引“兄终弟及”继统适宜。

  然而问题出现了,福藩至今下落不明!

  当政大臣们不可能拥立一个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在哪的亲藩为帝,于是礼部提出建议当按礼法当在桂、惠二藩中择立一个。

  只是,这个建议又面临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桂、惠二藩在崇祯十六年时张献忠部进入湖南时逃往了广西,距南京实在太远。光是送信过去就得一个月,接信启程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两个月。

  大明的江山社稷能两个月没有天子吗?

  漕运总督路振飞同凤阳总督马士英“重拳出击”,联名上书南京通政司,倡立唐王。

  在这份联名书上还有凤阳监军太监卢九德、总兵黄得功、刘良佐、朱纪、郑鸿逵等大小将校27人。

  此事引发南都朝堂轩然大波,以在籍礼部侍郎钱谦益为首的东林党人坚决反对拥立唐王,南京兵部侍郎吕大器、南京户部尚书高弘图、右都御史张慎言、詹事府詹事姜曰广等大小官员159人上书称以亲以贤,唐王都不可立,且先帝在时明诏天下囚唐王于高墙之内,现先帝尸骨未寒,怎能让唐王承继江山大统。

  史可法也头疼,朝堂百官不同意立唐王的占了多数,他本人虽是主政南都第一人,但毕竟也是东林党出身,虽知拥立唐王登基于此时局面是最好,但也不能不考虑党内反对声音。

  争执不下时,马士英“图穷匕现”,竟以凤阳总督名义正式致书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宣布率凤阳节制十万将士拥立唐王。

  消息传出,南京群臣目瞪口呆,虽然他们义愤填膺,但手中没有兵马的他们怎么对抗手握重兵的马士英,很多人开始见风使舵,转而拥唐。

  因担心马士英凭拥立之功入主中枢的东林党魁钱谦益慌了,南京本就酷热,他却于酷热之中赶往户部尚书高弘图的府中,渴得连喝了三碗绿豆汤,问高弘图可有挽回之策。

  高答:“不从,淮西兵将必过江。”

  钱谦益黯然。

  高弘图劝道:“事已至此,拥立唐藩未必对我党不利,马士英一人又如何能左右朝堂?更有史公在,将来还不是要靠我党号召天下?今既为定局,我党若不从,淮西兵将至,拿何反抗?总不能叫诸君子同那大兵说吧?”

  钱谦益顿悟,遂令仆从拿来乌帽,起身对高弘图道他亲去浦口侯驾。此举也是为了挽回他前番反对拥唐的影响。

  东林党魁转变态度,其他人可想而知,一时,拥唐成为定策。

  然而任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钱谦益准备启程渡江去浦口等侯唐王大驾从凤阳来时,崇明海口急报,有国子监司业沈廷扬、山东总兵刘泽清部将孙武进等人率水陆官兵两万余人保潞王至江南!

  风云突变。

  钱谦益的屁股一下又热了,东林党人闻此喜讯更是欢呼雀跃,称“贤藩至,福至福至”。

  第三百四十一章 去去去,鸟的监国

  南京兵部侍郎吕大器闻潞王已至崇明,立即赶到魏国公府,请魏国公率南都勋臣百官准备仪鸾往崇明迎立潞王,奉至南都祭孝陵。

  钱谦益等也立时找到史可法,请他这南都第一文臣往崇明迎立潞王。

  “先马士英以淮西武夫要挟朝堂,百官不得不屈从,今潞王有北来两万兵将拥护,我等还如何怕他马士英!”

  户部尚书高弘图同右都御史张慎言等群情激昂,扬言“非潞不立”。

  已和崇祯朝大学士魏炤乘赶至浦口的马士英闻南都竟转向拥潞,亦是大急,派人渡江邀请南京各衙门官员赴浦口,欲将拥唐之事生米做成熟饭。

  然而南京六部官员竟一改前番附唐姿态,都说凤阳总督不过是地方督抚,无权召集朝臣开会。

  气得马士英在浦口跺脚大骂一帮酸儒不知此事厉害,那潞王再贤也是懦弱之人,此国家社稷存亡关头,哪能以懦弱之人为主!

  曾在天启年间秉魏忠贤意,修《三朝要典》的南京礼部尚书王铎因感崇祯朝一直闲职,无有实权,今难得有两藩争立良机,认为这是老天爷赐给他参与定策的重要机会,竟在史可法和魏国公、韩赞周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带领礼部一众官员前往崇明迎潞藩。

  并称,“立潞,天意也,甚佳,但须速耳,迟恐有变。”

  王铎这一私自行为却得到了钱谦益等人的大加赞赏,他们坚持拥潞,反对唐王登基就是害怕马士英和太监卢九德会凭定策之功进入朝堂,排挤东林党势力。

  在高弘图、詹曰广等人的再三劝说下,史可法终于决意迎潞。

  但于拥潞,这位南都第一文臣却有与众人不同的看法,并非纯因为潞王有贤名。

  “以齐桓之伯也,听管仲则治;听易牙、开方则乱。今吾辈之所立者,岂其不惟是听,而又何患焉?”

  史可法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潞王贤德,但天性胆小,并且虽有北来兵将护送他南来,但根本潞王却仍是个落难亲藩。

  故这位落难亲藩陡遇富贵爬上皇帝宝座,享尽人间富贵便心满意足,绝不会同“察察为明,诸事亲问”的先帝一样,登基之后也肯定是个庸主,如此朝政大权由东林君子掌握,重现天启初年众正盈朝局面,国家必能转危为安。

  史可法这番话是同党内几个大员说的,真正是最实在的话,不想,内中却有人将史的这番话透露了出去。

  结果拥唐派一听这话,纷纷大骂史可法为东林一党私利拥一庸主,这等行为哪里是重臣作为。

  路振飞更气的写下公揭命人张贴于南京各大城门,一时之间舆论矛头纷纷指向说了“老实话”的史可法。

  更有人将史可法从前在江淮带兵无一胜绩,在漕运任上无一作为,前番带兵渡江讨贼竟被贼漠视的种种事迹翻出,搞得史可法狼狈不堪。

  古语有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不管舆论如何,他史可法总是南都手握大权的第一大臣,只要坚定去迎潞王来南京就可,潞王血脉较唐王近,又有贤名,更有兵马护卫,同时江南士林无不支持潞王,只要潞王先拜了孝陵,马士英一个凤阳总督难道真敢狗急跳墙,举兵造反不成?

  那淮西兵将号称十万,实则不过四五万人!

  可惜史可法缺少挡担,总想处处应付,八面妥贴,竟跑到浦口同马士英密议,称可由潞藩监国,唐藩行兵马大元帅。

  这样,潞藩之贤,唐藩之刚,二者结合,更加有利。

  马士英有点不愿意,但没一口拒绝史可法,只说回凤阳与唐王、诸将商议,并要求史可法暂缓迎潞。

  出于大局考虑,史可法同意下来。

  但就在史可法回到南京的当天,就接到苏州地方急报,说自崇明登岸的潞王已在北来兵将护卫之下到了苏州,并旗鼓鲜明向南京进军要拜谒孝陵。

  除北来一万余官兵外,又有陈名夏、陈扆诵、高斗先、于允中等数十名自京师南下官员随同。

  此前偷偷跑到崇明的礼部尚书王铎等人赫然也在队伍之中。潞王所经地方东林、复社士子官员无不鼓舞,或为潞王捐输军饷,或为大军提供粮草。

  一时之间,江南诸府皆是潞王贤德之名,及那潞天子好的歌颂。

  拜谒孝陵意味什么,自是不必说,史可法大吃一惊,生怕潞王此番举动激怒马士英,赶紧派人前往苏州加以劝阻。

  “去去去,什么狗屁的史本阁,回去告诉他,国家不可一日无主,若想这国家沦于满州鞑子之手,他便将南京城门关了不让潞王进城就是!”

  史可法的使者连潞王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孙武进手下的兵将乱棍打走。

  潞王一行便如游行般,一路无有任何兵将敢来阻止。镇江的张氏兄弟更是早早派人同潞王身边“北兵”接触,献银献粮,领着麾下几千将士摇身一变也加入了扶保潞天子的大军。

  至此,大局定了,南京城中史可法就算不接受事实,他也没有兵马阻止这一幕。

  六月初七,潞王朱常淓在王铎、陈名夏、吕大器、沈廷扬、孙武进等陪同下,乘舟抵达南京城外燕子矶,南京官绅以史可法、魏国公、钱谦益、高弘图为首前来朝见。

  次日,朱由淓登岸,先拜谒孝陵然后从朝陽门进城,驻于内守备府。

  按理潞王既已拜谒过孝陵,史可法等人便当迎为新帝,立即主持登基典礼,可史可法却不知听了谁说万一先帝三子逃出事情怎么办,一想也对,于是主张再等一段时间,便先请潞王暂为监国。

  “去去去,吊他妈的监国,潞王要做就做天子,监他狗娘的国!”

  大字不识一个的孙武进当着礼部尚书王铎的面,直接将史可法草拟的监国诏书撕个粉碎。

  一众南都官绅面面相嘘。

  “这……”

  王铎看向潞王,心道这孙将军是武人不懂事,潞王当是懂事的。

  不想,潞王先看看地上撕碎的监国诏书,再看看百官,半天说了一个字:“对。”

  第三百四十二章 弘光天子我来赐

  潞王似乎也不懂事。

  局面一下又僵持开了。

  围绕潞王是先监国还是先登基,南都及至整个江南又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讨论。

  从朝堂百官到市井走卒,甚至连那拉车的都在唾沫横飞的指点江山,就好像如今这天下的大事除了潞王做不做天子,就没其它的了。

  闯贼没了,大西贼没了,被吴三桂放进关的东虏也没了。

  争了累了,依旧是歌舞升平,十里秦淮的生意甚至比先帝殉国前还要好。

  因为,南京如今又要成为大明的京都了。

  力主潞王登基为帝的给事中李清愤而上书指斥当政大臣误国,不愿潞王御极,极力主张早上尊号,不可迟滞。

  北京南逃官员高斗先、于允中等人也纷纷揭贴,称若不早定大局,万一左良玉挟楚,马士英挟唐,郑芝龙挟益,各地督抚军镇各挟天子以令诸侯,大明立时就要四分五裂,届时谁能挡闯贼,谁能御清军?

  不过对于这帮北京南逃的京师官员,南都不少官员对他们很是诟病,认为这帮人都是顺贼。

  而对这帮人所称的满清于大明之祸比之闯贼更甚,南都官员们更是嗤之以鼻。

  便是听到此类说法的史可法都觉荒唐,认为是小儿无知的看法。

  在知道是吴三桂开门引清军入关击败李自成的大顺军后,南京城里竟然出现了两本小册子。

  一本名为《平巢事迹考》,一本名为《太白剑》。

  这两本小册子的作者分别是在大学士孙承宗幕中任过职的茅元仪,另一个则是史可法的幕僚姚康。

  在南京城所有人都将目光焦点放在潞王是先称帝还是先监国的时候,这两位有识之士却将目光放在了北方。

  两本小册子均是描绘唐朝平定黄巢起义的故事,用意是说光靠有郭子仪、李光弼这样的大将不够,还需要借用李克用的沙陀兵,招降像朱温这类义军叛徒,才有中兴之望。

  随着这两本小册子的传播,吴三桂是郭子仪,高第是李光弼,清军就是李克用的沙陀兵,高杰就是朱温这类义军叛徒的说法开始广为流传。

  史可法是第一个看过《太白剑》的,当时就认为写的很好,并肯定吴三桂借清兵击败闯贼,收复神京,是功在社稷的义举。

  不过眼下南京城最大的舆论风潮还是在潞王这边,南都城中的众勋臣倒是对潞王是当监国还是当天子都没有意见,反正只要是姓朱的出来主持大局,他们这帮开国功臣后代都接受。

  魏国公徐弘基等人甚至还劝史可法早定大局,别再拖延不办,免得马士英同左良玉他们有什么可乘之机。

  “称了天子,先帝诸子南来怎么办?”

  “称了天子,马士西挟唐王督淮西兵将来犯南都怎么办?”

  “……”

  史可法明明知道这事拖不得,可总是找出若干自己认为必须重视的借口来。

  南都城中另一实权人物、内守备太监韩赞周也不同意潞王直接登基,这位先帝潜宅老人还抱着太子南来的一线希望。

  守备文臣,守备太监都不同意潞王直接登基,魏国公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这帮白面相公忒多事,也忒不知轻重缓急,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叫潞王做天子反做什么监国?真他娘的笑掉老子大牙,自来可见坐皇极殿的不穿龙袍?”

  “北兵”之首孙武进晓得史可法他们不肯让潞王做天子,气得指着南京城中大骂,并扬言天下事就是叫白面相公坏了的,再拖着不办,他就点起兵马把白面相公们杀绝了。

  这可吓坏了一众文官,包括那帮随潞王南来的官员。礼部尚书王铎固有意在潞王登基后混个定策大功,但怎么也不能让带兵的武夫胡来啊。

  偏潞王对这孙副将言听计从的很。

  国子监司业沈廷扬眼看双方僵在那,先是给北边去了封信后就开始做起孙武进的工作来,认为于其这样干耗,不如先把监国大权拿到手,毕竟北边急等着江南钱粮。

  史可法那边肯定也有人去劝,但劝不动,跟他老师左光斗一样犟得很。

  钱谦益他们没法子,就一起来做潞王的工作,并将马士英同路振飞等欲拥立唐王的事情说了。

  潞王一听,脸色变了,也是有点发急。

  “当老子打不过他马士英么?”

  孙武进嘴里这么说,心里却真没底,因为他还真打不过马士英。少都督在宝应城被淮西兵揍的很惨,眼下都督又率主力北上山东打满洲人去了,那吊的马士英真要带淮西兵渡江,孙武进恐怕得请潞王出海避一避才好。

  于是,一轮新的谈判和妥协开始了。

  就这么着,在多方妥协之下,初九日,潞王朱常淓正式在南都就任监国,用黄金铸造监国宝,颁谕天下说:

  “孤避乱海州,惊闻凶讣,既痛社稷之墟,益激父母之仇……敬尔来迎,谓倡义不可无主,神器不可久虚,因序谬推,连章劝进,固辞未获,勉循舆情,于崇祯十七年六月初九日暂受监国之号,朝见臣民于南都,孤夙夜竞竞,惟思迅扫妖氛,廓清大难……”

  就任监国之后,朱常淓依照廷臣会推,任命原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为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入阁办事;又给马士英加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衔,仍任凤阳总督。

  以原詹事府詹事姜曰广为礼部左侍郎,与原礼部尚书王铎二人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以张慎言为吏部尚书,召刘宗周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其他衙门官员也先后作了安排,随之南来的京师官员也给予了一些安排。

  可因为有“降顺”失节之过,潞王就是想给这帮南来官员安排高职也越不过朝堂。

  此外,以海州副将孙武进忠勇护卫有功,晋京营统制,以下将校分赏。

  沈廷扬为国子监祭酒,仍督海州水师往来南北。

  大体潞监国的人事安排都是按照史可法和钱谦益的意图来办,也总体上满足了东林党人的愿望。

  然而,这种局面很快就改变了。

  监国次日,孙武进等北兵将领就同南都兵部因为钱粮供应产生磨擦,此后竟有人要起“顺案”,意将潞王身边那帮南来官员尽数逮捕下狱,挨个审问。

  孙武进怒了,潞王也怒了。

  朝会时,潞王破天荒的斥责了他的内阁首辅史可法,此事发生后,南都风向陡的转变。

  魏国公徐弘基等原先顶奉史可法不啻天人的一帮勋臣,也开始对史可法诟病连连,说什么可法渡江无功,不配当首辅。

  幕后煽风点火的却是马士英。

  在知道史可法他们拥了潞王监国后,马士英是又气又急,但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因为,当初黄得功、刘良佐、朱纪等淮西兵将联名拥唐时,并不知道有个潞王逃出来,所以兵将们都以为是扶保大明。

  但如今大明的江山有主了,唐王承继伦序又太低,法理上潞王就是直接登基都没有问题,况现在只是监国,故淮西兵将没有任何名义反对潞王。

  大义不在,兵将们未必肯卖命,马士英也得妥协!

  可他哪甘心手握重兵却不能干涉朝堂,自是不会满足几个空衔,于是,在魏炤乘的建议下,马士英竟以重金贿赂潞王身边的孙武进,请其能引他入内阁。

  孙武进见钱眼开,立时答应,还真在潞王面前替马士英美言几句,结果第二天潞王朝会时提出此议,一帮东林党人大惊,以淮西直面闯贼,总督不可轻离为理由反对。

  廷议不过。

  孙武进也没办法,但十万两银子他是不可能退给马士英的。

  钱没了,官也没弄到,马士英急眼了,竟让好朋友阮大铖在南都公然宣称凤阳总督不日将领大军至京师请监国校阅。

  这个问题一下就严重起来,严重到孙武进得赶紧求援。

  接到孙武进的“叫急”时,距离潞王监国已经过去七天。

  扬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马士英想入阁,就让他入阁好了,谁那么多事?”

  “这个孙武进怎么搞的,我让他去当秦桧,秦桧是什么?是权臣,是能说一不二的,怎的就叫人家给压制了?”

  陆四寻思孙武进可能刚上岗,尚没适应工作需求。

  不过马士英入阁其实是好事,因为他要还留在凤阳当总督对淮军才是坏事。

  “还有,怎么就弄了个监国出来?要当就当天子,他朱常淓不想当这个天子,我就派别人去了。”

  陆四骂骂咧咧,叫侄孙陆义良去拿笔和纸来。

  想了片刻,拿起毛笔在大清德州知府张有芳的胸口上蘸了一下,然后在纸上写下红通通的“弘光”两个大字。

  “拿给孙武进,半个月内潞王必须当天子,就用这年号。”

  说完,陆四又挥了挥手,“叫扬州第四镇往天长方向动一动,摆出咱们要打淮西的架势出来。”

  言罢,抬起一脚将就剩一口游气的张有芳踢下城墙。

  德州,昨日光复。

  第三百四十三章 摄政王的惊怒

  北京,武英殿。

  31岁的大清摄政王多尔衮从上午开始就不停的接见满汉官员。

  月初,在大学士刚林、范文程、宁完我等人建议下,多尔衮将先帝时的内三院改组,起用大批明朝降清官员,不管这些人在崇祯朝是否被清流弹劾,又是否在崇祯朝贪污受贿,总之明官前番各罪一律不计,一律起用。

  在多尔衮这一英明决定下,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弘文院半月之内入汉官180余人,皆称大学士,可谓是人材济济,真正维新之朝。

  大量汉官大学士入值三院,让年轻的摄政王自然也是无比忙碌。每日都要召见三院学士们商讨如何剿灭流贼,进兵江南,几乎每日都要召见七八人。

  但每次召见,范文程和刚林必在列。

  抽空吃过午饭后,多尔衮召见了学士、礼部右侍郎孙之獬。

  此人原是明天启年间的进士,在翰林院先授检讨,后迁侍读。天启年间,正是魏忠贤当权之时,孙之獬便投入阉党。

  好景不长,崇祯上台清算阉党,孙之獬竟不明时局,抱着魏忠贤编定的《三朝要典》到太庙痛哭,崇祯大怒罢其官职,让他滚回老家,十年后方才重新启任在礼部任职。

  清军进入北京后,孙之獬果断降清,半个月后多尔衮命举行大清入京第一次朝会,朝臣分满汉两班站立,结果这个孙之獬为讨大清欢心,标异而示亲,竟然主动剃发留辫,改穿满官服饰,焕然一新。

  只是,这个举动却引发了朝会的“秩序”混乱,满班大臣说孙是汉人,不许他入满班。汉班大臣说孙是满官打扮,不能再入汉班。两边都不让站的孙之獬又羞又急,进退不得,狼狈万分。

  于是一怒之下便上疏提议让大清之前在关外颁布的剃发令在关内马上执行。

  “陛下平定中国,万事鼎新,而衣冠束发之制,独存汉旧,此乃陛下从中国,非中国从陛下也。”

  孙之獬的上书一下就让多尔衮重视起来,于是命剃发,不想剃发却在京畿地区引起汉官汉民的反弹,到处暴乱,不得不暂停下来。

  一些汉官借机攻击孙之獬,请求朝廷将孙之獬罢免,多尔衮却护了孙,还让其在内秘书院任学士,前些日子又叫任礼部侍郎。

  大概每隔五六天就召见一次孙,所问所谈不过几句,却让孙之獬如沐春风,并从中知道摄政王之心思。

  这一次召见同样也是表面性,不过孙之獬却主动向摄政王提出大清何时发兵南下,他愿为大清招抚江西。

  “孙爱塔心是好的,对大清也是忠的,只眼下我大清用兵须在晋陕,对南方用兵还要缓上一缓。”

  多尔衮笑了笑,刚才他还和范文程讨论过南征之事,但均认为时机不成熟,须等畿辅、山东、山西、河南稳定下来后才能发兵。

  范文程基于李自成顺军主力不断被大清击败,南方明朝又无战兵可用,中原空虚,提出最迟十月可以大举用兵,且不再针对李自成一路,而是两路用兵,一举奠定中国。

  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多尔衮深以为是,心中已有计划,就是到十月秋高气爽之时,由兄长阿济格领吴三桂、尚可喜率八万人马直攻西安;由弟弟多铎领孔有德、耿仲明率军三万人马取江南。宣府、大同、山东、北直等地明朝降兵一律征调,毕其功于一役,以达万世之基。

  摄政王这一声“爱塔”可把孙之獬叫的心都要暖化,这边摄政王却让他去南宫瞧瞧。

  “我大清皇帝即将迁来北京,孤于武英殿只是暂住,听说南宫是你们明朝之前一个复辟皇帝居住的地方,没怎么被李贼破坏,你去看看,哪里要修,哪里要补,拟个单子出来给工部。”

  “喳,奴才这就去南宫替摄政王看着!”

  孙之獬心里那是一个激动,摄政王连自家住处都交给他去办,这是何等的器重和信任啊。

  待孙之獬退出后,多尔衮随手从冰桶中拿出块冰擦了擦额头,继而笑了起来:“这个孙爱塔有趣的很。”

  “是识趣的很。”范文程道。

  “对,识趣,倘若中国之人都这么识趣就好了。”多尔衮接过内侍递来的烟袋,“吧嗒”吸了起来。

  满州将士多有吸烟习惯,这一点倒和那李闯的贼军差不多。

  吸了几口烟后,多尔衮将烟袋放下,问范文程:“姜瓖的那份奏报你怎么看?”

  几天前,多尔衮接到吴惟华的喜报,说是姜瓖叛顺,率亲信杀死了顺军在大同的守将柯天相和张天琳。

  吴惟华是原明朝恭顺侯,降清后请招抚山西自效,多尔衮巴不得有这好事。不想这吴惟华果然有本事,真的说动了那降顺的大同守将姜瓖叛降。

  姜瓖的叛变令大同地区落入清军之手,吴惟华乘势招抚了大同南面的代州及所属繁峙、崞县。

  同顺军李过部一起西撤的唐通在陕西府谷地区,看到顺军处境日益艰难,就在清廷诱降下突然向李过发起袭击,将兵马拉过黄河驻于山西保德地区,但暂时没有向清廷正式拜表投降,可能是想观望一段日子再说。

  大顺山西节度使韩文铨,制将军陈永福,山西巡按李若星等见形势日益紧张,加强了保卫太原的准备,处死明宗室上千人,又将大批太原明朝官绅押往陕西,以消除内患。

  姜瓖现仍被多尔衮授为大同总兵,不过他两天前给北京上了一份塘报,塘报中抄了一份李自成发出的行牌。

  牌上说:“长安二府田、绥德、汉中高、赵从西河驿过河,统领夷汉番回马步兵丁三十万,权将军刘宗敏统兵十万过河从平阳北上。又报皇上统领大兵三百五十万从长安起兵。三路行兵,指日前来。先恢复宁武、代州、大同、宣府等处,后赴北京、山海,剿除辽左。至叛逆官兵尽行平洗,顺我百姓无得惊循。”

  长安二府田指的是李自成大将田见秀,汉中高、赵则指李部大将高一功、原明朝汉中总兵赵光远。

  从这份李部行牌来看,上面所说显然夸大至极,不说李部将领,就说李自成老营本兵何来三百五十万众,不过这行牌却表明李自成的顺军在做反攻准备。

  “山西诸商家密报,李贼在平阳府各县派征钢、布、翎毛等物,在潞安,泽州打造盔甲,种种迹象表明顺军有整兵渡河,同我大清再决雌雄的意向。”

  范文程是主管关内细作的,除山西与大清关系极好的商家为清军提供李自成部动向外,至少有千余清军细作在山西、陕西活动,从而让满清方面对李自成顺军主力动向了解得一清二楚。

  “文程,你认为李自成何时会发起反攻?”

  多尔衮眉头微皱,姜瓖搞来的这份李贼行牌肯定是夸大无数,但从现有情报来看,李贼的顺军的确是在准备向大清发起反攻,所以反攻时间和地点的确定就至关重要了。

  兵部右侍郎金之俊也上书称:“臣接易州道塘报,流贼尚在太原,日事招练。又询真定副将王燝云,知贼将马总兵径倚固官蔽我,且连日据守门官军盘获流贼奸细,供称来京探信,实繁有徒。可见逆闯包藏祸心,固未尝一刻忘东向者。”

  半个月前,顺军派出一支人马东出固关,占领了北直隶的井陉县城,这个带兵的马总兵可能是顺军大将马重禧。

  “摄政王不必忧心。”

  范文程却说李贼虽在准备反攻,但可能这个反攻无法实施。

  多尔衮不解,问范文程为何如此判断。

  范文程首先说顺军现在的兵力绝对是不足的,不然他们就不可能放弃畿辅,对山东、河南无力顾及。从顺军这两个月的收缩来看,眼下李自成的防御重心就是在山西一线。但是最近山西除了姜瓖叛变外,又发生了多起地方官绅叛顺事件。

  五月上旬,平定州、榆次县、太谷县的官绅背叛大顺,他们关起城门不让顺军进城,并填塞水井,给顺军饮水灶饭造成极大困难。

  另外,大顺军从西安运来的饷银数十万两在定襄县,被当地明朝官绅组织的游兵劫去。

  “算下来,山西半省皆乱,故而李贼在山西无法久镇,这才退回西安。因此就算李贼有心反攻,他散于各处的兵马也无法迅速赶到山西,并且先须平乱,另外奴才认为李贼在山西虽留不少兵马,但多是明朝降军,各自为战,现有姜瓖反正来归,此事必将触动其余明将,山西之地恐用不了多久就会成糜烂之势,使李贼失此关山,如此李贼又岂能反攻畿辅,与我大清再决雌雄?”

  自吴惟华前往山西招抚后,降顺的那些明将或态度模糊,或跃跃欲试。范文程认为李自成的顺政权在山西都不稳定,他又怎么可能在山西组织反攻。不过为防万一,范文程建议还是要派一支兵马进入山西。

  六月天气酷热,八旗兵实是不耐,多尔衮这才下令阿济格领大军返回京师休整,但考虑山西的重要性,当下传令议政十六大臣之一、满洲悍将、镶红旗固山额真叶臣率五千兵马前往山西,攻打太原。

  “洪承畴来了么?来了就叫他进来吧。”

  多尔衮这次召见的名单有在镶黄旗下任包衣牛录的原明蓟辽总督洪承畴,自随大清兵入关来,洪承畴一直没有被任职,也没有被任为内三院学士,这次是多尔衮第一次召见他。

  早在外面侯着的洪承畴听到摄政王有宣,忙整了整衣衫便准备入内,却见满洲大学士刚林一脸急色快步走来,看都不看他洪承畴一眼便径直入得大殿。

  未几,殿内传来摄政王的惊怒声:“三千将士无一生还?不可能!……巴哈纳误我,石廷柱误我,王鳌永误我!”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大清平南王陆文宗

  刚林手拿的是自山东临清州快马加急发来的“山东巡抚第一次紧急塘报事”,发来塘报的是山东巡抚方大猷。

  塘报表明,济南失守,德州失守,兖州失守、东昌失守……前番山东北部数十州县如今只青州、临清州及济南府东北部十余县治尚在清方手中,其余尽被贼寇所占。

  “……臣闻贼每夺一城,便遣贼兵持捕官吏,或缚以投河,或自城墙下坠,或以火烤,或以锅煮,手段残忍至极,更有连株恶法,谓一人投清,满门尽诛;一门投清,全族尽戮,以致鲁地皆恐怖,人心惶惶……”

  被贼所杀要员山东总督王鳌永、总兵苏邦政以下大小官吏百余人,真满汉军无一生还,绿营兵将闻贼讯或倒戈,或瓦解,或仓皇逃奔,各地土寇纷纷四起,攻袭清官清吏,山东全线告急!

  “闻贼据德州,扬言大兵十万,不日进犯京畿。值臣紧急奏报之时,有贼兵数万自东昌来犯,步骑遮天蔽地,声势浩大,臣惟据城死守,请朝廷速派真满洲大兵一万,星夜南驰,否则鲁地将尽丧,北直亦将动摇。”

  方大猷显然被贼兵吓昏了头,塘报前后混乱,用辞极为夸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宗室巴哈纳、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所率真满汉军已然全军覆没。

  方又称探得此贼为逆贼李自成所授淮阴侯,真名不详,贼号“四天王”,有说姓陆,有说姓路,有说有鲁,不知哪个。

  山东之役,阵没千名真满洲,两千汉军,总督殉国,是清军入关以来从未遇到过的罕见损失,自是让多尔衮惊怒。

  很快,山东的败仗就传遍了在京满洲高层,29岁的豫王多铎听闻女婿石华善死于贼手,愤而向兄长多尔衮请命提领大军南征,誓将杀害其女婿的贼四天王碎尸万段。

  多尔衮也怒,其深知对山东的招抚一旦失败,那山东的贼兵就会成为京畿的重大危胁。

  万一李自成在山西发起反攻,山东贼兵必会趁清军主力于西线作战之时北犯,届时清军将面临两线作战。

  此两线作战非多尔衮原先设想的由阿济格、多铎分别领军,一路向西攻李自成,一路向南收取江南,而是被动在畿辅作战。

  这对于刚刚占领北京才两个多月,实际才稳固京畿同北直地区的满清而言,将是十分危险的。

  并且,山东贼兵一旦成势,势必会影响河南局面。

  要是河南也尽沦为贼之手,则山西、河南、山东便为贼接连一片,只有北直地区的清军就将被贼包围。

  贼可由各处击之,清则要处处防之,如何能持久?

  所以,绝不能让山东贼兵成势,有时间经营鲁地略取河南,更不能让他们入犯北直。

  幸运的是,方大猷奏报这支夺取济南,进占德州的贼兵是打着李闯旗号,不是打着“复明”旗号。

  这令得北直和京畿刚刚归降大清的前明官绅们不可能动摇加入其中,从而如顺政权在山西那般引发大片叛乱,使顺军疲于应对,难以全力组织筹备反攻。

  故,满洲高层达成共识,当务之急是必须派兵南征,剿灭或逐退这支贼兵,挽回因巴哈纳战败导致对大清的不利影响。

  大学士刚林等人却认为眼下正是关内一年最为酷热之时,炎热的天气极大影响满洲将士作战,也会让满洲将士的行军变得困难,所以要调动满洲将士南征,最好等到八月气温下降之后。

  一心要为女婿报仇的多铎却等不及,在兄长多尔衮面前接连请战,多尔衮从大局考虑硬生生的将多铎的请战压了下去。

  但若等到八月再南征,局面有可能演变到不可收拾地步,要到那时李自成的西线主力发起反攻,山东这边就更顾不上。

  多尔衮还是决意南征,但不想让多铎去,更不想派太多兵马去。

  固山额真何洛会进言不妨让先帝长子豪格戴罪立功,率一部分正蓝旗兵南下山东平贼。

  多尔衮心动。

  豪格前番因语言中伤多尔衮被何洛会告发,削去肃亲王封爵,但其仍是正蓝旗主,而正蓝旗又因豪格缘故对多尔衮这个摄政王十分敌视。

  另外两黄旗虽在多尔衮的指挥下入关参战,可两黄旗的不少满洲将校对多尔衮削豪格王爵不满,其中代表人物图尔格、索尼、图赖、锡翰、巩阿岱、鳌拜、谭泰、塔瞻等人去年也都是极力拥戴豪格称帝的。

  所以豪格一日不死,多尔衮是一日难安。

  当年皇太极为巩固权力,将多铎、阿济格二人统领的正黄、镶黄二旗改为正白旗与镶白旗,又将自己亲领的原正白旗改色为正黄旗,夺取杜度的镶白旗主之位交由长子豪格担任,改为镶黄旗。

  后来正蓝旗主莽古尔泰意图谋反事败遭诛,皇太极趁机夺走正蓝旗,将正蓝旗与正黄旗混编,成为新的两黄旗。又从中分出8个牛录交给豪格,再将豪格的原镶黄旗改为正蓝旗。

  这个正蓝旗比之两黄旗更铁杆效忠豪格,在山东战死的巴哈纳所领一千满洲兵就是出自正蓝旗,那么由豪格这个旗主再次带领正蓝旗南下平乱,名正言顺。

  豪格赢了,山东局面稳定,对大清有利。

  豪格败了,多尔衮便能趁机夺取正蓝旗。

  所以,不管豪格是赢还是输,对多尔衮都有好处。

  只不过多尔衮毕竟雄才大略,虽有心借刀杀人,却也不想豪格真的打输了,而且他也不能让豪格将正蓝旗6000满洲将士全部带出京,他得防着豪格有了兵权之后会对他这个叔叔有异心。

  范文程看出摄政王心思,便建议可由豪格领3000正蓝旗将士出征,另外让恭顺王孔有德领本部汉军随豪格同征。又提议启用洪承畴,借这位明朝重臣的能力帮助平定山东、河南。

  多尔衮立即采纳,以洪承畴仕明时的原职衔任命他为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入内院佐理军务,授秘书院大学士,挂“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衔,敕赐便宜行事,但对于“禁止机密”之事须书报摄政王商量。

  满汉大军离京南下须做准备,最快也得半个月,多尔衮令洪承畴先行赴沧州探明局势。

  洪承畴临行前入武英殿跪见多尔衮,呈平贼十策,又道此次南下当还以招抚为主,武力为辅。

  多尔衮着其便宜行事,是抚还是打,都由他这总督军务大学士一力办之。

  洪承畴叩谢,又道:“臣问摄政王,若能招抚陆贼,以何爵位相酬?”

  范文程点了点头,洪承畴这个问在点上,考虑到李贼刚刚击败巴哈纳所统真满汉军,其麾下十万兵马肯定没有,但两三万人当是有的,且其若能归降大清则山东必定,便建议可授其为一等公。

  “小气了,李闯能授之以侯,我大清当比李闯更为大度。”

  多尔衮微一沉吟,竟道:“若陆某愿归我大清,可仿平西王例,封其为平南王。”

  第三百四十五章 淮军的困境

  东昌府城,全城如同火炉,大街小巷不见一人,就听满城的知了叫。

  “妈拉个逼的,这他娘的要热到什么时候?再热下去,莫说行军打仗了,就是坐着都能热死!”

  率部攻占东昌府城的胡茂桢光着身子,只穿一条短裤坐在东昌府衙后院几棵老槐树下,一边拿蒲扇扇着,一边不住骂娘。

  这鬼老天真的是太热了。

  空气,是热的。

  呼的气是热的,吐的气也是热的!

  这导致胡茂桢扇来扇去,浑身上下的汗水不见半点少,反而是越来越多。

  “他妈的,水怎么还不来的!”

  胡茂桢心烦意燥。

  自六月以来,山东乃至整个北方都是艳阳高照,那太阳把个大地晒得水干土裂,把人晒得也是七晕八素。

  东昌境内几条主要河流的水都快要见底,下河摸鱼的百姓把河底的田螺、河蚌都给摸干净了。

  这也导致淮军供应第六镇的军粮输送成了大问题,因为运河的水也不多。济宁向北的运河段除了安山湖(梁山)一带有湖泊积水勉强维持河道外,再往北几乎不能通行,只能弃船上岸。陆运效率低下,加之天气炎热,根本无法及时将军粮输送过去。

  好在,第六镇进军途中没有遇到任何反抗,几乎是兵至城开,要不然恐怕第六镇就得因为无粮折回了。

  东昌府城是胡茂桢同李成栋合兵于两天前攻破的,城内的原明朝署东昌道工部主事于连跃冥顽不灵,死心塌地要做汉奸,城破之后仍领乡兵与第六镇巷战,致使胡、李二将折损多达三百余。

  这三百多阵亡将士可都是跟了胡、李多年的老卒,脾气暴躁的李成栋气不过就要下令屠城。

  胡茂桢也恼,可想到都督的三不禁令,还是将李成栋劝了下来。最后只斩杀了包括于连跃在内的四百多人,其余无知乡民都叫放回。

  本来攻破东昌府城后,胡李二部便要立即向山东境内运河另一重镇临清进军,可由于后方粮草无法及时运上来,天气又太过炎热,胡李二将便想在东昌稍作休整,一是等军粮过来,二是等气温降下来。

  第六镇其余人马在镇帅高杰的指挥下攻破了阳谷、范县、莘县,并同堂邑县、博平县、茌平等地的坚持顺政权抗清的力量取得联系。

  按照都督的指示,高杰或是将这些散落的顺军游兵收编补充第六镇,或是仍委以地方县令管治之权。

  按计划,高杰本部也将同攻破东昌的胡、李二部合攻临清州,然后以临清州为第六镇本部驻地,同德州、济南形成“三角”关系,共同抵御有可能南下的满洲大军。

  只同样因为天气原因,高杰那里也是苦不堪言。

  高温导致的旱灾,使得阳谷、博平等地禾苗尽枯,庄稼绝收,蝗虫肆虐,饱受兵灾的当地百姓无法存活,纷纷外出乞讨,淮军在当地能够收集到的粮草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后勤的严重压力反馈到了济宁这座淮军的大粮仓,因为对曲阜孔家近乎灭绝性的抄查,大量孔府存粮被转运到了济宁,可是因为运河水位下降原因,这些粮食也没办法快速输送到北方。

  因此,事实上淮军的“夏季”攻势是暂停的,除了德州方面。这也是为何在淮军如此众多兵力北上的情形下,手里基本没兵的清山东巡抚方大猷仍据有北部十余州县的原因。

  不是淮军不想一举收复山东全境,实是他们没办法做到。强行北上临清,第六镇面临的不但是无粮,更是炎暑。

  “旅帅,水来了,水来了!”

  几个胡茂桢的亲兵满头汗水的抬着两大桶水从衙门的后院侧门担了进来。

  “快拿来!”

  胡茂桢不等水桶放下,就将脑袋连同半个身子伸了进去。

  入水那刻,浑身毛孔为之一扩,舒坦得不得了。可等他再次出来站了没到小半炷香时辰,浑身上下又燥热起来。索性叫亲兵找来原先知府老爷洗澡的木盆,直接躺了进去。

  “你倒是快活!”

  李成栋过来的时候瞧见躺在木盆中的胡茂桢,二话不说上前就将他往外拽,然后自个跳了进去。

  “有你这么干的吗!”

  胡茂桢气得牙痒,旋即自个拿了个小凳子坐在一边,看着在水里快活的李成栋,忽的叹了一声,“算起来,这北方旱灾有好几年了吧?”

  “我记得崇祯十二年的时候山西的汾水、漳河就开始断流,后来直接枯竭。打这以后连着好几年都这样,去年河南大旱遍及全省,禾草皆枯,洛水深不盈尺,草木兽皮甚至连蛆都叫百姓扒出来吃干净,可也不济事,最后还不是饿得到处死尸。”

  李成栋说完将身子直接缩进水里,连鼻子都不露。

  胡茂桢坐在小凳上没吭声。

  他是陕西人,十五年陕西大旱时米市都绝了,木皮石面食尽,听说没吃的父子夫妇拿刀剖对方……大量灾民弃耕逃亡,很多村庄变成无人村,那一幕幕都是惨绝人寰。

  “看今年这情形,怕旱灾更严重啊。”

  胡茂桢幼年家贫,有大志,面对波罗堡大路深沟,曾指月为誓,必填此沟,随高杰造反后对贫苦百姓也多怜爱。想着今年依旧大旱,不知要死多少人,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这是天灾,又不是人祸,咱们能怎么办?”

  李成栋浮出水面,摇了摇头上的水,“咱们连吃的都成问题,又哪有粮食去救百姓。”

  “我想是不是可以将百姓往南迁?”

  胡茂桢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与其让东昌境内的百姓易子而食,不若把他们迁到南边寻个活路。

  李成栋愣了一下,问道:“往哪迁?”

  胡茂桢说可以迁到徐州去,再不行迁到济宁那边也可以,那里旱灾不严重,又有微山湖,只要安置妥当,虽不能吃饱总能保住命。

  “你倒是个菩萨心,不过这事关系重大,这东昌境内十万人总有吧,就咱们这几千人怎么迁法?而且咱们还得北上抵御满洲人,哪里能抽得出手来……”

  李成栋不认为“移民”的事能办成,但见胡茂桢心思很重,便说真想干的话得上报。

  “这为了百姓好的事,高帅和陆都督肯定会同意的,我只是怕鞑子会南下。”

  “怕什么,咱们怕热,他满洲鞑子就不怕热了?”

  胡茂桢认为至少入秋以前,北方的清军是不可能大举南下。

  第三百四十六章 最好的教育

  反正天热也没办法北上,胡茂桢便直接进屋写给高帅和都督的信。他虽是波罗堡营卒出身,但于行伍之间却总是抽空读书写字,比起不识字的镇帅高杰和同僚李成栋来说,简直就是个秀才了。

  “老胡心善跟个菩萨似的,可他有菩萨心,咱们也没菩萨的本事,这么多人往南边迁,能行?愿意的倒还罢了,不愿意的拿刀逼他们去吗?逼得狠了,激起地方反抗,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外面李成栋正同其部将杜永和说话时,其部另一标统郝尚久大呼小叫的跑进来了。

  “旅帅,小虎回来了,小虎回来了!”

  郝尚久和杜永和是李成栋部下最能打的两名悍将,杜永和擅守,郝尚久擅攻。

  李成栋追随高杰归正改编为淮军第六镇后,杜永和、郝尚久分别担任其部标统,另一标统是李成栋的同乡阎可义,也是成栋养子元胤的弓马师傅。

  这个阎可义更加了不起,是正宗秀才造反,也是高杰部唯一有功名的部将。

  李成栋外号虎子,养子元胤自然被将士们称为小虎。

  “我儿在哪,想死你爹了!”

  一听养子回来了,李成栋“咕嘟”从盆中跳出,鞋都来不及穿就冲向郝尚久,却是未见元胤身影。

  “我儿呢?”李成栋纳闷。

  郝尚久咧嘴道:“旅帅,小虎在城门呢!”

  一听元胤没过来,李成栋急眼了:“怎么不带他过来见我这个老子!”

  郝尚久忙道:“旅帅,是小虎自己不过来的,他说有好东西要你同胡帅去瞧呢。”

  “什么好东西?……这小子是在都督那得了什么赏赐,要孝顺他爹我么?”李成栋乐了。

  “我也不知道,小虎说这东西必须你同胡帅过去瞧才行,我想先瞅瞅都不让呢。”

  郝尚久见地上盆中有水,赶紧弯腰捧了一把在胸膛上,那叫一个凉快。

  李成栋“嘿”了一声便要叫胡茂桢,后者已经推门出来了,一脸不乐意的朝他骂了句:“李虎子,你说你瞎昨呼个什么东西,老子写个信都不得安稳。”

  “别写了,赶紧跟我走!”

  李成栋上前一把拉过胡茂桢就往衙门外跑。

  “去哪?去哪啊!我这还有事呢!”

  胡茂桢被拉的直奔。

  “城门!我儿子回来了!”

  “啊?好!”

  李成栋和胡茂桢二人顶着个大太阳跑到城门时,就瞧到小虎李元胤带着一帮手下坐在城门洞里纳凉。

  “臭小子,你倒快活得很,可热死你爹了,”

  李成栋上前就笑骂着抬手给了元胤一下,“什么东西神神秘秘,非要你爹和你胡叔大热天的跑过来。”

  说完,不等元胤张口,把他前后一转,仔细打量起来。

  “爹,我跟着都督哪会受伤,瞧你担心的……再说我也不小了,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李元胤咧嘴直笑。

  “吊再大也是我儿,当爹的关心儿子昨了?犯法啊?”

  李成栋是真将这个养子当亲儿生子,事实上元胤这个养子就是他的继承人,因为他没有儿子。

  杜永和、郝尚久还有胡茂桢的几个部将闻讯都赶过来了,见着李元胤,众将纷纷上前招呼,个个目中都是亲近,这小虎也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

  “小虎,这车上就是你给你爹带的好东西?……乖乖,几大车啊,你这是发了!得,我先瞅瞅是什么,”

  胡茂桢笑嘻嘻的伸手就往铺着麻布和干草的马车上摸去,掀开麻布一角往里一摸,感觉捏到个什么顺手就往外一提,然后“啊呀”一声将那东西甩得老远。

  李成栋、杜永和等人也是脸色大变。

  原来胡茂桢从车上提出来的竟是一颗人头。

  “小虎,你弄这玩意来孝敬你爹?”

  郝尚久嘴有些歪,倒不是嫌这玩意晦气,而是大热天的这玩意臭得快,容易生疫。

  李成栋也是一脸不解,不知道养子弄这些干什么。

  “这是?”

  阎可义却蹲下仔细看起那颗滚在脚下人头,忽的目中一凛,颤声喊道:“是辫子兵!”

  “辫子兵?!”

  众人一惊,不约而同将目光朝阎可义脚下看去。

  “是辫子兵!”

  不需要什么证明了,阎可义手里提着根辫子。

  就在众人惊诧时,李元胤嘿嘿一声:“爹,各位叔叔伯伯,这可不是一般的辫子兵,是真满洲!”

  “真满洲?”

  李成栋、胡茂桢等人再次惊住。

  李元胤也不二话,直接朝一众部下挥手喝道:“掀了!”

  随着四辆大车上的麻布和干草被掀起后,诸将都是倒吸一口气,原来那麻布下铺在石灰里面的是一颗又一颗辫子兵的首级。

  于稍有些昏暗的城门洞子中,极其的可怖。

  李元胤随手拎起两颗首级,朝上一扬,道:“天热,鞑子脑袋存不住,都督便要人用石灰和大盐铺在上面,路上我看过,效果还行,一点也没烂!”

  阎可义伸手抓起一把石灰,果然这石灰里有不少大盐,闻着味道却不是太好,但不是生腐的味道。

  “都是真满洲兵的脑袋?”

  胡茂桢呼了口气,上前从李元胤手中接过一颗脑袋,一点也不嫌脏的猛掐脑袋下巴,然后往那口中瞧去,却是一嘴黄牙。

  “还真是满洲鞑子!”

  胡茂桢激动了。

  他从前听兵部的人说过,验看敌军首级是否真满洲不能光看辫子,因为有的辫子兵是汉人和蒙古人,有的是杀良冒功来后剃发编的辫子。所以想要核验是否真满洲,必须得验牙口。原因是真满洲人不但长得和汉人不同,牙口更是有尖、黄两个特征。

  “长得不像咱们汉人,是真满洲!”

  阎可义点了点头,满洲人把汉人叫做尼堪,如果有谁长得像汉人,就会起名叫尼堪。

  “这些满洲鞑子?”

  胡茂桢看向李元胤。

  “都督在齐河大败清军,斩首三千,其中真满一千……”

  李元胤兴奋的将齐河马官屯之战说了出来,众将听后都是骇然,均觉不可思议的很。

  “爹,胡叔,都督说满洲鞑子和咱们一个样,都是一个头来一根鸟,两条胳膊两条腿,没什么三头六臂,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所以叫各镇都分一些给将士们瞧瞧,省得大伙以为鞑子有多凶……”

  同样的一幕在泰安第一镇、开封第五镇、沂州第二镇都在上演着。

  齐河马官屯之战缴获的真满汉军首级在各镇巡回“展出”后,还将送到徐州、淮安、扬州,让后方的官民百姓都瞧瞧鞑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陆四说没什么比亲眼瞧一瞧来得更教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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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大顺兵至

  大概是在淮军攻取德州同时,东边的青州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陵县被清军击败其主力,仅率百余兵逃脱的顺军将领赵应元因无处可去,便窜入东边的青州。

  途中遇到被当地官绅推翻的大顺县令杨王休,杨建议赵应元往青州假降,趁机夺城。

  只剩百余人的赵应元也是胆大,当下就在杨王休的带领下前往青州。杨先入城向城中的原明青州府通判、现为清青州知府的李懋学请降。

  青州虽在方大猷委任的权青州府事的韩昭宣招抚下降清,但城中并无大兵驻守,只原先李懋学同推官彭钦组织的一支约五百人的乡兵。

  李、彭二人知杨王休无处可去,如丧家之犬,因此不疑其有诈,欣然纳降。次日晨,赵应元以入城拜会为名,仅率二十死士入城。如此,更让城中深信不疑。

  不想赵应元等人刚刚进城便拔刀大呼“大顺兵至!”,二十死士人人悍勇,将城门上百乡兵斩杀驱散,又开城门放城外余部入城。

  之后,赵应元以60步卒上城头摆垛,自己则带五十人骑马直入青州府衙。

  李懋学以为赵应元是率部前来归降,突然看到兵将持刀露刃蜂拥而进,仓皇躲避到上房。

  后来听见人声鼎沸,城内到处大呼“大顺兵至”,知大事不好,赶紧翻过院墙藏到隔壁一房姓乡绅家中。

  彭钦也从家中逃出藏在城中。

  无有指挥的青州乡兵随即四散,或为赵收编,或自行归家。

  控制青州后,杨王休让赵应元赶紧下令搜捕李懋学、彭钦,称绝不能让这二人逃出。

  赵应元于城中扬言拿获伪知府者赏金五十两,拿获堂下官一员者赏银十两。敢有藏匿者,满门诛杀。

  在此严令下,房姓乡绅害怕祸及满门,偷偷叫仆从往赵部告密,不久李懋学就被赵部军士搜出,赵应元下令将其处斩。又搜出彭钦,令长矛刺死。

  然而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赵应元本是大顺军,只因在德州的陵县被清军击败这才窜入青州,故既已夺取青州,当重建青州大顺政权,招兵买马抗衡清军。

  杨王休也是这般认为,可赵应元却对他说道:“我不保李自成了,如今占了这青州,只为扶立明朝一人抗击东虏而矣,如此也不枉我为中国人。”

  杨王休默然,同意如此。

  于是赵、杨二人将明朝封在青州的衡王朱由棷找出来,以拥立衡藩号召青州左近,定于七月初八扶衡王坐殿称帝。

  不想这衡王朱由棷却是个脓包,早在青州降清时就被韩昭宣招诱向清廷上了降书,因此惟恐赵应元拥戴其复明召来杀身之祸,每天只知在那哀号痛哭,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

  赵应元为了加强抗清力量,四门竖旗招兵,又广为联络青州左近的土寇前来,结果招来昌乐、寿光等县的土寇首领赵慎宽、秦尚行、郭把牌、翟五和尚等,一下拥兵上万。

  此时,刚刚在半道袭杀清山东右参议韩昭宣,夺回孔府给北京呈递进表文,因功被淮军方面授予青州总兵的李化鲸募集绿林好汉、土寇三千余正往青州挺进,已夺取新泰和沂源二县。

  闻青州事变,有人号召左近拥明,青州大半州县都投了过去,李化鲸一时不知是打还是不打,便派人快马向济南报讯。

  济南城此时负责“山东巡抚”事项的是刚从曲阜过来的陈不平,此人竟在没有向德州请示的情况下,直接回令李化鲸必须夺取青州。

  李化鲸手头只三千人,青州那边却有上万人,因此强攻肯定不行,思来想去李化鲸竟也决定诈降。

  李军中有青州绿林响马盗王五同青州城中的翟五和尚是拜把子兄弟,便由这个王五进入青州城中充当说客。

  王五对翟五和尚威胁利诱,劝他转投淮军,事成之后可委以广饶副将一职,并保证只擒拿赵应元、杨王休等为首之人,其余不戮一人,并且余众只要降淮,均可受赏赐分封。

  翟五和尚被说动,又和城中的郭把牌、秦尚行等人暗中勾结,开始劝说赵应元接纳李化鲸来降。

  赵应元不知李化鲸降淮,只道是山东有名的绿林好汉,加之其部有三千人马,自是欣然纳之。

  李化鲸来到青州后,赵应元带甲士数百名出城同李化鲸会面,双方钻刀歃血对天起誓。

  当天晚上,赵应元在府城北门的瞻辰楼设筵,大张酒乐。李化鲸的人马则按李化鲸等约定的计划,伏兵城外。席间炮声突发,李化鲸、王五、翟五和尚等当场翻脸拿下赵应元、杨王休,赵军大乱。

  城外李化鲸的人马在内应帮助下蜂拥入城,又将那衡王捕拿,青州遂为淮军所有。

  胶东半岛在四五月间的时候也是大乱,和淮军无关,和清军也无关,乃是当地义军攻打仍被明朝登州防抚曾化龙据有的城池。

  灵山卫土寇张大雅、张千出,高密县土寇单之赏、张宇等部都想占领胶州,便合起来围攻胶州。

  六月初的时候,曾化龙派登州守将滕胤玉统兵击退土寇,解了胶州之围。此后又有昌邑县土豪李好贤率众向曾化龙投降,张大雅、张千出被擒杀。

  可是,曾化龙得知清军占领京畿,竟吓的慌了手脚。等到清山东总督王鳌永委任的登莱巡抚陈锦、胶州副将柯永盛带着百十来个人到登莱开始招抚时,这位手握两千余正规军,又收编不下数千土寇的明朝防抚却丢下登莱,同胶州知州郭文祥一道航海南逃了!

  曾化龙这一跑,可乐坏了陈锦和柯永盛,二人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胶州给收了,并且以大清名义四处招降登莱土寇。

  等到德州、青州相继落入淮军之手后,最东边的登莱却又半数沦于清廷之手,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如何处置赵应元、杨王休的公文送到德州时,陆四正在接见大顺政权新泰县令周祚鼎,此人六次拒绝王鳌永、方大猷的招降,率全城两万军民誓死不降清,让陆四十分敬佩,以淮阴侯、淮扬、山东二节度的名义授为济南府尹一职。

  接见周祚鼎时,还有明朝御史卢世杰、赵继鼎、主事程先贞、大学士谢升之弟生员谢陛等人在场。

  这帮人就是当初拥戴朱帅钦假称济王造大顺反的明朝官绅,但也是这帮人听了张有芳的话背着朱帅炊解散了召集来的义军,以德州降清。

  “济南府说说,这帮子大明忠臣怎么个安排法?”

  陆四面带笑容的环顾一帮子大明忠臣们,随手捏了个知了猴扔进嘴里嚼巴起来。

  这是他昨天晚上带人在德州城外某河堤边杨树林捉的,油炸之后甚是干脆。

  第三百四十八章 被惹火的陆四

  德州很惨,惨到陆四为了让将士们有“蛋白质”补充,不得不亲自带兵到处捉知了猴这一他前世山东人民最爱吃的美味佳肴。

  所谓“知了猴”就是在土中刚爬出来的蝉。

  德州惨到什么情况呢,比被屠城过的济南还要惨,大概是“一户之中只存一二人,十亩之田只种一二亩。”

  没办法,谁让德州是山东门户,清军每次入寇必经德州。

  崇祯七年五月,清太宗皇太极绕开山海关兵分四路杀入长城,这次清军入寇华北地区以“杀、烧、抢”为目标,谓之“伐明如伐树”,即攻不下北京这座明国的树根,就把京畿、北直、山东、山西这些枝叶全砍光,以不断替明国放血来削弱明朝的国力,进而滋补满清。

  这是德州第一次被清军袭扰,但德州城没有被攻破。崇祯十一年清军再次入关,先后攻克高阳、衡水、枣强等城池。

  时任山东巡抚的颜继祖为守住北大门而带领山东明军主力移师德州。清军则避开重兵把守的德州城,分三路向德州以南进发,使德州以南的禹城、齐河及济阳沿黄河的城镇都遭到严重摧残和掠夺,饱尝清军残暴。

  崇祯十五年,皇太极任命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为大将军,率领清军进攻明朝。

  皇太极给阿巴泰的手令中道:“大军没有与明朝议和之权”。

  清军进入内地后如出入无人之境,明朝各地官员不是望风而逃、就是献城投降。清军先后攻占了河北、山东八十八城,德州城也被攻破,这次劫难是德州遭受的最严重一次劫掠破坏。

  至陆四率淮军攻占德州,经清点,全城百姓不足八千。

  崇祯三年的黄册则显示,德州城有丁口13万2千余,未入丁口数字与隐户当为丁口两三倍,也就是说清军的三次入寇德州直接导致德州府城的人口下降了九成。

  期间,从未有农民军进入德州范围。

  德州所辖各州县大体亦是如此。

  当初御史卢世杰、赵继鼎、主事程先贞、大学士谢升之弟生员谢陛拥戴朱帅钦为“济王”造反,号召远近豪杰青壮来投时,可能是德州这十几年来最高光的时候,城中军民一度达到三万余。

  不过,随着“济王”降清,这三万多人便散了大半。

  巴哈纳留在德州的一百真满、两百汉军同淮军进行了殊死搏斗,为了表示对这些敌对一方英雄的敬重,陆四命割首级巡军,余尸不做破坏,择一土堆掩埋,上书“定魂”二字。

  当地人又称之为“定魂碑”。

  德州是光复了,但除了缴获自城中清军营中囤积的一些粮草及几万两银子外,淮军一无所获。

  天气酷热,德州这边同样也面临很多困难。

  为了让将士们有蛋白质补充,陆四只能以身作则,每天傍晚太阳落山带着亲兵队亲自捉知了猴,以致被德州百姓称为“猴兵猴帅”。

  “捉猴”同时,陆四则开始对德州城内的明朝官绅做思想说服工作。

  其实,这帮人是很毒的,下手干脆利落。

  李自成任命的武德道闫桀、知州吴徵文被这帮人吊死,景州、故城、武邑、东光等处顺中央吏政府任命的官吏不是被砍头就是被分尸,更有那故城防御使崔某被这帮人砍成人彘。

  德州“济王”造反影响很大,除德州、东昌、青州、临清、武定、高唐等山东部分府州县外,北直隶的河间、大名、景州、冀州、沧州、衡水、清河、曲周等,共四十三个州县的明朝官绅地主都起来响应,导致大顺在山东、北直的地方政权一夜之间崩塌。

  可以说,清廷之所以能够在北直、山东招抚那么顺利,就是因为这帮明朝官绅造反,导致大顺在这片地区的军政系统瘫痪,根本无力组织反抗。

  对于这帮人,按过去的陆四思想,那就是二话不说请君入瓮的。

  然而,复杂的北方形势以及对所谓“人心”的争取却让陆四不得按下他的性子,着手对这帮明朝官绅进行思想工作。

  毕竟,这帮人代表的是北方大多数官绅的思想动态,强力打击的后果就是将这帮人尽数推到清阵营,拼死和淮军为敌。

  陆四不求这帮人能够归顺于他,但求这帮人至少能对抗清做出一点贡献。

  或者他们白天可以是清官,晚上变成抗清官,都是可以的。

  在“抗清统一战线”及淮军在山东遭遇的困境双重作用下,陆四开始寻找突破口。

  突破口是谢陛,这个家伙是崇祯朝大学士谢升的弟弟,也是德州造反的首倡者。

  一个秀才当然不可能号召这么多明朝官绅动手,背后真正的主使者肯定是那位崇祯帝任命的少保兼太子太保、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刚刚又被清廷任命为建极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谢升。

  不过谢升尚没有赴北京任职,还在德平老家。

  既然还没去上任,那姑且不管你谢升是不是真心要当汉奸,陆四决定先把人拉过来再说。

  毕竟,有一个崇祯大学士相助,于对于山东、北直、河南官绅士子的招揽能起到不小作用。

  在济南积极“反正”的朱廷翰接到光荣任务,赶到德平谢家。

  “先生乃是大学士,可谓是熟读圣贤之大儒,胸中有万千学问,故而先生当知华夷大防。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满洲人数次入关屠我千万汉民,使我百姓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先生看在眼里,难道就甘心为虎作伥?甘心同袍受那异族荼毒?甘心看我华夏衣冠从此断绝?……我家都督知道先生是有大本事的,降清也不过是不得已之举,故而今日特让我来请先生相助,共襄抗清大业!”

  朱廷翰寻思德州都落入淮军之手,德平这里虽然淮军还没过来,但也没清军,谢升要是晓得好歹,不用他话说完就应该做出明智回复了。

  没想道那谢升竟说他已经降清,便没有再掉头的道理。

  朱廷翰惊住,不知道谢升怎么会这样想。以为谢升是学那诸葛武侯,要刘备三顾茅庐,便诚心再劝。

  谢升却是油泼不进,根本不为所动,一幅铁骨铮铮的忠臣义士之样,叫朱廷翰好不着恼,知自己说不动他,只好悻悻而去。

  “你劝不动,那就让他弟弟去。”

  正举着火把在树林“捉猴”的陆四点了谢陛。

  被从牢中拖出来的谢陛一听是让他回老家劝哥哥来投,赶紧点头哈腰答应下来。

  “兄长!”

  “二弟!”

  兄弟相见,自然是一番唏嘘伤感。

  谢陛见一旁的朱廷翰朝自己打眼色,忙对谢升说道:“兄长,我是奉淮军陆都督之命来……”

  话还没说完,谢升就一个激灵,松开弟弟,眼神之中尽是疑惑:“都督之命?”

  谢陛点了点头,一脸期盼。

  “你想说什么?”

  谢升的手开始抖了起来,脸上阴晴不定。

  谢陛劝道:“兄长,良禽择木而栖,你本就是明臣,那满洲人乃是大明世敌,何必固执呢?”

  “你真是糊涂……唉……”

  拿眼角余光瞥了下不远处的朱廷翰,谢升故作不经意的朝前迈了两步,以极低的声音对弟弟道:“你道为兄真要为那满州人殉死吗?”

  “那兄长为何如此?”

  谢陛无比困惑,大哥既不想为满州人殉死,何以不肯归顺?

  “为兄当年可曾与你说过鸡蛋莫放在一个蓝子里的道理?”

  “这道理我明白,可这与兄长投顺有何关系?”

  “你糊涂,李自成百万大军都挡不住那满洲铁骑,那姓陆的不过李自成麾下一县侯,又岂能挡住满洲人?莫看那淮军齐河小胜一场,可那是满洲人忙于对付李自成,根本没往山东派多少兵马。现在叫这姓陆的一闹,你说满洲人的大军会不会过来?”

  谢陛点了点头。

  “满洲人大军真的杀过来,他淮军能挡得住?”

  谢陛摇了摇头。

  “那为兄如何能叛清?你我兄弟若皆在他淮军一方,我谢家岂不没了后路?”

  谢陛再次点头,继而颇是担心:“只是兄长若是不肯归顺,怕那陆都督会对兄长不利。”

  “为兄已经老迈,活不了几年了,要杀便杀,怕个什么?若是为兄的死能为咱家带来满洲人的福荫,为兄就是再死上十次也心甘情愿。”

  谢升真是看淡生死了,他今年已经72岁。

  “你要知道,为兄和你都是那篮中的鸡蛋,若放在一块万一篮子掉了那便都碎,放在两个篮子中,则碎一个还能保一个。现在为兄就是那要碎的蛋,只有为兄碎了,你们才能安全,明白吗?”

  “万一满洲人不能坐稳中国的江山?”

  “你回去之后便为那淮军效力,他们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用心做,好生做,为兄身后的名声将来还要靠你去补救,我们谢家的将来也要靠你。”

  说完,“叭”的一声,谢陛的脸上重重挨了谢升一耳光,谢升假装身子气得直抖,指着谢陛骂道:“滚,你马上给我滚!”

  “兄长……”

  谢陛捂着半边脸,做出无比委屈的样子。

  “还不快滚!”

  谢升咆哮的声音传得老远。

  ……

  “这样啊……”

  听了朱廷翰绘声绘色的描绘,陆四解下系在腰上的围巾,将炸知了猴的油锅交给齐宝,让他看着点火,然后对朱廷翰道:“你带兵去德平把谢家满门都给我诛了,把谢升给我烤了。”

  “啊?”

  朱廷翰一愣:这么狠?

  第三百四十九章 你家的蛋,都碎了

  三顾茅庐得三次,这才两次就把人宰了?

  陆四明确表示是宰了,并且是连根拔起,颇是不耐烦的让朱廷翰马上去办。

  他已是仁至义尽了。

  用谢升,是因为他是崇祯朝的大学士,于北方有一定影响力,能够帮助淮军招揽前明官绅人心。

  但是不用这个人,顶多就是加大招揽难度,其他倒也没什么影响。

  眼下局面,说白了还是谁刀利,谁说话硬气。

  搞几个有头有脸的加入淮军阵营,不过是让淮军这个官绅眼中的“贼寇”变成义师,具有一定合法性和迷惑性而矣。

  再想要有其它效果就不大了,毕竟天命光环已因李自成退出北京消失了。

  朱廷翰有点庆幸自己都没用都督亲自开口就主动表示投顺。

  这位前明朝的历城知县做起事来也是漂亮,深懂杀人须诛心这一法则,于是带兵到了德平后先是将谢家庄围住,将不是谢家人的奴仆、佃户放出,余者尽数当着谢升的面砍杀。

  最后算下来,大概就是在德州的谢陛没有被杀,其余人等包括谢陛的儿孙无一不落网。

  可叹那位满头白发的谢生员还在德州同前明御史卢世杰、主事程先贞他们商量如何掩饰他们之前残杀顺政权官吏的事。

  然而却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想到的怪事。

  望着谢家满门上上下下的尸体,当事人谢大学士竟“善终”了。

  怪哉。

  “死了?怎么可能?”

  朱廷翰愣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再三探鼻息确认谢大学士真死了的朱廷翰不由一阵落寞,要知道明朝开国两百余年来,可没有过大学士死于知县之手的。

  所以,要是谢升死在他朱廷翰手里,他朱某人就将开创这一历史,从而青史留名。

  可惜,可惜了。

  转念一想,这事他不说谁能知道?

  于是,朱廷翰亲手操刀补了谢大学士一刀,并怒吼一声:“奸贼,我代鲁地被满洲残害百万生灵取尔首级!”

  完事后,朱廷翰叫那谢家的佃户将庄中钱粮用车装上运去德州,走时又将谢家田契尽数取出,当着佃户面拿火烧了。

  这一烧,可让谢家的几百佃户欢腾了。

  原是想一把火把谢家庄烧了的,可见谢家房子都不错,又见佃户们都贫穷,朱廷翰竟是发了善心叫佃户们自去谢家取可用之物。

  半日之间,百年老宅就被百姓拆卸一空,莫说其内家俱了,就是窗户都被扒光。

  又半月,地基上的砖石也都叫搬空。

  回到德州,朱廷翰刚好遇上陆都督召见新泰县令周祚鼎。人群中有那帮在德州降清的前明官绅,谢升的弟弟谢陛也在其中。

  朝谢陛看了眼后,朱廷翰不动声色走到人群边上。

  陆四也瞧见了朱廷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指着谢陛、卢世杰等人问周祚鼎如何处置他们。

  这个问题让卢世杰、程先贞等人都是一惊:这什么意思?

  周祚鼎也是有明朝举人功名的,但在大顺军到新泰后,他却带领乡民积极拥护大顺政权,于是被北京的吏政府任命为县令。此后表现出的风骨节气让人当真是万分敬服。

  鉴于周祚鼎也是前明官绅一员,所以陆四想听听他的意见。

  不想周祚鼎却看也不看那帮人就微哼一声:“都督不问我,我不言。既问我,我便直言。依我看,这帮人最好是尽数坑了。”

  “嗯?”

  陆四一愣:周县令你这是要让本都督成为北方士绅的公敌吗?

  “胡说八道!”

  “休得胡言!”

  “都督莫听此人厥词,姓周的心术不正,用心歹毒……”

  “……”

  谢陛、卢世杰等一帮官绅叫周祚鼎的话骇得魂都要快飞了,继而一个个破口大骂起来。

  陆四扭头朝这帮人看了一眼,顿时鸦雀无声。

  “济南府为何给我这个建议?且说说理由。”陆四想知道周祚鼎是怎么想的,给他出这么个“馊主意”。

  “无它,只这些人都是反复之徒,表里不一小人耳!”

  周祚鼎当下便将谢陛等人“造反”时对各地大顺官吏的迫害说了出来,每说一桩面上怒意就增一分,而谢陛等人则是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发慌。

  “他们从前做过什么,我自是知道的……”

  陆四真无意将这些投降的前明官绅一股脑杀了,因为那样做的后果对淮军真的不太好,哪怕这帮人之前所作所为的确够得上砍十回头。

  但当下抗清大形势摆在这,有些事情也不能率性而为。

  杀一个谢升无所谓,杀千千万万个谢升麻烦就大了。

  不想他刚说了一句,就被周祚鼎直接打断,反问他道:“都督既知道,还留着他们做什么?”

  “这……”

  陆四刚想说,又被周祚鼎打断。

  这位新泰的强项令真的是强项。

  “都督莫非是想以他们招揽民心?”

  “啊,对。”

  陆四点头,要不为了民心,他早开刀了。

  “呸!”

  周祚鼎朝那帮敢怒不敢言的前明官绅吐了一口,恨声说道:“他们算什么民心?不过一群顺来降顺,清来降清的软骨头!”

  言罢,掷地有声问陆四:“都督既是我大顺之人,那我要问都督了,我大顺本是一汪清水,何以非要引入这些污浊溪流?若都督用他们,如我这等忠于大顺之人,又何以处之?难道我等就不是民心了!”

  陆四听的心头一震,是啊,他要把这帮前明官绅都用了,那其余坚持抗清的顺政权官吏怎么想,怎么看?

  杀害大顺官员,清军一来就开城投降,自己不但不治他们罪,反而还想用他们,借以招揽所谓北地民心,自认为高明,却不知此举却会让本就是自家阵营的抗清军民心寒。

  账面上,降清的官绅是多,抗清的官绅是少,但内在,这些抗清的官绅才是他陆四的基本盘,才是他陆四需要大力拉拢的存在啊。

  周祚鼎的比喻很好,一汪清水引来无数浊流,这汪清水还会是清水吗。

  “满洲大敌大前,首重非那飘渺民心,而在于阵营稳固,人心一致,如此才能军民团结,共御大敌,否则,必是人心各异,如这帮人又岂会真心为我大顺效命……”

  “济南府不必再说,我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陆四挥手打断周祚鼎,然后朝边上齐宝看去,齐宝手一扬,一众兵丁立时将谢陛、卢世杰、程先贞等数十前明官绅按住,吓得他们腿软脚软,纷纷喊冤。

  “坑了!”

  陆四吐出的二字,让一半前明官绅瘫软在地,如烂泥般。

  朱廷翰再次充当行刑官,当谢陛被拖到坑前时,他不无得意的对谢生员说了一句:“你家的蛋,都碎了。”

  第三百五十章 给你们讲个笑话

  官绅降清,陆四表示理解。

  宗室降清,算哪门子事?

  人家满清可是要夺你朱明江山社稷的。

  所以朱帅钦这个自辽事以来第一个降清的宗室让陆四大感惊诧,之前张有芳他们决定降清时并没有强迫这位“济王”同他们一起,原因是朱帅钦只是宗室第六等的奉国中尉。

  按明太祖朱元璋给儿孙定的爵位制度,一等亲王、二等郡王、三等镇国将军、四等辅国将军、五等镇国中尉、六等辅国中尉。

  六等以下,一律为奉国中尉。除亲王、郡王世袭外,余皆降等,后来满清也采用了明朝这一降等袭爵制。

  但哪怕是不入流的辅国中尉,总是朱明宗室,你要不抗清也行,绝无道理降清。

  因此在处置了不应该汇入清水的污水后,陆四命人提来朱帅钦,想弄明白这位奉国中尉降清时是个什么样的思想,然后请这位好好上路,然而得到的回复却让陆四惊掉下巴。

  朱帅钦可能是已经做好被杀准备,显得很“光棍”,直接回说他是为吃饱肚子降清的。

  这个答案可谓是真稀奇。

  堂堂朱明宗室为了填饱肚子毅然降清,厉害了。

  陆四一脸我不信,除非你开水烫那玩意的样子。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快死的人,跟你这贼人又有什么好花头的。我降清就是为了填饱肚子,我假称什么济王,也是为了填饱肚子,你道我真要保他朱明不成!”

  “……”

  “你可是太祖子孙,朱明宗室!”

  陆四必须提醒面前这位好汉他的身份,从而注意说话时的态度。

  “啊呸,狗屁的朱明宗室!”

  陆四不强调还好,一强调朱帅钦激动起来了。

  “崇祯未死之前,我一家老小八口人连锅都揭不开,逼得我这太祖子孙出去偷盗,前后叫官府抓了不知几回,挨了多少顿打!……当时他朱皇帝怎么不想起我这宗室来!嘿,他崇祯把太祖留下的江山败光了,倒叫我们这帮宗室出来保明,世间没这道理!”

  朱帅钦一脸气乎乎,想来真是恨那朱皇帝。

  陆四一阵无语,语气稍稍弱化,问道:“你好歹也是奉国中尉,不至于惨到要出去偷东西养家吧?”

  “咱们这帮太祖子孙除了姓朱,捞着他朱皇帝啥好处了?……科举不让我们考,生意不让我们做,手艺不让我们学,要这样也成,你朝廷把禄米按时发我们啊!……

  再苦一些,按太祖定的规矩,我这奉国中尉一年怎么也有200石粮食,可实际上呢?一年就给我三四石粮食,一家七八口人摊不到五十斤粮,怎么活!就这还是我跑到德藩、衡藩那边哭诉才给的!”

  朱帅钦两眼通红,这是真苦。

  “朱家的宗室真这么惨?”陆四半信半疑。

  朱廷翰点了点头,迟疑了下又给陆四讲了一个笑话。

  这个笑话说的是周王系镇国中尉朱勤熨家里实在是没米下锅,一家老小饿得嗷嗷叫,结果跑到京里要告御状却被夺爵关进了凤阳高墙。

  爹去做牢了,朱勤熨的两个儿子还在外面挨饿。

  这时有个聪明人给这两个儿子出了个主意,说宗室进谏不过被囚高墙,不会被杀,但要是关进凤阳便和你们的爹一样吃喝不愁了。

  朱勤熨的两个儿子越想越觉得这人说的有道理,于是瞎琢磨一番后,兄弟二人便联名上书抨击当朝国政,反正就是胡说八道一番,之后很顺利的同他爹在凤阳高墙碰了面,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被饿死,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这两个人的事迹感动了很多同样没吃喝的宗室,于是凤阳高墙一下成了宗室们的向往之地,最后逼得朝廷不得不下令不许宗室再议国政,总算是把这歪风邪气给打压了下去。

  想打皇帝的秋风,哪怕是亲戚,都不行!

  一个好荒唐的故事,一个和陆四前世广为流传的百万朱明子孙吃垮明朝的故事完全不同的版本。

  同凤阳花鼓戏有的一拼。

  陆四牙酸。

  “宗室确是过得惨,年过三十不得婚配的大有人在,有死后十年无钱下葬的,有行乞市井,有行乞民间,有流徒他乡,有饿死道路。名虽宗室,苦甚穷民,俯天仰地,无门控诉。”

  周祚鼎有感而发。

  因为朝廷的禄米根本发下不来,大多数宗室穷的要命,在这种情况下,很多宗室开始作奸犯科,尤其是奉国将军以下的宗室。

  而当地藩王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法司也不敢俱奏,导致那帮没饭吃的宗室在一些地方成了有“特权”的小偷专业户。

  “终明一代,宗室作乱六起,燕王之靖难,宣德汉王之乱,景泰广通王叛乱,正德安化王、宁王叛乱,以上诸王皆怀野心而乱,唯那奉国将军朱聪灼是吃不起饭而乱。”

  朱廷翰说的这个奉国将军朱聪灼是明太祖十三子代王的六世孙,同样因为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就跑去抢知府刘永的行李,结果被嘉靖处以剥夺一年禄食的重罚。

  本来就没什么禄米的朱聪灼急了,竟然联络一帮宗室准备杀代王及镇抚大臣,勾结蒙古鞑靼入边,可惜在出塞路上被边兵擒获镇压。

  所以,人朱帅钦为了一家老小有口饭吃站出造大顺的反,又同样为了填饱肚子投降大清,完全是合理合规的。

  这个人,很聪明的。

  他知道可以把自己这个朱皇帝都不管的宗室价值发挥到最大。

  “现在朱明宗室到底有多少人?”

  陆四有必要弄清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很重要。

  可朱廷翰和周祚鼎又哪里知道太多,二人算了下,太祖开国时宗室58人,到成祖永乐时扩至127人,最近一次关于宗室人口数量的官方调查是隆庆年间内阁首辅李春芳编篆的《宗藩条例》,上面好像说是两万八千多人。

  万历至今这几十年因为种种原因,明朝没有公布新的《宗藩条例》,但推算最多翻两到三倍,也就是说现在朱明宗室人口当在七万人左右。

  “不是说有百万宗室的么?”

  陆四诧异。

  朱廷翰和周祚鼎也是诧异。

  朱帅钦见面前的贼将竟然同人在那给宗室算人数,不由嗤笑一声:“有什么好算的?玉牒之上不录名,宗室同乞丐有什么不同?这宗室,谁爱当谁当去,反正老子不当,老子也不保什么朱皇帝!我话说完了,要杀就杀,别他娘的废话。”

  有种!

  陆四微微点头,他很喜欢这位很光棍的朱帅钦,于是决定放其一条生路,但前提是这家伙得做件事。

  “那个衡王你知道吧?”

  “昨滴?”

  “他在青州,你去帮我把他杀了,我就放你回家,噢,对,再给你几百两银子,省得你这个宗室饿死了。”

  弄明对方降清不过是为混碗饭吃的陆四,同情心一下就起来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大清真是敞亮

  主观恶性不大,只是为了混碗饭吃,并且没有实际权力的奉国中尉可饶,但那位同衍圣公孔胤植一样未见清军就上降表,赵应元奉他坐殿复明都不敢的衡藩朱由棷却是不能留的。

  同样胆小,潞藩起码是清军到了杭州才开的城。这么一比较,衡藩就真的是太丢老朱家脸了。

  其实陆四真想把这位衡藩送给满清,好让他知道人心险恶。

  论对前朝宗室之恶,古往今来也没哪一朝比得上满清了。

  被俘的,投降的,被各种优待骗来的,无论老人小孩,都是一刀。

  可惜,这位衡藩现在是落在他淮军手里。

  朱由棷再差劲,也不能由淮军杀,毕竟还有个联明抗清的局面等着陆四去盘活。

  由朱帅钦这个宗室出手性质就不一样了。

  可以说是恨其不争,也可以说是宗室内斗,总之,不关淮军的事。

  朱帅钦也是个豁得出去的,二话不说就带着由他“招募”的上百义士前往青州办差。

  至于赵应元和杨王休二人如何个处置法,陆四综合了二人事迹,做出决定,将那赵应元解来德州听用,原因是此人虽然脱离李自成,但却仍是一条好汉子。

  那杨王休则被陆四授予青州防御使一职,配合由沂州北上的第二镇及李化鲸部收复胶东半岛,对付清登莱巡抚陈锦同胶州副将柯永盛。

  胶东半岛的登莱二府陆四是很看重的,因为这两府是山东境内较为稳定的地区,可能拥有的人口占了如今山东全省人口的一半。加之又靠海,登州和莱州都有良港可供淮军使用,经营得当便可发挥水师作用。

  无论是海运粮食到胶东,还是以胶东港口为基地袭扰辽东,甚至京津,都大有可为。

  李化鲸部主力是其招募的山东绿营好汉,此后又收编了青州城中原投奔赵应元的那一众地方土寇,人马多达一万五千,其中自己带马备甲的就有一千多。

  整体作战能力肯定不行,但单兵作战能力,或者说小股兵马作战的话却很强,大小头目不乏多年响马盗。

  陆四传令改组李化鲸部为淮军第七镇,以青州为第七镇驻地。

  这个决定让淮军不少人感到惊讶,因为这个李化鲸在两个月前还只是刘泽清部的一个“闲人”。

  陆四却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知道,这个李化鲸是好汉。

  在他前世山东爆发的榆园军大起义就是由此人发起。

  得了第七镇编制的李化鲸大喜,带领部下绿林好汉出身的贾云五、王五等人立即率第七镇一万余步骑攻打青州东边的昌乐、维县,向莱州府进军。

  攻破昌乐、维县二城后,李下令杀赃官,开官库,释囚犯,并严禁军士掳掠,大军出城后,城内民房官舍无一被焚毁。

  可能是绿林情节太重,又可能是受山东梁山好汉精神影响,第七镇在进入莱州府境后,竟是打出了“替天行道”的旗号,号召百姓反清。

  占领沂州并在境内执行剿灭土寇的第二镇也在镇帅左潘安的指挥下北上青州府境,攻破莒州,向莱州的灵山卫进军。

  如此,第二镇在南,第七镇在北,两镇步骑近三万人以雷霆之势扑向胶东半岛,根本没有多少兵马的清登莱巡抚陈锦、胶州副将柯永盛要么投降,要么就学那个明朝防抚曾化龙出海逃奔,没有第三条路走。

  大顺山东招抚使胡尚友的工作也是取得了极大成绩,原明朝东昌知府宋炳奎、曹州知府张问行前后降淮,分别被任命为济宁防御使同东昌防御使。

  截至淮军占领德州,经胡尚友接触招抚的未降清官绅有数百人之多,另外约有百余顺政权委任的官员,已降清的官绅则有四十余人。

  由于淮军的突然北进,也解救了大批被叛乱官绅擒获的顺政权官吏,如泰安防御使郭都,兖州府尹高克家,运河同知刘主敬、推官董贶玺等人。

  原顺政权任命的济南府尹高丹桂在官绅作乱时逃跑藏于民间,在听说济南被淮军夺取后,高丹桂便前来投奔,被陆四许为“山东巡抚”一职,实称山东通会的陈不平暂授高为曹州府尹。

  另外还有同样逃出来的莱州府尹王毓奇、军粮同知薛桂、济南防御使丁昌期、临清防御使王皇极也在知道大顺有主力进入山东后主动来投。

  对这些顺政权任命的官员,陆四指示一律官复原职。

  此外,有隶顺军建制却与主力失去联系的几股顺军加入淮军,其中兵力最多的是自称权将军的郭升,其部有兵一千三百余;部总王道成,有兵六百多;姚应奉部五百兵。

  “真顺军”大计在四千人左右。

  这些有的被高杰的第六镇收编,有的则是由第一镇收编。

  至六月底,淮军共计收编了将近三万人,内中多半是土寇,兵员素质参差不齐。

  陈不平确有治材,在他的主持下,兖州、曹州、青州、济南、东昌府相继恢复了原先被当地官绅推翻的地方政权,虽说因为时间原因,这些地方有些区域还存在土寇,但大体上府城、州城、县城是完全恢复,并建立起可以为淮军服务的地方体系。

  第六镇旅帅胡茂桢的上书转递到德州后,陆四拿给朱廷翰和周祚鼎看。

  周祚鼎原定明天就要去济南上任,主要工作是配合山东通会陈不平恢复济南民生,安置流民,组织人力引水抗灾。

  “是否移民,就要看都督准备在山东大打还是小打了。”周祚鼎没有先给出自己的看法,反而先问陆四。

  这个大打和小打的说法让陆四很高兴,觉得这个周祚鼎是能人,大大的能人,正准备说说当前形势,齐宝却来报,说是清军派使者来了。

  “谁派来的?”

  陆四好奇,时间上看多尔衮肯定知道德州失守的消息,难不成是北京派人来了?

  那样的话,得好生谈一谈。

  人很快被带了进来,却是称乃奉大清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洪承畴之命前来。

  “洪承畴?”

  陆四点了点头,该出场的总要出场,于是不等那使者说些废话,直接叫他将洪的信拿来看。

  看完,陆四眼睛亮了。

  大清,真的是敞亮人啊。

  第三百五十二章 酬以亲王,便可易帜

  洪承畴的使者名卢兴祖,汉军镶白旗人,由国子监官学生授工部启心郎随同招抚南方大学士办差。

  此次奉洪之命出使德州,卢兴祖内心难免忐忑,担心这淮军是土寇出身不懂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道理,那样的话,他卢兴祖死的就未免冤枉。

  好在,淮军方面知两国通使道理,对卢并无刁难,甚至相当礼遇,不禁其自由,任其城中自看。

  多方探问下,卢兴祖方搞清淮军来历,原是南方淮扬河工作乱而起一支反明义师,后奉表李自成得以为顺军。其统帅姓陆非路,前番讹传陆四天王乃鲁地无知百姓谣传。

  卢兴祖注意到,城中淮军所打旗帜皆为淮字,并无顺字,由此猜测这支淮军可能是因为和李自成的顺中央失去联系重新独立,又可能是知李自成兵败起了脱离之意。

  如此,倒有几分拉拢的把握。

  只是于城中行走期间,卢兴祖见不少淮军士卒对其脑后辫子指指点点,更有甚者目露贪婪之意,不明所以,内心不免发寒。

  三日后,陆四再次接见卢兴祖,将其已经写好的回信交于卢兴祖带给洪承畴,并问:“贵国此次入关,是为窃居我中国,还是替明朝崇祯复仇?”

  这个问题问的可谓刁钻,若说是窃居中国,则清为中国之敌。若回说为崇祯复仇,则清无法理占据中国。

  怎么回答都不对。

  卢兴祖也是有才之人,略一整理思绪,道:“我国深痛明朝嫡胤无遗,势孤难立,故移我大清宅此北土。厉兵秣马,必歼丑类,以靖万邦。非有富天下之心,实为救中国之计。”

  “噢,救中国。”

  陆四点了点头,这个说法在1644年是很有市场,并且很得中国士绅甚至百姓之心的。

  “我听贵国国族为满洲,而满州人少,兵力有限,今入中国七十以下,十岁以上皆征,故按此判断,贵国此次入关当为全国总动员,若兵员折损再加补充恐非易事,如何能救中国?”

  “我国八旗将校骁勇善战,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一问一答毫无营养。

  正题开始了。

  陆四发问:“是贵国洪学士做主招我为平南王,还是贵国摄政王授我以平南王?”

  卢兴祖立道:“乃摄政王!”

  “摄政王一言可决?”

  “可决!”

  陆四“噢”了一声,继而摇了摇头,有些不满道:“只这平南并非亲王。按我中国习俗,二字王号皆为杂王,便如那明朝二字郡王。今我手握十万雄师,坐拥鲁地、淮扬,地盘之大有如两省,百姓之多不下千万,区区一二字杂号王岂能叫我对贵国生出亲近之意。”

  卢兴祖则道:“我国前有三顺王,近有平西王,都督若肯归我国,则是满洲国族以外第五大王。但虽为第五大王,但以都督之实力,又可为国族以外第一王。”

  又说清国体制不同明朝,不存在一字亲王二字郡王之分。

  陆四微一沉吟,摸了摸胡须,道:“有件事你们怕是不知道吧?”

  “何事?”

  卢兴祖不解。

  “明朝潞藩已于南都登基称帝,年号弘光,而弘光皇帝意我为明朝亲王。”

  说到这,陆四“哈哈”一笑,直截了当道,“北有清朝,南有明朝,南北皆有意于我,你说我当如何处之?”

  卢兴祖心中一动,不假思索道:“自当是价高者得。”却是不说清强明弱这种无意义的话。

  “那就对了嘛。”

  陆四大腿一拍,站了起来,同卢兴祖道:“你回去和洪大学士说,他从前也是明朝重臣,很有本事,当知若我以鲁地、淮扬投明,则于南都而言北伐之势立成。如此有江南亿万钱粮接济,有明天子之号召,有陆某十万大兵为前锋,贵国八旗再是善战,怕也挡不住这源源不断之势吧。”

  说完,又“嘿”了一声,“况且,贵国八旗也并非多么能打,我前番刚斩三千好头颅。适才问你贵国兵员哪里补充是给你留了面子。”

  卢兴祖并未指出前番巴哈纳部兵力过少,这才遭致全歼,或说什么八旗大军云集京师,有多少悍兵强将,对鲁地轻视种种,反而是点了点头,问了一句:“都督自称顺之淮阴侯,然卢某何以不曾听都督提及半句顺?”

  陆四一怔,摆了摆手道:“不知我永昌皇帝何在。”

  卢兴祖躬身,提出愿以金银赎回前番战死真满汉军将士尸首。

  陆四说天气炎热,尸身难以保存,皆已掩埋。

  “若贵国不怕瘟疫,可使人去挖回。”

  说完,陆四命送客,言中说道他的意思都在信中,洪大学士看了便知。

  ……

  赶到沧州坐镇的洪承畴除一面使卢兴祖与德州淮军接触外,另一面则加紧部署对河南北部府县的收取。

  他向多尔衮请以杨方兴为河道总督,苏弘祖为分巡河北道,申朝纪为分守河北道,罗绣锦为河南巡抚,祖可法为河南卫辉总兵,金玉和为河南怀庆总兵。

  文官皆为在京降清官员,武官则都是随满洲入关的汉军旗将领。

  在给多尔衮的上书中,洪承畴认为大军南下之前绝不可与山东淮贼交战,而是要集中收取河南,断绝山东与陕西、山西顺军联络,谓:“使鲁地成孤军之势,方可使招抚倍半功之。”

  而事实上,占据德州的淮军没有再向清山东巡抚方大猷据有的地盘发起攻击,两方于这炎暑之下倒是达成了“默契”,就是谁也别找谁的麻烦。

  卢兴祖回到沧州后便将陆四的信递上,洪承畴并没有马上打开来看,而是先听卢兴祖说了在德州见闻,及那淮军都督言谈。

  “价高者得?”

  洪承畴笑了起来,撕开信封取信来看。

  信中,陆四表示要淮军亲近大清可以,但清廷必须承认他对山东全省、淮扬地区的统治权,并以亲王封爵相授。

  除此之外,还要将河南划给淮军做筹粮养兵地。同时,地方文武皆由陆四委任,清之吏部、兵部必须承认,而陆四方面向清廷举荐的官员清廷同样要予以任命,不得驳回。

  另外,须先拨付淮军养兵养马银500万两,家眷安置费300万两,粮草若干,其余辎重若干。

  若大清同意,则淮军可以易帜,但不剃发。

  第三百五十三章 请嫁真满洲公主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自古以来,谈判不二真理。

  不可能说宝友开价一万,还个三十就能成交的。

  所以,洪承畴没有因为淮军方面的“狮子大开口”而生气,反而很有兴趣的问卢兴祖如何看。

  “若淮贼能以两省实界易帜归我,则鲁地无窃发之虞,大兵无南顾之忧。再者,淮贼有十万之众,势亦难散。散之则各自啸聚,地方不宁;聚之则师旅繁多,日费巨万。大军不亦劳师远图,空费帑金何止万万者乎……”

  卢兴祖认为可以答应淮军方面的要求,因为山东、淮扬及河南之地本来就不为清有,尤其是淮军占据的淮扬和山东中南部。

  所以可在表面答应淮军要求,请摄政王封那陆四以亲王爵位,这样至少在朝廷解决李自成大顺主力前,山东及河南这一块是不大可能有战事发生,节省下的军饷数额当是巨大的。

  要是强行进剿,十万淮贼散分则啸聚山林,各地不宁,短期内想要平定并非易事。聚在一起又是一股极大的力量,要想消灭肯定要调真满大军,消耗之钱粮怕也得千万计算。

  因此权衡利弊,抚绝对划算得多。

  另外一个最实际的好处就是,易帜归清后的淮贼可以替大清抵御南方的明朝,使大清安心平寇。将来腾出手来再以淮贼为前驱渡江收取江南。

  至于淮军方面要求的总计八百万两饷银,这个却是肯定不能给出的,但给多少,可以谈。

  洪承畴听后微微点头,在他看来淮贼没有一口拒绝而是狮子大开口,这固然是淮贼贪婪,但也从侧面表明他们知道仅凭自身实力难以抗拒大清兵。

  如此,不管淮贼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招抚的基础还是有的。

  “剃发乃是底线,只要淮贼愿意剃发,其它倒真是可谈。”

  洪承畴决定继续谈,因为他也需要为大清争取时间,京里传来的消息豪格同孔有德的真满汉军最快也得七月中下旬才能南下。故而在大军南下前,他这位招抚南方总督大学士得通过各种手段确保山东淮贼不北犯。

  淮军方面,陆四是真想谈的。

  原因同洪承畴差不多,他也要时间。

  于是,接下来在双方都想谈的基础上,淮清双方接连进行了三次谈判。

  这三次谈判不再是接触性质,而是正式性质。

  卢兴祖全程参与了这三次谈判,但三次谈判清方的主要官员却有了变化。

  第一次是清山东巡抚方大猷,谈判地点在吴桥。

  淮军派出的谈判代表是被陆四紧急召来的山东招抚大使胡尚友。

  会谈一开始,方大猷就将洪承畴定给陆四的信交给了胡尚友,信中说道:“大清诚心招抚,若能翻然削发归命,自当藩封,永为柱石。”

  北京对于是否授陆四为亲藩,尚没有答复,这是洪承畴“便宜行事”。

  在饷银和地盘上面,方大猷同胡尚友争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不错的结果来,就是河南可以不划给淮军。其它方面仍是不可更改。

  这个结果连同陆四的回信一同送到了沧州。

  陆四回信中表示:“前番信中条件已开出,今做退让,割出河南之地,先生若念同为中国之人,当为咱力争。只要不剃发,诸事好商议。”

  又说剃发恐引来李自成和明军攻击,反正一堆理由,只想要好处不想付出。

  双方各自商议,大概有五六天没有接触。在这期间,陆四特意派人向沧州洪大学士送去几车大西瓜,谓礼轻情义重。

  洪承畴欣然收纳,回礼沧州特产金丝小枣、泊头鸭梨各一车,又说京师摄政王对双方谈判极为重视,陆四所请亲王爵位已交议政王大臣会议合商。

  这几天,淮清双方真可谓是蜜月时期,甚至两方人马在界点巡逻遇见时,还能互相打个招呼。

  第二次谈判是在七月初九,这一次淮军方面的谈判代表除山东招抚大使胡尚友外,又有权德州防御使朱廷翰等人。

  清方仍是由山东巡抚方大猷同卢兴祖为谈判代表,不过就在清方以第一次谈判进程为基提出新的方案时,淮军代表却提出“比照朝鲜藩属国关系”,进一步拥有独立性,并资给粮饷。

  这个要求显然过份了,谈判不欢而散。

  第三次谈判是在七月二十一,这一次清方的谈判代表却突然变成由京师南下的都察院右参政、一等梅勒额真张存仁。此人原是明朝副将,后随祖大寿降清,因招降吴三桂有功,升汉军梅勒额真。

  张存仁的到来,表明北京满洲高层的确对招抚淮军十分重视。而张存仁带来的也是让淮军方面没有想到的“痛快”。

  张存仁直截了当提出两个条件,只要淮军答应这两个条件,则大清立即以亲王爵位相授,鲁地及淮扬地区可为淮军永镇之地,淮军方面向京师保荐官员可以“陆选”官任用。

  淮军谈判代表朱廷翰好奇问是那两个条件。

  张存仁的条件除了一直争执不下的剃发外,竟然多了一个遣子入京为质的条件。

  并声称如果陆四不答应这两个条件,那谈判即日起中断破裂,大清唯有与淮方兵戈相见。

  “兹事体大……”

  胡尚友和朱廷翰不敢做主,回说须奏明都督。

  张存仁给予三天时间。

  如此强硬的底气来自于肃王豪格已领大军出京。

  三天后,胡尚友、朱廷翰复话,称质子不行。

  “为何不行?”张存仁眉头一挑。

  “因为我家都督无子。”

  胡尚友干咳一声,紧接着提出淮军的条件。

  “我家都督说若要我淮军剃发,则请大清下嫁真满洲公主,待我家都督与公主有子之后,则可至舅家为质,同时我淮军十万将士易帜剃发!若大清不应此条件,则我十万将士不日挥师北伐,与尔清兵决战京畿!”

  张存仁愣住,这淮贼比他还强硬啊!

  可下嫁公主这事,他哪敢答应,于是吱唔说要上禀。

  事情很快报到洪承畴这里,这位大学士怔了半天,骂了一句:“王八羔子拿老夫寻开心呢。”

  第三百五十四章 豪格大军南下

  洪承畴认为淮军方面毫无诚意,完全是在肆意挑衅大清的底线,蓄意挑起战争,但是作为当事人的陆四却不这么认为。

  他是真心想同大清和平相处的。

  因为,他打不过。

  不是说打不过三五千大清兵,而是打不过三五万大清兵。

  所以,没有谁比陆四更希望得到和平了,只有和平才能让他变得更加强大。

  只有强大,他才能开出更高的价码来。

  比如,求娶的不是公主,而是太后什么的。

  正所谓“春官昨进新仪注,大礼恭逢太后婚”。

  陆四求娶满洲公主,是真心诚意的,并非如洪承畴以为的拿他寻开心。

  “和亲”自古以来就是诚意最大化的体现,满洲自奴尔哈赤时期就有“和亲”蒙古的传统,并且很多满洲姑娘嫁给了汉军,比如奴尔哈赤一喝醉就暴揍的比他还大的老女婿李永芳。

  所以,要不要把满洲姑娘嫁到山东来,其实是陆四对多尔衮的一次考验。

  如今,满洲人的逼格还没那么高,满汉通着婚呢。

  这事换成他爹奴尔哈赤和他哥皇太极,估摸都不用商量就把人送来了。

  能不能为人杰,是不是具有其父兄之大格局,就看多尔衮的器量了。

  皇太极是有姑娘的,不过怕都出嫁了。

  多尔衮有没有姑娘,陆四不清楚,他弟多铎肯定有的,前番在济南被砍了头的石华善娶的不就是多铎12岁的女儿么。要是多铎咽得下这口气,给他闺女重新挑个女婿,陆四也未必不能接受。

  “要是满洲人真把公主嫁于都督,我淮军真要剃发向满洲称臣?”山东招抚胡大使对这个问题很上心。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不过人家是要我送质子过去,不管怎么说也得容我先同他满洲姑娘生个儿子再说啊。”

  陆四守信,绝对守信,现在就看大清是不是高瞻远瞩了。

  大清同意,他陆四就真娶。

  娶回来,要是年纪还行就造人,人造出来就送到外公家去当人质,挺好的。

  不过造人这事情是不可控的,一年能造出来,两年也能造出,三年五载的谁知道呢。

  看了眼已经没有居民的德州城后,陆四抬了抬手,几千将士立时动手开始刨起城墙来。拆除德州城墙不算,城内的民宅房屋也一律要放火烧毁。

  陆四先行返回济南,上马后他深情的看了眼德州城,说了一句:“今天我离开了这座城,但将来,我一定会回来的!”

  ……

  淮清双方第一次谈判时,淮军各部队就已经开始执行“移民”的任务。

  这个任务是除东进胶东半岛的第二、第七镇,河南开封第五镇以外所有淮军的头等任务。

  德州方面,陆四迁光了德州城中的八千多居民,也将德州所辖各县约两万百姓迁到了济南。

  在山东通会陈不平、济南府尹周祚鼎等官员的组织下,由第一、第六两个镇及部分骑兵部队的配合下,德州全境、济南府北境,高唐州、恩县一带约六万多百姓被整体往济南迁移;东昌境内约四万百姓被迁往泰安州、济宁州。其余各处约两万人。

  一个多月,大体将山东北部百姓往后方迁了十二万人左右。

  对于世代居住在这片地区的百姓而言,这个迁移明显是不太友好的,是违背了他们意愿的。

  初期的说服工作以及对满洲大兵打过来的种种暴虐做的宣传,大体只让三成左右的百姓自发南迁,余下的几乎都是在刀矛威胁下进行的搬迁。

  前脚百姓刚搬出村子,后脚淮军就开始放火焚烧房舍,填塞水井,尚未断流的河泊则扔进大量牲畜死尸加以污染。

  彻底的坚壁清野。

  这一切建立在周祚鼎关于“小打”还是“大打”问题基础之上的。

  济南府认为的“小打”就是保卫德州,将清军挡在北直不让他们深入山东。

  如此自然不须坚壁清野,也不须移民,只要守军有足够勇气,兵力足够多,凭借德州城至少能同清军抗衡半年之久。

  所谓“大打”则是放弃德州同济南以北地区,诱使清军主力南下,拉长他们的粮道,然后在济南附近集中淮军在山东所有能战之兵与他们进行一次正面对决。

  一战定乾坤。

  小打的好处是战场局限在德州,不会对山东其余府县造成太多的破坏。但是淮军固然有德州城可依,清军同样也有北直地区依靠,主守的淮军也不可能给清军造成大多的杀伤。同理,攻不下德州城,清军也不可能重创淮军。

  战事相持下去,对两方都有利有弊。

  但大打的话,就是一次全力搏杀了。

  淮军这边如果集中北上的第一、第二、第五、第六、第七五个镇兵马,连同精锐铁甲卫、旗牌亲兵及炮队,是可以动员十万之众的。

  去除其中不堪用的兵马,三万可战之兵是有的,而且可以肯定清军即使大举南下,动员的兵马也不会太多,毕竟他们不像淮军一样可以全力作战,必须始终将主力放在西线,以提防李自成的顺军主力趁他们大举南下反攻京畿。

  如此,大打一场的敌我条件是成立的。

  周祚鼎建议大打一场,以彻底阻断清军南下。陈不平那里也认为可以同清军大打一场,要不然山东局面始终处于反复之中,不利稳定和经营。

  在多次考虑之后,陆四决定大打。

  他判断多尔衮可能会因为山东局面的反复提前派多铎南下,而多铎部最多不会超过三万人,去除其中汉军八旗和蒙古兵,真满洲可能也就万人左右。

  大打一场的后果有可能是淮军北上集团元气大伤,甚至会狼狈撤出山东,但要是能将多铎重创,使得顺军在十月于河南发起的怀庆之役成果扩大,这买卖也是划算的。

  大打的方案很快确定并传达到淮军旅帅一级的将领,坚壁清野的命令也迅速落实,山东北部的淮军各部都在争取最后的时间移民、破坏、“搜刮”……

  七月底山东北部的一场暴雨让空气一下清爽起来,也让战争阴云更加密布。

  洪承畴那边再也没有派人过来同淮军接触,并且他们已经知道淮军拆除了德州城。

  “淮贼是想诱我军深入。”

  老谋深算的洪承畴一眼就看出了淮军的打算,不过也没有好的破解办法,因为这实际上是阳谋。

  你清廷想要夺取山东,就必须同淮军打一场。

  或者说清廷想要将淮军重新押到谈判桌上,也必须通过一场胜利确定他们的优势,从而可以让陆四乖乖的签字。

  八月一号,陆四突然传令授予徐州的侄子为淮扬徐三镇节度使,命侄子全权统筹后方,包括对明朝的谈判。

  当天,带人潜在北直霸州境内的高进传回准确情报,满洲的肃王豪格统领真满汉军近万人的大军已经到达河间府。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不管怎么说,优势在我

  “豪格?”

  陆四蛮奇怪的,他一直以为多尔衮会派亲兄弟多铎南下,没想却派了大侄子过来。

  待知豪格只带了其担任旗主的正蓝旗三千真满兵,另外是孔有德的六千汉军南下后,脸不上由有些异样。

  这是真小看他陆四天王,还是当叔叔的存心借刀杀人?

  不到万人的清军,让陆四心理压力一下就得到了极大减轻。

  感觉多尔衮将山东之战打成了添油战,不断的送人过来,却始终不能形成对淮军的绝对优势。

  这大概就是后起之秀的好处了。

  有时候,不被人重视,也不见得是坏事。

  想了想,吩咐朱廷翰:“你给我写封信给大太子,就说满洲之内我只服大太子一人,别人都不配为满洲之主。”

  朱廷翰不解,大太子是哪个?

  陆四摇了摇头,这敌人都打进关几次了,你们这帮前明的基层干部却连敌人中央高层情况都不知道,是怎么当的差?

  好歹他陆四前世一介布衣还知道川拜之争呢。

  于是,耐着性子给朱廷翰说了点爱新觉罗家的家事。

  “这么说来,清廷之主当是这位大太子豪格啊,怎么会轮到那幼弟福临?”朱廷翰表示无法理解,立嫡立长怎么都应该是大太子登基,不可能轮到一个幼弟的。

  陆四便又讲了几句有关盛京夺帝的事。

  “照都督这么一说,这大太子豪格有两黄和正蓝三旗拥戴,那九王多尔衮只有两白旗拥戴,如今却成了满洲实际的皇帝,以摄政王之名行天子之实,如此一来这九王岂会放过与他争位的大太子?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呀,真是天助我中国,满清内乱指日可待啊,都督!”

  朱廷翰兴奋起来,从常理角度去看,清廷内部的确存在动乱的可能,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陆四却知道动乱根源是有,但却没乱起来,原因在于多尔衮运气太好,豪格太衰。

  或者说多尔衮能力太强,豪格能力太弱。

  八旗进关没几个月,原本支持豪格的两黄旗就因为得到大量好处被多尔衮拉拢的妥妥,从而让豪格从原先的优势方瞬间变成了弱者。

  之后被他叔多尔衮想尽办法派出去送死,却命大怎么也没死掉,最后多尔衮没办法才亲自下场把这侄子彻底弄死,顺便还将侄媳妇娶了。此事导致八旗内部一场清洗,鳌拜、索尼他们也险些被杀。

  多尔衮死后福临又开始清洗,闹出原先属于多尔衮势力的两白旗被逼得在昆明去劫被吴三桂关押的永历,准备反清复明,可惜事泄被吴三桂给镇压了。能让真满洲大兵铤而走险反清复明,这福临是把两白旗祸祸成什么样子噢。

  好像清军刚入关那会豪格被什么人告发对多尔衮不敬,被剥夺了王爵,直到他兄弟福临从盛京迁来北京后才给恢复的肃亲王。

  现在福临同他娘肯定还在盛京,豪格这肃王爵位却提前恢复了,且还有了兵权南下出征,从因果关系上论,大太子这是沾了他陆四天王的光啊,要不然这会还被囚在北京郁郁不得志呢。

  所以,陆四是豪格的恩人,起码有一定关系。

  “都督写信的意思是离间这位大太子同九王?”朱廷翰猜测,这是条好计谋啊,要是能让满洲人内讧,对淮军,对中国都是天大的好事。

  “哎,这哪算离间?”

  陆四摇了摇头,“我对豪格他爹是真心敬佩的,对豪格未能继承他爹的帝位也是深感遗憾的,从个人情感上,我是同情豪格这位大太子的。”

  这不还是离间?

  朱廷翰腹诽,正要下去准备写信时,陆四却又叫住他,面容古怪的在那想了半天,说了一句:“你信中要有这么一句话,就说我这淮军大都督只承认以豪格为首的大清,不承认以多尔衮为首的大清。”

  完了,又补一句,“把我这意思散出去,如果洪承畴那边再派人过来,直接回绝,对他们说我淮军不以多尔衮为谈判对象,要谈只和豪格谈。”

  朱廷翰张了张嘴,他想说这离间的意思太明显了,清廷那边再蠢也不可能上当吧,但想了想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写信也不费力气。

  这边陆四让齐宝将他前几天画的地图拿出来,然后拿着自制三角小尺在图上扒拉来扒拉去,最后将尺子往地图上一扔,命齐宝将在大营的步骑标统以上将领都召集来军议,并将这幅地图拿去军议处挂起来。

  ……

  得到命令的诸将很快赶到都督大帐,另外山东通会陈不平、负责后勤粮草辎重事务的左参政文彦杰等十几个官员,共七十余人各自取了小板凳分步、骑,文武阵营各自坐下,抽烟的抽烟,闲聊的闲聊,吃瓜的吃瓜。

  离开德州时,陆四就已经传令各部,包括在河南开封的张国柱第六镇,命各镇派人来济南就济南战役的部署与落实会商。

  用陆四前世话讲,就是北上淮军集团的一次碰头会,也是战前对各部的一次总动员。

  文武在帐中的表现还是一眼就能分得清的,武将们大喇喇的,动作大,声音也大。文官们则端坐一边,说话也是慢条细理。

  讨论最多的话题已经不是前阵的马官屯大捷,而是现在的山东形势。

  “都督到!”

  随着齐宝的响亮喝喊声,帐中文武却是不约而同“豁”的起身,帐中立时一片肃静。

  刚刚去方便了下的陆四一边拿毛巾擦手,一边步入帐中,并未说话,而是负手踱步来到悬挂的北方大地图面前,凝视半晌后缓缓转身,将手中的毛巾随意放在桌上,右手微抬,道:“坐吧。”

  “叭!”

  文武立时端坐,一动不动看着站在那里的陆四。

  “念!”

  陆四抬手,陈不平忙起身将接到的高进密报内容宣读于诸将知晓。

  “一万清军?”

  诸将一阵骚动。

  陆四抬手,帐中顿时又安静下来。

  “清廷派出了肃王豪格,这是皇太极的长子,听说很是能打,这一次又是带着将近一万八旗主力,看起来很吓唬人,但是我淮军北上人马有十万之众,以十打一,不管怎么说,优势在我!”

  陆四大手一扬,“我淮军建军虽不到一年,但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我们滚大了,我们打精了,我们积累了与清军决战的有力条件,好比东升之骄阳,我们要发光发热,要燃烧起来,要冒烟,要烫人,要使我们的敌人知道我们的刀是锋利的。不拔则矣,一拔必要有千万头颅为之滚落!”

  浓重的淮扬方言,于帐中文武耳中回荡。

  第三百五十六章 济南会战

  “都督说的是,一万鞑子怎么了?前番马官屯一战,咱们砍的那些鞑子首级难道是假的不成!莫说一万,再来他个三五万,旁人不敢说,我曹彦虎反正要砍他十颗八颗,有军功不领是软蛋,有银子不花是傻子!”

  因记功次数达标已调任旗牌队任标统的原南都三大营把总曹彦虎摩拳擦掌,对即将到来的一万清军倍感兴奋。而在半年前,他连江对面的贼寇都畏之如虎。

  “对,咱们的刀刚见了血,还没吃素的道理!”

  “来一个,咱杀一个;来一双,咱砍一双!”

  “正愁没银子花,难得鞑子给咱送钱花,咱要不领这份情可对不住人家鞑子!”

  “……”

  参与齐河之战的一众步骑将领群情激昂,这帮人无一不在齐河之战大发鞑子财。得赏最多的小将李延宗一人就领了四千两银子,下面的官兵最少的也领七八两银。

  重赏加大胜的双重刺激下,以及在陆四天不怕、地不怕,鞑子来了先喝酒的性格感染下,参战将领们俨然一付天老大,我老二的样子,很是威风的很。

  没有参加齐河之战的将领们看在眼里,也是眼红,一个个再仔细琢磨,清军是来了一万人,可他们淮军加一块也真有十万之众,又有全歼三千鞑子的战绩在这,所以都督说的没错,以十打一,优势在我。

  那还怕个吊!

  扯膀子跟他们干了!

  气氛一下热闹起来。

  陆四非常欢喜这种气氛,虽然他的神情显得极为庄严肃穆。

  这是朱廷翰的进言,说都督身为大军统帅,不能老是类似“吊儿郎当”样,和部下打成一片是好事,但在重大场合还是要保持上位者的威严才好。

  威是德,德亦是威。

  陆四抬手,示意众将安静,然后拿起木棍指向身后《济南会战形势图》。

  “根据情报,清军已经到了河间府,大概五天就会沿运河抵达吴桥进入德州境内。目前我军执行收缩任务,将原定在德州外线歼敌方案调至为诱敌深入,在济南内线作战。

  这个方案是有利于我军,而不利于清军的。首先因为我军的坚壁清野,清军一旦深入就面临无粮可筹,无民可役,无水可饮的‘三无’境地,其若坚持与我军于济南对决,则势必就要依赖北直粮草供应。

  此给了我军可乘之机,清军只不到一万之众,我军却有十万之众,只需出骑兵于清军后方袭击其运粮队伍,清军就无法安心与我军对决。时日一久,受制于缺粮,豪格必急于同我军决战,然我军却不与其决战。大家以为到那个时候,豪格会怎么做?”

  将防线收缩到济南一线除了便于淮军调动外,最大的目的就是拉长清军的粮道,从而可以通过袭击清军运粮队来一步步瓦解清军。

  八旗辫子兵再能打,也不是铁打的,总要吃饭!

  打仗打仗,打的不仅仅是双方的军心士气,也不仅仅是武器装备,更重要的是钱和粮。

  甚至可以说,粮食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

  兵力上,淮军是占着巨大优势的,但这个优势其实并非陆四所说的什么以十打一,优势在我云云,那完全是为了提振军心的言辞,实际淮军于山东境内真正能够参与大战的兵马不会超过三万,是以三打一。

  听起来,还是占优势,但陆四却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个三打一就是稳赢不输了。

  齐河之战清军的失败完全是一步步落在陆四的算计之中,在淮军预定战场进行的一场被动的,完全丧失长处的战斗,并且参战的淮军将士也是最精锐的兵马。

  战斗一开始,结果就是注定了的。

  但这一次,清军不可能再如齐河之战那般完全没有还击之力,一步步掉入淮军的圈套之中。

  仅兵马数量,这九千真满汉军是可以视为至少三镇淮军的。

  所以,确切说应该是一打一。

  这是对淮军自身实力的客观估算,也是对清军战斗力的公正评价。

  那么,陆四就需要通过各种手段削弱清军的战斗力。

  粮食,无疑是打击清军最好的手段。

  但豪格也不是傻子,陆四现在就要与会文武们“动”起来,开动他们的大脑加入这个对战事预演的推算游戏当中。

  这不仅能让将领们知道他们的任务和目标,更能极大提升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统帅的部署再英明,也需要将领们的完全领悟和执行。

  坐在右手边第四位的柏永馥不假思索道:“豪格会撤兵!”

  “未必!孔有德的汉军旗原先是鞑子的什么天佑兵,别的没有,就是火炮多。我倒是觉得清军真被逼到那份上,反而会拼死攻下济南。”原金声桓的亲兵、淮军骑兵旅帅赵忠义的看法和柏永馥完全相反。

  “两个可能都会发生,所以我们要在这两个可能性上做相应部署,首先,济南城绝不能丢!”

  陆四看向刚从泰安赶来的第一镇镇帅夏大军,“第一镇有没有把握守住济南城?”

  “都督再给我一两个旅,城在人在。”

  夏大军话不多,直接提出要求,因为他第一镇虽然收编了自称顺军权将军郭升部及部分土寇杂兵,总兵力达到了一万五千人,但面对可能携带数百门大炮的清军,夏大军也不敢放言就这一万五千人就能把济南守住。

  陆四点了点头:“记录。将那三千多明军降人连同原先济南绿营的俘虏兵暂编为独一、独二两旅,全部拨给第一镇。”

  说完,问夏大军还有什么要求。

  夏大军看了眼边上的徐和尚,后者“嗯”了一声,便转过头道:“没了。”

  “好,济南丢了,我不砍别人,先砍你与和尚。”

  陆四也没别的话。

  夏大军同徐和尚不约而同“噢”了一声,便再也没说话。

  柏永馥点头道:“豪格要是攻不破济南,只有撤军一途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陆四微哼一声,“我意袭击其运粮队之外,采用破袭之术断其归路。”

  何为“破袭”?

  即抽调精干人员骑乘战马或骡子,以百人或千人为编,通过快速机动的办法从德州至济南这一广袤区域内任意一处出至清军后方,挖断道路,拆毁桥梁,使清军进则无粮可食,退则无路可走。

  第三百五十七章 王侯将相,陆某来封

  “总之一句话,我要豪格来了就回不去!”

  不以全歼敌人为目标的统帅不是合格的统帅,陆四既然决定大打,哪怕拼着再大的牺牲也要一口吃掉豪格、孔有德集团。

  诸将精神为之振奋,一次全歼近万人的清军集团,可是自有辽事以来想都不敢想的辉煌战绩。

  接过齐宝卷好的烟后,陆四点了起来,吸了一口,环顾众将道:“只要大伙跟我陆文宗一条心,甩开膀子跟我干,以我们的实力是可以吃掉豪格、孔有德集团的,这一点我是坚信无疑的!鞑子嘛,没什么好怕的,那脑袋我还亲手斩过一颗咧。”

  陈不平起身对众将道:“现在山东局面虽说因为前阵天气原因导致我们的部队出现一些麻烦,无法进一步收复临清等地,但整体形势山东大部已为我所有。只要第二镇、第七镇近期解决能够胶东的清登莱巡抚陈锦和胶州副将柯永盛,那山东中、东、南、西四部便能连成一片,战场态势于我是有利的。”

  陆四问道:“第二镇的代表是哪个?”

  第二镇旅帅程思华起身道:“回都督话,是末将!”

  陆四点了点头,又问第七镇的代表是谁,站起来的是李化鲸的结义兄弟,也是第七镇旅帅的贾云五,此人同李化鲸一样都是山东绿林的好汉。

  “你们俩给我个准话,最迟什么时候能把陈锦和柯永盛的人头取来给我看?”

  陆四弹了弹烟灰。

  贾云五同程思华肯定是有过商量,便由程思华回道再有一个月时间登州和莱州一定能够拿下。

  “二十天!”

  陆四扬起两个指头,“你们两家差不多有三万人马吧,那陈锦和柯永盛才几个人?还须一个月?回去对左大柱子和李化鲸说,二十天,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歇着,等我这边打完鞑子再过去帮你们干。”

  程思华和贾云五闻言是一脸羞愧。

  “你们今天就回去,第二镇把火器旅给我拉出来,八月十五号同第七镇那抽出来的人赶到这里待命。”

  陆四手中木棍指着的是济南府同青州府接壤的青城县,距济南大概有一百多里的样子。

  “对了,你们能够出动多少披甲兵?”陆四回身问贾云五。

  第七镇是李化鲸以山东绿林和响马盗为基础拉起来的队伍,此后又收编了赵应元的人马,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陆四也不太清楚。要比较的话,这第七镇算是淮军杂牌的杂牌,倒有些像他前世的孙殿英部队。

  “这……”

  贾云五有些迟疑。

  “我要实数,莫给我虚的。”陆四放下木棍。

  “有马有甲的大概千人左右,有马无甲的三千人左右。”

  “就抽你们有马有甲的,由你贾云五带领赶到青城,由程思华统一指挥,有没有问题?”

  “没,没有。”

  陆四点头:“那就好,出了事情唯你贾云五是问。”

  程思华犹豫一下,问道:“都督,我们的任务是?”

  “待命。”

  说完,陆四坐下。

  “济南和德州的光复让清廷在山东的优势全部丧失,那个方大猷靠着十几个州县残延苟喘,山东民心已然向我……如果济南之战我淮军上下用命,一举全歼豪格集团,那我淮军就可趁势逐走方大猷,彻底据有山东全省,虎视北直!”陈不平略微有些激动。

  原顺政权吏政府任命的济南防御使丁昌期听到这里,起身欣然说道:“我同意通会说的,济南之战打好了,不但能使我大顺重新拥有山东全省,更能有力牵制清军,为我皇帝陛下西线作战创作有力战机。”

  这番话说完,丁昌期却发现竟无人附和,也无人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反而有不少人如看稀罕物般看他。

  陆四也没吱声。

  丁昌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一边的陈不平岔道:“都督,如果确定在济南一线同清军决战,需要考虑河南和山东绿营会不会参战。他们虽是清廷刚刚收编的乌合之众,但加一起也有上万之众,若从西线临清一带向济南同豪格会合,会让我军变得被动,故而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些绿营兵给挡住。”

  “胡茂桢!”

  “末将在!”

  听了半天代表第六镇过来的胡茂桢赶紧起身。

  “你不错。”

  陆四朝胡点了点头,然后道:“河南同山东绿营兵的堵截任务就交给你们第六镇了。”

  “遵令!”

  胡茂桢应声,相比淮军其余部队同清军真满汉军作战,第六镇的任务明显轻松许多,就对付那帮散兵游勇组成的绿营兵再要喊什么苦,反正他胡茂桢是干不出来的。

  陆四又对原曲阜主薄,因处置孔府钱财有功的文彦杰道:“其实清军那边困难,我们又何尝不困难。这么多兵马调在济南一线,至少得几万人吧?吃什么?粮食是个大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能不能取得这次会战的胜利,要全看你文参政的啊。”

  “下官全力而为。”

  文彦杰之前已经从陈不平那里知道济南会战意图,关于粮草如何调拨,他已经拿出一个章程来。

  孔家的银子多,粮食更多,现在的济宁城中大概已经堆积了上百万石粮食,可以支持淮军三个月作战所需。

  当然,这点粮食还是远远不够,因为还要承担从北边迁移过来的十二万山东百姓的口粮,因此除了孔家存粮外,文彦杰还要和徐州方面对接,将淮扬运输的粮食从运河不断往北输送。

  陈不平突然说道:“诸位,山东这个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不下数十次,是非曲折难以论说,但各位需要注意一点,山东决定了多少王朝盛衰兴亡,此兴彼落,所以自古以来中原之地广义便是指河南、山东及徐州之地。如今徐州为我淮军所有,若再全面收取山东,则中原大半落入我淮军囊中,此王霸之资。”

  王霸之资?

  这番话让不少将领心中一动,那济南防御使丁昌期则是一愣。

  “没有那么多话讲,此次决战豪格、孔有德集团,就是赌我们淮军的命运,赌我的命运,也是赌你们的命运!这个赌字很不好听,可又找不到一个更恰当的字代替它,就是这么一回事,啪的一下押上去了。”

  陆四起身拿毛巾擦了擦额头。

  “赌赢了,我陆某人吃肉喝汤,你们这帮随我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也人人荣华富贵!说的再实在点,王侯将相摆在你们面前,就看你们有没有胆去拿了!”

  放下毛巾,陆四轻叩桌面三下,“此战若胜,天下则为明、清、顺、淮四家,王侯者,别人不封,我来封!”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多尔衮害我

  桑园,离吴桥不远的运河畔一处小镇,镇上居民多姓莫,据族谱显示乃是唐德宗神策军大将军莫仁的后代。

  当年吴桥之变,桑园这里同样也被乱兵洗劫,虽说此事已经过去十三年,但镇上依旧可以看到不少长满青草的残砖断垣。

  凌晨时分,桑园一带下起雨来,不大,到了午时方才渐渐停了下来,但天空却没有为之转晴,仍是一片晦暗,这使得设在桑园镇南运河畔的清军大营看着就好像被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

  紧靠清军大营的运河边停靠着一只庞大的船队,上面打的既非满洲八旗旗帜,也非汉军八旗旗帜,而是恭顺王旗,一些标旗则为孔字。

  三顺王的兵马在清军之中具有“半独立”性质,同汉军八旗一样都是汉人,可却不归汉军八旗,这是当年皇太极给予三顺王的特殊待遇。不过听说满洲大学士刚林已经上书摄政王建议将三顺王兵马也隶归汉军八旗,此事正在商议之中。

  雨停之后,随军民夫在孔部汉军的指挥下将遮雨的麻布一一掀开,免得船舱中的粮食因为湿热发霉。这次南征山东,除在北直降清地区筹措粮草外,清军自身也携带了很多粮食。

  京畿现驻扎着十几万大清兵,每日食粮如天文数字,而京畿一带残破,单靠京畿根本无法提供清军所需粮草,故而必须从关外往关内大量运粮。

  几个月来,山海关城运粮的马车就是络绎不绝,没有一日中断过。而其中有很多粮食来源于朝鲜。

  粮船前面是炮船,装炮的船只大概有百多条,有的船上装了几门炮,有的船上却只放了一门炮。但那炮身却是无比巨大,船身吃水很深,炮管上面还披挂有红旗红布。

  这就是被清军称为“天佑助威大将军”的红衣大炮,原名红夷炮。十三年前,当时还叫后金的满清在沈阳利用俘虏过来的工匠刘汉,成功仿制了明朝购买的西洋红夷大炮,从此之后,在对明朝的战争中,清军开始取得绝对的炮火优势。

  松锦大战中,清军光是这种重达几千斤重的红衣大炮就多达六十门,于战事中发挥极大战力,接连轰塌明军据守的塔山、杏山二城,断绝了明军的粮道,从而奠定松锦大战胜利的基础。

  孔有德部本就是明朝登莱巡抚孙元化重金打造的火器新军,降清后孔部的火器优势被皇太极进一步加强,导致孔部虽只有六千汉军,但光是红衣大炮就有25门,其余大小铜铁各炮多达六百余门,火铳上万杆,是三顺王火器实力最强的,新晋平西王吴三桂更是不如。

  八年前对朝鲜作战就是孔有德等三顺王充当前锋,凭借朝鲜人难以想象的火器优势迫使朝鲜投降清朝,从而使明朝失去了东面牵制清军南下的重要藩属。

  这一次奉摄政王之令随肃王豪格南下平定山东,孔有德部是倾巢而出,连同随军辅兵民夫多达两万人,动用天津段漕船400余艘,各式车马500余辆,牲畜战马7000余头。

  满洲那边,披甲人3000,随军阿哈2000,战马5000余匹,羽箭十余万枝,各类甲衣七千余付,几乎是半个正蓝旗的家底。

  同明朝出动千余家丁配些辅兵就敢号称上万大军不同,满清用兵不计阿哈民夫,所以淮军方面侦察到的情报显示清军南下只有不到万人的真满汉军。

  实际上,要将随军阿哈、民夫辅兵算上去,此次南征山东清廷动用的人手也是多达三万的。

  而且,满洲八旗所属阿哈的战斗力并不弱于汉军绿营。

  清军未入关前,在辽东能给披甲人为奴实际是被清军掳到关外汉人的一种奋斗目标,那样能让他们有机会随军,从而改变奴隶身份获得抬旗资格。因而上了战场,这些阿哈反而比满洲人更凶残,历次清军入关屠城,阿哈们都是争先恐后。

  出京时,孔有德于妻子白氏曾言如此阵仗对付山东土寇,简直是牛刀杀鸡,何须肃王率满洲压阵,便是他孔有德一人也能剿平鲁地。

  更言此去山东乃光宗耀祖,要以大清恭顺王爵入孔府,祭孔林,因为他孔有德乃是孔圣后裔。

  孔有德无子,只一女名四贞,乃白氏所生,今年十岁,被孔有德视为掌上名珠,出外征战都将这明珠带在军中。

  这次南下孔有德同样将白氏同女儿带在军中,因为桑园这个地方有不少梨园,早上白氏便同女儿在参领陈德等人的保护下去梨园摘梨了。

  这个陈德是清军唯一浙军出身的军官,当年浑河之战时才15岁的陈德被金军箭枝射中,同在军中的叔叔将其藏在马车下面,可还是被随后搜检的金兵发现将其掳去。

  因浑河之战浙军同川军死战,除几十人幸免逃回辽阳,其余大小将校120余人连同数千官兵全部阵亡,赢得了被其重创的对手尊重。

  所以对于陈德这个唯一的俘虏,奴尔哈赤没有下令斩杀,而是令人为其治伤,后拨在满洲镶红旗下。

  几年后,孔有德率部来归,陈德同其余满洲旗下的汉军被一同拨到了天佑兵,此后便隶归孔有德部,凭战功升为参领。

  只是孔有德不知,陈德与白氏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私通,期间白氏曾有过身孕,但算日子显然不是孔有德的种,吓得陈德想尽办法给白氏打掉了腹中胎儿,否则白氏肚子一大起来,几个月没碰过白氏的孔有德还不把二人浸了猪笼。

  雨停之后,孔有德收到招抚南方总督大学士洪承畴的公文,便同部将李应元、缐国安、孙龙等人前往满洲大营同肃王豪格商讨。

  李应元便是当年与孔有德一起发动吴桥兵变的副将李九成之子,现为汉军梅勒额真,也是孔有德的左膀右臂。

  一行人骑马来到满洲营地,但见大营当中只有升腾的炊烟,并无人声鼎沸,甚至称得上是鸦雀无声。又见披甲满洲兵即便浑身湿透也依然坚守岗哨,不禁都是感慨满洲之军纪,世间绝无第二。

  孔有德虽是恭顺王,但在先帝长子、大清肃王面前却是不敢有半点王爷架子,叫孙龙前去通报。

  在满洲军官带领下,孙龙到得肃王大帐前,不等引路满洲军官入内通报,就听里面传来怒骂声。

  “我尚未出过痘,多尔衮却叫我领军南下,他分明是想害死我!”

  声音显然是肃王豪格。

  第三百五十九章 爱塔能听我的么?

  出痘即为天花,满洲人于此病无有什么抵抗力,十人出痘,死者四五,是满洲人极为畏惧的一种病。不过只要出过天花,人就会没事。

  豪格的气愤之语是对亲信机赛时和希尔艮说的,这两人一个是正蓝旗的议政大臣,一个是梅勒额真。

  只是豪格在此之前却有过两次入关经历,一是随其父皇太极于崇祯七年寇宣府;一次是崇祯十年领军自董家口破边墙入寇山东。

  这两次,豪格都不曾说他没出过痘的怪话。

  因此,孙龙听这话后第一念头就是肃王又在说摄政王的不是了,并且深为后悔这番话怎么叫他听到了,再迟一步也好。

  原因是前不久摄政王刚刚处死了一批肃王亲信,很多人被杀的罪名是没有及时揭发豪格的“乱语”。

  夺位失败后,豪格对多尔衮就一直含恨在心头,因此屡次在不同场合言语攻击多尔衮,甚至说多尔衮不是有福之人,乃有病之人,其摄政之位必不长久。

  结果被多尔衮的亲信何洛会等人告发,而原先依附豪格的满洲将校胡式、凌图、硕格等人也害怕豪格将要乱政,于是这帮人同何洛会一起向多尔衮揭发豪格“乱语”。

  多尔衮知道后自是大怒,立即与郑亲王济尔哈朗召集诸王、贝勒、贝子、公及内大臣共同会审,当场将豪格幽禁。只是事后在济尔哈朗的斡旋下,多尔衮又以豪格“罪过多端,岂能悉数,姑置不究”的名义将豪格释放。

  原因是豪格毕竟是先帝长子,而多尔衮辅政不久地位还不稳固,害怕囚禁豪格会引发两黄旗同正蓝旗的“众怒”,这才无奈释放,只是多尔衮却趁机夺了豪格正蓝旗7个牛录,又罚银5000两,将豪格废为庶人。而豪格的亲信俄莫克图、杨善、伊成格等人则被多尔衮处死,算是杀鸡给猴看。

  所以孙龙听了肃王又“乱语”,心中岂能不惊。

  大帐中有人在劝。

  “主子,生死天命也。我大军已至德州,正是主子为国报效之时,出痘之说千万不能再提,否则恐京中又要降罪于主子。”

  说话的是正蓝旗议政大臣机赛时,他的哥哥杨善不久前刚刚被多尔衮处死。

  梅勒额真希尔艮也连忙劝说主子千万不要再“胡言乱语”,否则恐祸事更大。并言此次摄政王既让主子领军南征,虽有歹心,但主子却可趁此机会立下大功向满洲各旗证明才干,如此摄政王又岂敢再下毒手。

  “你们都怕了多尔衮?句句要我隐忍,我又要隐忍至何时!”

  豪格没有喝酒,但声音很大。

  机赛时和希尔艮哪敢说话,虽说正蓝旗是豪格当的旗主,可谁知道这正蓝旗中有多少人被多尔衮收买了。

  豪格见这两个亲信不敢说话,心下更是烦闷,又见甲喇章京硕兑面无人色的站在一边,气乎乎道:“你是谭泰的大舅子,为什么不去劝说谭泰重新归我?”

  谭泰原是正黄旗重臣,在去年盛京夺位之时也坚定支持豪格,可入关以后却被多尔衮拉拢过去,这让豪格十分的不舒服。谭泰的“倒戈”可是影响了两黄旗很多人的立场。

  硕兑却不敢吱声,显是被前阵摄政王掀起的大狱吓怕了,唯恐自己说错什么话惹来杀身之祸。

  “一个个都是无胆的鼠类,我阿玛怎么就让你们辅佐于我了!”

  豪格真的很生气,却不想想因为他屡次胡说八道,害死多少拥戴他的八旗重臣。

  机赛时正不知如何办时,外面来报说是恭顺王孔有德求见肃王。

  “孔有德来干什么?我阿玛对他那么好,他为何不站在我一边!”

  豪格简直有点无理取闹,把个在议政王大臣会议都说不上话的孔有德也给埋怨了。

  “主子,莫在汉官面前失态,恭顺王心中还是有主子的。”机赛时低声劝道。

  豪格怔了怔,摆手道:“我知道了,叫孔有德他们过来吧。”

  ……

  孔有德带着部将过来时,因为天色有些昏暗,豪格的帐中点着油灯,灯光下,豪格却捧着一本书在读。

  书是《三国演义》,汉人写的,当年皇太极在时曾特意要豪格多研读这书,说只要把这书读透,内中讲的道理弄明了,往后不管打仗还是治民,都无往不利。

  豪格将阿玛的话听在心中,不管到哪都要带着这本《三国演义》,哪怕前阵被关押的时候也日夜在看。

  和其他满州王公大臣不同的是,豪格的汉文水平很好,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也是一直提倡重用汉人的满州大臣。哪怕他反对多尔衮,可对多尔衮提出的以汉制汉政策却是非常赞成的。

  这次多尔衮启用明朝降臣洪承畴为招抚南方的总督大学士,豪格就是支持的。

  “王爷也爱看汉人的书?”

  孔有德进帐行礼后随口说了句。

  “汉人的书是好东西,对咱满洲人有大用的很,可小看不得。就这本书,大道理可多了,我看了二十来年,都觉没看透呢。”

  豪格一扫先前在满洲亲信面前暴怒不理智的样子,笑着将书放下,示意孔有德坐了,问他何事。

  孔有德朝部将缐国安看了眼,后者忙上前将洪承畴发来的公文报于肃王知晓。

  “淮贼弃了德州,连德州城墙都给毁了?”

  豪格很是惊讶,他以为南下第一仗必是夺取德州,没想对手却是弃城跑了。

  孔有德道:“洪总督的意思是淮贼这是诱我军深入,可能会在济南一线与我军决战。”

  豪格“噢”了一声,放下《三国演义》,冷笑一声,道:“诱敌深入?……不过济南城墙比之德州如何?我那七叔去年不是攻破过济南城么?他再是诱敌,也得能守住济南才行。”

  “王爷,我是担心若继续向济南进军,粮道不得运河运输之便,恐会堪忧。”孔有德担心道。

  豪格却不以为然道:“淮贼若有胆量与我决战,就不会轻易弃德州南逃。即便是诱敌深入,以我军之实力,难道还怕他袭扰粮道不成?”

  说完,却叹了口气,心事重重道:“孔爱塔,这次南下本王其实压力很大,其实不用本王说,你也应该明白,京中不想我顺利把山东平了。”

  “这?……”

  孔有德怔住。

  “有的人巴不得我吃亏才好,这样他们就能名正言顺的拿我问罪了,不过,”

  说到这,豪格深深打量了一眼孔有德,“阿玛在时对爱塔什么样子,爱塔应该知道,本王也不想要爱塔助我什么,毕竟有些事爱塔也插不上话……本王现在就问爱塔一句话。”

  孔有德忙躬身道:“王爷请说!”

  “爱塔的兵将能听本王指挥么?”

  说完,豪格趋步上前,拉着孔有德的手,凝视于他。

  第三百六十章 大顺军的反攻

  重庆,凌晨时分。

  江上大船,大西王张献忠负手遥看岸上通远门,身后站着他的三个义子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另有丞相汪兆麟等人。

  在此之前,孙可望奉义父张献忠之命劝说重庆城中明朝官吏投降,可城中的四川巡抚陈士奇、兵备副使陈纁拒绝投降。

  张献忠遂令攻城。

  因重庆位于长江和嘉陵江汇合处,三面临江,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山城,大西军先从西面陆路攻占重庆门户浮图关,张献忠义子李定国亲率将士进抵城下,将重庆城团团围住。

  在李定国的指挥下,大西军强攻重庆两次却均未能破城。刘文秀献策以火药炸开重庆通远门,李定国遂下令搜集军中火药,用一口棺材密封,又命军士佯攻以掩护棺材运至城下。

  约寅时,重庆城内外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巨响,城墙上的明军更是第一时间就觉城墙摇晃。

  天公打雷?!

  明军在听到巨响声的第一反应不是向城下看去,而是下意识的抬头朝天上望,等到发现不对时,城墙上已被黑烟笼罩,更听到有士兵在发出惨叫声。

  烟雾阻挡了人的视线,明军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脚下在剧烈晃动,通远门那段城墙上更有无数城砖飞起。

  “发生什么事了,西贼哪来的炮!”

  四川巡抚陈士奇在听到巨响后冲了出来,等看到通远门一带已被黑烟笼罩后,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不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城内其他明朝官员连同瑞王朱常浩亦是骇然。

  通远门的城墙上,明军可以用鬼哭狼嚎来形容他们,很多倒霉鬼是在爆炸的一瞬间就被飞起的巨石砸得稀巴烂,更多的则是随着突然塌陷的城墙掉下去,随即就被复落的泥土、石块、城砖生生活埋掉。

  “城墙塌了,城墙塌了!”

  惊魂未定的明军如见鬼似的看着眼前出现的一大截空档,原先连绵的城墙就好像被神仙硬生生搬走一般,露出了一个宽约数十尺的巨大豁口。

  “擂鼓,攻城!”

  在城下指挥的李定国率三千披甲将士顺着炸开的豁口攻入城,城内明军根本无法抵挡,在李定国的猛攻下纷纷溃散。

  重庆城破。

  天亮后,明瑞王朱常浩,巡抚陈士奇,知府王行俭、知县王锡等被大西军捕获。

  李定国遣人问禀义父如何处置这些明朝官吏,大船上的张献忠命全部处死,又下令将据城抗拒的明军士卒四千余全部砍去一只手,然后释放。

  同前番大西军在湖南长沙一样,张献忠在进入重庆后立即宣布三年免征,同时严禁军士劫掠。

  不久前大西军攻取衡洲及其所属州县时,所到之处,纪律严明,当时有秀才给远方亲人信中说道:“张献忠来衡州,不戮一人,谣传其杀人如麻,耳闻确不如眼见。”

  张献忠又令发银一百万两。

  此是大西军惯例,每攻破一地,必令将军中从明朝宗室藩王、府库、官绅处劫来的银子分发贫民,一是招揽人心,二是为大西军招募兵员。

  数量最多的一次是在武昌破明楚王府,分发白银多达六百万两,远近贫民多称大西王为散财王。

  大西军是在正月到达四川的,先攻克夔州,不过到万县时因江水暴涨,被迫在对岸留屯三月。待水位下降后,大西军连克梁山、忠州和涪州,击败明总兵曹英,破佛图关,明四川总兵秦良玉率兵来战,亦被大西军击败。

  张献忠在重庆呆了不到十天,便命部将刘廷举守重庆,他则率四个义子分三路向四川首府成都挺进。

  沿路州县望风瓦解,烽火数百里不绝,成都大震。接任的新四川巡抚龙文光由顺庆驰援成都,又调总兵刘镇藩及附近土兵守城。

  一时成都援兵四集,张献忠纳义子孙可望策,使精兵伴作明朝援兵混入成都,明四川巡抚龙文光根本辨认不出来。

  结果在这些混入城中的大西军将士接应下,大西军从四面同时攻城,仅用三日,成都城破。

  明藩成都王朱至澍、太平王朱至渌自杀,四川巡抚龙文光、巡按御史刘之渤、按察副使张继孟等明朝派驻四川的主要官员因拒不投降,均被张献忠下令处死。

  去年李自成在襄阳称“新顺王”时,张献忠不甘示弱也在武昌称“大西王”,因此在取得成都后,张献忠有意在蜀地正式建国。其以耶稣会士意大利人利类思,葡萄牙人安文思为大西军顾问,又以“深通天文地理,又知各国政治”赐二教士为“天学国师”。

  利类思私下对安文思道这个大西王智识宏深,决断过人,知足多谋,其才足以治国。

  有感张献忠对教士的尊重及对西洋知识的重视,利类思同安文思便有意在大西军传教,可是张献忠却不同意。

  “吾深知尔等之教,活而且圣。惟一天主真神,应受朝拜,尔等当朝拜之。然当在欧洲朝拜之。因我等生于中国,亦有我等之敬礼,谨当守之。”

  张献忠的态度很明确,你们这些西洋人在西洋可以拜上帝,但我们中国只拜父母,不拜上帝。

  又对孙可望等义子道:“这些个传教士借传教之名,暗行其私意,窥探中国底细,报知母国。不过只要我中国刀锋足够,传教士可为我用。他日我大西定鼎中国,你们叫那教士带路,点上大兵,讨平他们的母国,将他们先进于我中国的东西都学来,学不来就抢来。”

  军事上,大西军虽夺取了重庆和成都这两座四川重镇,可四川绝大部分地盘仍为明军控制。

  有明参将王祥、杨展,游击马应试等占据四川南部,松潘副将朱化龙等占据川西,他们不断的从川南、川西向大西军发起进攻,令得张献忠不得不派四个义子分别攻打。

  就在张献忠准备于成都正式建国时,却传来李自成在北京兵败的消息。

  “我就说李瞎子没有做皇帝的命,他叫辫子兵撵出北京城了!”张献忠的大西国丞相汪兆麟很是幸灾乐祸。

  “你高兴个什么劲?李自成要是败了,他辫子兵就不来打我了?就算他不来打我,我张献忠就不打他了?中国之地,我们自己人怎么争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他辫子兵凭什么来争!”

  张献忠有意联顺抗清,然而李自成任命的怀仁伯马科却率一万兵从汉中入川。

  马科是明朝降将,以偏裨平流寇积功至总兵,敢战著称,仅次于曹变蛟。投降大顺后就被李自成派来四川,因为消息遥远,此时尚不知李自成兵败北京,在攻取汉中后仍按原先李自成的命令向四川进军。

  随李自成退到西安的宋献策曾在上个月建议李自成派人召回马科,一方面聚集兵马同清军再战,另一方面则是同张献忠修好,两家共同抗清。可李自成却没有召回马科。

  马科的“入侵”让张献忠十分气愤,也不管李自成正在和满清辫子兵作战,点起大西军主力就往川北准备先打退马科的进攻。

  大概是张献忠领军出发的第三天,李自成收到河南节度使吕弼周的“捷报”,说是大顺的淮阴侯、淮扬节度使陆文宗已率所部北上山东,先后收复济宁、曹州、兖州、济南等地,并斩杀清山东总督王鳌永,满洲宗室巴哈纳所统三千真满汉军亦被全歼。

  吕弼周同董学礼合兵业已攻下南阳。

  军师宋献策十分高兴,向李自成进言应当趁清军被山东淮军吸引之时,立即组织在山西、河南发起对清军的反攻。

  第三百六十一章 舅舅我要入主北京

  李自成最近一直没有睡好,山西那边传来的消息很不好。

  满清的英王阿济格同吴三桂他们率清军主力自真定回返北京后,清廷又派出大将叶臣率满蒙八旗兵五千攻打山西。

  叶臣领军自北京出发后并没有立即去山西,而是从北直隶的饶阳先去了河南怀庆,帮助清廷委任的怀庆总兵金玉和平定了怀庆所属诸州县,此后才折道西进太原方向。

  叶臣这支满蒙八旗兵虽只五千人,但战力彪悍,向山西进军途中先后定府九、州二十七、县一百四十一,并署置官吏,安辑居民。凡是原明朝官将,叶臣一律遣人劝降,现已兵锋直抵太原。

  李自成任命的山西节度使韩文铨同文水伯陈永福一面做好死战准备,一面向西安紧急求援。

  韩文铨奏称满洲兵连同招降的新附兵有三四万人,但到太原后并没有马上攻城,据细作探知满洲人是在等什么西洋神炮。

  所以,韩请求皇帝能在一月之内向太原派来援军,否则满洲人的西洋神炮一到,太原城墙肯定难以抵挡。

  另外,降清的明恭顺侯吴惟华和叛变的姜瓖也占据了山西北部,三个月来因为前明降官降将作乱,导致大顺将领多达数十人被叛兵所杀,损失兵马也达四万多。

  其中让李自成最心疼的就是制将军张天琳的被杀,张是当年商洛十八骑之一,是李自成老伙计中的老伙计。之前也有两个老伙计战死,一是蕲侯谷英,另一个是制将军谷可成。

  短短三月,大顺就丧失了三分之二的山西府州县,使得原定以山西为前沿反攻的计划一拖再拖,甚至牛金星等已经建议放弃太原,将山西境内所有兵马全部撤入陕西,坚守潼关。

  李自成恨恨问牛金星他们为何山西会处处皆乱。

  牛金星斟酌之后,道:“主要是因为陛下东征之后对明朝官绅行宽柔手段,以致这些乡宦官绅,世家大户没有被打击,在地方拥有很大势力。若陛下未败在一片石,这帮人定是认陛下为中国之主。可现在,这帮人见陛下退出北京,便以为我大顺实力不济,便趁机叛乱,妄想恢复明朝江山。”

  “恢复明朝的江山?这帮人眼睛都瞎了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如今是满洲鞑子要来占中国,是那吴三桂当了汉奸吗!”李自成愤愤不平,连烟都不抽了。

  “道理我们懂,可那帮人不懂。他们都以为吴三桂只是向满洲人借兵。”牛金星摇头道。

  “不管了!这局面再坏,难道还能坏过崇祯十年!”

  李自成郁结之下去看养伤的刘宗敏,将当下形势跟这老弟兄说了一番后,却不再发愁,而是忽的笑了起来,哈哈道:“要再坏下去,你们还跟不跟俺上商洛山?”

  “刚有了婆姨,还生了两崽,倒是有些不舍得,”

  刘宗敏说到这,敲敲大烟袋,“啥时要上商洛山,你提前说一声,俺好下手,省得叫鞑子捉去威逼要挟俺。”

  “有你这话就成,俺总不能让你刘宗敏绝了后,姓朱的也好,姓鞑的也好,想要叫俺李自成认输,须得割了俺脑袋才成!”

  从刘宗敏那里出来后,李自成又恢复了斗志。

  也真是天无绝人之处,处处皆噩耗时,却有一个好消息传了过来——山东打赢了!

  这个消息让李自成惊喜交加,没想到他这永昌皇帝主力接连败北,年初在淮扬新收的“小弟”却在山东替他这永昌皇帝出了一口恶气。

  身为军师的宋献策在仔细阅看吕弼周的捷报后,大胆提出一个反攻方案。即让已经夺取济南的淮阴侯陆文宗全师北上直隶,向京畿一带展开攻势,大顺主力则在山西太原、河南怀庆地区同时发起反攻。

  “只要陆文宗奉旨北上,清廷必不敢让其部威胁京畿,届时定派大军前往征讨,如此我们这边的压力就轻了。”

  牛金星反复思考宋献策的方案,认为可行。

  制将军马世耀却打抱不平起来,对宋献策道:“宋矮子你不地道,你让陆文宗兄弟全军北上吸引满洲鞑子,那鞑子真就全力而出,陆兄弟不是死的很难看?”

  李自成也觉这个做法有点不合适,摆明了是让陆文宗替大顺当“炮灰”。

  “这怎么能是让人家送死?老马,打仗不是儿戏,得从全局出发,你想陆兄弟要是能将清军主力吸引过去,牵制住,咱们这边动手猛打叶臣,他叶臣能挡得住?叶臣若败,山西全境立时就重新收复,到时我们趁清军主力腾不出手挥师进逼北京,那鞑子还不得将兵马再撤回来同咱们打?”

  宋献策反驳马世耀的“短视”,指出让淮军北上直隶并非真的让淮军当炮灰,而是吸引住满洲主力,等大顺光复山西全境向北京进军,满洲人还得把大军撤回来,哪里会和淮军死缠。

  “只要淮阴侯的兵马能够吸引清军主力三五个月,我大顺就能将鞑子合围在北京!”

  牛金星下了断言。

  李自成再三商量,认同这个方案。

  宋献策进一步道:“山西这边由袁宗第、高一功、刘见秀、李过、刘芳亮五位将军的兵马为主力,以十万之师会太原陈永福先攻叶臣,再剿灭姜瓖、唐通这帮叛将,然后从井陉挥师京畿。”

  “河南那边呢?”李自成问。

  “河南让白旺兄弟领精兵三万入南阳,会董学礼北上怀庆,这样既能配合山西这边,也能减轻山东陆兄弟的压力。”

  牛金星补充道:“河南山寨大则数万人,占据许多州县;小则万余人,也占领一州一县。这些土寨,倘若投降满洲人,是我之大患;如被南都加以名号,为南京所用,也是我们的大患。”

  牛金星的意思是要吕弼周不惜金钱拉拢河南境内的土寇,让他们不要与顺军为敌。哪怕不愿归顺,也要让这些土寇暂时观望,不要投降满洲。

  “既然你们都说可行,那就下旨吧。”

  李自成估算如果东线的淮军能够牵制清军主力,西线的反攻就一定能够奏捷。

  只是,永昌皇帝却没有想到,几千里外的东线,他年初新收的淮扬小弟却对自己的外甥说道:“只要李自成能够吸引清军的主力,咱们这边就小敲小打,积小胜为大胜,到时趁满洲人和李自成两败俱伤时,你舅舅我就能入主北京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陆四的大寿

  陆四不是跟外甥开玩笑,他是真想去北京坐一坐龙椅。

  天子者,谁能救中国,谁能为之!

  朱家不能救,李自成不能救,张献忠不能救,李定国不能救,郑成功不能救,陆四来救,成了,这皇帝自然就应该他来当。

  不成,人死吊朝天而矣。

  红日东升,淮扬文宗!

  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就需要李自成同多尔衮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让大顺和大清都为王之前驱,让腐朽的大明扫进历史的尘埃之中。

  “喝!”

  光着身子的陆四给同样光着身子,已经被他这个舅舅灌的脸通红的外甥倒酒。

  舅甥两人都是一条短裤。

  今天是陆四的生日。

  八月十五,二十大寿。

  没有人知道今天是陆四的生日,外甥延宗也不知道,只有陆四自己知道。

  大清早,他跑到厨房下了一锅面条,叫齐宝同牛大、刘二等亲兵过来同自己一块吃面。

  一碗面,一根大葱,一碟酱油,一碗咸菜。

  这个生日过得很简单。

  直到晚上,陆四才让齐宝弄了些猪头肉来,什么人也没叫,就叫来自己的外甥延宗同侄孙陆义良。

  可侄孙义良酒量真不行,一碗才喝了一半就天旋地转,无奈陆四只得让人将侄孙扶去睡觉。

  “舅父要做天子吗?”

  喝的醉熏熏的李延宗叫舅舅的话弄的很是激动。

  “有甚做不得的!他朱家能做,他李家能做,他爱新家能做,我陆家就不能做了?”

  陆四将半碗酒倒进嘴里,拿筷子夹了片肥肉塞进嘴中,又抓了一把黄豆在手中,拉着外甥的手走到墙边,“叭”的右手在京畿一带重重一拍。

  “你要是能替舅舅我打进北京城,我封你做亲王,同你哥广远一起给舅舅守江山!”

  陆四一个饱嗝,重拳出击在京畿地图连砸三下,丝毫不觉疼痛。

  “好,舅父当皇帝,延宗当亲王!”

  酒精和兴奋的双重作用下,热血沸腾的外甥已经浮想自己率大军攻入北京的一幕。

  “这可不是你舅舅我痴人说梦,而是咱们有争天下的资格!延宗,你记住,不管这目标有多大,只要胆子足够大,敢豁得出去,舍得这一身剐,就是天王老子咱们都能给他拽下九重天!”

  陆四深呼吸一口,拉着外甥又坐了下去,抱起酒坛子将两个大碗又倒满,抓起一把炒黄豆嚼了起来。

  山东的局面已经改观,但西线顺、清双方的格局依旧没有变动,如果任由历史车轮继续向前转,那再过两个月顺军的山西防线、河南防线就会基本瓦解。

  十月下旬,北京的清军主力会兵分两路攻打陕西,一路由英亲王阿济格率领吴三桂、尚可喜等军由大同向榆林进兵,然后从陕北南下西安;另一路由豫亲王多铎率领孔有德、耿仲明等部,从河南怀庆攻击潼关。

  之后便是潼关战役。

  潼关失守,陕西陷落,三个月后,李自成死于湖北九宫山。

  这个历史也意味着留给陆四的时间只剩六个月。

  一旦李自成身死,大顺军分崩,清军必将大举南征。

  山东,首当其冲。

  陆四挡不住全力出击的清军主力。

  那么,陆四就要在李自成的顺军主力还能同清军决一生死之时,于东线牵制住豪格集团,使得两个月后的怀庆反攻扩大战果,延缓李自成败亡的速度。

  只要李自成多撑一天,西线顺军主力始终吸引清军主力,陆四就能不断壮大,最终成为逐鹿的一方。

  但东线怎么个打法,也是有讲究的。

  首先,不能打快。

  打的太快,哪怕能全歼豪格集团,淮军的损失也必定很大,得不偿失。而且,要是豪格集团这么快就被淮军吃掉,那对满清而言,山东的淮军就是不弱于西线顺军主力的存在。

  多尔衮要是狠下心来先消灭淮军,陆四反过来就成了坐山观虎斗中的一只虎了。

  故而,得将豪格集团诱进山东腹地,拖着他们,不与豪格决战,一直拖到顺军在怀庆发起反攻,然后吞掉豪格,使得多尔衮有心想解决淮军,也必须首先解决西线的顺军。

  满洲的兵马虽强,毕竟有限。

  这一点陆四必须加以利用。

  可他不知道,远在几千里外的永昌皇帝已经决定他这个淮阴侯为战略做出牺牲了。

  ……

  八月初二,孔有德部将孙龙率部攻占已成废墟的德州城,孙部遍搜城中,却无一百姓。

  全城房屋尽被焚毁,水井也被堵塞,整个德州城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陵县、恩县、德平、平原诸县无一不是如此。

  无民,无房,无粮,饮水也极度困难。

  清军面临从未有过的困境,正蓝旗中曾随阿巴泰于去年到达山东的将校纷纷说,这淮贼作为比之八旗更甚。

  清招抚南方总督大学士洪承畴将行辕从沧州迁到了吴桥,洪与张存仁、卢兴祖等于此地统一部署北直、河南、山东三省军政事项。

  八月初九日,清山东巡抚方大猷亲自押送于临清征集的二十万石军粮运至已挺近至禹城的豪格大营。

  从初三日起,南下的清军就不断遭到淮军小股骑兵的袭扰,这些淮军骑兵以百人为规模,或与清军探马交战,或袭击清军运粮队,或于清军夜宿扎营时于营外鼓噪惊嚷。

  豪格派出真满洲骑兵加以驱逐剿杀,至二十日,前后斩获淮贼首级四百余颗,自身仅损失六十余披甲人。

  只是,淮贼在遭受巨大损失同时,却加大了袭扰清军的规模,二十二日甚至一次出动两三千骑兵于禹城东南方田各庄向孔有德部将缐国安带领的一支千人规模兵马发起进攻。

  双方从早上交手一直持续到午后,因清军骑兵增援,淮军在丢弃三百余具尸首后向东逃窜。

  此役,凭借火器优势的缐国安部只损失不到百人。

  渐渐的,清军方面算是摸透了淮军的用兵方略,就是企图通过不断袭扰以期疲惫清军。

  这个办法不能说无效,的确使清军为了保护粮道而不得不多派战兵,同时也让清军得不到充足休息。

  只是,却还是不能阻止清军向济南方向挺进。

  八月二十九日,清军抵达济南。

  第三百六十三章 陆四什么意思?

  济南府肥城县,一队淮军士卒在当地里正的带领下来到一处村庄。

  带队的军官是旗牌队的队官万景,原刘泽清部将詹世勋的亲兵,马官屯一战以两颗真满洲首级晋为队官。

  同万景一起过来的是原大顺吏政府委任的东昌府军粮同知薛桂,他是陕西人,崇祯五年进士出身,去年三月在陕西降顺,后被派到东昌。前几个月明朝官绅作乱时险些被杀,幸被北上东昌的高杰部救出,现在山东通会陈不平手下帮办移民及防灾诸事。

  肥城县的这处村庄半个月前突然闹疫,但当时染疫的只两个人,所以村民们没当回事,不曾想随后染病的人越来越多,起初是头晕发烧,后来是接连做噩梦,之后一些患者脸上会出现一团团散开的深红色斑,有时还会遍及周身。

  当地里正害怕疫情扩散,赶紧将事情报到了县里,原以为县里顶多派些郎中过来帮助救治,没想却派了一队大兵过来。

  这些大兵究竟是明军还是顺军,里正也搞不清楚,只知道现在知县老爷不叫县尊,叫县令了。

  万景带队到村口后,便让几个手下同一起过来的马姓郎中进村,并请那马郎中一定要弄清是什么病。

  大概过了有半个时辰,马郎中同那几个士兵就出来了,一个个都是脸色发白,有两个士兵还跑到一边呕吐。

  “是什么?”薛桂将马姓郎中拉到一边,“麻风?”

  “不是,”

  马郎中摇了摇头,“是出花子。”

  薛桂听后点了点头,问马郎中可有办法治疗。马郎中说花子这病会传人,来得很急,但不是不能治,就是花费大些。不过那些早期的花子病人可能救不了,因为打发病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薛桂吩咐道:“你尽管用药,回去之后我就差人将钱拨你。”

  “好。”

  马郎中应了,他原先还担心官府不肯出钱救人。随即提出要将这庄子隔离,不能让里面的病人出来,外面的人除非是出过花子的,否则也不能进去。

  薛桂一一记下,并要随同过来的肥城县衙人员立即着手办理。尔后同万景低语了几句,后者听了一怔,但还是点头同意按薛桂说的去做。

  未几,十几个出过花子的士兵用布蒙面,戴上布套又进村了。

  深夜时分,这些士兵赶着两辆马车出了村子,然后一路向北。

  ……

  济南城成型于宋朝,明洪武年间在土城外瓮以砖石,将济南改为砖城。

  城墙周长大概有十三里,共有四个城门,西门称泺源门、南门为历山门、东门称齐川门、北门为汇波门。此外还筑有瓮城,建有城楼4座、箭楼3座,敌台、铺舍等防御设施也俱全,大小垛口三千余,可谓固若金汤。

  然而就是这么一座固若金汤的济南城却在六年前被清军大炮攻破,致死十几万军民。

  清军撤走后,明朝方面抢修了被清军大炮攻破的西门。不过这次抢修聊胜于无,因为城中基本没有任何“省会”价值。后来清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再次率军入寇山东,就过济南而不入。

  淮军第一镇进驻济南城后,就开始立即组织人手加固西门,除使用大量砖石外,又用糯米和土于墙后再建同样高的两道土墙,上面部署大量防御器械。使守城器具同火炮、火铳、弓弩形成淮军都督陆四所说的“立体防御”效果。

  “第一镇要让济南成为满洲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镇帅夏大军多次于军中重复同乡陆四对他的交待。

  为了向全军将士展示自己与济南共存亡的决心,夏大军又叫人给自己打了口棺材摆在西门后面,当然,这也是从同乡陆四给他讲的西方某国将军携棺出征故事得来的灵感。

  同样是陆四老乡的第一镇二号人物徐和尚也有样学样,在他负责的东门也摆了一口棺材。

  不同的是,徐和尚的这口棺材不是放在城门后面,而是抬上城墙摆在城门楼下,而更让人炸舌头的是,徐和尚每天竟然就睡在棺材之中!

  醒了,爬出棺材,嚷一句:“老子又多活一天!”

  然后,在画满佛教万字符号的棺材前念上一段《金刚经》或是《法华经》,稍后洗把脸就去啃猪蹄子。

  东、西、南三门都被第一镇重新加固,独北门没有修。

  原因是北门是济南四城唯一的水门,城中大明湖的湖水就是通过北门楼底下的涵洞排入护城河的。

  当年清军攻破济南后,有几千济南百姓就是被清军从城中驱赶从北城跳下淹死于河中,清山东总督王鳌永也是在北门被淮军都督陆四下令烧死。

  所以,清军不可能从北门攻击,除非他们有水师。

  清军抵达济南后并没有立即攻城,因为汉军的炮队还在后面。

  没有大炮,清军除非是昏了头才会披甲登梯强攻。

  满洲肃王豪格命大军于济南西、东二门扎营,所扎营盘俱挖深壕,立竖栅,撒铁蒺藜,又置箭台、铳台,并留有可供骑兵通行的道路。

  这让城上的淮军第一镇上下都有些佩服。

  徐和尚建议可由他带领死士趁清军立足未稳,营盘未建时冲一波,杀杀他们的士气。

  镇帅夏大军却没有同意,他的任务是死守济南,不是打击清军。只要将济南守住,成功将清军拖住,就算大功告成。

  为了防止清军掳掠济南府城附近的百姓用来填平护城河,或打击城中淮军士气,早在一个多月前,济南附近百里的百姓就被淮军往后方迁移,大多同德州过来的百姓安置在济宁、泰安等地。

  这个做法也确是给清军增加了破城难度。

  见清军似乎主攻东、西二门,夏大军便将北、南二门守军又调拨一些加强东、西二门的守卫力量,同时让北门继续水运。

  清军也知道有护城河保护,他们无法阻止城中淮军在北门水运辎重、粮草,也根本不来看。

  双方就这么一个在城内,一个在城外,各干各的,但双方都知道,这个平静很快就会被打破。

  豪格带人实地看过济南西门后,认为恭顺王的炮队是完全可以再次轰塌城墙的,所以对破济南并不担心,唯一麻烦的是怎么填平护城河。另外就是不知道淮贼的统帅是否在城中。

  “济南城主子是一定要拿下的,要不然摄政王就会以主子师久无功降罪……”

  “恭顺王那里有不少汉人民夫,真个掳不到人,就拿这些民夫去填好了。”

  “攻城时,东、西二门同攻,叫淮贼顾此失彼……”

  大帐中,正蓝旗的一帮满洲将校正就如何攻破济南议论时,豪格却突然问道:“你们说,这个陆四只承认以我为首的大清,不承认以多尔衮为首的大清,是什么意思?”

  第三百六十四章 豪格收女婿

  豪格率军进至德州平原县时,淮贼就使人送来了一封信,信中声称只有豪格配为满洲之主,余人皆不配,更说什么淮贼只愿同豪格谈,不同多尔衮谈。

  正蓝旗众满洲将校一致认为,这是淮贼陆四对大清使的离间之策,且看起来太荒唐可笑。

  大清已经兵临城下,你淮贼陆四难道以为向肃王示好,就能换取八旗将士退兵不成?

  而且就算豪格同意和谈,正蓝旗这帮满洲将校也不答应。

  原因是同巴哈纳一起阵亡的那一千满洲将士都是他们的亲戚。

  齐河这一败,不仅仅是折了正蓝旗七分之一的实力,更是让正蓝旗家家带丧。

  尤其是阵亡的满洲将士首级竟然都被淮贼割去,这让随豪格南征的三千满洲八旗将士是人人义愤填膺。

  几乎没有人认为淮贼送这封信来是真要和肃王谈,可是豪格却觉得这事未必就荒唐了。

  他对亲信机赛时说过一句话,是谓:“不想中国也有知我冤屈之人。”

  并在同恭顺王孔有德的一次会面中提及重启议和的可能性,说若能不动刀兵解决山东,对大清也是多有裨益。

  孔有德回去后却对部将缐国安、孙龙说道:“我观肃王心思不在征战,这不是好事,北京若是知道,肃王多半又有凶险。”

  因有感当年皇太极对自己的知遇和厚待,孔有德这个恭顺王肯定不可能不支持豪格,只是他并非满洲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成员,也不敢公然站出来支持豪格夺位,毕竟,帝位已经有主。

  其实孔有德对满洲人还是很了解的,满洲族人太少,所以打太祖时期满洲人就形成一个习惯,那就是内部分歧再大,但只要外面还有强敌,他们就会互相妥协,从而确保满洲不会因为内讧而分裂,继而消亡。

  这体现在当年太祖同弟弟舒尔哈齐的争斗,体现在太宗同莽古尔泰、阿敏的争斗,现在则体现在多尔衮同豪格的争斗。

  历次争斗中,哪怕彼此恨的要命的双方在结果出来后,旗下的将校就会立即放下仇恨,团结在新主旗下同外敌继续斗争。

  这才有了入关后两黄旗很多人“倒戈”向多尔衮称臣,有了豪格被削爵夺位却没有满洲将校再敢带刀闹事。

  “肃王领军征战是把好手,但于朝堂之上却不甚聪明,过于莽撞了,王爷最好不要与肃王走的太近……”

  孙龙劝说孔有德不要掺和豪格同摄政王的争斗中,徒惹不必要的麻烦。

  孔有德点了点头,道:“我对豪格是听调不听宣。”

  大意就是于战事中,他孔有德是全力听从豪格调派的,但绝不会帮助豪格造多尔衮的反。

  孙龙等人听了这话也顿时安心。

  “你家小子不错,待四贞再大些就许给你小子,将来我死了,叫你小子承我这恭顺王爵。”

  孔有德对孙龙的儿子孙延龄很喜欢,他膝下无子就一个闺女,所以有心想让孙龙将儿子给他当倒插门女婿,要不然他这恭顺王的爵位可就没人继承了。

  “就算王爷再喜欢我那小子,总得我那媳妇大些再说吧。”孙龙呵呵一笑。

  “你放心,将来两小家伙生了娃,总留个有小鸡的跟你姓孙。”

  孔有德亦是笑了起来。

  豪格那边,是真的动了和谈心思,半点都不假。

  他对梅勒额真希尔艮说如果淮贼陆四真的愿意归顺大清,他这个肃王可将女儿下嫁。

  豪格今年35岁,比他的大仇人叔叔多尔衮还大四岁,现有七个儿子两个女儿。

  大女儿今年14岁,小女儿5岁。

  豪格打听的清楚,淮贼的首领陆四年方二十,尚未娶妻,其又向张存仁、洪承畴他们提出请大清嫁满洲公主便可剃发称臣,所以要是他豪格将长女许给陆四,陆四说不定真的愿意归顺大清。

  而他豪格则将因此事成为大清于东线战场的最大功臣。

  这个想法可把希尔艮吓坏了,劝说主子千万不要背着摄政王同淮贼和谈,因为对方如果是真有意同主子谈,就不会到处张嚷说只愿同肃王谈,而不同多尔衮谈了。

  “汉人都将我国内情看的明白,我国人却是视而不见,这是什么道理!”

  豪格恨恨不平,大清的皇位由他继承是天经地义的事,人家外人都晓得这个道理,满洲内部何以这般冤屈他这太宗长子,大清的太子!

  “淮贼人马数万,虽不甚精锐,但若能归我,于山东、淮扬我便有说话的权力,总不能让他多尔衮说废我就废我吧?高墙之内,我是不愿再进去了,真如阿敏、莽古尔泰一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豪格越说越气,也越发坚定由他招抚淮贼的念头。

  入关之后,原本拥有三旗支持的豪格势力急速削弱,带领满洲夺取北京击败李自成的多尔衮在八旗之内获得了空前的威望,两黄旗大半倒戈,正蓝旗又被多尔衮夺走7个牛录,巴哈纳损失3个牛录,豪格现在真正能指挥得动的就是现在带到山东的10个牛录!

  所以,重新获得自由的豪格比任何人都焦虑,也迫切希望扩大自己的势力。

  希尔艮心中暗叹一声,道:“主子就算有心招抚淮贼,也得先拿下济南。”

  豪格知道希尔艮说的是对的,眼下淮贼气焰还是很嚣张的,但要是能夺取济南这座山东腹心之地,淮贼地盘就要为之被分割,届时他这大清太宗长子再向对方示好,愿嫁女,那淮贼陆四才会乖乖归顺。而且,拿下济南也能向北京证明他豪格的才干,同时也能安抚正蓝旗上下。

  希尔艮在豪格的要求下将肃王的好意通过特别渠道传达给了淮军。

  “豪格是想让我当耿精忠?”

  陆四有些愕然,没想到豪格竟然愿意嫁女。前世记忆中,他好像记得豪格有个女儿是嫁给耿精忠为妻的。

  “人家要做我丈人,我这女婿总不能不晓得好歹,传话给济南,人都死光了,济南城也不能丢!”

  陆四杀气腾腾。

  清军也是杀气腾腾。

  九月初四,清军开始炮击济南。

  第三百六十五章 人命如泥

  有过被炮击轰塌的济南西城无疑是清军炮击的重点目标。

  西门的炮击由孔有德的部将缐国安负责,调动了包括25门红衣大炮在内的各式铜铁炮近三百门。

  孔有德部的炮手都是多年老卒,军官大都是在当年登莱巡抚孙元化所建新军呆过的,降清之后又几乎参与了明清战争的所有大规模战事,身经百战的他们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炮兵。

  当年松山之战,清军能够快速攻破塔山、杏山二城,一举占领明军粮道所在笔架山,这支天佑炮兵在其中发挥关键作用。

  一片石大战时,虽说是满州兵和吴三桂的关宁军和闯军正面硬战,但若无三顺王的炮兵在后方掠阵,压制住了顺军步队,那一战清军固然还是会赢,但不会那么轻松。

  炮击前后持续了一个时辰,向济南西门砸了不下千颗实心弹,导致重新修建并加固的西门城墙部分区域出现松动及坍塌。

  炮身巨大且重达数千斤重的红衣大炮的炮击声更是震天震地,隔了二三十里地都能听到济南城下的炮声。

  守卫济南的淮军第一镇并没有开炮还击,一方面是他们的火炮数量不及清军,尤其是没有射程较远的红夷炮,所以冒然开炮还击暴露炮位,极易遭来清军红夷炮的轰击。

  另一方面是淮军的药子数量不足,这也是困扰并严重影响淮军火器装备的致命处。

  目前为止,淮军所需的火药大半都源于战场缴获,自身因为缺少原材料原因尚无法自制火药。

  除缴获外,就是重金在南方购买,购买对象不局限于南都方面,也有福建郑家,甚至替淮军服务的一些商人在淮西明军那里也有购买。只是,购买量有限,始终无法保证淮军有足够药子使用。

  反观清军这边,盛京“兵工厂”之完善已是亚州第一,入北京后又全盘接收明朝最大的火药生产衙门内廷兵仗局所属军器司,单是这个军器司每年火药产量就多达五十余万斤。

  换言之,清军可以用大炮不停的轰轰轰,丝毫不在意火药的消耗,淮军这边却得掐着算着,不到迫不得已那炮是不敢打的。

  十几年前的大小凌河之战时,时为后金军的清军就跟现在的淮军一样缺少药子,以致差点让明军张春部翻了盘。

  战后深感火药重要性的皇太极命负责乌真超哈炮营的佟养性,重金请山西的明朝商人帮他们购买火药、聘请火药匠人到盛京,从而帮助满洲人实现了火药自给。

  坐镇西门的淮军第一镇镇帅夏大军以为清军在炮击的时候就会派人填河,但清军却没有一边炮击一边填河,而是等炮击停止后才开始组织人手填河。

  炮击的时候,夏大军用手中陆四给的千里镜看到,有上百名头戴尖盔的辫子兵簇拥一清军大将在观察济南西门受炮击的情况,当时就恨自家的炮打不了那么远,不然百炮齐发,一定能将那辫子兵大将轰死。

  济南的护城河绕济南城一周,河宽五丈左右,水深约七尺。

  六年前多尔衮指挥清军围城破城时,驱使上万济南附近居民背泥填河,后面更是直接于河边斩杀汉民推入河中,方才堆出一条宽二十几丈的“人路”。

  而除了背泥填河,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填平济南的护城河!

  炮击结束后,孔有德部就开始驱使随军的汉人民夫携泥平河。

  城上的淮军也开始抢修城墙。

  随着号角声,五千名已经准备就绪的汉人民夫分成若干队从营中冲出,身上背负的是一袋约四五十斤重的泥土。

  这些来自北直隶地区的民夫们知道他们的填河行为会导致济南城的失陷,但他们却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因为他们不进就是死。

  没有选择。

  为了活下去,五千名汉人民夫如潮水般蜂涌而上,为了给自己壮胆,他们发出啊啊的大叫……跑到护城河边将泥土丢下就回头跑,唯恐跑慢了一步就会被城上的铳子、箭枝射中。

  “放铳!”

  眉头紧皱的夏大军终是下令射杀这些苦命的同胞。

  几百根火铳顿时打响,这些火铳同样也是缴获自清汉军旗石廷柱部的。

  “砰砰”声中,铳子打倒了或在往前奔,或在往回跑的上百名民夫。

  倒地的同伴和身上的血洞让没有被打中的汉人民夫们惊叫起来,可在短暂的骇叫之后,他们却将受伤的同伴抬起直接往河中扔去。

  这是大清兵告诉他们的活命办法——想要早点结束,就得早点把河平了。

  倒下去的人,同样也是填河的工具。

  人命,同泥土一样,没有区别。

  倒下,什么也别怪,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死了几百人的民夫还是疯狂的在背泥,淮军不得不发炮了。

  伴随着炮声,一颗颗实心铁弹从半空落下,然后在地面飞弹而起,快速旋转的实心弹从一个又一个民夫身体中穿过,断肢残壁连着五脏六腑让河畔异常滑溜,不少民夫摔倒在血泊之中。

  填河却仍在继续。

  远处城墙上的炮子可能要命,但未必就打倒自己。后面大清兵的刀却是锋利,不上去的话立即就挥落。

  济南西城护城河前的空地上,就这么上演着一出同胞相残的人间惨剧。

  炮子、铳子不断在民夫当中飞射,有人看到前面的同乡被炮子砸掉脑袋,而无头的身体依旧向前跑……

  清军的大炮也响了,他们一直在等淮军开炮。

  炮击中,十几门淮军的火炮被清军的铁弹掀翻,砸死好几个人。

  淮军的射击仍在继续,第一批五千民夫可能死了有一半时才被调下去,换上来的是又一批准备就绪的汉人民夫。

  同样也是五千人。

  在他们后面还有两批。

  孔有德乐观的认为,最多死上两批人,护城河就能被填平。

  事实上可能也差不多,因为刚才死去的两千多汉人民夫已将护城河填了四分之一多。

  如同刚才负泥的民夫一样,又一轮血肉开始。成片成片的汉人炮灰倒下,鲜血将护城河染的通红,甚至连北门那边的河水都红了。

  一开始的绝望和恐慌导致的尖叫已经渐渐小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只知向前跑的人群。

  不少民夫是被后面的人群直接撞进河的,是故意的。

  为了求活,人性的本能在生死危机前被无限的放大。

  那些被同伴推进河中的可怜民夫们,拼命的伸手扒拉下面的尸体想往上爬,可双脚却好像被水鬼拽住般,怎么也爬不上来。

  就算他们爬上来,也逃不过岸上如下雨般落下的麻袋。

  又一轮过去,护城河填平了一半。

  一条血红的道路从护城河边一直延伸到后方取泥处,所有人的脚都是红的。

  他们的面目要么是狰狞,要么是麻木。

  第三百六十六章 史上独一份的拒降书

  孔有德预备填河可能会死上万民夫,但结果却是只死了五千多人,横在大清兵面前的护城河就被“尸泥”生生填平了。

  从发起填河到结束,大概三个时辰多一些。

  这个进展让清军将领们都是满意,豪格也很高兴,毕竟这些民夫虽然是汉人,但都是已经归降大清的顺民,凭白死了也是损失。

  因为河道突然被堵,护城河出现一面水位陡涨,一面水位奇低的现象。

  不过不管是高的一面还是矮的一面,河水都是通红,水中有不少鱼浮出翻着肚皮,不知道是缺氧还是水中的含血量太高。

  孔有德按惯例派人到城下劝降,一般来说护城河只要被填平,就意味着守军基本没有守住的希望。

  城上的淮军却没有任何回答。

  出于招抚念头,豪格亲自写信劝降,并派士卒至城下射到城上。

  信上除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外,就是告诉济南守军若顽抗大清军,城破之后便如六年前,无论军民,玉石皆碎。

  这是屠城的恐吓。

  “他鞑子以为老子姓夏名大军,就是吓大的?”

  被兴化人称为“夏砍头”的夏大军不会写字,便拉过边上的济南府尹周祚鼎叫他给那鞑子的什么肃王回信。

  “怎么回?”

  周祚鼎有过六次拒降的经历,对如何答复满洲人自有认识,而且知道这位夏帅没文化,因此就是随口问下,真正落笔怎么写是一肚子数。

  不想,这夏帅却是说了句:“辣你妈的逼。”

  “啊?”

  周府尹一愣:你骂我做什么?

  “不是骂你,”

  夏大军见状,赶紧摇头,说道:“你就写我说的这句。”

  于是,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独一份的拒降书出现了,全文就五个字,但却彻底表达了守军宁死不屈的决心。

  “这是什么意思?”

  豪格不太理解淮扬人骂人的话,何为辣,何为逼?

  对方回这么一句究竟是什么意思?

  孔有德大概明白什么意思,因为俗语对那个器官是通称,于是委婉的将大致意思同肃王说了下。

  豪格很气愤,他好心给城中一次机会,这帮淮贼却一点也不买账,真是岂有此理。

  看来还真得如机赛时所说,要和的前提是必须先打疼这帮淮贼。

  其实最好的办法也不是攻城,而是围城,围得城中精疲力竭,围到城中人心惶惶,围到城中断粮。围城的同时派出精锐人马扫荡周围,使被围之城成为孤城。

  这样的话,再攻城就会事半功倍。

  当年豪格的叔叔多尔衮不就是围了济南六十多天么。

  可是,豪格没有时间。

  如果不能尽快拿下济南城,他将面临很大的麻烦,并且肯定比城内的淮贼先断粮。

  该死的淮贼在大清兵来之前就将济南附近百里范围的人畜都迁走了,这使得分兵打粮也无法做到,只能完全依靠后方运粮。而为了保护粮道,豪格也不得不分兵据守后方几座县城,一定程度削弱了攻城清军的实力。

  而且,豪格也急于通过拿下济南向北京证明自己,同时也让淮贼的首领陆四重新回到谈判桌上。

  那么,只能是强攻了。

  清军当天没有发起进攻,因为快傍晚了。

  城中的淮军也没有派人出来偷挖被清军填平的护城河,一来工作量太大,二来清军也一直看着。

  几千具尸体在水中沤着,加之这几天秋老虎天气,味道之难闻可想而知。

  次日,清军继续炮击。

  淮军没有开炮反击,任由清军炮轰城墙。

  中午时分,在清军红衣炮的不断重击下,济南西门一段长约七八丈的城墙轰然倒塌,扬起的灰尘如药子库爆炸。

  城墙倒塌那刻,护城河对岸的清军大营爆发出欢呼声,城内的淮军却是鸦雀无声,似乎已经做好城塌的准备。

  随着几面大旗在风中摇动,一队队披甲的辫子兵从各处向护城河的人桥汇集。

  清军终于发起攻城。

  只是,这次攻城的却并非清军,而是满洲正蓝旗随军的两千剃发阿哈。除了这两千披甲阿哈外,还有三千昨天从淮军炮子、铳子、箭枝捡回一条命的汉人民夫。

  “鞑子是用咱们的人消耗咱们的武器。”

  夏大军恨恨说道,可知道归知道,却是没有办法破解清军这个“阳谋”。

  只要淮军想要守住济南,就不可能放那些同胞进来,那么他们的守城器械就要被这些同胞消耗掉,从而减轻清军攻城受到的打击。

  随着孔有德一声令下,三千名手里拿着清军发给简易武器的民夫在披甲阿哈们的督阵下,如工蚁般顺着护城河上的人桥往清军大炮轰开的豁口冲。

  淮军的火铳和大炮再次打响,清军同时也在炮击。

  民夫和阿哈们如潮水般涌来,不断消耗城上淮军的器械,也不断的倒下,成片的被收割走性命。

  按理这等一边倒的屠杀理当导致民夫和阿哈们崩溃后退,可不知道这些人吃了什么药,还是不要命的往前冲。

  只有七八丈长的豁口很快就被尸体堆满,一个又一个民夫和阿哈顺着尸体往上面爬。

  从高空看去,就好像有人在高处撒了蜂蜜,惹来无数蚂蚁。

  这幕疯狂也让淮军不得不停止铳击,放箭,开始用大量的砖石向下方砸去。

  耳畔清军炮子的呼啸声不绝于耳,不时有垛口被炮弹砸中。

  “倒油!”

  曾和第二镇镇帅左潘安一起爬上宝应城墙、史家荡一战砍死17名官军的标统戚呆子大喝一声,同旗牌亲兵一起用力将已经烧得滚溅的热油倒了下去。

  “嗤!”

  滚烫的热油不分阿哈还是民夫,顺着他们的脑袋往脖子、往胸口流。所流之处,皮肤无一不是瞬间通红,继而破烂,钻心的疼怎么吹,怎么跳,都在。

  一些直接被兜头倒下热油的民夫阿哈的脑袋甚至都“胀”了起来,跟淮扬人喜欢吃的“膘”一样——猪皮用油炸过的样子。

  下方的人群哭爹喊娘,终是受不住,一波波的往后方退去。

  “差不多了。”

  豪格从守军稀落的铳声判断他们的火药不多。

  孔有德点了点头,朝边上的李应元看了眼,后者也不二话,手中红旗一挥,立时一队手持火铳和大刀的汉军从阵中开出。

  第三百六十七章 济南保卫战

  李应元亲自指挥攻城。

  这一次清军不再是以“人海”战术消耗守城淮军的器械,而是在炮击掩护下抵近城墙,利用强大的火铳优势射杀城上两侧胆敢冒头的淮军,同时一队身披双甲的清兵开始抬运豁口上的尸体,为大部队的前进扫清道路。

  清军的铳击很有章程,百人为队,三队一组,轮流发射,密集的铳子压的城上淮军根本没法冒头。

  很多淮军士兵被射中,尤其是那些在塌陷口的淮军因为过于暴露,不少人身子刚刚探出就中铳,连着手中的石头一块下坠。

  标统戚呆子见状将分配给他指挥的两百多铳手全部集中起来于豁口处与清军对射,一方在上面,一方在下面。另一侧豁口上的淮军也将不多的弓箭手组织起来,拼命向下方放箭。

  可是清军的火铳实在太多,因此哪怕淮军居高临下也无法压制清军。城墙下的清军又开始将盾牌举高,那些披双甲的清军在盾牌下拼命的将尸体往外拖,原先堆积到小半个城墙高的尸体一点点的下降,最终豁口的障碍被再次清光。

  负责指挥攻城的李应元立时下令攻城,几百披双甲的清军手执大刀在铳手的掩护下鱼惯而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堵同城墙差不多高的土墙。

  土墙下是密密麻麻的“竹林”。

  “顶!”

  标统万四大刀向前一落,五百根竹篙同时落下,向冲进来的清军用力顶去。

  手执大刀的清军敢死队没想到对手使用的是竹篙,前面的人猝不及防被竹篙顶得大乱,有挥刀劈砍竹篙,有紧握着竹篙面红耳赤、呼吸困难,身不由己直往后退的。

  好在这些清军都是披了双甲,即便顶向他们的竹篙被砍断成为竹枪,也刺不破他们的甲衣。

  可淮军的竹篙太多,顶得清军根本无法站立,几百人在豁口内外被顶得大乱,无法向前攻进一步。

  土墙上的淮军铳手、箭手趁机放铳放箭,大乱的清军不得不匆匆结束这次进攻。

  此次进攻,孔有德部损失了三四百人,淮军阵亡两百余,多是在城墙上被清军铳子击中,及被落下炮子砸中的。

  相关战况很快就报到了豪格这边,得知淮贼于济南城墙后又立了一道土墙后,孔有德立时拿出相应的解决办法,就是将火炮推进豁口外侧轰塌淮贼的土墙。

  机赛时提出为何不用红衣炮轰塌土墙,孔有德说有济南城墙挡着,红衣炮的炮子没法打过去。又说土墙不是砖墙,不需动用红衣炮,只要几十门轻炮就可以。

  准备了一番后,清军于下午再次开始攻城。

  这一次仍然是由孔有德部负责,满洲大兵观战。

  孔有德仍让李应元指挥,在李应元的指挥下,一千名铳手、一千名大刀兵同时进攻。

  又有一千名铳手继续上午的战术,用轮流发射密集铳子的办法压制城墙上的淮军,这个手段经实战检验是很成功的,可以确保砖墙上的淮贼无法干扰由豁口攻进去的清军行动。

  果然,在清军火铳的打击下,淮军竹篙队不得不退下。与此同时,四十多门几百斤重的铜炮被清军拉过护城河运到城墙豁口外。

  城上的淮军意识到清军要干什么,但却无能为力。

  清军很快开始对着城后的土墙炮击。

  果如孔有德所说,土墙不及砖墙,在清军的持续炮击下,相继出现坍塌。

  有一段土墙塌陷时,不幸将退下来的一队竹篙兵活埋,致死数十人。

  “杀!”

  土墙的坍塌让清军士气大振,在灰尘和硝烟中向前冲去。只是很快,却有惨叫声传来。

  “啊,我的脚!”

  好多清军一边惨叫,一边抬着脚在那跳来跳去,好像地上有咬人的毒蛇。

  原来挡不住清军的淮军在后撤时往地上撒了无数铁蒺藜,这些用来对付骑兵的武器让攻上来的清军根本无处落脚。

  他们的脚掌再厚也不及马蹄厚。

  有的地段倒是没有铁蒺藜,可地上却密密麻麻扎着一根根削尖了的竹桩、铁钉,就跟刀山一样,密集的让人看着都心惊。

  一些地方则有规则的挖了陷洞,清军要是踩落,瞬间就被扎个透心凉。

  有的清军则是被地上的绳子绊倒,然后被各式机关扎透。

  这就是淮军都督陆四宣称的“立体防御”,这个“立体防御”的要素就是发动淮军将士的想象力,军官们鼓励士兵想出可以制敌的办法,不管什么办法只要试验之后有效,就立即采用部署。

  一个清军参领就是被猎户出身的一个淮军设置的“机关”给吊在了土墙上。

  有的地面看起来很平整,脚踩上去后也顶多就是个小凹坑,可就在那凹坑中,却藏着一个个捕兽夹,甚至是捕鼠夹。

  这不仅是淮军的济南保卫战,更是中国人民反抗外敌的全民之战。

  只要能打击敌人,不管什么法子,都是好法子。

  济南城墙和土墙中间上百丈空阔地带,因为灰尘和硝烟缘故让人难以看清脚下,越来越多的清军双脚被刺破,有的甚至被活活钉在那。被捕兽夹夹中的清军更是疼的满头大汗,抱着被铁齿夹住的腿脚哀号不已。

  没有坍塌的土墙上则有淮军将大量生石灰往下洒,一包包的直接划开大口子扔下去,然后又往下面倒水。

  漫天掉落的石灰让清军的视线和呼吸变得更加困难,而那生石灰遇水之后不但产生高温,更产生一股刺激性气味,呛得下面的清军连咳嗽都不能,置身其中俨如火锅之上的蒸笼。

  “撤,撤,快撤!”

  清军顶不住了,他们于石灰浓烟、泥土灰尘和硝烟中寻找后撤的道路,可眼睛睁不开,呼气上不来,很多人不是被地上的铁蒺藜扎住脚,就是被高温的石灰烫得满地打滚,导致身上全是血洞。

  率军攻城的孔有德部副将、广宁人全节的眼睛被石灰呛到,没等他去揉眼睛,土墙上一桶水就倒了下来。

  全节的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被水浇到,眼中的石灰立时就在他的眼睛中发热起来,活生生的将全节的双眼给烂透。

  一些清军被周围人的惨叫吓的不敢动弹,空气的难以呼吸却注定他们必须跑,要不然必死无疑。

  一些清军开始咬牙将同伴推倒在地,成为他们活命的踏脚板。

  城外护河城对岸的清军大营,豪格等满洲将校却什么也看不到。

  第三百六十八章 缐国安的困惑

  随着最后一个辫子兵仓皇从豁口逃出,坍塌城墙后就再也见不到一个站着的辫子兵了。

  不须下面回报,豪格和孔有德也知道这一次进攻又失败了。

  负责指挥的李应元咬牙切齿的从“人桥”退回,损失在城中的汉军可是他的嫡系人马。

  暂时还没法统计损失人数,但从那些溃兵惊恐的狼狈样子便能知道怕是死伤不少人。

  可惜,即便清军仓皇撤退,城内的淮军也没法趁势冲出抢夺他们运过护城河的大炮。

  城外清军的火铳太多,太密。

  成批的清军披甲兵在铳手的掩护下从豁口相互搀扶退往“人桥”,一些人还是一边柱着刀矛,一边跳着脚撤出来的。

  能逃出来的就算受伤也是轻伤,逃不出来的现在就算没伤也活不了。

  孔有德的部将孙龙带了一队汉军在桥畔接应。

  豪格同孔有德都是有些难以理解,明明济南城墙已被己方大炮轰塌,里面的守军按道理应该是如鸟兽四散才是,怎么还能组织起来击退己方攻势的。

  “莫非陆贼也在城中?”

  除了淮贼首脑陆四在城中外,孔有德想不到别的解释。因为莫说这帮淮扬河工出身的土寇,就是明军正规兵马在城塌后也很难组织反击,即便巷战也不过是大清兵一边倒的杀戮。

  孔有德印象中明军同清军搏杀最厉害的一次巷战是高阳之战。

  这一战明大学士孙承宗带领子孙二十余人同高阳军民在城破之后还坚持与清军巷战,最后全城军民连同孙家一同殉国,但此巷战也不过是让大清兵多折损了两百多人而矣。

  眼前这座济南城,却已经让清军损失了上千人。

  孔有德很自然的想到了前不久巴哈纳全军覆没的马官屯之战,当时他和部将们一致认为是巴哈纳轻敌被淮贼以数万人马围困,这才导致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现在看来,可能淮贼的战斗力要比一般土寇要高,不排除其中有类似顺军三堵墙骑兵的精锐,甚至可能有部分明军参与其中。

  要不然,巴哈纳他们不会被打得连一个逃回报信的人都没有。

  有一定数量的精兵,外加首领陆四也许就在济南城中,如此就可以解释进攻失利的原因。

  俗话说烂船还有三斤钉,要是淮贼这么不经打,城墙一塌就被破城,那巴哈纳他们死的才叫冤枉。

  “贼颇精明,知仅凭城墙难挡我大清火炮,故而于后方再修土墙,于当中再设防御……”

  缐国安有不同看法,结合退下来兵将描绘的城中情形,他认为淮贼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依靠济南城墙对抗大清兵,而是将济南全城打造成了战场。

  即处处设伏,处处陷阱,利用他们对济南城的熟悉将大清兵拖进城中,从而利用提前部署好的防御工事同大清兵对耗,进而不断杀伤大清兵。

  “淮贼不过土寇,他能有多少兵马与我们耗?”

  孙龙质疑缐国安的看法,这种战法听上去可行,但却要守城的兵马都是精锐,人数还要多,且个个有死战不退的决心才行。

  要不然,墙一塌,这帮守军就会自乱阵脚,瞎跑起来。从前攻破的明朝城池哪一座不是这样。

  “城内贼兵数量恐不低于三万。”

  战前,清军观察过济南四门,得出的结论守军不会低于万人。缐国安却说城内可能有三万以上人马,这和战前估计的兵马差出两万人来,肯定要让孔有德吃惊。

  孙龙眉头微皱,道:“就算贼有两三万人,又怎敢和我军巷战?我军刚才因不知城中实情吃了小亏,他淮贼后面难道还能占这便宜?”

  缐国安明白孙龙的意思,只要清军全力攻城,不留后手,真满汉军一同上阵,淮贼机关再多,可大清兵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最大程度让淮贼的防御工事发挥不出作用,已经突进城中的清军怎么可能让淮贼翻盘。

  毕竟,双方的实力差距摆在这。

  田各庄一战,缐国安自己不就是只带千余官兵凭借火铳、火炮优势硬杠了淮军数千骑兵的攻击么。

  再说,如果淮贼真的很能打,他们也不可能搞什么坚壁清野,让清军直达济南城下的。

  坚壁清野这个战术实际对于守卫一方的伤害更大,破坏也更大。

  只有不得已,才会采取坚壁清野。

  因为,事后想要再将这些地区恢复过来,没个十几二十年是想都不用想,甚至一两代人都未必能够。

  清军沿途可是看的明白,连茅草屋都被淮贼烧光了!

  坚壁清野到连口水井都不给对手留,表面是摆明淮贼抵抗的决心,侧面却也可以说是淮贼害怕的要死。

  缐国安突然道:“王爷,我担心淮贼可能根本不在乎济南。”

  “什么意思?”

  孔有德不解。

  “末将的意思是说济南是个诱饵,甚至山东都是诱饵……”

  缐国安接下来的见解很是有点危言耸听,他认为淮贼打一开始就不是想占领山东,而是要将山东变成糜烂之地,让大清即使占领山东也无法得到鲁地的钱粮人口,这样对于才占领京畿同北直地区的大清而言,是很难继续发动灭亡中国战争的。

  没有钱和粮食,八旗将士再骁勇善战,也无法西征南讨。

  孙龙笑了起来,缐国安说的太荒唐了,淮贼真要打着将山东变成赤地的主意,他大可直接四下烧杀抢掠,把山东百姓要么杀掉要么掳走,何必在济南这座省会留驻数万人马同他们对峙呢。

  济南城越是坚守,就越说明淮贼重视这座城。

  而只有淮贼想占据整个山东,他们才会把精锐放在济南这座鲁地的腹心之城。

  “这个……”

  缐国安的逻辑同孙龙的看法显然冲突,眼面前的淮贼坚守济南也间接证明他的看法不对。

  所以,淮贼还是想要占领山东的。

  不在乎济南,又在此地留下精兵防守,打的还这么顽强,到底为的是什么?

  缐国安一时之间真的有些摸不透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天降大任,必先神圣

  “死了的拖出来割了首级,尸体拖到土墙坍塌处堆土,没死的补一刀!”

  “抓紧些,鞑子等会说不定又上来了!”

  “小心地上,别把自个扎了!”

  “……”

  标统万景一边呼吼着,一边扑头上的灰。

  他那头上是又黑又白,黑的是泥灰,白的是石灰。脸看着就像南都附近溧阳煤厂挖煤的工人,黑的不能再黑。

  “把咱们受伤的兄弟都送到医所去,实在不成的……补一刀,把牌子收好,回头按地址给他家人发抚恤。”

  对身边的旗牌亲兵吩咐几句后,万景扑了扑身上的灰,站起来时看到头顶上有个辫子兵头朝下,双脚被一根绳子系着正在晃荡。

  因为长时间被吊着,这个辫子兵的脑袋可能充了血,脸看起来跟个猴子屁股似的。

  “上面的,把人放下来!”万景朝土墙上喊了一声。

  “哎!”

  一脸土的沧州人二宝探出头来应了一声,他是自愿留下参加淮军的北直民夫,在老家还是个挺有名气的猎户。

  将那清军参领吊起来的陷阱就是二宝弄的,原以为能吊个兵,没想到吊上来个官,这可把二宝乐得不轻。

  就这参领至少能让二宝领十五两银子赏,搁他在老家得打多少兔子、野鸡才能挣来啊。

  那十五两还一分不扣!

  加入淮军的时候,人淮军就带他们这帮新兵去北门看了,一船船的银子往济南城运,上面说大都督为此次济南保卫战准备了一百万两银子,有没有本事拿,能拿多少,就全看各人造化了。

  究竟有没有一百万两,二宝他们肯定不清楚,但他们知道淮军说话是真算数的,因为那些不愿意参加淮军的同乡真拿了盘缠和干粮回去了。

  不过听淮军的老兵说,这些银子是圣人家的。

  哪个圣人,二宝没搞明白,但潜意识却把这个圣人骂了一通,认为是个狗屁圣人。

  这世上哪有圣人搂银子的。

  因为刚才忙着和同伴抢救被土墙掩埋的淮军,二宝没顾得上他的“战利品”,听到下面当官的在喊,赶紧从墙上拿了把刀朝绳子砍去。

  结果被吊的那个汉军参领直接脑袋落地,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不动弹了。

  再一瞧,脖子直接扭断,整个脑袋不是同身子一起朝下,而是身子趴着,脑袋朝上。

  那死的叫一个惨。

  地上,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那,不过不是脑袋被冷却的石灰包裹,就是腰身粘满石灰。

  “我叫你把人放下来,没叫你把人弄死啊!”

  万景还准备审一审这个辫子兵的军官,没想人直接给弄死了,又气又急,见那辫子兵军官落地时有个铁牌掉出来,上前捡起看了,刻着金州李养性几个字。

  “小的没听清楚,小的该死,该死……”

  从土墙上顺下来的二宝吓得只知道赔罪,生怕标统大人责罚于他。不过那标统看过这鞑子军官的铁牌后就走了。

  瞧着人走到镇帅那里,二宝松了口气,四下一瞅,赶紧跑到摔死的那个鞑子军官边上,见脖子好像断了便伸手拽首级,结果没拽动。

  骨头断,皮没断,连着筋呢。

  二宝之前杀过野猪,宰过山猫,但真没杀过人,所以在那磨蹭了半天才咬牙拿刀开始割起这鞑子军官的首级来。

  没办法,淮军这边核验军功领赏银需要核验首级。

  因为生手的缘故,二宝割了半天也没弄下这鞑子军官的脑袋,倒是弄了一身血。

  最后还是旁边的一个淮军老兵实在看不下去,过来帮他一刀斩断,将脑袋丢给二宝。

  淮军有个好处,就是严禁士卒抢功,该谁的就是谁的。谁要是抢同伴的军功,被查出来后严重的甚至要砍头,叫人知道了也没法在淮军再呆下去。

  当官的一天到晚就跟下面人讲什么荣华富贵、王侯将相凭自个双手去挣!

  只要不怕死,将来弄个万户侯就不是梦想。

  除了给士兵们灌输富贵要靠自己的理念,当官的还鼓励士兵们要敢想敢干,说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其它什么屁话、废话,这当官的是一句也不说。

  反正把个才加入淮军的二宝弄得是热血沸腾,他倒没有当王侯的梦,就是有个回家做土财主的梦。

  现在,距离这个梦想已经跨越了一小步。

  十五两银子,在他老家沧州能买三亩上等好田呢。

  ……

  “都督真是料事如神,知道光凭城墙挡不住鞑子。”

  站在城墙上的夏大军看着被清军又拉过护城河的大炮,眼中露出一丝遗憾。

  “鞑子的火炮是厉害,这么大一座城墙竟然挨不过半天。”

  升任淮军炮队旅帅的福建人洪宝望着那一段被轰塌的城墙有感而发,如果不是淮军提前在砖墙后又堆了两座土墙,设置了各种防御工事,清军说不定就破城了。

  “想不到鞑子竟然有这么多炮,这往后守城就得用些心思了,再跟从前一样光指着城墙,还不叫鞑子一一破了。”

  说话的是炮队“顾问”郑庆远,他并非淮军的“在编”军官,而是因为淮军与郑家的协议交换来的。

  当初淮安府尹郑标代表淮军同郑家谈判时,除了要求郑家提供火炮和火器外,就是再派几十名懂炮的帮助淮军建立炮队,充任教官。

  郑庆远就是这支郑家教官队伍的带头人,现在挂着淮军标统衔。

  “都督当初说清军可能一天就轰塌济南城墙,事实上人家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

  洪宝是用福建话同郑庆远说的,后者点了点头,这个速度和攻击力度让他这个跟葡萄牙人学过两年炮的老炮兵也震骇。

  “都督以前是不是同鞑子打过仗?”

  郑庆远有些好奇,要不然都督怎么知道鞑子的炮这么狠的。

  洪宝不知道,夏大军却知道陆四肯定没和鞑子打过仗,因为他是打小看这小同乡长大的。

  以前看着也真是普通,就去年跟他们出来挑河后突然就变了一个人。

  夏大军记得自己在兴化清乡时,陆文亮从盐城去扬州经过兴化的时候,还跟他说过觉得这堂弟越来越陌生,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陆文亮甚至还怀疑自家弟弟被什么人给附了体。

  当时听这话,夏大军咧嘴一笑,还打趣文亮说你是见不得兄弟比你这大哥能干吧。

  现在想想,也真是怪事。

  一个什么都不会,也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后生,怎的就变成这等英雄了。

  或许,这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使其神圣吧。

  第三百七十章 以人命换胜利

  经过一夜的左思右想后,缐国安意识到自己思维最大误区在于他始终认为淮贼计较的是山东得失。

  占领也好,放弃也好,着眼都是山东于大清的作用,却忽视淮贼如果计较的根本不是地盘,也不是钱粮,而是他们这些大清兵呢。

  这个问题在脑海中浮出以后,缐国安就感觉喉咙好像被鱼刺卡住,万分难受同时也很是心惊,更加困惑,不知道淮贼究竟在济南布了一个什么样的局。

  这些日子,派出去的探马最远有百里之地,但都没有发现淮贼骑兵踪迹。

  有一队探马在东南方向的济阳一带发现几十个躲藏的村民,可这些村民对淮贼动向也是一无所知。

  前一阵经常袭击运粮队的淮贼骑兵也销声匿迹,不见踪影,这些反常再同济南城内淮贼的部署一结合,缐国安敏锐觉察到淮贼似在将济南作为诱饵迫使清军主力进行旷日持久的攻城,而另有一支强悍人马躲藏在某处,只等清军在济南城下撞的头破血流时再一鼓作气杀出。

  越想越惊的缐国安将自己的判断禀报了孔有德,孔有德听着有理,没有耽搁立时又将此事告诉了豪格。

  “爱塔是说淮贼想吃掉本王?”

  豪格不相信,不是他愚蠢,而是以八旗的野战能力,莫说几万乌合之众,就算是几万明军都不可能撼动他。

  而且不管淮贼的意图是什么,他也必须拿下济南城。如果他拿不下济南城,哪怕没有什么损失班师回去,他那位好叔叔也一定会让他重新失去自由。

  连土寇都平定不了的肃王在满洲将士心目中的份量,也必将一落千丈。

  所以,不管淮贼有多大的企图,济南也必须拿下。

  在豪格的大帐中,满洲将校同孔有德麾下的汉军将领们再三讨论后,拿出了一个新的进攻方案。

  这个方案的重点在于火炮。

  从九月初六开始,孔有德就调集了所部将近五百门火炮继续炮击济南城墙。

  炮击的重点是被炸塌豁口的两侧。

  不断的炮击下,豁口两侧没有倒塌的城墙不断下塌。

  三天后,济南西门两里长的城墙竟被清军的大炮炸塌了三分之一。

  远远看去,就好似济南城墙被人硬生生挖走一段。

  将近一里长的城墙坍塌后,后面的土墙一览无遗的暴露在清军视线之中。

  没有了前方砖墙的遮挡,清军的火炮便能直接在护城河对岸炮击土墙。

  在孔有德部炮兵不惜药子的轰击下,土墙多处坍塌。

  初十,清军发起强攻。

  总计六千多名清军参加了这次进攻,其中有正蓝旗甲喇章京硕兑率领的600名满洲大兵,人皆双甲,持盾。

  有数十名满洲兵是从前的红甲摆牙喇兵,汉话叫红甲护军,是八旗各旗主的直属侍卫亲军。

  汉军方面,孔有德部将缐国安、李应元各指挥两千人,另外是一千多名随军的披甲阿哈。

  这次攻势可以说是豪格手头能够动用兵马的极限。

  数轮炮击后,进攻的号角声吹响。

  军旗摇动之下,数千清军顺着护城河上的“人桥”向看似豪无遮挡的济南西城涌去。

  披甲阿哈在前,汉军在中,满洲在后。

  淮军顽强抵抗,坚守一线的是标统戚呆子指挥的两千余将士。他们依靠坍塌城墙形成的数处“高地”利用火铳、弓弩打击清军。炮队旅帅洪宝也将手头仅有的十几门虎蹲炮用在第一线。

  双方很快对射,伴随密集铳子、弩箭,不时有士兵倒地。

  在付出两百多披甲阿哈的损失后,清军的人潮同坚守的淮军撞在一起,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肉搏。

  因为装备的落后,以及清军人数的众多,第一线的淮军渐渐不支,戚呆子指挥所部边打边撤,清军则步步推进,不再同上次一样莽撞涌进,导致淮军的防御工事大打折扣。

  冲在前面的披甲阿哈不少人手中拿着用以清理地面铁蒺藜的工具,这种工具柄是木制,下方是一块长方形的木板。

  使用者只需将这工具平放在地面往前推,就能让淮军在地上撒落的铁蒺藜被推到一块,从而给后方的清军清理出一块安全的攻击地域。

  不过还是有很多披甲阿哈被铁蒺藜扎中,还有很多踩中各式陷坑,可这些披甲阿哈本来就是替主子们“趟平”道路的。

  孔有德部将孙龙率亲兵击溃当面淮军一营守军,打开北侧缺口,大量清军随之涌入,继而向另外方向的淮军包抄。

  眼看戚呆子部要被清军合围,标统万四率部增援,彼此互不相让的他们,就在倒塌的土墙前方上演惨绝的人命大战。

  炮声、铳声、爆炸声从未停歇过。

  弥漫战场的黑烟令得远处根本无法看清战局,只知喊杀震天。

  越来越多的披甲清军涌入济南城中,那些满洲兵尤为悍勇,淮军渐渐处于下风,但让清军意外的是,这西门后竟然还有一道土墙。

  土墙后面,淮军镇帅夏大军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前方是五百名手持大刀的披甲大汉。

  “活下来,拿钱;死了的,寄回家中!”

  “都死了,我上!”

  夏大军手中拿的不是长刀,而是一把铁锹。这把铁锹还是他在运河边杀官军时使的。

  “弟兄们,跟我上!”

  远在泰州的沈瞎子侄子沈三元一身铁甲,长刀一扬,带头从土墙下的门洞冲了出去。

  这五百淮军当中有第一镇的镇属旗牌亲兵,可以说是第一镇最精锐的人马。他们的参战立时就遏制住了清军的攻势,双方近万人在里许长的战场厮杀在一起。

  敌我双方的混战让淮军的炮队没办法开炮,只能眼睁睁看着。

  炮队教官郑庆远摇头道:“夏帅,这般打下去,咱们恐怕撑不住,辫子兵贴近了打比咱们要狠。”

  “再狠,他能有多少人?”

  夏大军的脸抽了抽,“我第一镇就是死光了,只要能杀他一半人,这仗,我们就赢了。”

  郑庆远愣住:第一镇拼光了,这仗怎么就赢了。

  “夏帅说的没错,”

  炮队旅帅洪宝叹了一声,“我们就是拿人命换胜利。”

  第三百七十一章 济南鏖战

  夏大军不是不心疼他的第一镇,但他没有办法。

  领命坚守济南城的那刻,他就知道等待第一镇的是什么。

  他那同乡陆四在离开济南前对夏大军说了最后一番话。

  “没有援军,你要死了,回头我肯定把你骸骨弄回老家葬了,不让你做孤魂野鬼……不过你最好在下面给我打个前站,保不准哪天小四子也下来了。”

  “阎罗王的反,不好造。”

  夏大军闷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目送从小看到大的小四子上马消失在东方的天际。

  济南城的守卫兵力连同北直民夫和济南绿营改编的两个旅将近两万人,但能战之兵大概六千左右,都是原先第一旅和第二旅的老底子,不过这六千人的能战是相对于明军,而非清军。

  其余人马要不就是在徐州收编的刘泽清降军,要么就是北上沿途加入的顺军游兵和土寇。

  看上去,第一镇多达一万五千人,实际还不如没有改编前的三个旅能打。

  被抽出第一镇的那个旅是弹棉花出身的谢金生旅,现在第五镇张国柱手下当副将旅帅。

  两个新编的旅,一直是由徐和尚指挥负责济南城墙加固和工事修建,让他们在城墙上协助防守是没有问题的,但要让他们拿起武器同清军面对面的生死搏斗,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所以,夏大军真正可以依靠的就是他那六千人的老底子。

  幸运的是,清军的兵力同样也少,虽然豪格和孔有德是在济南东西二门同时扎营,但开战以后攻击的目标却是西门,这就使得夏大军可以将能战的兵马大半放在西门。

  沈三元带着第一镇最精锐的五百旗牌兵杀上去后,暂时挡住了清军潮水般的进攻,将淮军的防线稳定在第二道土墙前大概百丈的距离。

  阵脚一稳,淮军于土墙之间修建的防御工事就开始发挥作用,第二道土墙上的淮军铳手和弓箭手也在不断放铳(箭)射杀清军,但是如热油、滚木、石灰这样的防守器械却是不敢使用,因为极容易误杀(伤)自己人。

  攻势被迟滞的清军一面继续以精兵突击,一面巩固已经占得的城中地盘,使用大量火铳阻止淮军夺回失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济南城已经被攻破,现时进行的是巷战。

  不过这个巷战没有巷子。

  如果不是近三个月持续不断的训练,以及对城墙被轰破后进行的各种战术演练,使得第一镇上下人人做好城破的准备,恐怕已经崩溃瓦解。

  战况不断的被报到心急如焚的豪格这里。

  豪格不能不急,如果这次他压上几乎所有筹码的攻城战还是不能夺下济南,那他肃王就将面临夺位之后的最大危机。

  济南城中的淮贼看上去没有援军,可他肃王同样也没有援军。

  沉默之后,豪格当即立断,将他手头的最后筹码压了上去。

  满洲正蓝旗议政大臣机赛时亲自带领1500名真满洲兵入城作战。

  偌大的清军大营中,剩下的满洲兵已是不到五百人。

  孔有德实在是抽不出兵力来了,因为再抽就只能抽炮手了。

  ……

  让人意外的是,清军中攻杀最厉害的不是孔有德的汉军,也不是满洲兵,而是那些披甲阿哈。

  阿哈们的作战之勇猛,不仅让淮军动容,也让清军为之震骇。

  很多阿哈为了能让后面的主子安全通过淮军的陷坑,不惜自己的生命直接用身体去滚淮军的铁蒺藜,将自己扎得浑身都是血洞的同时,还挣扎着用双手去搂身边的铁蒺藜,或去拔那些竹尖。

  这些十几年前、乃至几年前被满洲人披到关外的汉人,现在却是比满洲人还要满洲的辫子兵。

  因为阿哈们同样是剃发蓄辫,所以一度让当面的淮军以为他们是满洲人,要不然哪来这般狠劲的。

  淮军这边,在军官们的带领下依托第二道土墙和清军殊死搏斗。

  后方土墙下的门洞子里,镇帅的棺材清晰可见。

  有很多士兵看到他们的镇帅就站在棺材边上,左手搭在棺材盖上,右手则提着一把铁锹。

  门洞子前方倒着十几具尸体,脑袋一颗没有,无头尸体穿的却是淮军兵服。

  “真满兵!”

  “挡住他们!”

  混战中,万四发现了一支同其余辫子兵不同的清军在向门洞子那边突击,知道可能是真满洲兵,但他四周都是清军,无法抽身带人阻击。

  沈三元也看到了那支横冲直撞、不断往里突的清军,立即带着手下几百披甲精兵冒着清军铳子硬扛了上去。

  大刀挥舞中,双方将士不断惨叫倒地,但明显是那些披双甲的满洲兵占了上风。

  曾在高邮史家荡之战负重伤险些死去的沈三元发了狠,双眼通红的带着部下拼死抵挡。

  一个满洲军官被一身铁甲的沈三元撞翻在地,同时摔倒的沈三元重重压在这个满洲军官的身上,将对方压得喷出一口血来。动弹不得的满洲军官却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沈三元,没有半点屈服害怕的意思。

  沈三元二话不说伸出右手戳向这满洲军官的右眼,硬生生的抠出对方的眼珠,疼得这满洲军官捂着眼睛不住哀号。

  然而站起来的沈三元还没来得用刀结果那没了右眼的满洲军官性命,一支羽箭就向他飞来,不偏不倚的射在他的咽喉偏左的部位。

  “标统,标统!”

  发现标统中箭的沈部士兵惊呼起来,几个人同时上前护住标统。

  “我……”

  沈三元想说话,可喉咙却疼得厉害,继而就觉自己的脖子好像漏气。他用力推开挡住自己的部下,跌跌撞撞的提刀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痛苦的停了下来,单膝跪在地上,朝四周的部下使劲喝了一声:“我不行了,你们别管我!”

  说完,猛的从喉咙中拔出羽箭,反手再次扎进自己的脖子。

  另外一条腿也同时发软跪了下来。

  身子却是没倒。

  昂起的脖子渐渐一点点向下垂落,最后一动不动。

  第三百七十二章 佛爷度你一程!

  “我怎么跟沈瞎子交待?”

  夏大军目睹了爱将沈三元将羽箭插进自己喉咙的那一幕,他的心颤了一下,喃喃一语后,便将视线重新投回正在突进的清军阵线当中。

  沈三元的阵亡让其部淮军将士悲痛同时,阵脚也为之一乱。

  当面正蓝旗甲喇章京硕兑趁机指挥所部满兵猛攻,数十名红甲护军如羽箭的箭头般直往前面突,竟一下往前突了数十丈,搅得淮军大乱。

  “妈的。”

  夏大军提起铁锹就要走出门洞,一只手却拽住了他。

  回头一看,是徐和尚。

  “都督说过咱们淮军是队官死了营官上,营官死了标统上,标统死了旅帅上,死到最后才是你这个镇帅……你官大,还是我先上吧,阿弥陀佛!”

  徐和尚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穿的也很奇怪,铁甲外面竟披了个袈裟,而且脑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剃光了。

  “开元寺秃驴的,说是老祖师传下来的木棉袈裟,价值不菲,我瞧着怕是真值钱,便跟寺里的秃驴借来穿了,嘿,你知道的,我这人信菩萨,见着跟菩萨有关的好东西,不弄来心里就痒。”

  徐和尚有些炫耀的将袈裟往前一扯,让夏大军摸摸料子是不是不错。

  夏大军没好气道:“你不在东门守着,跑这边来干什么?”

  “东门连鬼都没有,我不到你这儿去哪?”

  说完,徐和尚朝门洞外瞅了眼,“赶情鞑子全到你这边来了,正好,有些日子没杀人了,你看着,我过去露两手。”

  “东门那边怎么办?”

  夏大军眉头微皱。

  “你这边丢了,还有东门什么事?”

  徐和尚说完抽出自己的长刀,朝身后带来的800精兵一扬手,当先往外走去。

  走了没几步却停下来回头对有些发愣的夏大军道:“有件事你得记下。”

  “什么事?”

  徐和尚咧嘴一笑:“我还欠黄昭和杨祥各三百两银子,回头你帮我还了。”

  “噢。”

  夏大军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了句,“你小心点,别被烧死。”

  “噢。”

  徐和尚也点了点头,转身提刀就朝冲杀最狠的一群辫子兵冲了过去。

  当面满洲兵被披着袈裟冲出来的徐和尚弄的有些发愣,不知道这尼堪究竟是贼将还是贼和尚。

  念头还在脑海中盘旋时,双方就如两股洪水对撞般,撞在了一起。

  “吃你佛爷一刀!”

  身披木棉袈裟,如有菩萨相助的徐和尚双手持刀斩向当面一满洲兵,那满洲兵面色疾变挥刀提上格挡,双刀交错但听“咣当”一声,满洲兵手腕如被铁锤击中,巨震之下酸疼难耐,整个人往后连退三步,瞬间意识到这尼堪贼将乃是个劲敌。

  好在身为红甲护军的他也是本领高强,不待喘息便持刀扫去,可那怪模怪样的尼堪贼将却已经刀朝他胸前砸来。

  不是刀刃,而是刀背!

  “佛爷度你一程!”

  徐和尚额头、脖子青筋突起,巨力挥动大刀斩下的样子同他身披袈裟的模样格格不入。

  “咣当”一声,红甲护军双眼瞳孔猛的放大无数倍,胸口如被万斤巨石砸中,疼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就好像五脏六腑全都放错了般。

  “双甲!”

  见这满洲鞑子在自己一刀之下都不倒地,徐和尚这才注意对方是套了两层棉甲,不由大吼一声双手格刀再次朝这满洲兵额头砸去。

  仍是刀背!

  这一砸,那红甲护军就觉脑袋也被巨石砸中,时间如静止般,继而耳畔嗡嗡不已,再之后鼻子、耳朵、嘴巴、眼睛都在往外冒血,整个人摇晃几下仰头就倒。

  “杀!”

  两击砸死一个满洲兵的徐和尚大刀一扬,身后数百精兵受此激励,纷纷呐喊着向对面满洲兵扑去。

  其余淮军将士更是为之鼓舞,原本已经斜向清军的天平又被一点点扳回来。

  门洞子里的夏大军也是吃惊,几时这徐和尚变得如此凶猛了,跟那说书的说的花和尚倒有的一比。

  莫不成在棺材里睡觉能让人脱胎换骨?

  夏大军下意识的瞄了下给自己准备的这口棺材。

  “三个!”

  已经接连砍死两个满洲兵的徐和尚径直破开了另一满兵的双层棉甲,然后狠狠的从他肚中斩过。

  刀刃划出那刻,那满兵肚中肠子和着血水以及其余脏器落了一地,好像牛羊牲畜被开肠剖肚般。

  “啊!”

  满兵惊恐欲绝的抱着自己被剖开的肚子,每一次大口呼吸都能看到已经掉下来的肺叶在一涨一消。

  “杀!”

  数千淮军将士爆发阵阵喊杀声,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当面清军。

  震耳欲聋的铳声响起,却是孔有德的部将缐国安见势不妙,组织所部铳手向着前方淮军放铳。

  铳声中,淮军将士倒下一片,也有数十名孔部汉军被自己人击中。

  硝烟立时弥漫,淮军的反击为之一挫。

  门洞中,突然有上百头骡子哀嘶着冲出来。

  骡背上挂满很多坛子。

  这些吃疼的骡子冲出来后就往前冲,撞倒了淮军,也撞倒了清军,在人群中四处乱奔。

  狂奔过程中,骡子身上的坛子不时跌落摔在地上,里面竟然是火油。

  清军发现了骡子身上的不对劲,他们大呼小叫的想将骡子拦下来,可骡子太多,拦得住这头拦不住那头。

  一些淮军将士更是直接用刀去砸经过身边骡子身上的坛子,使得火油随着骡子的奔跑倒得到处都是。

  “放铳!”

  缐国安焦急的命令中,几头骡子在铳手前方扑腾倒地,火油坛子碎得到处都是。可有些中铳的骡子却没有倒下,而是继续向他们冲过来,被火铳打得都是洞眼的坛子如漏气的水壶般,不断的喷洒着火油。

  第二道土墙上有“嗖嗖”声响起,继而几道红色的烟花在半空炸开。

  看到这红色烟花弹,正与清军鏖战的淮军将士们立时向后方飞撤。

  有的淮军将士却因为与清军贴得太近来不及撤,只能咬牙继续与那帮辫子兵死战。

  徐和尚没跑,在土墙上火箭还没射出前,就摸出火折子扔在了前方的火油上。

  瞬间,一道火柱升腾而起。

  城墙上无数火箭同时射下。

  火焰从战场的各个角落着起,继而变成一片火海。

  火海中,哀号的不仅仅是清军,也有淮军。

  第三百七十三章 自己的债,自己还

  当初淮军在都督陆四带领下从盐城北境百里奔袭安东时,时为标统的麻三在城中被郑泰所率的福建铳兵所阻,一气之下竟将所部“易步为骑”代为脚力的三百多头骡子尾巴点了驱往冲击福建铳兵,结果一举冲乱福建兵,生擒了明漕运总督路振飞、副将郑芝豹等人。

  这个与火牛阵很相似的战法被一群大字不识一个的淮军将领津津乐道,更让麻三得到了淮军名将的美誉。

  夏大军就将这事给记在了心头,并且在济南上演了安东火攻。不同的是,麻三是直接驱骡子硬冲,夏大军却是使用了大量火油。

  火油是高邮商人骆永年替淮军采购的,据说是陕西延安一带产的,又叫石脂水,遇水不灭,除边军有作为守城使用外,多是卖到京师、江南等富裕地方供民间照明使用。

  不过因为兵荒马乱,陕西现在又被顺军占据,所以骆永年不可能大规模采购,只能通过几个中间商前后购得大概一千坛左右,花费不到三千两,除去中间商的一半利润,算下来一坛三十斤重的火油才几十文钱,便宜的很。

  陆四让骆永年买火油,原本是准备发起渡江战役时用于焚毁郑鸿逵水师战船的,却被夏大军都要到了第一镇。

  当时陆四还问夏大军要火油干什么,夏直接说火攻。

  陆四噢了一声,就批了条子让后方将火油通过运河运到济宁,之后又用马车送到济南。

  这还是七月份的事,当时潞王已经送到南都,所以渡江作战已经没有必要。

  时隔两个多月,这批火油终于被夏大军用上了。

  在决心用火攻前,夏大军一直犹豫要不要用火油,因为一旦使用火油,很可能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而且要想达到火攻的效果,他手头这一千坛火油就得全部用上,不然火势不够,形成不了一条火带,那杀敌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所以,不到最后,夏大军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

  但现在,他不得不使用火攻,哪怕来不及撤下来的部下还有很多。

  清军的火器实在是太强了,一排铳打过去,淮军那是成片的倒下。

  ……

  济南西城的铳声、喊杀声都停歇了。

  原本升腾的大火也歇了。

  空气中却充满刺鼻的焦糊味,以及那令人作呕的尸油味。

  夏大军的火攻奏效了。

  攻城的清军很多葬身火海,在火堆里不停的滚,却始终扑不掉身上的火,最后不是被活活烧死,就是被活活熏死。

  清军退出城后清点的结果是大概有三千多人葬身城中,其中满洲兵560余名,汉军1200多人。

  披甲阿哈的损失最大,战前动员的1600名阿哈只逃出来400多人,其余都死在济南城中。

  原因是这些阿哈作战太过勇敢,冲杀永远在前,结果被大火包围的也就最多。

  淮军的损失暂时没有统计出来,但应该不会少于清军。

  很可能真的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大火过后,从倒塌的济南城墙到第二道土墙当中长一里多,宽不到一里的“战场”上,地砖烫脚,泥土烤得发白。

  活下来的淮军士兵都不敢去捡地上的刀,因为烫手。

  一些尸体还在冒着“热气”,有的热气看起来就跟炊烟般,一丝丝的往上笔直冒着。

  驮运火油的骡子无一生还,身上的鬃毛全部烧尽,留下一具具光秃秃、表皮、内里都熟了的尸骸。

  第一道土墙边,几百具尸体东倒西歪或趴、或躺在地上,大火将他们的衣服全部烧毁,一具具尸体不是成焦炭,就是从头到脚乌漆抹黑。

  有的尸体可以从头上大火烧过的痕迹辨认出是清军还是淮军,有的则直接是无法辨认。

  空气中,杂织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四下里,安静无比,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偶尔有烧成半截的长矛木柄发出类似踩断树枝的霹叭声。

  夏大军同戚呆子等人在火场到处寻找。

  他们在找徐和尚。

  是徐和尚最先点的火,可现在,却找不到他的人。

  就在夏大军等人以为徐和尚被烧死时,就见坍塌的一段土墙的泥土却动了动,继而一只手从土中伸了出来,然后整片泥土都往上猛的一掀。

  这片坍塌土墙的下方应该是一个门洞。

  “快救人!”

  戚呆子激动的叫了起来,众人急忙上前七手八脚扒土。

  很快,几十个浑身都是泥的淮军将士被众人扒了出来,下面的确是门洞子。

  被救出来的淮军将士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丝毫不在意空气中的味道有多么难闻。

  徐和尚赫然也在其中。

  还是一身铁甲,只是披在上面袈裟却被烧掉了一半。

  “快找点水过来,渴死了!”徐和尚喘着粗气朝戚呆子喊了声,脱下身上的铁甲。

  “怎么没把你闷死的?”夏大军惊讶的看着徐和尚。

  “菩萨保佑呗。”

  徐和尚拍了拍屁股上的泥,事实上他屁股上的皮都叫烫破了,没法子,当时为了保命光顾着把头埋进去,忘了把屁股也收进去。

  或者说,屁股进不去。

  硬是叫火烫伤了,这会都不敢摸,生怕把自己肉给捏掉一块。

  好在,和尚的屁股烫是烫伤了,但伤的不严重,因为屁股上的一层泥和甲衣替他护住了屁股。

  不过,估计至少大半个月他得趴着睡觉,也不能坐下了。

  从火中劫后余生的淮军将士有七八百人,除了两个门洞子藏了三百多人外,还有一些要么就是埋进死人堆,利用死尸挡火;要么就是紧贴着第二道土墙,要么就是蹲在哪个没有被火烧到的角落幸存下来的。

  “这么狠?”

  四下扫了眼后,徐和尚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喝完水之后就跟士兵们一起搬运死去的淮军尸体。

  很多淮军士兵都是流着泪水抬运尸体的,有些尸体轻轻一拽,还泛着血色的肉便从骨头上脱落下来。

  “造孽啊,这把火可烧死咱们不少人。”

  徐和尚摇了摇头,侧脸问夏大军,“你如果要向佛祖忏悔,我可以满足你。”

  说完,将只剩半边的木棉袈裟往前面一拉,双手合十,认真的看着夏大军。

  “你的债,你自己还。”

  夏大军抬腿便走,一直走到护城河边。

  对岸远处的清军大营,同样是无比安静。

  第三百七十四章 都督还等什么!

  两个多时辰前,在淮清双方于济南城殊死搏斗之时,一支大概不到百人的淮军骑兵袭击了从平原县往禹城运粮的一支清军粮队。

  护卫运粮队的是山东巡抚方大猷的绿营标兵五百余人,另外还有一支五十人的真满洲骑兵。

  虽然这半个月来淮军不再袭击清军运粮队,但清军始终不敢掉以轻心,各支运粮队都有满洲骑兵护卫,以确保粮道安全。

  淮军袭击后,这支五十人的满洲骑兵立即发起反击,尽管人数不到对方一半,却将这支淮军骑兵成功逐走,还射杀了二十几人。

  不过满洲兵同样也有七八人被淮军射中,除了三人当场死亡,其余的都不是要害伤,拔出箭头草草包扎后,这支满洲骑兵就带着绿营兵继续押着粮车赶往济南。

  两天后,这几个受了箭伤的满洲兵却突然感到头晕眼花,其中一个还发起高烧来。

  这件事,并没有引起满洲将校的重视,因为他们面临更大的危机。

  十号攻城的失利,清军损失实在太大,不计披甲阿哈,真满汉军损失将近两千人,连同之前损失的千人,南征主力的三分之一折在了济南城。

  这使得清军无力再组织攻城,城中的淮贼也无力出城反击。

  双方不约而同静默了下来。

  清军现在要么继续围困,要么就向北京请求援军,要么就班师撤出山东。

  不管选择哪一个,于孔有德他们,于正蓝旗的满洲将校们可能都无所谓,但对豪格这位大军统帅却注定是备受煎熬的。

  继续围困的前提是有源源不断的粮草,但粮草已经出现问题,哪怕洪承畴同山东巡抚方大猷再怎么刮地三尺,也只能保证大军在济南城下一月所需。

  过了一月还不能拿下济南城,大军就只能退兵。

  一旦退兵,豪格的下场是什么,这位肃王爷再是自知不过。

  为了不被多尔衮下狱,豪格只能让洪承畴和方大猷尽可能的调派绿营兵到济南,他不愿也不敢向北京求援。

  九月十七,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济南城中的淮贼竟派人出城表示可以同清军再次重启谈判。

  亲王、真满公主、称臣但不剃发、银千万两、山东、河南两省全归淮军。

  淮贼提出的条件比先前苛刻万分。

  ……

  河南开封西北的阳武县,城中的清军这几天可是被围城的淮贼吓坏了。一些军官认为阳武断不可守,要不是城中的右都督、卫辉总兵祖可法坚持死守,只怕早就逃了。

  祖可法是降清的明朝大将祖大寿的养子,清太宗洪太成立汉军八旗时,祖可法被授汉军正黄旗梅勒额真,封一等云骑尉。

  四月,祖可法随清军入关,在京畿一带率部两次击败顺军。洪承畴出任招抚南方总督大学士时,提议由祖可法出任河南卫辉总兵,金玉和出任怀庆总兵。

  在出征山西绕道河南境内的叶臣部帮助下,祖可法和金玉和掠取了河南很多府县,同时招降了不少土寇和地方的明军残兵。大概金玉和那里有绿营兵九千多,祖可法这里也有七千多。

  春风得意的祖可法听说开封那边很是空虚,没有顺军驻守,也没有明军驻守,就是地方上有些土寇,在向招抚总督大学士洪承畴请示之后,便带了所部五千兵马渡过黄河,准备拿下开封这座河南重镇。

  莫看开封因为被大水淹过已经残破,但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拿下开封之后便可掠取归德府,如此向东可收取山东曹州和南直隶的徐州,向南可以挥师淮西,向西可以攻取汝南、南阳二府。

  只是祖可法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开封城外大意失荆州,被一支土贼打的丢盔弃甲。

  这支土贼就是奉命进驻开封的淮军第五镇。

  探马得知有一支清军渡过黄河朝开封而来后,镇帅张国柱就知道这支清军肯定是想夺取开封,于是调集第五镇所属人马准备歼灭这支清军。

  张国柱不愧是被淮军都督陆四看重且寄予厚望的将领,其先是派同他一起降淮的黄中色带领本部1000兵连同收降招来的土寇3000人出战清军,战上片刻黄中色故作不敌带领本部兵后撤,那帮土寇见了顿时四下逃窜,俨然就是真败了。

  祖可法不知是计,得意之下率军追杀,结果被事先埋伏的虞绍勋旅、谢金生旅及张士仪、高进忠等部全力掩杀。

  祖可法麾下这支绿营兵除400人是他从汉军正黄旗带来的,其他都是收编招抚来的乌合之众,哪里经得起第五镇的全力攻击,只撑了片刻就全线崩溃。

  最后,祖可法只带了三百多亲兵狼狈逃出,其余绿营兵不是被杀就是投降,或是四散。

  如惊弓之鸟的祖可法被吓得都不敢留在黄河南岸,连夜渡船逃到北岸,后仓皇逃入阳武县城。

  不料,击败祖可法的淮军第五镇却派兵搜集渡船渡过黄河,包围了阳武县城。

  城中守军不足千人的祖可法不敢突围,只得派死士冲出淮军包围圈向招抚南方总督大学士洪承畴和怀庆总兵金玉和求援。

  洪承畴正因豪格在济南攻城失利而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兵马可以支援祖可法。

  金玉和倒是仗义,接祖可法求援后立时同河南巡抚罗绣锦商议,派副将苏养元率兵三千救援祖可法。

  此时已是九月中旬。

  只是苏养元的兵马还在半道时就接金玉和军令立即回返怀庆,原因是清军探马在南阳方向发现大量顺军主力,据探这支顺军是从荆襄过来的顺军大将白旺统辖的兵马,大概有两三万人。

  济南东北一百六十多里外的商河县境某处河滩,一身蓑衣的陆四在河边安坐,手中是一根钓杆。脚下有个竹篓,篓中有几条草鱼。

  “都督,豪格实力大损,还跟他谈什么谈,直接同他打就是,末将愿为先锋,管保他豪格回不了北京!”

  在田各庄被孔有德部将缐国安揍得不轻的赵忠义一心想要报仇,所以听说都督竟让人同清军接触要继续谈判,真是又气又急。

  “不急,再等等。”

  陆四聚精会神的看着鱼飘。

  “等什么?”赵忠义不解。

  “等雨。”

  陆四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摇了摇头,问边上的贾汉复:“那些老农怎么说,几时能下雨?”

  第三百七十五章 孔有德不能走

  贾汉复是个奇人。

  此人是柏永馥麾下的军官,没有功名却识文断字,能够书写公文,所以在文盲率高达九成的淮军中显得很是亮眼。

  五月初淮军自徐州北上山东时,济宁、曹州境内突降暴雨,导致引发山洪,除了大量桥梁道路被冲毁外,很多州县的百姓也受了灾。

  如果是明军,肯定不管。

  但淮军不是明军,所以必须管。

  当时陆四让陈不平组织军民抗洪救灾,生产自救,尽可能将灾情减少到最低程度。

  可陈不平手底下也没什么人,而且组织百姓救灾需要军队配合,陆四便让下面推荐人材。

  柏永馥便将贾汉复推荐给陈不平,由贾负责协调地方和淮军的关系。

  然而让陈不平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贾汉复虽是刘泽清部出身,却爱民如子。沿途看到饥民便赈之粮食,遇到被洪水淹死的百姓就拿出自己的积蓄请人打造棺木,看到父母双亡的孤儿还会令人专门收养。

  不仅如此,随着淮军北进的步伐加快,开始大量接收山东州县,为了让灾民尽快得到安置,贾汉复提出绝不饿死一个人的口号,每到一县就命开仓放粮,县中官员谁敢违令就立即抓起杀头。

  因此还和当时负责山东招抚事项的大使胡尚友发生冲突,因为贾汉复斩杀了好几个胡尚友“重金”招降来的官员,给胡大使的招抚工作带来了极为不好的影响。

  陈不平有感贾汉复的人品,便亲自替他说情,这才让胡大使的怒火息了下去。

  长达一个多月的抗洪救灾中,贾汉复从未在任何一座城池中食宿,几乎都在最前沿,不是在这个村子就是在那个庄子,有的时候连陈不平这个直属上司都找不到他。

  白天赈济灾民,晚上筹略赈灾计划,不敢说终日不休,反正一个多月后灾情稳定下来时,陈不平再次看到的贾汉复足足比一个多月前瘦了一大圈。

  看起来,跟个老农也没什么两样,哪里像是个带兵打仗的。

  此后,因为山东北部百姓的移民安置需要陈不平这个山东通会统筹安排,他就将本应该回淮军的贾汉复又留了下来。

  贾汉复也没叫辛苦,一头扎进移民安置中,分别在泰安和济宁安置近四万德州百姓,将无主土地重新调剂建了四处万亩以上的屯庄,又想方设法从淮扬调来农具、种子,好使移民能够尽快组织生产。

  负责移民期间,贾汉复还帮助整修了泰山书院,并建议这所书院为山东通会衙门直接管辖,师资聘任和学生录取也都尽善择优,从而可以使泰山书院能够成为淮军人才的输送地。同时也建议等战事稍稍稳定后,可以从军中择派一些年轻的士兵到书院学习。

  为了让泰山书院尽快运转起来,贾汉复将从前在刘泽清那里得到的钱财约四千余两统统拿出,于当地购买了五百多亩地为书院师生食宿补贴。

  并在这些土地上刻下碑文,上面写道:“请与后人约,我子孙不得视为私有,他人亦不得以势力攘夺,倘有睥睨窃据,许合邑之人声大义而共击之,庶世世为公物。”

  陈不平将贾汉复的事迹奏给陆四知道时,陆四感慨说道:“没想到我们当中还有如此经世之材。”

  陆四是真感慨,如果不是他,如贾汉复、张国柱、黄中色、虞绍勋、柏永馥等刘泽清部将都是满清绿营的主力,为满清平定中国立下汗马功劳。而他们在明军的时候却是无一成就,甚至因刘泽清的缘故成了害民之兵。

  同样是当兵打仗,换了一身皮,个人成就却是天翻地覆,如何让人不感慨。

  不过陆四不知道的是,这个贾汉复的成就其实相当高,是满清少数以武将做到巡抚,加兵部尚书、太子太保衔的将领。

  有感贾汉复为山东百姓做的这一切,陆四遂跟陈不平将人重新要了过来,授贾汉复为泰安防御使,暂为督府参军听用。

  随着淮军地盘和军队的扩大,军政、民政、经济等各方面的事务已经堆积如山,光靠陆四一人难以处置这么多事务。

  民政上的事情,陆四可以暂时依靠新建的山东通会、淮扬通会两个衙门运转,但军队的事情肯定需要一个单独机构。

  所以陆四决定建立一个类似参谋部的机构,帮助自己制定军令、协调各部队。

  这个机构,陆四定名为“督府”。

  他走到哪,督府就在哪。

  也相当于他这位淮军统帅的行辕。

  贾汉复这个能文能武,军政双一流的人材就成了陆四督府的主要负责人。

  和各方联络包括粮食物资的调派,现在都由贾汉复掌总,干的很是不错。

  赵忠义一心求战,陆四也想战,但他要等一样东西。

  那就是雨。

  决战,必定要选择大雨磅礴之时,否则攻城受挫,实力受损的豪格集团依旧能凭借他们数量众多的火炮、火铳对淮军的有生力量造成重创。

  陆四可不想打完豪格,淮军自个也断了两条腿。

  而且,孔有德那几百门炮,陆四也要了。

  想要以最小的牺牲获得最大的回报,陆四就需要老天爷给他来一场大雨,从而让清军的火炮、火铳全部哑火。

  问题是他不是气象专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

  贾汉复给出了一个好的建议,那就是可以找一些当地老农来问问。

  理由是农民种田全靠天时,几十年如一日的经验积累,使得老农对于什么时候会下雨能做到七八成的估算。

  陆四深以为然。

  “九月多半不会下雨,就算下雨雨水也不会大。”

  贾汉复说老农判断要想下一场大雨的话,可能得霜降以后。

  “霜降啊,”

  陆四猛的提杆,却是空钩,便重新甩钩。

  “那至少还得半个月了,嗯,来得及。”

  陆四说的来得及显然是指顺军将在河南发起的怀庆反攻。

  “都督,我……”

  贾汉复犹豫了下,有话想说。

  “胶侯想说什么?”

  陆四不是授贾汉复为“胶侯”,而是他的表字就叫胶侯。

  贾汉复看了眼赵忠义,道:“末将以为若豪格同满洲摄政王多尔衮水火不容,那都督杀豪格就是帮了多尔衮大忙。”

  “说下去。”

  陆四拎钩回来串起蚯蚓。

  贾汉复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认为可以放豪格回去,而不一定非要替多尔衮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陆四点了点头,将串好蚯蚓的鱼钩重新甩进河中,挥手说了句:“豪格能走,他手下的满洲兵也可以走,但孔有德不能走。”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东线无战事

  济南战役之前,陆四做的部署是全歼豪格集团,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派人在山东各地收集购买铁锹,为的是等豪格集团撤退时挖断他们的退路。

  然而现在,陆四却改变了这个目标。

  他认为,可以放豪格回去。

  主要原因倒不是贾汉复所言的杀豪格等于帮多尔衮,因为豪格的政治情商太低,就算回去也干不过他叔叔。

  是李自成的永昌皇帝谕令让陆四改变了主意。

  半个月前,左懋泰将一道永昌皇帝的旨意从南阳带到了济宁。

  这道旨意的大概内容就是淮阴侯在东线发起攻势的话,大顺主力在西线就会立即发起反攻,那么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树大招风。

  陆四没功夫去骂好心替他向中央报捷的河南节度使吕弼周,也没法指责李自成将他淮军当成大顺的稻草。

  谁让他,上表向永昌皇帝称臣,接受了人家的爵位,又想全盘接收人家的遗产呢。

  现在中央有困难,他陆文宗难道不应该替中央分忧么?

  当然要分忧!

  从战略格局上看,淮军于东线发起攻势的确是当前最能破局的好办法。

  陆四前世清军之所以能够集中全力对付李自成的顺军主力,原因就是山东和河南二省不费一兵一卒落入清军之手,而南边的南明小朝廷积极的“联虏平寇”,导致满清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对付李自成。

  现在,山东出现了淮军,虽然整体实力相差清军还很远,但却能在局部形成对清军部分人马的战略优势。

  如果淮军执行李自成的命令,全力北进形成直捣京畿的态势,肯定会将清军的目光投在东线,让他们无法集中用兵在西线。

  这样一来,顺军主力的大反攻肯定就与原本历史不同。

  顺军,不是不能打。

  怀庆反攻的胜利就表明顺军主力还是具备和清军决战的实力。

  不过执行的后果对淮军肯定是灾难性的。

  陆四是想站在李自成的肩膀上,而不是被其踩在脚下。

  淮军是他一手创立,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十万之众,岂能就这么轻易的砸在有利于李自成的战略格局中呢。

  所以,在陆四的指示下,济南的夏大军再次同清军接触。

  开出的条件是苛刻了些,但起码能让豪格感受到淮军对大清并非彻头彻尾的敌视,双方存在一定的共识,比如都不想打。

  只要豪格还在济南,淮军就有充足的理由向中央解释山东的局面并非是顺利的,而是危险的。

  相信永昌皇帝也是能体谅的,而且也是会认可的,毕竟淮军在济南也牵制住了相当数量的清军。

  退一万步讲,中央军和杂牌军的区别,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只要李自成的顺军主力在西线发起反攻,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陆四将千言万语提炼成了一句话传到夏大军耳中。

  拖着,大家都别打,至少这半个月,东线要呈现淮清双方在济南“决战”的态势,但又是静默的战事。

  从时间上看,顺军反攻可能也在霜降左右,那个时候,才是陆四总解决的时候。

  但他不想解决豪格,也不想解决豪格麾下的那些正蓝旗满洲兵,他希望这些满洲大兵能够安全回到北京。

  前世满洲大兵在伪顺治五年发生的大规模病死事件,陆四记忆深刻。

  在这次大规模病死事件中,很多奴尔哈赤、皇太极时期的满洲名将相继死去,差不多四分之一的满洲大兵没有倒在南征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了看不见的敌人手上。

  此后很长时间,清军都无力派出真满洲南下,八旗的军官层也青黄不接。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南方爆发了大规模绿营反正。

  这两次事件是有直接因果关系的。

  可惜,天赐给中国的良机没有被南明抗清力量把握住,反而继续上演着内讧、坐山观虎斗。

  时南明主政的大臣瞿式耜、何腾蛟等人除了天天编造江西“奇捷”战报外,无一策出,而小朝廷那边则是趁着广东反正的机会,大肆封赏争功,以致李成栋都寒了心。

  战事一开,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动用一切手段抗战,是陆四的原则。

  所以,他是真诚的希望济南城下满洲将士们能回去的。

  半个月,也是他们回去的最佳时期。

  可豪格集团同孔有德集团又是一体,怎么让豪格走,孔有德留?

  这是个比光着身子扛大刀还要麻烦的麻烦事。

  “胶侯你辛苦一下,去济南同豪格谈谈。”

  陆四没了钓鱼的兴致,将鱼杆交给侄孙陆义良。

  “要秘密谈,不要让孔有德那边知道,也不要让洪承畴、张存仁他们知道,更不能让北京知道。”

  陆四是真的只和豪格谈。

  “豪格不是说可以嫁女儿给咱吗?那就让他把闺女嫁过来。你跟他说,咱们汉人最重亲情,我这人也真的敬佩他爹洪太,不妨把话跟他敞开了说,只要豪格没有谋夺我中国的想法,我陆文宗就支持他做大清的皇帝,必要时候可以武力讨伐多尔衮。”

  陆四说话是算数的,老丈人真的有需要,他绝对武装支持。但这个承诺有几分可信,他自己都不清楚。

  可能,还得看看豪格的女儿长啥样再说。

  “豪格能信?”

  贾汉复觉得都督的想法似乎有点天马行空,让人跟不上他的思维。

  “他会信的。”

  陆四对此很确定,一个不分场合天天把多尔衮怎么还不死的话挂在嘴边的肃王,真的会不按套路出牌。

  想了想,又交待一句,“为了让豪格相信我的诚意,你以督府名义传令各部,这半个月不要袭扰清军粮道,除了高杰第六镇继续对山东绿营进行打击外,其余各部一律休整,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发起进攻。”

  豪格信还是不信,又关陆四鸟事。

  ……

  贾汉复是于九月二十一日抵达济南的,次日便秘密同满洲正蓝旗接触,可是双方却没有达成共识。

  因为淮军方面提出的要求太苛刻了,苛刻到哪怕豪格知道自己无法再在济南呆下去也不敢轻易答应。

  清军的情况很不好,尤其是满洲兵将不少人都开始出痘,目前为止染痘的满洲兵多达四百余人,孔有德汉军也没能避免,但情况稍好些,只有不到百人染痘。

  突如其来的疫情让豪格就剩下一个选择,那就是必须班师。

  第三百七十七章 豪格北撤

  “当年阿玛身边的高学士曾对阿玛说过,明朝人皆知我国怕豆子,所以要提防他们用出痘之人传染我军……”

  “多尔衮七月令我领军南下时,我便曾说过未到冬季不可轻易南下动兵,我本人也尚未出过痘,多尔衮叫我这未出痘之人领军,分明就是想要害死我!可京中有谁听我的?就是你们也劝我要隐忍,现在好了,军中生痘,治都没法治,怎么办?”

  豪格没有染痘,他所说的高学士是在明天启二年,同范文程等一起应召入文馆赞画机要的汉人高鸿中。

  高认为满洲人一直居于关外寒冷之地,一般不生痘疹,但进入中原之后一旦染上痘症,极少能幸免于难。

  而豆子通常在夏季流行,冬季很少传染,故高建议若对中国关内用兵,应当选在冬季。如果万不得已要在夏季出征,就必须派出一些出过痘的将士。

  皇太极采纳了高鸿中的建议,其后数次入关寇掠明朝都选在冬季。如迫不得已夏季用兵,所派将领大多也是出过痘的,以此避免痘症对满洲用兵的影响。

  几年前多尔衮率师入关时,皇太极领满洲将校送行,结果多铎因为害怕出痘不敢送行,为此还被皇太极很生责骂了一通。

  按理说,有豆子这一对满洲极为不利的病症在,多尔衮不应该强迫没有出过豆子的豪格南下,可这位摄政王还是强迫侄子领军。

  所以豪格的埋怨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多尔衮的强硬逼得刚刚重获自由的豪格不得不领军出征。

  没有人替豪格说话,这让本应该继承大清皇位的豪格自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南下之后,豪格于军中其实也做了很多防疫的准备,只是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痘役,眼看这么多满洲将士于痘疫中苦苦挣扎,豪格那心真是如刀绞般。

  因为这些正蓝旗的满洲将士是他旗主最忠实的追随者,每死一个,都意味着他这个旗主的实力被削弱一分。

  而且,没有补充。

  到底是怎么生的痘疫,议政大臣机赛时等人详细调查过,最后猜测可能是淮贼故意将豆子病疫传播。

  证据是一开始生痘的几个满洲将士都是受了淮贼箭伤,在此之前清军无论满洲还是汉军都没有出过豆子。

  但究竟是淮贼故意传播,还是自然生出的豆子,于此时也都不重要了。豪格现在要做的是马上撤军,要不然痘疫继续蔓延下去,他这个未出过痘的肃王恐怕也难逃一劫。

  可是,怎么撤?

  “若退兵,我就算不被豆子害死,也要被多尔衮害死!”

  豪格脸色铁青,这位肃王现在就如被架在热锅上的蚂蚁,是进不得,退不得。

  十号强攻济南的失利已经注定清军不可能再进行类似的强攻,再来一次就算能拿下济南,清军也不过是从一个绝地换到另一个绝地而矣。

  机赛时、希尔艮、硕兑等正蓝旗的满洲将校们也知道主子就此班师的下场,所以哪怕他们心里都想赶紧班师撤回北京,也不敢说出真实想法。

  甲喇章京硕兑的辫子没了,却是前些日子在济南城中被淮贼的大火烧掉了,硕兑可以说是侥幸捡回一条命来,要不是跑得快,很可能就葬身火海了。

  恭顺王孔有德的部将孙龙更是被那场大火烧坏了半边脸,到现在脸上还敷着药呢。

  重重压力之下,豪格让机赛时同淮贼谈,可是谈来谈去双方除了知道彼此都不可能打下去外,根本没有进展。

  守住济南城的淮贼开出的条件已然非豪格能答应的,这位肃王实际上除了嫁出女儿外,根本做不了任何主。

  不说山东、河南两省的归属,就是淮贼提出的千万两白银,豪格也给不了。

  大清的实权掌控在他叔叔多尔衮手里,没有多尔衮首可,豪格就是答应,也没钱给。

  洪承畴和张存仁几次请求肃王撤军,二人都认为大军已经没有在济南坚城下继续围困的道理,并且洪承畴已经将济南攻城失利奏禀了北京。

  这是洪承畴的权力,他虽然是汉官,可却有便宜行事的特权。

  北京的多尔衮在知道豪格没能拿下济南,并且军中生疫后,却没有给豪格是否可以撤军的“指示”。

  或许这位叔父是担心豪格的班师会将天花病毒传染给在京八旗将士,又或许是想侄子能够死于这次爆发的痘疫之中。

  洪承畴还是竭力向济南供应军粮,但是撤军还是不撤军,这位招抚南方总督大学士也没能给太宗长子一个可靠的参考。

  痘疫已经控制不了。

  张存仁在给肃王的秘信中指出唯一可以阻止痘疫蔓延的办法,就是将染疫的士兵全部诛杀,并焚毁尸体。

  豪格做不了。

  如果他下令将染疫的士兵尽数杀死焚尸,他这个太宗长子在八旗之中就将彻底被孤立,没有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

  二十四日,淮贼的使者贾汉复向肃王亮出最后的底牌,如果和谈不能达成共识,淮军可以允许肃王班师,但孔有德部必须留下。

  豪格可以理解淮军为何视孔有德部为眼中钉,因为孔部不仅仅是淮贼眼中的“汉奸”,更因为他们的存在可以让清军不费吹灰之力炸塌城墙。

  只是,豪格不可能抛弃孔有德部。

  二十七日,经过三天的反复权衡,豪格决定撤军,先撤到德州再说。当天,清军就开始拔营放弃对济南的进攻,陆续北撤。

  清军的撤军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二十九日真满汉军连同民夫阿哈将近两万人就撤到了距离济南仅几十里的齐河县城。

  济南城中的淮军没有尾随追击。

  但是,此后清军的北撤之路就变得无比艰辛。

  在确认豪格没有“抛弃”孔有德的打算后,淮军都督陆四下令执行对清军的封堵计划。

  禹城、平原等地先后遭到淮军骑兵袭击,伴随袭击的同时,一些清军北撤的必经道路被淮军的“工兵”使用铁锹挖毁。

  北京方面,此时却完全顾不上山东豪格集团了,因为顺军在九月下旬分别在山西、河南发起反攻。

  九月二十七日,顺军进犯河南济源县城,怀庆总兵金玉和率部前去救援,到达之后县城已经沦陷。

  金玉和在荒野扎营,夜半顺军发起袭击,金玉和率部力战,中流矢而亡。

  第三百七十八章 武英殿

  接到怀庆总兵金玉和战死消息的清河南巡抚罗绣锦吓了一跳,其后更多情报传来,说是山西垣曲方面有大顺军马、步二万余人已经向东推进。

  并且在南阳府出现大量顺军精锐,探子报称说“贼有大量旗帜,马匹欲渡未渡,有进攻黄河南岸铜瓦厢的迹象。”

  其后进一步消息传来,在南阳的那支顺军精锐不是之前顺军河南节度使吕弼周、顺定南侯董学礼节制的兵马,而是来自贼“襄京”的兵马,领军的是贼将王体中。

  襄京的贼兵是去年李自成北上歼灭孙传庭后,为了扼制明军左良玉部趁虚尾随留在襄阳的,大概有五六万人,统帅是李自成麾下大将白旺,贼将王体中是白旺的部下。

  于济源县大败怀庆总兵金玉和、副将常鼎、参将陈国才的则是王体中麾下的将领王得仁,贼号“王杂毛”。

  此时的罗绣锦根本无兵可用,河南的另一位总兵祖可法被开封方向的土贼围于阳武县城,在无兵无将可用于“御贼”的情形下,罗绣锦赶紧向北京发出求援奏疏,次日又在“为紧急塘报事”启本中称:“马贼一万有余,步贼二万有余,后未到者还有五六万,要克取怀庆、卫辉等府,见今离怀庆三十里外扎营。”

  罗绣锦判断顺贼此次大举攻来并非单取怀庆一地,而是有意占据黄河各处渡口,然后与山西方向的顺贼合流,入寇京畿。

  “……贼之狡谋,其意不止在怀属,而意欲占据河口。况大河以南,尚有贼氛,万一通联,势所难图……伏乞亟敕兵部,速催真满洲大兵星夜兼程前来,以济救援。”

  消息传到北京时,大清的摄政王多尔衮正忙于迎接从盛京赶来的皇帝、太后一行。

  九月初四,已经筹备数月的迁都之事正式开始,在留守盛京的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主持下,大清的小皇帝福临迁都北京。

  因为差不多是举国搬迁的缘故,盛京大小衙门和入关八旗将士家眷都要到北京,诸事繁琐,把郑亲王济尔哈朗累的不轻。

  济尔哈朗一向对自己支持,多尔衮便提议晋封济尔哈朗为信义辅政叔王,赏赐给他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绸缎千匹。

  十月初一,在多尔衮率领的诸王以及满、汉大臣的劝进下,福临在北京南郊天坛祭天,然后再次即皇帝位于皇极门,宣布“兹定鼎燕京,以绥中国”,年号顺治。

  至此,清廷不再宣称入关是为明崇祯皇帝复仇,而是宣称承继明之法统,除大清以外,中国的任何政权都是非法。

  仪式结束后,多尔衮亲自送小皇帝同两位太后入紫禁城。在他从前理政的武英殿,十岁的福临忽的问他道:“叔王,为何不见我兄长豪格?”

  “豪格正为大清率军南征。”多尔衮不动声色道。

  福临却道:“朕怎么听说叔王先前夺了我兄长的和硕亲王爵位,将他贬为庶人了?”

  多尔衮一怔。

  旁边的福临生母布木布泰忙道:“皇帝,豪格犯了错,夺去他的爵位是议政王公大臣会议的决定,但是你叔王又给了豪格领军出征戴罪立功的机会。”

  “噢。”

  小福临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的皇位是眼前的叔叔多尔衮极力拥戴得来的,但不知为何,他总是对这位叔叔有些畏惧之心。

  “叔王,那你要多给我兄长一些兵,让他在前方多立战功,等他回来后,朕要见他,为他庆功。”

  小福临倒是真心亲近自己的长兄,先前在路上听说兄长被夺爵时可是闷闷不乐了好几天。

  “皇帝放心,肃王战事顺利,很快就能回京了。”

  多尔衮说完看向布木布泰,二人目光交汇那刻,同他年龄一样的布木布泰脸泛微红,心头更是情动,看着多尔衮当真是春意流露。

  一边的太宗皇后、也是布木布泰姑母的哲哲轻咳一声,这位太宗嫡皇后对于侄女同小叔子之间的事很清楚,不过并没什么意见。

  满洲人的习俗若兄长去世,弟弟可以续娶嫂子,不过因为大清现在多用汉制的原因,叔婶之间最好不要弄得人尽皆知才好。

  “我先带皇帝歇了,累的很。”

  45岁的哲哲身段不比侄女差,拉着小福临的手就在宫人的带领下去往自己的宫中。

  小福临还想同额娘在一起,却被姑奶奶直接拉走了。

  哲哲在离开的时候还朝多尔衮带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多尔衮心中突了一下,等哲哲走后,再看布木布泰的眼神越发炽热。

  “你们先下去吧,我同摄政王有事要说。”

  布木布泰向身边的宫女苏麻喇姑使了个眼色,后者忙领着殿中其他的宫女太监退了出去。

  多尔衮再是忍受不住,箭步上前抱住布木布泰将她直接按倒在铺有毯子的地上。

  “不要,不要,”

  布木布泰一边任由多尔衮搓揉于她,一边却连声说着不要。

  “怎么了?”

  多尔衮粗气直喘。

  “我身子不方便。”

  布木布泰也想要,可她的月事还没走。

  多尔衮眉头顿时微皱,继而却猛的将嘴亲在了布木布泰唇上。

  “不可以,”布木布泰吃了一惊,拼命扭动,不让多尔衮得逞。

  “我轻些。”

  多尔衮有力的大手“镇”住了布木布泰。

  布木布泰便没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平静下来的布木布泰抱怨。

  “这里从前可是明国人的重地,今日却成了我和玉儿的欢乐之地。”多尔衮一脸满足的躺在地上,看着朝思梦想的玉儿,这半年可把他想的很。

  “以后不能这样,你是大清的摄政王,我是大清的太后,咱们现在又坐了汉人的江山,汉人的风俗礼节可须注意些。”布木布泰嗔道。

  多尔衮根本不在乎道:“我是摄政王,你是太后,我们想干什么,汉人管得了?”

  “史官会乱写。”

  “有我在,他们谁敢乱写?”

  多尔衮笑了起来,忽的面色一凝,问道:“是谁将豪格的事告诉福临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二王出征

  “是我说的。”

  布木布泰将多尔衮拉起,然后唤苏麻喇姑进来。见着摄政王同太后的脸色,苏麻自是明白,当下便领人重新换了弄脏的毯子,然后一声不吭的又退了下去。

  多尔衮没想到是朝思梦想的情人将豪格的事说给儿子听,有些不悦。

  见状,布木布泰便拉着多尔衮坐下,道:“豪格毕竟是先帝长子,又是肃亲王,你不该那样对他。”

  “我怎么对他了?是他这个做侄儿的成天盼着我死!”多尔衮有些气道。

  “便真是豪格不懂事,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也看在我的份上,你就容了他吧。”布木布泰小鸟依人的靠在多尔衮怀中。

  多尔衮微哼一声,却没说什么。

  “听说豪格在山东不顺利?军中还生了痘疫?”布木布泰轻声问道。

  多尔衮“嗯”了一声,这件事不是豪格自己上报的,而是洪承畴密奏的。

  布木布泰有些担心道:“那暂时可不能让豪格回来,万一痘疫在京中传开可不得了。”

  “豪格师久无功,耗了无数钱粮不说,还折了不少将士,他就是回来,我也得治他的罪。”

  多尔衮已经知道豪格决意撤军到德州,并且知道他在济南城下折了三千兵马,但多尔衮却无意给豪格增军,因为他前些天刚刚和宁完我、刚林他们商议,准备派兄长阿济格领大军西征。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一支兵马在山东稳住北直,豪格虽没能拿下济南,但实力犹在,所以多尔衮便想让豪格在德州挡住那支听命于李自成的淮贼,不使这帮土寇趁大清主力西征之时寇扰京畿,影响西征大业。

  至于豪格是不是因此也染了痘,多尔衮内心是巴不得如此的,那样就省得他再想方设法弄死这个侄子了。

  “不是说去平土寇么,这关内的土寇几时也这么厉害了?”布木布泰对关内了解的不是太多。

  多尔衮摇头道:“你不知道,那淮贼不是一般土寇,据我得到的情报,这淮贼当中有不少明军投靠,比如那个跟李闯打了多年的高杰。”

  “是你哥哥在世时说的那个什么翻山鹞子?”

  “是他。”

  布木布泰点了点头,难怪这山东土寇这么不好打。继而又问情郎明朝那边什么情况。

  多尔衮说南都那边的明朝臣子拥立了潞藩做天子,由史可法为首辅大学士,年号“弘光”。

  不过这个弘光政权眼下却内斗着,好像是史可法同拥兵的凤阳总督马士英,还有左良玉闹出了矛盾。

  又听说好像这个小朝廷现在在闹党争,在朝的东林复社人士正在攻击那些从北京逃到南都的官员,说是什么从贼伪官,要起“顺案”。

  另外这帮人生怕权力被分,就用“逆案”什么旧例阻止天启、崇祯年间的一批在野官绅入仕,结果惹得本就不是太情愿拥戴潞王的马士英大怒,转而与盘踞在武昌的左良玉勾搭起来。

  “这些个朱明臣子不知大势,且不去理他们,待我平定李自成后便发兵江南,一统中国。”

  “山西打下了?”

  “已经叫叶臣率兵去山西了,目前正在围攻太原,我已让尚可喜运炮去了,说不定三五日内就会有捷报到来。”

  多尔衮对叶臣的本事很是认可,也坚信太原的城墙经不住大清的红衣将军炮轰。

  布木布泰问:“可是原先镶红旗的那个叶臣?”

  “是他,原先在镶红旗当议政大臣,现在隶镶黄旗。他很有本事,跟过阿敏打过朝鲜,也跟过先帝入过关,是个骁勇善战的好奴才。”

  “先帝在时就说李贼不仅是明朝的祸患,也是我大清入主中国的祸患,你可一定要把他剿灭。”

  “放心吧,过几日我便让阿济格率大军西征,”

  多尔衮正准备将西征部署说一说,外面太监入内呈上急报。多尔衮看后,脸色有些阴沉。

  布木布泰忙问道:“什么事?”

  “河南巡抚罗绣锦报说闯贼有一支精锐人马在向怀庆攻击,可能是要入寇京畿。”

  多尔衮示意情人先去寝宫歇下,自去召来刚林和宁完我、范文程等人,将河南巡抚的求援塘报给他们看。

  “如此看来,李自成是真的要反攻了。”

  范文程建议马上派英王阿济格领吴三桂、尚可喜二王率军西征,防止山西的叶臣挡不住李自成大军,从而造成山西糜烂,使顺军主力重返京畿。另外则让豫王多铎领怀顺王耿仲明前往河南抵御,待剿灭河南的顺军后向西攻打潼关,和阿济格部合击西安,一举解决李自成。

  多尔衮同意这个方案,当下以摄政王的名义谕令阿济格、多铎、吴三桂、尚可喜、耿仲明及满汉八旗将校出征山西、河南。

  初定,阿济格部领满蒙汉八旗并吴三桂、尚可喜部,合计兵马八万有余,另征北直、山西沿途府州县明朝降军随征。

  多铎部则有满汉蒙八旗兵三万,耿仲明部五千,入河南后调拨绿营各部,合计兵马四万左右。

  二王率大军出征之后,京畿极度空虚,多尔衮恐东线山东土寇会趁虚北上,一面令豪格部往德州转移,并于此坚守,另一面令留守关外的万余八旗兵将抽出六成兵马入关以拱卫京师。

  阿济格部刚刚出京时,山西就传来好消息,叶臣部一举攻下太原,擒斩李自成任命的山西节度使韩文铨。

  ……

  宋献策制定的山西、河南大反攻具体时间是九月下旬,可本应该同时发动的反攻,却出现了截断然不同的局面。

  河南进展神速,山西却全线崩溃。

  大顺山西节度使韩文铨早就派使向李自成求援,称清军一等西洋神炮至就会立即攻城。可奉命率所部向太原增援的李自成妻高桂英弟高一功和刘芳亮所部却被境内叛乱的明朝势力牵阻,迟迟无法抵达太原。

  十月三日,叶臣部得到了智顺王尚可喜部增援的火炮近百门后立即攻城,太原西北角城垣被毁塌数十丈,顺军至此失去了可以抵御清军的最大依靠。

  陈永福突围而走,太原遂告失守。

  大顺平南伯刘忠负责守御长治,原先也采取了备战措施,但在清军来攻时不战而逃。防御使孙明翼、府尹师心之等大顺官员来不及撤退,被尾追而来的清军捕杀。

  待探知清军北上会攻太原后,刘忠又折回来试图攻取长治,却攻城不克。清军攻破太原之后来救援长治,刘忠不敢与清军对阵,吓得率部逃跑,使得顺军在山西境内再也没有一支建制兵马,也没有了在山西发起反击的基础。

  山东,平原县。

  望着前方被挖得乱七八糟的官道,豪格同孔有德的脸色都很难看。

  第三百八十章 用大刀!

  济南的战事对清军而言,很有点虎头蛇尾。

  气势汹汹杀来,垂头丧气回去。

  豪格也不想这样灰溜溜的走,可局面的发展让这位和硕肃亲王必须要走。

  清军撤离济南的时候,或许是出于礼尚往来,济南府尹周祚鼎命人在护城河畔清军能够看见的地方插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淮军都督陆四命人捎来的一句话。

  “满洲侵略者二十几年来,只要骑上马就能在中国横行无阻,就能肆意烧杀抢掠,就能肆意将中国人掳去做奴隶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清军是不是在中国一去不复返为时尚早,但他们真的是没有可能再回济南了。

  损失的确太大。

  如果算上前番巴哈纳、石廷柱的损失,仅在山东清军就折损了真满洲将士1500余,汉军将士4600余,真满汉军合在一起差不多折了一旗。

  这等损失,虽然还不足以让拥有满、蒙、汉合计24旗,另有三顺王、吴三桂伪军的清军大伤元气,但也属扭到脚了。

  毕竟,山海关之战,清军的损失也不过才四千多人。

  这等于淮军在山东打出了另一个一片石之战,不过获胜者不再是清军。

  “积小胜为大胜,伐清如伐树,满洲人的大树根咱们暂时砍不动,就拿锯子把它上面的树枝全锯了,把叶子都摘了,这样将来就算咱们还是砍不动他满洲的树根,满洲这棵树也会自己枯死。”

  陆四并没有因为豪格的不配合而生气,他是很想让豪格成为满洲高层第一个抛弃汉军的王爷,也很想让豪格带着他的天花兵回到北京,可豪格在最后关头却选择说不。

  这让陆四有些敬佩,对豪格这个政治头脑太过简单的王爷给出了不低的评价。

  济南之战淮军的战损也统计出来了,前后阵亡标统沈三元以下官兵三千余,其中有近千是死于那场不分敌我的大火之中的。

  仅从阵亡人数来看,三千多人不过是济南城中淮军的六分之一,但事实上这三千多人却是第一镇的精锐,他们的阵亡导致第一镇守住了济南城,却再也没有出击牵制清军北撤的能力。

  甚至,半年时间,第一镇都无法再参与大的战事。

  但不管是陆四还是第一镇的将领们,都认为第一镇经此一战,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淮军第一镇。

  因为,敢战,敢拼的血性传承了下来。

  只要这个血性在,第一镇会在舔平伤口之口变得更为强大,重新长出刺向敌人心脏的獠牙。

  虽然济南之战是守城战,并非同清军的野战,但淮军取得的是自辽事以来杀敌最多的一次大捷。

  这个大捷鼓舞了在山东各地待命的淮军将士士气,山东的百姓在提起辫子兵时也不再说什么满洲大兵,而是将已经淡忘的那个建奴的称呼重新启用了起来。

  接下来,就要看其余各部的了。

  豪格的不配合让陆四只能放弃幻想,采取武力的最终解决。

  反正,他是绝对不能放孔有德回去的。

  一条条军令从督府发出,潜藏在德州至济南几百平方里范围内的淮军各部陆续向指定地点集结。

  济南之战,陆四给第一镇送去了从孔家弄来的一百万两白银,对豪格集团的总解决之战,陆四同样给出一百万两白银的巨额赏赐。

  这让负责淮军钱粮后勤的原曲阜主薄文彦杰叫苦不迭,别看孔家的钱多,但淮军花钱的地方更多。

  文彦杰认为没必要每仗都如此重金激励,可以将钱用在山东民生恢复之上,那样对淮军的将来更有好处。

  “钱没了不要紧,北京城里有的是银子,北京没有,盛京总有吧。困难是一时的,有个道理说的好,就是只要咱们足够强大,哪怕是废纸都能当银子用!”

  家国大义,民族大义,陆四提。

  但他更看重真金白银。

  他不认为靠钱将淮军团结在一起有什么不对,因为钱和权力本来就是最好的驱动剂。

  信仰要讲,大义更要讲,但现在,讲什么都不如真金白银来的实在。

  满洲人能靠此得天下,他陆四又为什么不能。

  ……

  从齐河县境北撤后,清军倒是没有遭到大股淮军的袭击,但时不时却有以百人为规模的淮军骑兵趁清军宿营之时发起骚扰。

  这些淮军不敢直接冲击清军营地,就在外围袭杀清军取水、砍柴的民夫和阿哈,甚至深更半夜往清军营中放烟花。

  如同清军一开始南下济南时那般,搅得清军无法得到充足休息。而清军一旦派出骑兵,这些淮军骑兵就立马纵马远奔,根本不与清军交手。次数一多,让清军不胜其烦,感觉就好像是一拳拳打在棉花上般。

  淮军这种针对清军休息进行的骚扰虽恶,却不足以让清军停下北撤的步伐,真正让他们感到麻烦并忧虑的是他们北撤的道路被淮军破坏了。

  当发现原本河上的桥梁突然被拆得就剩桥墩,原本炮车经过的道路突然被挖得乱七八糟,东一处深塘西一处凹坑后,清军上下意识到他们真正的危机来了。

  满洲骑兵是可以不用理会被挖断道路,就算桥断了他们也可以绕道,可是孔有德部却必须依靠官道行军,因为他们的辎重太多。

  没办法,豪格只能让孔有德组织民夫修路,重新架桥,这就使得清军北撤的速度变得极为缓慢。

  五天才走了不到三十里!

  而当初豪格的正蓝旗随多尔衮赶往山海关时,可是一夜急行一百二十里的!

  由于道路的被毁,清军的运粮队也没办法将粮食及时输送过来。

  因为得不到有效治疗,清军的痘疫开始爆发性的增长,现在染疫的满洲将士已达千人之多,汉军也有好几百人染疫,随军的民夫阿哈因为居住条件差,身体素质弱的原因,染病者更是多达两三千人。

  豪格最终在平原县城东北三十几里的马颊河畔停了下来。

  因为,老天爷也同清军过不去,狂风卷着暴雨在鲁地北境瓢泼而下。

  “下雨了。”

  抬头看着天空,任由雨水打在脸上的陆四笑了,他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走,让你们手中的大刀向鞑子头上砍去!”

  肩上系好蓑衣,头上戴着斗笠的陆四一勒坐骑,纵马而去。

  第三百八十一章 风雨无情

  “王爷,雨太大了,河水都涨了,这路本来就叫淮贼给扒得不成样子,再叫雨水一泡,就算雨停了咱们的炮车也根本走不了!”

  望着水位不断上涨的马颊河,缐国安心里发急,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在济南拼一把。伤亡再大,总有一座济南城可以依仗,现在倒好,几百门炮全陷在烂泥地了,想走都走不了。

  不远处,上千民夫正冒雨搭建浮桥,因为雨势太大,这些民夫的眼睛都睁不开,不得不中止搭桥,团在河滩围成一群群任由雨水打在他们身上,每个人都是冻得直哆嗦,却没有任何地方可供他们遮挡。

  监工的汉军倒是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可那草做的蓑衣又哪里能挡得住这瓢泼的大雨,无一例外也是浑身湿透,在冷风中全身冰凉。

  “哗拉拉”的雨水打在马颊河上,好像无数石子落在河面般。

  这一幕,要搁在烟雨江南,倒能引得文人诗兴大发。

  可搁在这山东北部的荒野,却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孔有德心头也如重压,沿着河滩走了半里多地。地面又烂又滑,差点摔着这位大清的恭顺王。

  “还不扶着点王爷,你们没长眼吗!”孙龙怒骂起孔有德的亲兵。

  “没事。”

  孔有德摆了摆手,拿袖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扭头问缐国安:“军中还有多少粮食?”

  因风大,缐国安没听清。

  孔有德又问了一次。

  “还能撑几天!”

  缐国安的声音很大,“王爷,看样子北边的粮食怕是送不过来了,万一断粮咱们可能要杀牲畜。”

  孔有德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眼对孙龙道:“无论如何要把浮桥架起来,我估摸这雨明天就能停,到时先让肃王他们过去。”

  “王爷,满洲人过去,那咱们怎么办?”

  此间没有外人,孙龙有些话就敢说,他担心豪格带满洲兵过河后会抛下他们不管。

  孔有德却摇头道:“肃王那边生豆的将士太多不能再耽搁下去,咱们必须让肃王先走。”

  顿了一顿又道:“洪总督同张参政不会不管我们,粮不够吃就杀牲畜,把这几天熬过去。咱们这么多人马聚在一块,他淮贼也啃不动!”

  “可是……”

  孙龙想说要是满洲兵也同他们一起被困,那洪承畴就是拼了命也要组织救援,但要是就剩他们汉军,事情恐怕就难说了。

  “不管如何,不能让肃王留在这里!”

  孔有德示意孙龙不必再说,先帝对他有天大的知遇隆恩,他孔有德哪怕就是拼了自己性命,也不能让豪格出事。

  “跟我去见肃王!”

  孔有德踩着打滑的泞土就往几里外的满洲营地走去。

  风雨太大,根本没办法骑马。

  孙龙看了缐国安一眼,两人心下都是不安。

  满洲营中到处都是被狂风吹倒的栅栏,不时有喂牲畜的草料被狂风吹起。一大群阿哈正在雨中拼死固定帐篷,其中一个阿哈没留神滑倒在地,脑袋狠狠撞在固定帐篷的木桩上,额头顿时起了大包。

  战马和骡子、驮马等牲畜因为无处避雨,全部屈膝趴在地上。四周是吹得到处都是的草料。

  一架拉豆饼的大车翻倒在地上,车上的豆饼顺着雨水冲积出来的小沟不断往外流去。

  躲在帐篷中避雨的满洲将士们神情都很凝重,有些帐篷中则是躺着一地的满洲兵,他们或发烧,或身体无力,或全身红瘆。

  这一片唯一能称得上是建筑的就是这座破山神庙,可能当时淮贼是匆匆放火,庙只烧了一半。

  机赛时等人组织民夫将这山神庙稍稍补修了下,便成为大清肃亲王的临时行辕所在。

  孔有德看到豪格时,大清的肃王正皱眉站在山神庙的门口看着外面,不时有被风吹过来的雨水打在豪格脸上,但他却仍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

  视线内,大风扯着雨珠四下斜飞,正蓝旗满洲军旗在风中被雨珠打得“啪啪”作响。

  “肃王,进去躲躲雨吧,别淋坏身子。”

  浑身已经湿透的孔有德走到豪格身边劝了一句,说话时有几个阿哈抬着一具可能刚刚咽气的满洲大兵尸体从不远处路过。

  先前出豆死去的满洲将士都是用火焚化的,以免尸体传毒,可这么大的雨又哪里能生得了火,只能将尸体先抬到营外去。

  这些天,因痘症而死的满洲官兵已多达两百余人,没死的官兵很多脸上都布满血珈,愈合之后就会是一脸麻子。

  不过这场大雨对缓解痘疫却有好处,因为大雨带来的降温会降低痘毒的传播。

  “这么大的雨,爱塔不也是没在营中呆着。”

  孔有德的到来让豪格有些惊讶。

  机赛时和硕兑等满洲将校都在庙中,庙中生起的一团篝火可能也是这旷野之中唯一的火源了。

  “恭顺王,风雨太大,探马都撒不出去,王爷担心会出事。”机赛时低声对孔有德说了句。

  “这么大的雨,淮贼不可能摸过来!”

  鬼天气雨下的眼睛都睁不开,淮贼要敢在雨中行军不迷路就算好事了,怎么可能组织攻势。

  “王爷,等雨停我让人把浮桥架起来,你们先走。”

  孔有德一边擦拭身上的雨水,一边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机赛时等满洲将校听了都是心中一动。

  “爱塔是要让我被京里那帮人耻笑吗?”

  豪格摇了摇头,“天塌下来,我豪格都不会抛下爱塔的……阿玛当年把爱塔的兵唤作天佑,既是天佑,我更不能丢下爱塔。”

  “王爷……”

  孔有德滞了下,鼻子有些发酸。

  几里外的汉军营中,有个女人的身子也在发酸。

  白氏一边扶住帐篷,一边警惕的掀起帐子一角偷偷朝外看着。

  风声、雨声,掩盖着男女这一幕。

  帐中,孔有德的宝贝爱女孔四贞在被窝中熟睡。

  “想让我死啊。”

  本来,陈德也不敢趁恭顺王出去的空当同白氏如此,可架不住白氏缠他,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从了。

  “快点,王爷快回来了。”

  担心被人发现的陈德只想赶紧结束,白氏没好气的说了句:“你要胆小,下次就别理我。”

  说完就准备将掀起的帘子放下,视线中,那风雨中似乎有一团黑影在向这边挪动。

  第三百八十二章 雨袭孔有德

  “小爷,咱们是不是到了?”

  原刘泽清部将詹世勋亲兵、济宁人刘大将头上的斗笠往下压了压,这样能够挡住直朝眼睛打来的雨水,勉强看清一点前方。

  视线中,前方不远的地方依稀有帐篷,隐约还能听见马嘶声。

  这让刘大心头开始“扑通”跳动,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我不知道。”

  16岁的小将李延宗的两只鞋子都叫烂泥粘掉了,不得已光着脚在风雨中走了十来里路,好在这一路上倒没踩到什么尖东西,要不然脚底板肯定叫扎了。

  “应该是吧。”

  百人队中唯一的西北兵、甘肃人刘晓亮脱下身上的蓑衣挡在头顶,垫脚看了又看,觉得前面八成就是鞑子的大营所在。

  他一路都拿指南针看方向,始终是朝西,如果指南针没坏,那便没有错!

  “小爷,打还是不打?”

  刘大将系在背上的铁棍同棉甲解下,因为风雨太大没法骑马,百人队员都没有携带铁甲,每个人只带了一件棉甲和用作武器的铁棍。不然背着铁甲在泥地中行军,他们就算找到清军也会累的没有力气拔刀。

  李延宗回首朝身后看去,发现跟上来的除了百人队外,就是几十个旗牌兵,舅舅带领的大部队还落在后面。

  “小爷,莫着急,等后面的人跟上来再动手,反正鞑子也不知道咱们摸过来。”

  队长安三拐子建议等一等,要不然就他们这百多号人冲营的话很可能会打草惊蛇,让清军有了准备,那样的话对大部队的进攻不利。

  “怕什么,反正鞑子也不知道咱们有多少人,打的就是他们不知道!”刘大将铁棍往泥中一插,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打还是不打,听小爷的!”

  “小爷,都督他们或许不知道鞑子就在这里,咱们要打起来的话,都督他们就能知道了!”

  百人队中唯一的江南人游得志说道。

  “对啊!”

  刘大他们认为游得志说的不错,安三拐子想了想也觉得事情可能真是这样,便不再反对出击。

  “管他是不是,先干他一家伙再说!”

  李延宗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开始解系在腰上的绳子,这一路过来因为风雨太大,视线严重受阻,很多部队都迷了路,掉队走散的更是不计其数。

  为了不让大伙走丢,李延宗便叫跟着自己的人都用绳子互相绑着,一个拖一个,一个拽一个,于风雨中的烂泥地就这么跌跌撞撞的摸索至此。

  “干了!”

  百人队这帮人都是淮军大比武选出来的汉子,哪有服人的,见年纪轻轻的小爷都说干了,而且这鬼地方不可能有自家兵马驻扎,所以自是不啰嗦,纷纷解绳子。

  跟百人队一块摸过来的那几十个旗牌兵见了,也不二话,拔出长刀靠过来。这帮人都是参加过马官屯之战的,对辫子兵可是没半点畏惧。

  “把肚子先填饱,吃饱了才能杀人!”

  李延宗从棉甲里摸出几块被雨水泡烂了的大饼干子狼吞虎咽起来。众人见状,也纷纷坐在烂泥地上吃起饼干子来。

  风雨依旧很大,大到众人耳畔只有风雨声,而没有嚼咽声。

  “都吃饱了?”

  李延宗一边嚼嘴里的饼,一边环顾众人。

  “饱了!”

  刘大第一个拍着肚皮提起铁棍站起,顺便拿出家伙放了一泡。

  “饱了!”

  众人一个接一个站起,看着他们的小爷,任由雨水打在他们脸上。

  “披甲!”

  随着李延宗一声令下,出击的一百多淮军勇士纷纷将棉甲穿在身上。

  “跟我上!”

  李延宗的光脚重重往前一踏,他拿的不是最擅使的红缨枪,而是舅舅给他的长刀。

  “上!”

  一双双脚顺着小爷的脚印往前,将原本只是积水的地面踩得到处都是凹坑。

  李延宗他们发现的是孔有德部的营地,此时的孔部大营寂静无声,没有人知道在这漫天风雨中会有一支队伍向他们悄悄摸过来。

  济南攻城的失利和连日撤军的艰难,以及爆发的痘疫让本就不振的军心士气在这场大雨下变得更是消极。

  在风雨中于岗哨值守的清军也没有人同从前一样紧握武器站立,而是蹲在木板下面抱着双膝打盹,不时打进来的雨水让他们时不时被惊醒,继而又昏沉沉的睡去。

  不知道白天还是黑夜,大地很暗。

  风雨真的很大,但淮军经历过更大的暴风雨。

  这一次,没有歌声指引,有的是只是双脚踩过积水的哗哗声,和那胸中沸腾的热血。

  一排栅栏出现在勇士面前。

  是清军动用民夫在大营外布设的栅栏,虽然有很多栅栏因为雨水浸泡原因松动倒下,但也有很多依旧矗立着。

  刘大等人悄悄上前,将面前的栅栏一一拔出,又摸到前边将拒马等器械搬到一边,不远处在帐篷中躲雨的清军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李延宗看到左前方有很多炮车,一门门披着蓑衣、覆盖着稻草的火炮被大雨冲涮的无比干净。

  右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牲畜,没有东西遮雨的牲畜相互拥挤在一起,像极了人群于寒冬之中的抱团取暖。

  正前方,能够看到的帐篷有上百座,远处,更多。

  没有喊杀声,一百多条人影就这么在风雨中走了进来。

  李延宗按下得手的激动,并没有立即拔刀向前方的帐篷冲去,而是拉过刘大朝那些牲畜指了指。

  刘大明白小爷的意思,咧嘴一笑带着十几个弟兄摸了过去。

  途经一座木头搭成的望楼时,刘大看到上面有个脑袋探出朝下面望了下,就在他心凛的时候,那个脑袋却又缩了回去,连问都没问一声。

  或许,那个辫子兵可能还在暗骂下面的傻瓜在大雨中瞎晃个什么劲吧。

  刘大爬了上去,那个辫子兵不理会他,他却理会对方。

  在对方看了他片刻还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时,刘大手中的铁棍就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闷沉有力。

  辫子兵的身体一软,斜躺了下去。

  第三百八十三章 我有功!

  一击得手的刘大将这辫子兵抱起直接扔下了望楼,四下看去,我滴个乖乖,这清军大营的帐篷真是多,一座接一座,怕是绵延好几里。

  当时就想这要不是下雨,放一把大火给他鞑子来个火烧赤壁多好!

  不过也没遗憾,不能放火,可以来个万马奔腾!

  从望楼下来的刘大带着那十几个队员继续往牲畜群那边摸去,沿途经过几座帐篷。

  帐篷里有好多人在说话,听着不像是清军,可能是随清军一起来山东的北直民夫。

  刘大示意众人不要理会,穿过那些帐篷直接来到牲畜那边,先将框牲畜的木头架子挪到一边,然后拉起一头骡子想往外赶,骡子却不肯动。

  其他人也动手赶,可不管是骡子还是马,没一头肯动的。

  刘大急了,抄起铁棍就朝一头骡子屁股砸去,这一砸那骡子立时吃痛“于于”叫唤起来。

  其余牲畜听了这骡子的叫唤一阵骚动,有些站了起来,有些没站。

  只是那骡子虽然疼的叫起来,还是没往外跑。

  刘大又是一棍子,这一下那骡子站不住了,撒腿就往外跑。与此同时,又有十几头牲畜也被打的乱跑起来。

  “快解绳子!”

  随着刘大他们不停的解绳子,不停的打,一头又一头牲畜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往清军大营各个角落冲去。

  “畜生惊了,畜生惊了!”

  骡马的叫唤声惊动了负责这批牲畜的民夫,离的最近的帐篷中奔出来几个民夫,一瞧外面竟然跑了几十头畜生,他们吓得魂都要飞了,因为就算把这些畜生弄回来,那些辫子兵也不会饶过他们。

  “大伙快出来,畜生惊了,惊了!”

  年纪大些的民夫老牛急得直叫唤,可下一秒嗓子眼就好像突然被人用石头堵住般出不得声。

  “没你们的事,都回帐篷呆着!要不然,剁了你们!”

  淮军的一个旗牌兵将手中的长刀朝老牛晃了晃,他没有砍向老牛,因为对方脑袋上没有辫子。

  老牛被吓住了,呆呆的看着面前拿刀的士兵,突然一个激灵,失声道:“你们是专打辫子兵的淮军爷们?”

  “是!”

  那旗牌兵嘿嘿一笑,有些骄傲地说道:“爷们是汉人的兵!”说完不再理会有些发愣的老牛,提刀就去砍那些系牲畜的绳子。

  很多民夫都出来了,也都被正在驱赶畜生的淮军们吓住了。

  老牛突然发一声喊:“大伙别愣着了,是咱汉人的兵,大伙快抄家伙帮忙啊,弄死那帮老鼠尾巴替咱们的人报仇!”

  这一声喊让那帮民夫们也都怔住,继而却是不约而同冲进牲畜圈拼命的踢打驱赶骡马,有的更是抄起切草的铡刀和挑草的扁担向附近的辫子兵帐篷冲去。

  “汉人的兵来了,汉人的兵来了!”

  先是几十人在喊,继而是几百人在喊,伴随着这些民夫呐喊声的是无数受惊的牲畜在清军大营中横冲直撞。

  ……

  “什么人在鬼叫?!”

  感觉上头的白氏好不容易就要等到最想要的感觉,外面的叫喊声却一下打断了那个节奏。

  陈德是直接被吓得一个激灵就往后退了几步。

  那滋味就好像背上痒的不得了,好不容易找到玉如易去挠时,玉柄却断了,硬是够不着!

  不等白氏搞明白外面怎么回事,帐篷外突然有什么东西撞过来,继而就觉眼前一亮,哗哗的雨水一下将她浑身打的湿透。

  虽然,她身上本就湿着。

  冷风从白氏身上一扫而过,冻得她没来由的收缩了一下。

  是一头骡子!

  受惊的骡子撞进帐篷后被帐子一下蒙住,什么也看不见,就顶着那帐子乱跑。

  结果把整座帐篷都给顶翻。

  这一切发生时,没回过神来的白氏可是连裙子都没顾得上提的,而陈德也傻愣愣的望着。

  周围帐篷冲出来的几个清军一眼就看了眼前这一幕,当时全都骇了一跳,等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好几个清军的眼睛不约而同朝王妃身下看去。

  有两个喉咙还咽了下,王妃的身子那真是一个叫白啊。

  完了?

  该死的骡子!

  陈德的魂简直都要被骇飞了,脸瞬间面无人色,两条腿抖得根本停不下来。

  白氏也怕,并且知道她完了,因为这件事不可能不传到自己的丈夫耳中。除非把这些看到她丑事的士兵全杀了,可她根本做不到。

  霎那间,恭顺王妃的心就好像掉进枯井,凉透、死透。

  然而就在陈德和白氏都以为鸳鸯要被大棒打时,耳畔却传来“汉人的兵来了”的叫唤声。

  之后便看到一座又一座的帐篷被牲畜顶翻,一些来不及从帐篷中逃出来的清军被那些受惊的骡马直接从身上踩过去。

  而在那些畜生后面,是无数在风雨中涌来的人群。

  “敌袭,敌袭!”

  惊叫声从一座帐篷传到另一座帐篷,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整个清军大营就陷入彻底的混乱。

  到处都是奔跑乱撞的骡马,到处都是人的惨叫声。

  不少清军从帐篷中跑出来时没顾得上穿鞋,有的仓皇之中拿起火铳出来,发现有淮军在朝他们冲来后,这些清军下意识的开始手忙脚乱装药,可有的人装着装着就想到什么,将手中的火铳往地上一扔转头便跑。

  这么大的雨,拿个火铳有吊用啊!

  “杀辫子兵!”

  “杀辫子兵!”

  太多民夫跟着淮军一起向清军发起进攻,风雨之中难以分清是敌是友,李延宗便大声呼喊起来。

  有没有辫子是此间唯一能分清敌我的办法!

  这个办法很是有效,让淮军同那些要为死在济南城下同乡报仇的民夫成了坚定的盟友。

  当然,还有骡马这个很厉害的盟军。

  眼看着一大群举着扁担的民夫朝自己和白氏所在涌来,陈德一个寒颤之下突然向前一把拽过陈氏:“剪刀,快,剪刀!”

  帐篷都叫骡子顶没了,里面的东西一片狼藉,白氏从哪找剪刀给情郎。

  慌乱中,却是摸到丈夫孔有德的心爱宝刀,急忙递给情郎。

  拿过白氏递来的宝刀,陈德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辫子割掉,然后就在白氏以为他会保护她们娘俩时,这个陈德却将白氏拖到已被惊醒正哭泣的女儿孔四贞那边,之后举着手中的刀高呼起来:

  “我抓住孔有德的婆娘和女儿了,我抓住孔有德的婆娘和女儿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贼人在那里!

  汉军营中的随军民夫都加入了对辫子兵的攻击,很多人其实都很胆小,但从众的心理却让他们本能加入了对辫子的疯狂复仇之中。

  于这大乱中,不反也得反。

  绵延几里的清军营中到处都是杀辫子兵的喊叫声,成千上万头骡马的横冲直撞将孔有德的军营搅得同被飓风扫过一般,倒塌的帐篷、推倒的车架,不住被汹湧人群吞没的辫子兵……

  毫无防备的清军无法阻止这场混乱的蔓延。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过是一百多冒雨摸来的淮军勇士。

  “杀!”

  李延宗举刀大喝冲进一座帐篷中,对着那些乱成一团的清军砍去。一个刚刚拿起佩刀的清军佐领还没来得及和进来的“贼人”打个照面,就被一刀砍在脖上,发出猪嚎般的惨叫在地上打滚。

  铁棍、大刀同时朝帐中的其余清军砍去(砸)去,很多清军连武器都没有拿到就被砍倒在地。

  外面,到处都是惊惶四逃的辫子兵,地上丢弃着无数点不着火的火铳。民夫们的“人潮”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壮观,将那些来不及逃走的辫子兵迅速淹没。

  很多地方都是几十个民夫围着一个辫子兵,同庄子里进小偷差不多,扁担、木棍如雨点般朝那些辫子兵身上砸去,直将他们活活打死在烂泥地上。

  没有人知道到底攻来了多少淮军,清军不知道,民夫也不知道,但此间上演的场景却又让整座大营好像处处都是淮军。

  一股无形的力量让平日畏辫子兵如虎的北直民夫爆发了从未有过的勇气。

  几里外正在同豪格议事的孔有德听到自家大营传来的声响,在场的满汉将校们都是愣住,继而全部冲出山神庙向汉军大营望去,可眼前除了一片雨雾什么也看不见,但那震天震地的喊杀声却无比清晰。

  孔有德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他刚才还跟机赛时说淮贼不可能在这等风雨之中来袭,没想到眼前的事实却狠狠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帮天杀的贼人怎么敢在风雨来袭的!

  “不好,夫人和四贞还在营中!”

  回过神来的孔有德顾不得跟豪格多说一句,抬腿就往自家大营冲去。缐国安同孙龙等人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

  提刀从帐中走出的李延宗兴奋的看着眼前无数倒塌的帐篷,看着那些横尸在地上的辫子兵尸体。

  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刀上,将鲜血冲涮到地上。

  小将的脸上满是自豪得意,还是舅舅说的对,只要胆子够大,就是天上的玉皇老子也能拽下来抽他三鞭子!

  身后的帐中,到处都是尸体,跟处屠宰场似的。死了的,没死的,都摞在那,一个辫子兵的肚子破了还在地上爬,结果肠子拖出老远。另一个脑门被砸陷下去的辫子兵就好像天生脑袋上缺了一块似的。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也太快,孔有德部汉军几乎组织不了反抗。就是没有那些作乱的民夫,光是受惊在营中乱跑的几千头牲畜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参领贾正国脑中一片空白,手中的刀不知丢在了何处,走起路来都跌跌撞撞,就跟一个疯子般在那不停的朝前走着,嘴里喃喃着说些他才能听得懂的话。被地上的尸体绊倒数次,却又数次爬起,但依然还是这个模样。

  这位参领竟是被吓傻了。

  望着到处跑的牲畜,望着那一群群见到留辫子的就上前疯狂攻击的民夫,李应元急了,知道若是不能将局面弹压住,谁也别想活,因此持刀带着几十个亲兵疯狂弹压。

  李应元的侄子李国昌因为身材魁梧,练得一身好本领为李应元所喜,在恭顺王那里为侄子谋了个协领的差事,日后盘算着为他谋个更好的前程,平日待这侄儿也如亲生,这让李国昌很是感激伯父照顾之恩。

  眼见伯父带着几十人正在奋力弹压乱民,李国昌赶紧提刀上去,哪知刚冲到半道,一头不知从哪冒出来受惊的战马却笔直朝他撞了上来。这一撞把李国昌直接撞飞好几丈,爬起来时捂着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来,继而痛苦匍地,再也不能站起。

  带着部下继续往里冲的李延宗发现了率部顽抗的李应元等人,当时也没多想便带人冲了上来。

  有了淮军百人队的助战,本来被李应元他们打得不住后退的民夫们一下有了胆气,人越来越多,终是形成了一道人海。

  李应元再是悍勇,他的部下也不都像他,有清兵看到四周都是敌人竟然掉头逃跑。

  李应元怒不可遏,可在淮军的压迫下他根本无法分身去弹压那帮溃兵,只能聚拢身边的人且战且退,以免被淮军趁势一举突破。

  刘大等人在东南方向同汉军参领李进忠遭遇,这个李进忠倒也是条汉子,被刘大他们围住时仍在高呼杀敌。最后被刘大身后的一个旗牌兵一刀砍下脑袋,向着一帮没头没脑的辫子兵甩过去,吓得那帮辫子兵一哄而散。

  佐领陈三元见营中大乱,竟带着手下几十名辫子兵跪地投降。

  另外一个佐领白成恩是白氏的堂弟,他带着手下到处跑,可跑来跑去都是乱起来的民夫,发现陈三元他们竟然投降后,这个白成恩一咬牙,索性学着陈三元等人的样子跪在地上,用双手拽住脑后的小辫子也大呼投降。

  李应元最终也没能扳回局面,在上千民夫同李延宗等人的合围下,这位当年吴桥之变罪魁祸首的儿子终是被一个百人队员手中的铁棍砸在脑袋上,身子随后不听使唤摇晃,渐渐无力,一口气终是提不上来,搭在亲兵臂上的双手慢慢垂落。

  死时双眼犹睁,竟是死不瞑目!

  “将军死了,将军死了!”

  李应元的亲兵们哀号起来,如丧父妣般凄惨大叫。

  “活捉孔有德!”

  李延宗提刀怒吼,众淮军勇士紧跟呐喊。

  “活捉孔有德!”

  上万人的呐喊声打破风雨,传至数里之外,惊得满洲营中的豪格等人都是色变,也惊得正在带人往大营赶的孔有德心颤,更叫迷了路的陆四精神为之一振,上前拨开人群,朝东北几里外声音传来的方向激动一指:“贼人在那里!”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大清没有惧敌的亲王

  迟迟找不到清军的陆四激动的将头上斗笠一摘,于风雨中提刀向前。

  这一刻,陆四更加坚信天命在他!

  “好汉子,随我杀贼!”

  依如马官屯之战,陆四仍是身先士卒。

  想要人卖命,自己就得先卖命!

  风声、雨声、杀人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都在此战!

  此战若全歼豪格、孔有德集团,鲁地将再无战事!

  说此战是决定中国命运的一战,都不为过,哪怕这场战事仅仅是包围了兵力严重不足的豪格集团。

  但此战的意义却是重大,重大到陆四都不敢喝酒。

  “好汉子,随都督杀敌!”

  齐宝等亲卫同时大呼,如同接力一般,东南西北数十里地不断有呐喊声响彻。

  活捉孔有德的呐喊声不仅为陆四指明了敌人所在,更为方圆数十里因为风雨而迷路的淮军将士们指明进攻方向。

  风雨中蹒跚前行的淮军将士们在声音的指引下,一波波的从各个方位向清军所在涌来。

  如同在深夜中于荒野行进的人群,突然看到远处的火光。

  几人,几十人,上百人,上千人……

  一支支被风雨折磨得快要到崩溃边缘的淮军将士们,在风雨中又突然全身充满力气,他们咆哮着、呐喊着冲向了敌人所在。

  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让正准备派兵救援汉军的豪格不得不撤回了人马,满洲将校们已然清楚他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天杀的淮贼,怎么就能在这大雨之中行军的!

  豪格想到阿玛生前给他讲过的汉人将帅故事,说汉人军队强盛时能在雪夜行军数百里,能忍饥挨饿抱着马脖子在漠北纵横数千里,能几人追杀几百人,能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酋首级,什么一汉当五胡……

  但那是从前,如今汉人的军队异常衰落,在八旗勇士面前不是望风而逃,就是被碾压般击溃,以致每次决策入关时,八旗勇士们是争先恐后参加,没有一个退缩的。

  因为他们知道汉人的军队,没胆。

  而现在……

  山神庙周围响起的喊杀声让豪格的表情十分凝重,当年与多尔衮在盛京为了夺位而拔刀相向时,都没有这般凝重。

  这是生死存亡。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豪格甚至有了悔意,如果他同意淮军的要求丢下孔有德多好。

  “主子,撤吧!”

  甲喇章京硕兑平生第一次心生恐惧,面无人色。

  “趁淮贼没有攻进来,奴才们保着主子先走吧!”

  “主子您先走,这里奴才顶着!”

  “奴才们就是死也要保着主子出去!”

  “……”

  一众满洲将校纷纷跪倒在主子面前,他们可以死在这里,但绝不能让主子也葬身于此。

  “走?”

  豪格忽的笑了起来,近乎绝望的笑,凄惨的笑。

  “没有你们,我回去连死人都不如!”

  豪格缓缓拔出他阿玛在世时赐给他的宝刀,抬脚走到庙门口,望着那在风雨中越来越近的身影,听着那越来越响亮的喊杀声。

  从心底生出的死志越来越浓。

  于其回去被多尔衮羞辱,他宁可死在这里!

  “世上没有逃跑的爱新觉罗子孙,我大清也没有畏敌的亲王!拿起你们的刀剑,随我杀贼!”

  “喳!”

  一众满洲将校被主子挺拔的身影和不屈的意志折服,纷纷起身披戴,一个接一个的冲进风雨之中。

  ……

  “鞑子在那里,快!”

  福建人黄昭因为跑的太快,一次次滑倒,但一次次又迅速爬起。身上的烂泥一次又一次被冲洗掉,又一次又一次的粘满身子。

  两千多没有铁甲的铁甲兵们紧随在黄昭身后,看起来就同一片黑云。

  很快,这支铁甲兵就发现了前方有一大群人在向他们所在跑来,因为离的远雨太大,不知道是敌是友,待对方近了之后才发现是一大群没有辫子的民夫。

  民夫们看到风雨中现身的淮军将士,忙指着不远处的地方喊起来:“辫子兵在往那边逃!”

  黄昭立即下令向民夫所指方向冲去,没用多久果然看见有一群人在前面疯狂向南奔跑。

  这是负责监督民夫搭建浮桥的汉军,有三百多人。

  大营那边大乱后,这支汉军立时意识到不妙,带队的佐领赶紧吆喝部下同他援救大营,可没跑多久就看到很多营中的士兵在往外跑,再看大营那边到处都是杀辫子兵的喊声,这佐领哪还敢回去,只得带着手下在雨中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跑。

  铁甲兵追上这支汉军后,斩马大刀立时对着他们砍杀起来。毫无斗志的汉军当场就被砍翻几十人,余下的人骇得胆都苦了,纷纷四散而逃。

  那个汉军佐领被一个铁甲兵的斩马大刀砍断小腿,拖着还连着皮筋的断腿在泥地上痛苦往前爬行,边爬还边喊救命。

  没人能救他,也没人理会他,他就这么爬着,在满是鲜血的烂泥地上生生爬出去一里多地。

  ……

  望着前方已成废墟般的大营,望着那些四散而逃的士兵,望着那成群结队追杀的人群,孔有德深吸了一口,结果呛进了一嘴雨水,咳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大败,让人无法接受的大败!

  缐国安的脸黑的不能再黑,孙龙则是无比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如同死人般。

  就这么一败涂地了!

  一万多人的大营就这么崩塌了!

  大雨打在这帮发呆的汉军将领脸上,让他们脸上的苦色都叫人无法看清。

  “夫人……贞儿……”

  孔有德不住喃喃,双手抖的厉害,突然他拔脚朝大营冲去,却被边上的缐国安一把抱住。

  “王爷,去不得啊!”

  “放开我,本王要救夫人,要救贞儿!”

  孔有德极力挣扎,缐国安极力阻止,孙龙等人也赶紧上来拉住王爷。

  众人合力之下才把孔有德按住。

  “快带王爷去满洲大营,快!”

  缐国安抓着孔有德的袖子就将他往回拖。

  孔有德清醒过来,任由缐国安他们拽着自己往回跑,可不时却将头朝后方扭去,心中满是苦涩:他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女儿啊!

  第三百八十六章 无耻之徒!

  孔有德在缐国安等人的保护下狼狈不堪往满洲军营赶时,半道却被一支冲过来的淮军挡住去路。

  这支淮军大概就百来号人,手里拿的不是大刀就是长矛,第一时间也没有发现对面过来的孔有德一行,直到双方距离十几丈时才瞧见。

  “什么人!”

  手持大刀的樊霸看不清对面的人有没有辫子,便喝喊了一声,以免误杀友军。

  “王爷,是淮贼!”

  孙龙心中叫苦,虽然对面的淮贼好像并不多,但远处却有更多的淮贼,一旦他们被这支淮贼缠住,其余的淮贼肯定会被引过来,那时候就真是挺翅难飞了。

  “快走!”

  担心被淮贼围住的缐国安拖着孔有德就折向西南方向跑。

  “妈的,是鞑子!”

  “弟兄们,追!”

  对方不回话还拼命跑,樊霸不是傻子立时就知道是清军,刀一扬带着手下士兵就杀了上去。

  这时,樊霸还不知道他发现的就是都督日夜念叨的东江三矿徒的老大孔有德。

  “鞑子在这里,在这里!”

  樊霸一边带人追赶,一边让人大声呼唤。

  听到这边呼喊的两支淮军赶紧靠了过来,一支有三百多人,一支则只有几十人。

  那只几十人的淮军最先同孔有德一行撞上,急于甩掉淮军的孔有德等根本不敢恋战。

  可另一支三百多人的淮军在标统曹彦虎的带领下再次堵住他们的去路,后面樊霸带领的队伍也追了上来。

  风雨中,淮军将士不住的向脑后有辫子的孔有德部冲击,军心士气低到极点的孔部哪怕大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亲兵,在这兵败如山倒的局面中也起不到丝毫作用,不断被淮军将士用刀砍翻,用矛捅死。

  “你们带王爷走!”

  眼见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缐国安拽过一个军官对他喝喊一句,然后提刀带着亲兵向淮军奋勇杀去。

  “悲矣!”

  孔有德一跺脚,他其实已经没了逃跑的勇气,甚至产生降贼的念头,可缐国安的以死力战让他无法喊出降贼的话来,只得在一帮亲卫的簇拥下拼死往前冲。

  “杀鞑子,杀鞑子!”

  此地的厮杀动静引来了更多的淮军以及那些追随淮军起事的民夫,重重人海将缐国安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绝望的缐国安本能挥刀四下乱砍,可是前后左右都是淮军,砍倒一个还有更多个,在刺耳的喊杀声中如潮水般涌来,怎么杀都杀不完。

  一杆长矛捅进了游击宋得功的胸膛,自知活不了的宋得功满是不甘心,他想动却怎么也动不了,身子就那么被长矛直直的钉住。

  “是鞑子的大人物,值钱的很!”

  樊霸看出不对来,知道自己网中了一条大鱼,兴奋的握刀朝清军猛砍,发现那个鞑子的大人物很是顽抗,心下发狠猛一刀砍翻一个辫子兵后,冲向那鞑子大人物后方,一跃跳上对方的后背,一只手勒紧脖子,一只手去插对方的眼睛。

  “下来!”

  缐国安被背上重量不比他轻的樊霸折磨得快要崩溃,最终两个人同时摔倒在烂泥地上。

  可樊霸仍是死死勒着缐国安的脖子,让缐国安呼吸不过来。

  又有两个淮军勇士冲上前来压在缐国安的身体上。

  “呃……”

  缐国安的眼珠子都快要爆出来,两只手不停的去掐、去扳、去抓,但任他怎么挣扎,身子始终不得动弹。

  然后,他听到勒他脖子的那个贼将喊了一句什么,之后就觉脖子有冰凉感,然后刀片掠过,一道鲜血尽数喷在压他肚子的淮兵脸上。

  恍惚中,线国安好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老子的!”

  樊霸拿刀硬生生切断缐国安的脖子,将对方的脑袋直接系在了裤腰带上。

  用那根如老鼠般的辫子系的。

  缐国安的死让尚在负隅顽抗的清军彻底崩溃,很多人直接跪在烂泥地中求降。

  当听说刚才被自己堵住的清军中有孔有德时,曹彦虎悔的直跺脚。

  厮杀彻底停歇后,又过了很久。

  除了远处的喊杀声仍在持续,这一片河畔的野地已然是寂静。

  缐国安无头的尸体在烂泥地中一动不动趴着,而在他尸体不远处的另一处水塘中,同样也有一个人一动不动的趴着。

  恭顺王的亲家公在装死。

  装的很像,哪怕之前被淮军在身上踩过几次,孙龙都没动,鼻腔哼都没哼一声。

  此时的孙龙内心已经恐惧到极底,他不想死,不想被蛮子般的淮贼割去首级,他想回家,回东江老家,他更想念自己的儿子延龄。

  恐惧和活下去的信念让孙龙紧紧闭上双眼,努力的将自己的头埋得更深些,哪怕他的呼吸因此变得困难。

  但他就是不敢动,就那么趴在水塘中,他要等,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

  否则,他还是逃不过淮贼的搜捕。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感觉已经难以呼吸的孙龙终是抬起头,长长的吸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的察看四周,发现除了地上的尸体外没有一个活人,而远处的满洲大营却是喊杀震天。

  他知道,现在就是自己逃走的最佳机会。

  因为趴的时间过长,孙龙站起来的时候手脚还有些发麻。擦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后,他想哭,又想笑。

  想哭,是因为太惨;

  想笑,是因为太聪明。

  可怜的聪明。

  朝远处的满洲大营最后看了一眼,孙龙叹了一口气,四下张望一番,确认北边的方向后便轻手轻脚的摸去。

  然而,他才刚刚走了七八步,一把长刀却突然向他背后砍来,动手的竟然是地上的“尸体”!

  毫无防备的孙龙被这一刀斩的后背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连骨头都好像被斩断。

  “我就知道肯定有小辫子装死,没错吧!”

  樊霸咧嘴直笑,得意的看着被他等到的漏网之鱼。

  无耻之徒!

  倒下去的孙龙一边抽搐着,一边挣扎看向那个拿刀走向自己的贼将,他认出了系在对方腰带上的缐国安。

  “至少五十两!”

  樊霸一刀下去,孙龙的首级“咕嘟”落地,滚了几下在他刚才趴着的水塘中一动不动。

  第三百八十七章 我是恭顺王!

  漏网之鱼于这马颊河畔的荒野中还有很多。

  风雨中的荒野,淮军没有时间去给那些倒下的辫子兵一一补刀。

  可漏网之鱼再多,作为清军24旗外的建制“天佑兵”也终是被淮军扫入历史尘埃之中,再也不复存在。

  绵延数里的汉军大营中,那一门门大炮在风雨中排得整整齐齐,向世人宣告着它们过去的辉煌。

  汉军大营的崩溃使得满洲大营侧翼暴露,在喊杀声的指引下,浑身湿透的淮军将士向着满洲大营不断涌去。

  一支约两百余人的汉军在副将刘天禄的带领下也正急切向满洲大营逃去,却在距离满洲大营还有不到半里地时被淮军的“人海”包围。

  刘天禄就是当年随明辽东总兵祖大寿被困大凌河城的明将之一,其后同祖大寿、张存仁、祖泽润等一起降清。降清前,刘天禄在祖大寿的授意下杀害了坚绝不肯投降的何可纲。

  降清后,刘天禄仍被授予副将,先在佟养性的乌真超哈炮营,后调入天佑兵随孔有德入关,继而又来到这山东圣人之乡。

  只是,刘天禄绝不会想到他会死在圣人之乡。

  乱战中,刘天禄虽然勇猛,也是五十几岁的人,气力不济,竟叫一个随淮军过来的北直民夫用叉草的叉子扎在左腿,疼得刘天禄痛彻心肺,一刀斩断那叉柄,伸手想拔扎穿小腿的叉子,可拔了一下却是纹丝不动。

  那叉子竟是将他的骨头都给扎穿了!

  只剩一百多人的清军在四周汹涌的淮军人海之中,就像一群蚂蚁被洪水包围。

  他们左冲右突,却怎么也冲不出人海。

  与满洲大营之间不到半里地的路程,同天堑不可逾越。

  而远处的满洲大营也在被淮军的人海冲击着,根本不可能有满洲大兵冲杀出来救援刘天禄他们。

  终于,刘天禄的部下撑不住了,他们高声喊叫着投降,唯恐喊的慢了一步就会被乱刀分尸。

  刘天禄却不愿降,犹自拖着受伤的腿在那挥刀力战。

  “将军,降了吧,我们是汉人啊,何必要给建奴卖命!”

  刘天禄的亲兵抱着他苦苦哀求。哀求声中,几个跟随刘天禄十年的老卒被人海吞没。

  “罢了!”

  刘天禄绝望的将刀掷在烂泥地上,仰天大呼:“我是大明辽东锦州副将刘天禄,愿降!”

  四周没降的辫子兵听了刘的喊叫,也均是大叫起来。

  正在冲杀的淮军人群听了叫喊,砍杀的动作不由一滞。

  战前,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辫子兵顽抗,格杀无论。可若是愿降,则予以收降。

  因为,淮军需要这些汉军扩充他们的炮兵。

  要不然,那大炮再多,也不过是一门门摆设。

  然而,这一带的淮军指挥官柏永馥听了刘天禄的喊叫后,却是心中一动,继而从人群中走出,朝那百多个放下武器,在风雨中惶恐不安看着四周的辫子兵走去。

  “你,能活。你也能活,你也能活……”

  柏永馥的手在一个个汉军辫子兵脸上指过去,最后却停在刘天禄脸上,冷哼一声:“你不能活。”

  闻言,众汉军辫子兵都是一愣。

  刘天禄也是一怔。

  “我是锦州人。”

  柏永馥没有再说什么,看向刘天禄身旁那些辫子兵,缓缓扬起右手。

  “噗嗤”一声,一把长刀捅穿刘天禄的肚子。

  在背后偷袭刘天禄是刚才那个苦苦哀求他投降的亲兵。

  刘天禄身子倒下的那刻,那亲兵也“扑通”跪在地上,脑袋不住的在血水烂泥上磕着。

  ……

  刘天禄死了,恭顺王孔有德还在跑。

  几十个亲兵保着孔有德东逃西窜,一次次明明就能看到生的希望,一次次却又被风雨中冒出来的淮军人群掐掉了这个希望。

  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淮军,为了活命的孔有德只能带着他这王爷最后的几十名手下见缝插针般寻找一线生机。

  老天爷偏不让恭顺王如愿。

  在一口鱼塘边,孔有德再一次被一队淮军包围,这个当年的东江矿工表现出了本有的悍勇,长刀用力劈下,挡住他的一名淮军士卒便鲜血喷涌,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冲过去!”

  孔有德面目狰狞的挥刀朝前。

  为了活命,那几十个亲兵也如困兽般不要命的同淮军厮杀,当面这支淮军竟然挡他们不住,不得不一边向附近的友军叫喊,一边让出路来。

  “走,快护着王爷走!”

  一个亲兵焦急之中喊出的话被一名受伤倒地的淮军听到,一个激灵之下,这淮军不顾伤势张嘴就喊:“是鞑子的王爷,是鞑子的王爷!”

  正在往两边溃散的淮军听了这声喊,一下竟又来了勇气,高呼着重新涌了上来。

  不过他们还是没能拦得住鞑子的王爷,眼睁睁的看着这帮人朝远处的满洲大营跑了过去。

  此时的满洲大营正被从不同方向过来的淮军不住冲击着,喊杀声不绝于耳。

  大营四周的栅栏外倒了不少淮军将士。

  风已经小了许多,雨势也渐渐跟着小了起来。

  全身披甲的满洲兵在栅栏后面不断的往外放箭,造成初始进攻满洲兵营的淮军死伤惨重。

  大营正中的那座山神庙中,铁盔尖甲的豪格如同定海神针般屹立不动。

  “王爷,我们到了!”

  满洲大营没有被攻破,让孔有德的亲兵们激动的声音都哽咽了,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快进去!”

  已是极度疲惫的孔有德拖着沉重的脚步不断朝前奔,前方的淮军攻势受阻退了下来正在调整,恰好为孔有德一行让出了一条路来。

  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被孔有德捕捉到了,带着亲兵疯狂的向前跑去。

  栅栏就在十几丈外,栅栏后的满洲大兵身影清晰可见。

  “我是恭顺王,快放我们进去!”

  孔有德的话音未落,一枝利箭就射在了他的胸膛上,继而又是两箭,一箭射在他右肋,一箭射在他胳膊。

  “嗖嗖”声中,从满洲大营中射出的上百枝箭将孔有德连同他的亲兵射倒一片。

  “呃……”

  孔有德双膝一软“扑通”跪地,愣愣的看着栅栏后正在搭弓的满洲大兵们。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中国之利器,何以尽为鞑所有

  身后被满洲大兵箭枝射中的亲兵疼的破口大骂,孔有德的神情却从不解到恍然,再到叹息。

  恭顺王知道,满洲大兵不是故意射杀他,他们根本无法分辨来得究竟是敌是友。

  便是知道,于此间又哪里敢放他恭顺王进去。

  这是命数。

  不远处叫这边动静吸引的淮军则是十分不解,不清楚一帮辫子兵几时反正过来帮他们冲营了。

  “都是好汉子啊!”

  望着那几十个英勇冲营不幸倒下的勇士们,曹彦虎脸生敬意,吩咐身边人:“等会破了鞑子,你们看着些,别让人把这些好汉子的首级误割了。”

  “曹头,不对啊,”

  在长江边跟随曹彦虎一起反正过来的马小四子看出些不对劲来。

  “什么不对?”曹彦虎不解。

  “曹头,我刚才好像听那帮小辫子在喊什么恭顺王,放他们进去。”马小四子觉得自己的耳朵应该没有听错。

  他这话刚说完,又有两个旗牌兵表示他们也听到了类似叫喊。

  “恭顺王?”

  曹彦虎想着这是什么吊王,猛的想到什么,一拍脑袋,“哎呀”一声,一脸惋惜:“坏了,是孔有德,是孔有德!……亏了,亏了……你们怎么不把人给我拦下的噢,我滴个亲娘,你们知不知道孔有德值多少军功,多少银子噢!……”

  靠着抓俘虏一路记功高升的曹旅帅那真是发自内心的肉疼。

  就如同一尊金光闪闪的金佛在他面前飘过,他没有伸手抓住般。

  马小四子却轻轻扯了扯曹彦虎,并朝他挤了挤眼。

  “嗯?”

  曹彦虎再次表示不解。

  “这里都是我们的人。”马小四子四处张望一眼。

  “什么意思?”

  曹彦虎仍就不解。

  马小四子不由轻咳一声,低声道:“曹头,只要咱们不说,谁知道孔有德是被鞑子误杀的?”

  “嗯?!……等会冲营时你带人把孔有德的脑袋给我割过来,就说……就说……就说是我射死的……叫弟兄们口风紧些,上面赏下的银子我不要,给弟兄们分了。”

  曹彦虎说完面上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负手转过身去朝那仍就跪在鞑子营外的孔有德看去,目中充满贪婪。

  恭顺王没有死,三枝箭只有一枝箭射中他的胸口,其余两枝不在要害,他只是身子不能动弹而矣。

  满洲兵的箭没有再射出来,因为他们发现射错了人。

  “谁让你们放箭的,那是恭顺王,是恭顺王!”

  甲喇章京硕兑发现部下竟然将恭顺王给射了,是又急又气,有心想冲出去把人救回来,可看来看去还是没有那个勇气。

  他们坚持到现在,靠的不仅仅是大弓,更是那摇摇欲坠的栅栏。

  “一个尼堪而矣,死了就死了吧。”

  说话的是梅勒额真程伯,老姓索绰罗氏,打天命年间就随太祖皇帝征战了。同硕兑不同,程伯对于误杀一个汉人尼堪的恭顺王,不觉得有什么痛惜。

  “唉!”

  硕兑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对身边两个神箭手道:“你们送恭顺王一程,不能让他活着落在贼人手中。”

  “喳!”

  两个满洲箭手应声手持大弓走到栅栏边,抽出两枝利箭搭在弓弦上朝恭顺王瞄去。

  孔有德看到了这一幕,他也看到了硕兑同程伯。

  但他却没有任何愤怒,反而有些放松的笑了笑。

  “嗖”的一声,一枝利箭从孔有德的脖子穿过,带血的箭头从他的后脖间“噗嗤”冒出。

  “嗖”的又是一声,另一枝利箭笔直没入孔有德的脑门。

  在眼睛失去最后的光线前,孔有德莫名的有种如释重负感。

  他的一生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回。

  “我是不是汉奸?”

  停留在孔有德脑中最后的念头是他的自问。

  当年的吴桥,他是被生生逼上了绝路。

  “王爷!”

  目睹恭顺王的死,中箭未死的亲兵们嚎啕大哭,有几个挣扎着向他们的王爷尸首扑来。

  又是一阵箭雨,栅栏前变得无比安静。

  ……

  满洲营中山神庙的正东方,陆四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开始发白,风雨都小了许多。

  擦了擦千里镜上的水珠,陆四看了一会,将千里镜放下问身边的曹元:“满洲人的弓为何能在雨中使用?”

  “回都督,过往建奴的弓弩多用牛筋为质,故夏季雨季建奴多不用兵,因为那样的话这弓只能用一次就得坏了。不过天启年间建奴学了咱们的办法,弓弦多用蚕丝包裹,弦上涂黄蜡,如此便可在雨中使用。”

  曹元是辽东军祖宽的部下,算是关宁军出身,因此对于建奴的作战特点和器械比较了解。

  他说江南一带有专门商人雇佣农民养殖食柘叶的蚕,这种蚕茧的蚕丝更坚韧,可以用于弓弦。每条用丝线二十余根作骨,然后用线横缠紧约。

  缠丝分三停,隔七寸许则空一二分不缠,故弦不张弓时可折叠三曲而收之。不仅方便携带,更能于风雨之中使用,比用牛筋鹿筋的弓射程更远。

  不过因为这种蚕丝太贵,所以清军中也只有满洲兵有配,其余汉军、蒙军是没有的。

  陆四“噢”了一声,真是隔行如隔山,没想到弓弦也有这么多讲究。继而却又困惑起来,不解问道:“鞑子在关外又不养蚕,哪来蚕丝可用?”

  曹元沉默片刻,道:“商人图利。如蚕丝、铁器等军用禁物,北边多有商人贪图鞑子金银,派人购之偷与交易,获利甚丰。”

  “就是传说的晋商吗?对,有个八大家。”

  陆四点了点头,自古亡汉者多汉人,这个汉人除了充为伪军的汉奸兵马外,那些图利的商人于其中更是占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如果不是类似晋商这种为了小利而置国家大利不顾的商人,鞑子又哪来中国的利器可用!

  从火炮到火铳,从弓箭到盔甲,鞑子的一步步壮大,背后都是一群群贪婪的汉人。

  “他们的弓再狠,也狠不过我们的大刀!”

  陆四将手中的斩马大刀朝烂泥里一插,“传我令,搜集所有铁甲,给我堆,拿人命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大刀要见血!

  大顺永昌元年十月十三日,两万余淮军趁风雨于德州平原县东马颊河一带突袭清匪豪格、孔有德集团。

  完全无备的孔有德集团首先被淮军冲乱击溃,阵亡汉军两千余,孔有德、李应元、孙龙、缐国安、刘天禄等汉军将领尽数被杀。

  失去汉军侧翼保护的豪格集团至此完全暴露。

  然而豪格集团却是顽强抵抗,凭借营地拼死阻止淮军进攻,甚至连那出痘的满洲兵都支撑着摇晃的身子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向淮军放箭。

  两千余满洲兵连同几百披甲阿哈视死如归,无一有降意,射出的箭枝多达三万余枝,一些中箭的淮军将士身上甚至插满箭矢。

  淮军都督陆四见久攻不下,将士俱有疲意,遂令停止全线进攻,合围满洲兵不使突围,又命于军中及汉军营地搜罗各式甲衣、挡箭板、大车,以及牲畜。

  此时于汉军营中缴获各式铳炮多达五百余门,然因风雨虽小但仍持续原因,火药皆无法于潮湿炮膛填装。

  部将赵忠义、詹世勋等建议围而不攻,待风停雨停再勒令降兵炮击满洲兵,尔后各部奋勇攻之,一举歼敌。

  此方案注定淮军伤亡将会降到最低。

  “我们一路走过来靠的从来不是火炮,而是血性,是大刀长矛,是人死吊朝天的不怕死精神!”

  陆四不纳,执意强攻,称此战便是要拿这包围圈中的满洲兵做淮军真正崛起的奠基石。

  “所有人,只要是我陆文宗的部下,都要有敢于肉搏的勇气!”

  “刀要见血,矛要见血!”

  “你们不上,我就上!”

  已经披戴铁甲的陆四拔起地上的斩马大刀便欲率旗牌亲兵冲营,众将大惊,羞愧面红耳赤之余点起兵马,誓要将那满洲鞑子剁成肉泥。

  申时三刻,随着一声唢呐的吹响,淮军再次向满洲兵营发起潮水般的攻击。

  汉军降兵也在冲锋人群当中,甚至那些刚刚鼓起勇气杀辫子的北直民夫也在冲锋。

  有甲的披甲,没甲的推大车,什么武器都有,从上空看下去,当真是浪涛一波接着一波,密密麻麻的人头乌压压的向满洲兵冲去。

  这是淮军的必胜一战,也是清军的最后一战。

  自豪格以下,满洲将校们谁都不认为他们会在这场尼堪发起的人海攻击中幸存下来,敌我兵力已经不是几比一,而是达到了十比一,甚至更多。

  没有援军,已成孤军的满洲兵将现在能做的,就是在最后让汉人尼堪知道他们同样是不屈的。

  “如果我们的死能够让淮贼不敢北犯,我们的死就会被满洲族人铭记。”

  一身铁甲尖盔的豪格依旧矗立在山神庙门口,他要让所有的将士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是爱新觉罗,他的身上流着天命汗的血,他是大清真正的继承人!

  他愚蠢过,他糊涂过,他鲁莽过,他失败过。

  但他绝不会退缩。

  也许,他的死会让北京的多尔衮从睡梦中笑醒,但他相信,他的死同样会让多尔衮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要,皇位上坐着的是他的兄弟。

  “阿玛,你在看着孩儿吗?”

  豪格看向遥远的天际,仿佛那里有疼他爱他教导他的阿玛面容在。

  ……

  满洲兵的防线终是松动了,他们的人太少,而他们的敌人太多。

  大营四周到处都是呐喊着、疯狂涌来的淮军。

  那是真正的拿人命来堆。

  这是残酷的厮杀,可是战场上的淮军和那些民夫们却都没有任何畏惧,因为,胜利已经属于他们。

  一辆辆竖有挡箭牌的大车被推到了栅栏前面,躲在后面的淮军将士们一起喊着号子用力向前顶去。

  而在一些地段,杀红了眼的淮军甚至是抬着地上的同伴尸体往前涌。

  那尸体上落满了箭枝。

  正南方向,黄昭转身看向身后的五百多名已经穿戴好甲衣的部下们。这些铁甲有三百多付是他们一路辛苦背过来的,还有的则是在汉军营中搜到的。

  “都督平日里好吃好喝养着我们,大鱼大肉我们没少吃,赏的银子也不比别人少,玩过的娘们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吧?

  可是,北上以来大仗小仗都督都没用上我们,大功小功也没我们的份,我这个当你们头的都觉不好意思,现在,是不是该我们报效都督的时候了?”

  “废话就不说了,别丢人!”

  “跟我上!”

  黄昭将铁面放下大吼一声,当先向前而去。

  身后560名铁甲大汉亦是集体呐喊一声,紧随黄昭身后向前方满洲兵营踏进,如一堵铁墙般向前移动。

  “不能让他们靠近!”

  “放箭,快放箭!”

  一支如铁墙般向大营移动过来的淮军铁人兵让当面的满洲兵都是色变,箭雨一泼泼的洒过去,可那些箭枝根本破不开对手身上的铁甲。

  “随我来!”

  三四百满洲兵放下大弓,拔出长刀拿着长矛追随在甲喇章京硕兑的身后,他们用身体挡在栅栏后面。

  双方的头顶上都没有箭枝落下,双方的眼睛都在盯着对方。

  彼此的呼吸都很急促。

  这是人命的碰撞。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铁墙”靠近栅栏的那刻,黄昭怒吼一声:“进!”

  “铁墙”竟是直接撞上栅栏,以无形的巨力将那被雨水泡得发软的栅栏整排的推倒。

  “砍!”

  最前排一百多手持斩马大刀的铁人兵立时将手中大刀朝当面严阵以待的满洲兵砍去。

  满洲兵手中的大刀和长矛也同时向对方砍(刺)去。

  各种声响中,断掉的矛杆、脱离身体的断臂跟下雨似的掉了一地。

  喷涌而出的鲜血竟在空中形成了一片雾。

  血雾。

  “砍!”

  黄昭仍是机械的重复这一个字的命令,他的铁甲卫从来不喊杀,只有砍。

  他们训练的动作也只是一个砍。

  铁墙不断朝前压进,每一步都伴随一条条鲜活人命的消亡。

  残肢断臂越来越多,倒下的尸体也是越来越多。

  本就被满洲兵踩得泥泞不堪的营地变得更加烂滑,一些内脏更是缠满双方士兵的脚。

  更多的淮军从铁甲兵打开的缺口涌了进来,他们以绝对的人数优势将拼死力战的满洲兵压制住。

  如群狼围攻般你一刀我一矛,你一扁担我一叉子。

  满洲兵终是绝望了,他们不住的往后退却。

  包围圈越来越小。

  山神庙的豪格还在矗立着,他的四周则是被压过来挤得密密麻麻的满洲兵将们。

  第三百九十章 降还是不降!

  “进!”

  “砍!”

  几百身披铁甲的淮军将士依旧排着整齐的队伍往前逼近,他们的动作完全不灵活,身子也显得十分呆板,除了往前跨步就是提刀斩落,单调而又不断的重复。

  可就是不断的重复,却让一个又一个满洲兵被斩马大刀砍断。

  “杀!”

  四面八方涌进满洲兵营的淮军人潮同样也在向前,一把把大刀斜举着,一根根长矛平端着,后方更有无数的刀、矛林立着。

  攒动的人头一眼都望不到边。

  汹涌的人潮如几十上百条游龙终是汇集在一处,蜿蜒的龙身缠成一圈又一圈。

  每一圈都如巨龙摆尾般扫下去一片。

  刀要见血,矛要见血,哪怕是拳头都要见血。

  从上至下,淮军的每一个人都在见血,他们要让满洲人知道汉人不是待宰的猪羊,汉人的刀锋利起来是他们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梦靥。

  “杀光辫子兵!”

  人潮中的呐喊声从来不绝。

  “阿布,阿布!”

  满洲兵就如同被逼进一条狭长的巷子,在两侧的巨大冲击压力下不断往中间挤,但他们仍在咬牙顽抗着。

  他们没有退路。

  剩下的清军大概还有六七百满洲兵,百多个披甲阿哈,能够撑到现在的这些辫子兵,无疑是强悍的存在。

  包围圈缩的越小,厮杀便越惨烈。

  淮军也好,清军也好,于此间更多的都是没有了理智,双方宛如野兽本能般互相杀戮。

  谁也不会手软,谁也不会退。

  “主子!”

  正蓝旗议政大臣机赛时一脸悲呛,那如潮水涌来的淮贼注定他们这些奴才要同主子葬身于此了。

  不远处,几十个满洲兵正被数倍于他们的淮军涌上,很多满洲兵都是被淮军活活压倒,践踏而死。

  刀砍断了,矛刺没了,彼此紧贴在一起的便用牙,用拳……

  血泥地中滚的都是人。

  “主子,顶……顶不住了!尼……尼堪太多了,太多了……”

  梅勒额真希尔艮连滚带爬冲了过来,他的左臂被淮贼的长矛戳中,正往外冒着血。

  “好奴才!”

  豪格扶起希尔艮,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四顾喊杀震天的淮贼,面无表情的抽出刀向着前方走去。

  “保护主子!”

  几十个戈什哈紧握长刀簇拥在豪格身旁,他们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

  他们紧张,他们也恐惧,但他们却依旧不屈。

  “能跟主子死在一块,是奴才们的福气!”

  两个受伤的披甲汉人阿哈挣扎着爬起来,提刀再次往前冲去。他们认为这样做是值得的,因为他们的牺牲会让他们的妻儿过上好日子。

  说不定,他们的妻儿已经随主子们入关了。

  “同尼堪拼了!”

  “钮祜禄家没有贪生怕死的男人!”

  “富察家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死的!”

  “……”

  满洲兵们咬牙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有说满洲话的,有说汉话的,有半满半汉的。

  突然,正南方向有号角声响起,继而有唢呐声传来。

  几十把唢呐吹响的《将军令》极具穿透力,让正在蜂涌攻击的淮军一下停止了进攻,也让临死挣扎的清军停了下来。

  山神庙四周一片安静,淮清双方好像都被定格般,不约而同看向正南方向。

  豪格也在看,视线内除了密集的人潮,就是高举的武器。

  他什么也没看到,但那人潮却在不断的分开。

  如被上帝之手轻轻拨开,又如一艘巨舟在汪洋中快速向前驶去,划开一道水浪。

  人潮中,现出一条路来。

  上百手持大刀的铁甲大汉簇拥着一人出现在豪格的视线中。

  是陆四。

  在距离清军不足三十丈的距离站定后,陆四的视线从东到西在一张张脸庞上扫去,最后定格在了破庙前头戴尖盔的豪格脸上,尔后他抬起了右手,斩马大刀瞬间挥落。

  “噗哧”一声,一道殷红血柱溅上天空。

  一颗大好人头滚落在地,一具无头尸身怦然倒地。

  “是硕兑!”

  梅勒额真程伯惊呼起来。

  被陆四一刀斩掉脑袋的正是负伤的正蓝旗甲喇章京硕兑,这是一个13岁就随奴尔哈赤征战的老将,是一个去过朝鲜,去过蒙古,入过关的百战老将。

  机赛时的拳头紧握,目中满是悲愤。

  豪格的面目依旧没有表情,但他的脸颊还是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

  在满洲将校仇恨的目光中,陆四刀尖突然朝下将硕兑的脑袋扎起,然后挑在刀尖之上,用力将自己的右臂高高举起。首级上的鲜血顺着刀尖不断往下滴落,滴得陆四胳膊上都是,也滴在了陆四的脸上。

  他轻轻呡了一口,是咸的,也是甜的。

  过往的一切,就用鲜血来洗涮吧。

  一道阳光从云层中照下,风雨为之一停。

  “豪格,降还是不降!”

  降与不降的余音中,硕兑的脑袋飞速离开刀尖,掉落在满洲人群中。

  “豪格,降还是不降!”

  东南西北上万人同时齐呼,伴随这声震十余里地的齐呼声,一颗又一颗首级朝清军阵中扔去。

  有满洲兵的,有汉军的,有披甲阿哈的,无一例外,脑后都有一根小辫子。

  “人头!人头!”

  上万淮军将士将武器高高举起,兴奋而又狰狞的不断吼喊着人头。

  他们的吼喊是压抑了二十多年的爆发!

  “扑通”声上,上千颗首级就这么砸向了清军,砸在他们的头上,砸在他们的脸上,砸在他们的身上。

  一开始,清军们没有避让,可很快,他们骚动了。

  那一颗颗掉在他们当中的首级让他们对于即将到来的命运无比清晰。

  饶是砍过无数汉人脖子,将无数汉人身子拦腰切断的机赛时也感受到一种寒意,这寒意比死亡还可怕。

  梅勒额真程伯怔怔的望着掉在脚下的一颗人头,下意识的摸一摸自己的脖子。

  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

  豪格脖上的青筋已经突起,握刀的右手更是在不停颤动,他的喉咙似有无数声音涌出,最终只汇成了一个字——“杀!”

  “杀光他们!”

  陆四的大刀也向前挥落,他比豪格多说了三个字。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两蹶名王

  “杀光他们!”

  震得人耳都要发聋的喊杀声中,汹涌的人潮再一次向清军冲去。

  哪怕是最胆小的民夫,向前的脚步也无比坚定。

  “都督,给我们一个立功的机会!”

  齐宝、牛大、刘三等亲兵眼巴巴的看着陆四,眼前的满洲兵可都是军功和赏银啊。

  陆四大手一挥:“去吧!”

  顿了一顿,不忘交待一句,“豪格留给我!”

  刚才下面来报,说是旗牌队的旅帅曹彦虎阵斩了满清的恭顺王孔有德,这让陆四颇是遗憾,他可是想提前再现李定国两蹶名王事迹的,不想竟叫曹彦虎这个南都明军过来的降将给截了胡。

  不过转念一想,那个尼堪的亲王含金量不及豪格份量足,所以就算孔有德叫那曹彦虎抢了去,豪格一人也能顶两王了。

  内心深处,陆四实际是不愿杀豪格,因为那样真是帮了多尔衮的大忙。可豪格偏生不领他的情,不肯抛弃孔有德独自带他的正蓝旗回去,那陆四只能将他留下。

  不过就算豪格回去也没什么用,已经十月,天花的传播被空气的湿冷阻隔,无法达到陆四想要的效果。

  现在,就让皇太极的长子、顺治的大哥、多尔衮的侄子来成全陆四同淮军的威名了。

  “杀光他们!”

  辽东人齐宝对满洲人的恨意不会弱于淮军的任何人,得到复仇机会的他长刀高举,目光凌厉的冲向了前方一个满洲兵。

  那满洲兵身边的同伴已经倒下大半,看到一个尼堪军官举刀朝自己劈来,这个满洲兵竟然脱口就喊了起来:“饶命……”

  夹生的汉话还没说出,刀光便从他的脖子上掠过。

  “哧!”

  满洲兵的耳畔传来清晰的喷血声,声音从他的下巴下面发出。

  视线内,那个尼堪兵已经挥刀跃过他。

  “呃……”

  满洲兵感觉自己发出了声音,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割断的气管让他的声音永远埋在了胸腔中。

  在淮军人海的冲击下,清军的阵营终是无法撑住,那一颗颗人头将他们心底的勇敢砸得粉碎。

  淮军从四面同时攻进清军阵线中,距离杀光他们大概就是时间问题了。

  天空的乌云向着南方飘移过去,露出了蓝天。

  蓝天之下,湿冷的空气中,散发的却是浓郁的血腥味。

  “杀!”

  一个北直民夫用捡到的刀捅死一个满洲兵后,迫不及待的砍下对方的头颅,原本是想顺手朝前面的辫子兵扔过去,但手举起后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将那满洲兵的首级高高举在手中。

  可能是想到在济南城被满洲兵强迫填河死去的兄弟,这个恨极了的民夫竟将满洲兵的头颅对准自己的嘴巴,然而那些血却好像从盆子里倒出来一般,“哗”的一下全喷在了他的脸上。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全是血,粘粘的,擦都擦不掉。

  这个满脸是血的民夫没有吐,反而兴奋的从喉咙中发出怪叫声,提着那个满洲兵首级后的辫子在头顶甩来甩去。

  很多人看到了这个民夫甩辫子的动作,不知道是这个动作看起来特别勇敢,还是特别能代表胜利者的姿态,竟有许多人跟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那些被对手在手上甩来甩去的同伴首级终是让还在顽抗的满洲兵崩溃了,他们没有投降的念头,可还是崩溃。

  是那种彻底放弃反抗,任由对手杀戮自己的崩溃。

  是那种只想闭上眼睛永远也见不到眼前血腥的崩溃。

  是那种累了,只想躺下的崩溃。

  一些披甲阿哈被主子们的崩溃看呆了,他们有的人心沉到底,麻木的继续挥刀,然后被砍倒割下脑袋。

  有的则在那大喊大叫,想要叫醒他们放弃的主子,可主子们没人理会他们。

  有的则失声大笑起来,是疯了的笑。

  一部分满洲兵乱跑后退,一部分直接跪在地上,同僵尸般笔直挺着身子,闭紧双眼。

  淮军蜂涌而上,没有给予这些辫子兵半点同情,一刀又一刀的斩落下去。

  一颗又一颗满洲兵的首级被这些叫血腥刺激的失去自我的淮军将士在手中乱甩。

  而一些民夫们更是疯狂的去分裂死去的辫子兵尸体,抓着那些残肢断臂“啊啊”大叫。

  他们是想表达自己对这些奴役他们的辫子兵愤怒的情感,只是大脑却想不到可以表达出来的语言,最后,只能“啊啊”乱叫。

  但这“啊啊”却是最好的表达。

  马颊河畔这处不知名的山神庙四周,上演着满洲八旗创建以来最残酷的一幕——任何人见到都要为之胆颤的一幕。

  往日高高在上的满洲大兵们,成了屠夫刀下的牛羊。

  “完了,完……”

  机赛时呆若木鸡的看着梅勒额真程伯陷入淮军重围,他想上去救人,可他的四周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满洲兵。

  程伯凄惨的叫唤声如杀猪般,几个呼吸后,机赛时看到了程伯的脑袋被那些疯狂的淮军扔上半空、落下、又被扔起。

  就这么一落一起,好像是皮球般。

  机赛时尽了力,他真的改变不了覆没的局面,他甚至都来不及思考便被汹涌而来的淮军淹没。

  很快,这位满洲正蓝旗议政大臣的脑袋也成了皮球。

  尸堆中,浑身都是血窟窿的希尔艮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吃力的将刀刺在地上,扶着刀面朝豪格所在的方向看去,脸上满是绝望,悲呛喊道:“主子,奴才去见先帝了!”

  豪格听到了好奴才的叫喊,他下意识的扭过头,看到的是希尔艮轰然倒地的身影,看到的是无数浑身是血的淮贼如蚂蚁般涌过来。

  喊杀声渐渐小了下来。

  却是活着的辫子兵已经没有几个了。

  刀林、矛林从山神庙的各个方向朝大清的肃亲王缓缓逼来,每一双注视肃亲王的眼睛都满是渴望。

  杀死对方的渴望!

  齐宝果断的制止了一个想要上前用矛戳死豪格的士兵,然后一大帮子旗牌亲兵从人群中涌出,竟将大清的肃亲王圈了起来。

  这是保护!

  豪格有些错愕,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一刀斩断硕兑脖子的年轻人。

  “你,是我的。”

  陆四将刀举了起来。

  第三百九十二章 舅舅称帝了?!

  带着硕兑血迹的长刀高高举起。

  阵斩亲王的荣耀,哪怕陆四两世为人,也被深深的吸引。

  起于淮扬小县的农家子弟,需要这荣耀。

  这荣耀是对满洲人的震慑,是名动天下的战绩,亦是淮扬农家子弟通往帝王宝座的必需。

  深呼吸了一口,陆四双手同时蓄力。

  但,刀却没有落下。

  因为,豪格说话了。

  摘下尖盔的豪格露出光秃秃的脑袋,打量了眼要取他性命的年轻人,竟很是平静的问了一句:“你就是淮贼首领?”

  “肃王可以称我一声陆四……我就是个你们眼中尼堪种地的,另外我们不是什么淮贼,你们才是贼。”

  陆四放下了刀,他杀人的时候从不废话,但于此刻,却需要与被杀之人说上几句。

  视线中,贾汉复静静的站在边上。

  陆四心道总算有会写字的给后人留下真实的历史记录了。

  豪格的样子看起来还是有点英武的,不过身子很胖,可能与他父亲体胖有关。

  这种胖,不是大腹便便的胖,而是健硕的胖。

  1644年的满洲领导层,好比骄阳初升,生气勃勃的很。

  “想不到你这么年轻。”

  豪格由衷说道,他一直以为淮贼首领陆四是个响马大汉,没想到对方却是个年轻人。与汉人的兵马打过很多仗,还没有一个统帅如面前这位一般年轻。

  “不比肃王十来岁就带兵出征。”

  陆四笑了笑,事实上清军入关之后的主要对手都很年轻,无论是孙可望、李定国还是郑成功、李来亨他们,都是二十岁出头。在长达十七年的抗争历史中,这些年轻人一步步走向中年,并走向命运的终点。

  终点,是绝望的。

  豪格点了点头,环顾四下那密集的人群,道:“前番你可是诚心要与我大清和谈?”

  陆四沉默片刻,很坦率的说了一句:“依我淮军现在的力量,尚不足以同你们为敌。”

  这是真话,直到确认豪格不肯抛弃孔有德前,陆四是一直想避免同清军决战的。甚至一度巴不得豪格能回京去,因为当时李自成于西线尚未发起反攻,他担心过早解决豪格、孔有德集团会让本应该全力投在西线的阿济格大军反过来投在山东。

  那样的话,对淮军可是灭顶之灾。

  好在,顺军主力在西线的攻势还是如期进行。

  如此,东线的决战便可以顺利进行,至少,今年多尔衮是没有能力在东线用兵了,说不定很高兴淮军替他摄政王解决豪格这一心腹大患。

  陆四接下来除了喘息,就是帮西线的战果扩大,让清廷疲惫应付顺军主力,抽不开手对付淮军。

  豪格可以理解陆四的话,局面本来这就是如此,要怪就怪多尔衮给他的兵太少,否则不会全军葬送于此。

  “照你这么说,便是给你千万白银,嫁你满洲公主,你到头还是不肯真心归顺我大清。”

  豪格庆幸自己没有犯糊涂,他可以战死,但不能成为笑话。

  “肃王,我曾说过,我对你的阿玛是很佩服的,所以……”

  陆四最后给了豪格一个机会,要么跪下向他臣服,要么自断一条胳膊回去。

  不管豪格选哪条路,都能活下去。

  豪格直接将刀抬了起来。

  陆四也将刀举了起来。

  双方都没有选择。

  可豪格的身子很快就僵住,他的后背、两肋同时被几根长矛戳中。

  矛头没能捅穿豪格身上的铁甲,却让他难以动弹。

  那些持矛的淮军士兵是拼尽全力顶着这位满洲人王爷的。

  豪格僵住,看了眼对面的年轻人,自嘲一笑,胜利在握的对手怎么可能给他任何机会。

  “主子!”

  仅存的两个戈什哈奋勇上来扑救主子,却被拦在了一边,十几把大刀将他们剁成了肉块。

  不远处的尸堆中,还有口气的满洲兵,甚至是阿哈们,都在悲痛的望着自家的主子。

  齐宝再次挥手。

  又是几根长矛刺出,这一次将豪格的大腿捅穿,也让这位血统极其高贵的大清亲王站立不住跪倒在地。

  很疼。

  豪格的脸上再也没了那种视死如归的淡定从容,而是疼的五官都扭曲了,额头的汗水顺着鼻尖往下滴落。双腿中捅进去的矛头让他动都不能动一下。

  陆四没有生气齐宝的擅做主张,因为他本来就不可能同豪格来个单挑。

  他只是要亲手斩落豪格的脑袋。

  怎么斩,不重要。

  重要的是,斩。

  陆四重新提刀,他要享受胜利者的殊荣。

  可是不等他上前,豪格却猛的身子朝上怒吼一声,然后将手中的长刀反手朝脖子抹去。

  动作太快,齐宝他们想阻止都来不及。

  “噗嗤”一声,刀锋从豪格脖间掠过,鲜血喷出。

  染血的长刀重重插在血泥地中,脖子喷血的豪格一动不动看着陆四,嘴角竟似有笑意。

  脖间喷血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浑身皮肉都不自在。

  陆四摇了摇头,眉头微皱,舒展开后却是跨步走到豪格面前,看着呼吸难受的豪格。

  尔后在对方的眼神注视中,猛的提起大刀,用力挥下。

  伴随着刀刃入肉声,大清肃亲王的首级被斩落在地。

  陆四没有去踹倒豪格的身子,任由他那么跪着,一动不动。

  这是给予对手的尊重。

  “将满洲兵的尸首全部收敛,用马车送给洪承畴。”

  吩咐贾汉复一句后,陆四走到滚落没多远的豪格脑袋前,弯腰蹲下将这脑袋提在手中起身。

  正对阳光的豪格首级还很鲜活,眼睛也没有闭上,甚至皮肢的纹理都是那么清晰。

  脸庞、头皮还有温度。

  “放心,我会替你报仇,杀了你那个叔叔。”

  陆四认真的看着豪格的首级许下了诺言,之后缓缓看向望着自己的部下们,将首级高高举起,呐喊一声:“淮军万岁!”

  鸦雀无声的人群一下爆发起来。

  “万岁”的呼喊声响彻在马颊河畔的荒野中。

  在汉军大营正往满洲兵营赶的李延宗听到远处的万岁声,愣了一下激动的跳了起来:“舅舅称帝了,舅舅称帝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问太后一声

  洪承畴是一个月前将总督行辕从沧州移到吴桥的,若非德州被淮军拆毁成废墟,洪承畴定是要入驻德州这座山东仅次于济南的大城的。

  这日刚刚吃过饭,便有一人自京师前来,却是汉军正黄旗的固山额真祖泽润。

  洪承畴对祖泽润的到来十分重视,因为祖的父亲便是明朝的大将祖大寿,而祖泽润的到来是洪承畴亲自上书向摄政王“请”来的。

  身为南方招抚总督大学士的洪承畴,实际只能管得了北直沧州、河间、霸州这一片地区,山东临清地方由山东巡抚方大猷负责,河南那边则由河南巡抚罗绣锦负责。

  某种程度上说,自南下沧州后,洪承畴更多的是以辎重钱粮官的身份在任事,因为他必须要确保南下的清军粮草供应,相应招抚事项也须等大军拿下济南才能开展。

  眼下,山东境内各方势力观望的太多。

  只是,肃王豪格率部南下后没有取得大的战果,不仅没能拿下山东省会济南,甚至军中也开始生痘疫。

  洪承畴在知道这件事后,第一时间就写了信请肃亲王退兵,千万不要耽搁。可是肃亲王却因为自身原因举棋不定,导致退军时间耽搁下来。

  等豪格终是下定决心退军后,德州境内的官道却被淮贼兵马破坏多处,粮道时而中断。

  接到前方奏报后,洪承畴担心北撤的豪格大军可能会被淮贼包围在德州以南地区,所以便向京师请来一员良将。

  这良将就是祖泽润。

  洪承畴希望能由祖泽润指挥他在北直地区拼凑的绿营兵几千人,去接应豪格大军撤至德州,至少也要确保德州所辖各县,使豪格大军没有断粮之危。

  京师摄政王的谕令也是要求豪格退到德州,这和洪承畴不谋而合。只是摄政王的考虑却是着眼于大局,西征的两路大军已经派出,山东这边实在是没有兵马能够调派,故而多尔衮求稳。

  摄政王的效率也是快,洪承畴六天前上书求将,六天后祖泽润就风尘仆仆的带人赶到了吴桥,到了后连歇都不歇就来见洪承畴了。

  “末将见过总督大人!”

  祖泽润虽是汉军正黄旗的固山额真,相当于旗主,并且降清的时间比洪承畴早的多,可在洪承畴面前却是持了下官礼。

  这也是大部分汉军八旗将领对洪承畴的一致看法,虽然有宁完我、范文程等人深得摄政王重用,但在大部汉军眼里,洪承畴这个指挥过松山大战的前明经略重臣才是汉官第一人。

  “贤侄快快请起!”

  洪承畴哈哈一笑,将祖泽润扶起,很是亲切的拉祖泽润走到厅中,自己主位坐了示意祖泽润就挨着自己。

  仆人上前奉了茶。

  厅内还有兵部参政张存仁,他和祖泽润一点不陌生,因为他的祖大寿的部将。当年张存仁和刘天禄等人是一起随祖大寿降的金。

  “你父亲身体可好?”洪承畴问道。

  祖泽润忙道:“承蒙大人挂念,家父一切安好。”

  又寒喧几句,祖泽润道:“家父让我带了封书信给大人。”

  “噢?信在何处?”

  一听祖大寿有信来,洪承畴身子不由向前倾了倾。

  祖泽润从怀中取出书信递到了洪承畴手中。洪承畴接过便迫不及待的撕开火封,一字一句的看了起来。

  半晌,洪承畴将信合上放在案几上,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苦笑一声,对祖泽润也是对张存仁等人说道:“京里有人说老夫南下招抚无寸功绩,想要把老夫挪走,不过他们怕是收拾不了眼下这个烂摊子。”

  “是摄政王的意思?”

  张存仁心中惊骇,这么大的事情他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不是摄政王的意思,不过是些前明降官眼红老夫。”

  洪承畴微哼一声,对于那帮前明降官他还真不放在眼中。只是他现在的处境也的确不乐观,本欲南下招抚有所作为,可不但招抚淮贼没有取得成功,就连肃王大军也有失陷在鲁地的危险。

  眼下山东境内仍由大清控制的州县不过十数处,山东巡抚方大猷已经几次告急,说是淮贼陆四的部将高杰率兵正在临清活动,不但让临清的粮食没法往肃王大军送,也让临清的几千绿营兵马被困在各座城中。

  方大猷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高杰率部攻打临清州城,那样的话他这个山东巡抚多半就要重蹈山东总督王鳌永的后路了。

  洪承畴哪有兵派给方大猷,只能让其收缩绿营,确保临清州城。

  河南方面也是告急,怀庆总兵金玉和战死,卫辉总兵祖可法被围,巡抚罗绣锦急得团团转,好在豫亲王多铎已率大军启程前往河南御贼。

  这让洪承畴稍稍心定一些,河南那边只要能压住顺贼反扑,豫王就能抽调一些兵马增援山东,不敢说能压制淮贼,但确保德州一线不失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贤侄来的正好,鲁地近日暴雨连连,道路毁损严重,肃王那里北撤有些艰难,老夫意你统绿营兵马前往接应,”

  洪承畴正说着,外面却有急报声传来。

  报信的是绿营的一个千总,面色慌张冲进来就说不好了,什么满洲大兵都叫杀了,尸体全给送来了!

  “什么!”

  洪承畴一惊,张存仁和祖泽润不约而同起身。

  众人急慌急忙往镇口奔去,到地就见上百辆马车停在那,几百个民夫蹲在道边不敢说话。

  那些绿营兵们也是个个面无人色,慌里慌张的窃窃私语着。

  看到总督大人赶到,众绿营兵顿时鸦雀无声。

  现场气氛压抑到极点。

  望着那前后望不到头的马车,洪承畴倒吸一口冷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缓缓走到最前面的一辆马车,朝边上的祖泽润低声道:“掀开。”

  祖泽润忙上前将车上的干草拨到一边,下面一具具身穿清军服饰的尸体顿时露了出来。

  都是无头。

  最上面的一具尸首让洪承畴无比熟悉。

  “肃王!”

  洪承畴身子一晃,往后连退三步。

  祖泽润看到肃王尸体上有一封信,忙取来看,上面只有一行字——“淮扬陆文宗不日北上,敢问大清太后还能孕否?”

  第三百九十四章 渡海去辽东

  马颊河之战,淮军获得了重大胜利,计毙敌真满汉军四千余,俘虏汉军、阿哈千余,收编民夫一万余。战马四千余匹,骡、驴、驮马等牲畜近万头,大小火炮571门,火铳3800余杆,各式盔甲近四千付,弓弩2000余付,羽箭五万余枝,其余物资不可计数。

  缴获的武器装备可以列装淮军两个镇,这是自淮军创立以来取得的最大战果。

  淮军自身伤亡也大,战前动员兵力三万人,实际赶到战场的只有两万出头,未到战场的多是风雨迷路和行军艰难。

  参战官兵伤亡达到七千余,多半是在攻打满洲兵营损失的,当场阵亡者就有三千多,余伤员尽皆往济南运送救治。

  在回济南前,陆四出于战争人道主义考虑,命人用驮马将阵亡的清军尸首送还清方,与尸体一同送去的还有他给清廷太后下的战书。

  贾汉复担心这封有些“过份”的战书会激怒满清真往山东派来大军,那样的话淮军虽取得对豪格集团的胜利,但伤亡很大,参战各部也都疲惫,后方粮草调拨更是困难,恐怕难以再组织如此规模的会战,并可能无法守住济南。

  陆四将高进从京畿打听到的清军用兵动向、及第五镇张国柱的奏报给诸将看,诸将一一看过,这才晓得他们在马颊河畔大战时,山西、河南那边已是打的热火朝天。

  “阿济格用兵山陕,多铎用兵河南,山东这边亡于我军之手前有巴哈纳、石廷柱三千人马,后有豪格、孔有德九千人马,鞑子于北边还有多少兵马?”

  陆四断定北直及京畿一带异常空虚,这个时候莫说他调戏一下满清的太后,就是问问实际操控清廷的多尔衮老婆能不能生,他多尔衮也得把这口气给咽住。

  “满清有满、蒙、汉八旗兵,合有24旗,每旗定编7200余人,故而八旗兵总兵力在十五万人左右,另有三顺王兵马不足两万,由此可以得出清军实际可用兵马最多不超过十八万……”

  在关宁军呆过的曹元大体把满清实力给说了个明白,他认为满清这次举国动员入关,盛京留下的兵马大概也就一两万人,所以前后入关的清军应该在十五万人左右。

  现在阿济格带了八万多进入山陕战场,多铎带了三万多进入河南战场,这两支主力就有十二万人,余下不到三万人又在山东损失了一万两千。

  山海关与李自成顺军作战不可能没有伤亡,因此曹元猜测留守京畿及北直的真辫子兵很有可能不到一万人。

  “除非他们将盛京的留守八旗兵调进关,否则,就这么点人。”

  陆四点了点头,他的分析同曹元差不多,并且结合多尔衮是七十以下、十岁以上皆征来看,怀疑入关的十五万清军中至少有两万老弱病残。

  “莫要忘了,还有降清的吴三桂和一帮前明降兵。”柏永馥提醒道。

  这么一说,对于清军现在的实力可能还得加上三四万人,因为光吴三桂和高第统辖的关宁军就有两万多人,其他在北直降清的明军应该也有很多。

  “京畿和北直这一片早就残破,清军哪来的粮草支撑大军的?”因为迷路错失大战的李元胤疑惑道。

  “辽东。”

  陆四指了指地图,“不要忘记清军前后数次入关掳去了几百万强壮的汉人,这些人就是支撑清军发动进攻,窃夺我中国的底气。再加上他满清入关之后进展神速,便形成几个月前的席卷之势。”

  说到这,顿了顿,有些高兴道:“好在,我们在山东打断了他满清的席卷之势,虽说只是斩断其一羽,但对全国战局却起到了至关作用。”

  这显然是说淮军在山东的大胜有助于西线顺军的反攻,并且淮军的第五镇此时正在河南对清军作战,重创并包围了清卫辉总兵祖可法。

  而早在多铎率部南下前,陆四给张国柱的命令中就有要其配合有可能于十月发生的顺军,自南阳方面进行的反攻。

  张国柱的第五镇虽只有一个旅是淮军老建制,其余都是刘泽清部的降兵,但这些本应该是清军前锋绿营兵,却已然摇身一变成为抗击清军的先锋。

  这就是得益于小淮海战役及北上山东战役的影响。

  明朝的兵马不是不能打,他们只是在1644年缺少打下去的勇气和支撑,并且被清军入关后的席卷之势所迷惑。等这帮绿营兵发现满洲人实际也不那么可怕时,一连串的反正便发生了。

  陆四做的就是将五年后的绿营大反正提前发生,并取得了想要的效果。

  张国柱在河南取得对卫辉总兵祖可法的优势,高杰的第六镇同样在临清一带形成对清山东巡抚方大猷的优势。

  豪格集团的覆没将使这个优势再次增大,陆四已令高杰夺取临清,将山东北境还沦于清廷之手的州县尽数恢复,并与张国柱的第五镇形成呼应,随时可以两镇并出,从侧翼牵制多铎部。

  “如果清军在北方的留守兵力不多,我们是不是可以北上?”赵忠义盯着地图看了又看,有些跃跃欲试。

  “如果我们北上,肯定能逼得清廷下令多铎回军,那样河南顺军就能攻入京畿了。”

  贾汉复结合留在豪格尸首上的那封信推测都督恐怕真有意北上。

  赵忠义却提出一个不同的思路,他道:“咱们不是有水师吗?可以渡海去打辽东,挖了清军的底气啊,没了辽东的粮草供应,清军拿什么在北边撑着?都督不是常说,打仗打的就是钱和粮食么。”

  “对,可以渡海去辽东!”

  贾汉复眼前一亮,“李化鲸的第七镇不是拿下登州了么,让他们直接从登州渡海去辽东,未必就要直取盛京,把辽南的金、复、盖几州打下来,鞑子就要急眼了。”

  “直捣黄龙?”

  曹元也觉得这法子不错,你满洲人入关占我京畿,那我淮军就从海上端你老巢,看你满洲人还有多少心思在关内。

  第三百九十五章 皇帝亲军

  利用水师优势直接把辽东这个满洲老巢搅个天翻地覆,战略上绝对能让满清阵脚大乱,甚至能达到“关门打狗”的效果,战术上也是绝对可行的。

  辽东地域广袤,以清军的万余留守兵力不可能处处设防,他们只能以盛京为中心进行重点护防,这样就给了淮军可乘之机。

  如果留守关外的清军分兵把守,同样也能让渡海作战的淮军取得局部的兵力优势,就同现在的山东一样——明明清军占据绝对优势,偏偏在山东被淮军压着打。

  历史上清军在入关初期依赖的是来自辽东的军粮,他们在京畿及北直没有得到充足的粮食供应,因为清军的几次入关及李自成的东征,早已经让繁华的北直及京畿地区变成了废墟。

  其中还有瘟疫的肆虐。

  原来北京城有上百万人口,现在恐怕不会超过二十万。

  本质上清军取得的战果同淮军这边差不多,地盘占到了,但收获都很少。山东不比北直地区好多少。

  双方的优势在于清军有辽东这个稳固的根据地,淮军则有淮扬这个中国第三富裕之地。

  陆四前世,十月多铎部的南征,目的就是掠取江南钱粮以支撑这场征服中国的战争。

  不过满清的运气也实在是好的离谱,一路南下明军望风而降,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江南,一下解决了迫在眉睫的粮荒。

  现在山东被淮军占据,顺军又在河南和山陕发起反攻,结合北直地区的现状来看,陆四估计清军现在肯定缺粮,但离断粮还有一段时间。

  从辽东往北京运粮可是个消耗大于所得的庞大工程!

  便是明朝在时,也是倾举国之力才赖以维持了关锦防线。崇祯中后期,沈廷扬就是负责从江淮往辽东运粮的“操盘手”。

  那么,能把粮运到松山,就能把兵运到金州。

  渡海去辽东打满清的草谷,骚扰他们的后方,让他们本来稳固的根据地变成一个烂滩子,无疑是能有效重创清军的好手段。

  “倒是个好办法,不过第七镇能当此重任?”

  陆四决定派兵去辽东,但那个杂牌中的杂牌第七镇能不能胜任,却是个大问题。

  “第七镇夺取登州后,所部扩编已有两万余,从士兵到军官几乎都是山东的绿林好汉,且还有不少辽东逃难过来的……而且这辽东本就是山东都司的地盘……”

  负责“督府”临时运作的贾汉复对第七镇的情况肯定了解得十分清楚,十月初二的时候,第七镇就向督府报捷,说是夺取了登州,不过清登莱巡抚陈锦却乘海船逃掉了。

  李化鲸这个镇帅在山东绿林名声的确很大,以致第七镇在向登州进军途中,各地响马绿林土寇都来依附,结果使第七镇不断超员扩编,现在怕是已经不下两万七千余人,其中有马的五六千人,有马有甲的三千多。

  淮军第二镇在镇帅左潘安的指挥下已经夺取灵山卫,现全镇除程思华的第四旅正在向莱阳、威海卫进军。

  陈锦逃海后,胶东地区现在就剩清廷委任的胶东副将柯永盛盘踞在威海卫一带,不过手下只有三两千乌合之众,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向淮军投降。

  另外原清山东总督王鳌永任命的沂州总兵夏成德,已于近日在新泰率所部两千多人向山东通会陈不平请降。

  贾汉复的意见是由第七镇渡海攻击辽东有三个好处,第一就是辽东在明朝行政上属山东都司的管辖之地,所以由山东人渡海收复辽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二,就是第七镇虽然战斗力不高,且兵员复杂,多为土寇响马盗,但胜在人多。派他们去辽东作战可以发挥响马的特长,使辽东清军疲于应付。

  第三,就是可以通过渡海作战锤炼第七镇。

  当然,这是表面上的意思,实际上贾汉复大概想说的是大浪淘沙的意思。

  毕竟,这个第七镇太过复杂,而且据说军纪还不太好。

  让他们去辽东,打赢了固然好,就是败了,损失大了,对淮军本部而言也并非什么坏事。

  随着胶东战事的结束,如果淮军要继续保持对第七镇的“主权”,使第七镇听命于督府,势必就要供应第七镇的钱粮,约束其军纪。

  将近三万人,要多少钱粮开支?

  约束军纪,这帮子在江湖绿林打家劫舍惯了的响马盗又有多少能服约束?

  登莱地区相对济南、德州这边要好,可也经过孔有德兵变及清军寇掠,真要把第七镇养起来,说句难听点的,就是淮军的大包袱。

  因此,不如把他们派到辽东去。

  “我对李化鲸还是相信的,也相信第七镇是忠诚于我的……这样吧,就让第七镇渡海去辽东,不过我得给第七镇送份大礼。”

  陆四大手一挥,要贾汉复记录,却是将缴获的清军火炮拨150门给第七镇,其中还有10门红夷炮,俘虏的汉军炮手调300人加强第七镇,使第七镇具有攻坚能力。

  “马上给沈廷扬去信,让他的水师接信之后立至登州,负责海运第七镇至辽南,并要其在原明朝东江镇的皮岛设立港口,保障第七镇在辽东作战……”

  给李化鲸的军令中,陆四的措施却是相当模糊,只说便宜行事,并没有说明第七镇的粮草由何处调拨,何处供应。

  并说尽可能的将辽人聚于淮军大旗之下,如不能,也要尽一切能力破坏辽东的生产能力。

  怎么做,由李化鲸自己掌握分寸,陆四不予明示。

  “告诉李化鲸,让他渡海去辽东,不是要他替我陆文宗当炮灰,而是要他当大用!我给他一个公、两个侯、三个伯的爵位,能不能实封,看他的本事。”

  陆四拍了板,渡海辽东就此定形。

  第七镇渡海之后胶东暂由第二镇全面负责,对山东的治理及淮军诸部的整合,陆四准备到济南再说。

  这边刚刚定下渡海作战的事,那边就由徐州急递经济宁送来的紧急公文。

  一共是三封。

  第一封是侄子广远的,信中称淮西明军近日有侵犯淮扬的迹象。

  第二封却是大明弘光天子的密信,信中以请求的语气希望陆文宗能向南都请封,称只要请封书一到,立以亲王相授,淮扬徐鲁诸军可称皇帝亲军。

  第三封是孙武进的,信中称南都的吊大褂子一个个烦的要死,他不想干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一团浆糊的南都

  南都那边,用淮扬话讲,一个个都是二逼卵子,瞎扯蛋。

  扯蛋到能上能下,甘为大明抛洒热血的孙武进都想摞挑子走人了。

  累人,太累人。

  大明南都京营统帅现在就想求淮军陆都督给他一个鞍前马后的机会,至于南都这份尊贵差事,谁爱干谁来干。

  现在的南都,用浆糊来形容,也是不为过的。

  完全按照合理程序登基的朱常淓上岗后,南都朝廷就幺蛾子不断,先是马士英求进中枢不成,凭自个实力又难以渡江,一气之下在北逃的崇祯朝大学士魏炤乘的鼓动下,竟让好朋友阮大铖在南都宣讲什么淮西大兵不日将至,吓得南都朝廷都有“迁都”去杭州的声音了。

  由淮军陆都督亲赐弘光天子的潞王朱常淓更是吓的要命,接连两次拉住京营统帅、亲军大将孙武进的衣角,问如何办。

  孙武进如何办?

  他手下这万把人加上镇江张氏兄弟也打不过淮西的黄得功、朱纪他们,所以赶紧向老东家求援。

  淮军第四镇在七月中旬收到军令,由郭啸天带两旅往天长方向动了下,摆出淮军将要大举进攻淮西的动作,本来就不敢带兵渡江的马士英顺坡下驴,于是这场淮左和淮右两大军事集团的战事没有打起来。

  没能打起来的主要原因还在于替叔父主持后方的淮安、扬州、徐州三节度陆广远向淮西诸将发出一封公开信,信中称鞑虏入关窃居中国,此中国存亡危急关头,凡中国之军民都当团结用命,共抗鞑虏。

  为了表示淮军联合的诚意,陆广远在未经叔父同意的情况下,采纳太监高歧凤的意见,让淮安府尹郑标、扬州府尹郑元勋筹白银三万两、粮十万石相赠淮西黄得功、朱纪等部。

  黄、朱二将虽于去年率兵围攻淮安,黄得功部更在扬州宝应险些斩杀陆广远,但时北京尚未沦陷,二将也是忠于职守,各为其主。

  现闻北京为关外建奴占据,先帝殉国,黄、朱二将自是以北伐收复神京为念,加之监军太监卢九德对马士英近来作为颇不满意,因此对于淮军释放的善意倒是受了,双方未有大的摩擦,皆在观望。

  不过驻扎在濉溪一带的刘良佐部将胡守金却不理会陆广远的“团结一致,共御外敌”的号召,竟派兵偷袭淮军占据的徐州萧县,杀害军民两千余人。

  陆广远大怒,亲自披甲出征率徐州驻军(从通泰调来的两个旅)及徐州留守兵九千余人攻打濉溪城,迫使胡守金弃城南逃。

  入城后,陆广远没有报复屠杀濉溪城中百姓,也善待那些降卒,收得军民万余北归。

  刘良佐闻濉溪大败,不敢提兵北犯。

  如此,淮左、淮右的紧张局势方又归于平静。

  马士英此时也顾不得替刘良佐报仇,他谋入内阁不成,恐吓渡江也不成,使得被东林党掌控的南都朝堂对他甚为排挤,尤其是南都派了不少官员前来淮西拉拢由他节制的将领,据说监军太监卢九德也对他马总督有不满之意。

  唯恐失势的马士英在急于想在南都朝堂复起的崇祯朝大学士魏炤乘的蛊惑下,竟然派人去联系武昌的左良玉,说什么潞王于南都是擅自登基,是东林党一家之胜利,其余有德官绅皆无法入得朝堂。又说什么潞王信佛,为人懦弱胆小,根本不是中兴之君。真要立天子,近有凤阳刚武唐王可立,远有神宗亲藩桂王可立,怎么也轮不到潞王。

  马士英是想手握重兵的左良玉能够同他一起向南都施压,至于是不是另立天子,倒不是当务之急。

  左良玉这人自崇祯十二年后长期拥兵自重,蹂躏地方,朝廷无可奈何,崇祯更是一味姑息牵就。

  潞王在南都登基的时候,左良玉坐镇武昌,位处南都上流,扼据战略要地,部下有兵将二十余万,号称八十万。不过其主力在去年朱仙镇大战中覆没大半,可称精锐能战之兵不过三四万人,其余多是收编的各路杂兵和强征的夫役。

  按惯例,南都方面将潞王登基的诏书颁发到武昌,左良玉却不肯承认,因为早在知道北京沦陷消息时,左良玉就有挟兵马立楚王为帝的打算。如今南都却跑过去一个潞王登了基,把左良玉的算盘都给打乱,心中自是不快活。

  左良玉的部将马进忠、李国英、徐勇、张勇等人不承认南都的潞王政权,请求带兵东下。

  好在湖广巡抚何腾蛟、巡按黄澍等人还是深明大局的,这帮人极力劝说左良玉,左才同意开读诏书,表示拥戴,并示意副将马士秀对诸将道:“你们哪个再不听左公命令要东下,我杀了他!”

  随后,马士秀在大船上架起大炮截断长江航线,李国英、徐勇等鼓噪东下的将领这才安静下来。

  只是左良玉这个拥戴也就是嘴上说说而矣,崇祯在时尚奈何不得他,况一个潞王。

  南都方面可能也知道节制不了左良玉,所以只是将其宁南伯的爵位提升为宁南侯,被左良玉把持的平贼将军印授予其子左梦庚,另外荫左良玉一个儿子为锦衣卫正千户,额外又给了左良玉一个太子太傅的加衔。

  左良玉对南都方面的封赏没有表示不满,李自成在山海关的大败让他得到了喘息之机,也有了进取之意,于七月至九月这三个月,相继派兵收复了湖北西部的荆州、德安、承天等地。

  仍被弘光朝任命为湖广巡抚的何腾蛟及崇祯朝任命的总督江西、湖广、安庆、应天等处军务袁继咸同左良玉的关系都不错,使得左良玉在湖北的经营越发稳固。

  马士英的联络让刚刚稳定湖北西部的左良玉觉得有利可图,只是何腾蛟却不同意与马士英联名或联兵对南都施加压力。

  巡按御史黄澎却另有打算,认为此时大明诸军镇以宁南侯左良玉最为强大,而他与左良玉的关系特别密切,因此可以左良玉的兵力为后盾,入朝成为中枢重臣。

  九月十九日,黄澎上书南都痛骂首辅史可法无能,竟然在天下人皆知吴三桂已经降清,还说他是借清兵收复神京,是什么功在社稷的义举。

  第三百九十七章 白面书生尽坏事

  这件事也不能怪黄澎,是首辅史可法自己糊涂。

  七月潞王于南都登基时,有关吴三桂降清的详情基本上就已经传到了江南。

  当时远在山东的陆四还生怕史可法他们依旧要“联虏平寇”,所以特地将吴三桂降清始末,及清军举国入关详情编成小册命人于江南散播。

  让陆四错愕的是,史可法却置这个事实于不顾,仍在潞王登基后上书,称吴三桂借清兵击败闯贼,收复神京,是功在社稷的义举。

  并说:“吴三桂宜速行接济,而又可因三桂以款虏。原任知县马绍愉、陈新甲曾使款奴。昔下策,今上策也。当咨送督辅以备驱使。”

  大意就是当年兵部尚书陈新甲同知县马绍愉向朝廷提出的款奴和谈在当时是下策,但现在看来却是一剂良方。

  左都御史刘宗周也上疏建议:“亟驰一介,间道北进,或檄燕中父老,或起塞上夷王……苟仿包胥之义,虽逆贼未始无良心”。

  前番擅自跑到崇明去迎潞王的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王铎对史可法的上书十分不解,便私下去问史可法何以替吴三桂降清张目。

  史可法竟说一无确实证据表明吴三桂降清;二说纵是吴三桂真的降清,此番对其封赏也能让其感怀故国,起到离间吴与清廷的作用。

  “若我国断绝关宁将士归国之心,同愚民一般称其为汉奸,岂不是让这些将士甘心为满清用命吗?”

  史可法还是相信关宁将士降清有诸多迫不得已,并认为李闯虽败于北京,但百足之虫僵而不死,尤其江北淮、扬、徐数州为奉李闯的淮贼所据,所以大明眼下最大的敌人还是逼死先帝的闯贼,而非才据北方京畿的满洲人。

  在和东林魁首钱谦益的会面中,史可法及内阁、六部诸决策大臣均认为应早同吴三桂取得联系,借清军之力共灭“流寇”。

  户部尚书高弘图尤认为弘光新朝首要之急便是恢复江北,认为当起淮西兵于淮左,再遣使至海上北联清廷,请求派兵南下助战,事成,可酬以金银粮草,仿当年南宋请兵蒙古例。

  王铎对史可法的意见深以为然,便亲自写了“封关门总兵平西伯吴三桂为蓟国公,给诰券、禄米,发银五万两、漕米十万石,差官赍送”的票拟,原南都守备太监,现为弘光朝司礼秉笔太监的韩赞周将此票拟呈递到弘光面前。

  弘光让韩赞周先退下,召来京营统制孙武进询问其意见。

  “这些个吊大褂子想干什么?那吴三桂明明勾引满洲鞑子窃我中国,怎的还给其封国公?又送银,又送米的,这吊大褂子想做什么?难不成他们还想联虏平寇不成?”

  孙武进好不气恼,不明白内阁那边到底在想什么。

  “那批还是不批?”

  弘光小心翼翼问道。

  他在海州时曾对北京南逃诸官宣称将至南都担起抗清重任,只是因前番是监国还是登基称帝的事情和南都诸公闹出不快,此后又有马士英咄咄逼人,及东林党人试图掀起“顺案”,致使他这天子一直无法公然提出“联寇抗虏”提议。

  但他虽生性懦弱,可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呆傻之人,如何看不出内阁递来票拟隐含“联虏”之意。

  是联虏还是联寇可是潞王能不能做稳皇帝宝座的关键,选错了要命。

  “批他奶奶的嘴!这要是给汉奸封赏,叫天下人怎么看?往后谁还给你明朝卖力杀敌?”

  孙武进大事不糊涂,坚决不同意内阁的混账想法。

  “那就不批。”

  弘光完全听从孙武进的意思,叫来韩赞周说此票拟不妥,要内阁再议。

  南都的朝堂就跟淮军都督陆四家的蜂窝墙一样处处透风,这边还没再议呢,关于给吴三桂封国公的消息就漫天飞了。

  远在武昌的左良玉一听吴三桂个汉奸都能得授蓟国公,他这忠于明室的、兵马又强过吴三桂的不过才宁南侯,自是对史可法等人大为不满,认为中枢毫无进取之意,完全是偏安气象,不禁有些后悔当初不应该听何腾蛟他们的开诏拜读,承认南都的潞王政权。

  黄澎得此机会,自然上书攻击史可法,认为只要把史可法扳倒,东林党还想要稳固他们在朝中的权势,一定要对他背后的左良玉及凤阳总督马士英释放合作的意思,那样他黄澎就能谋得晋身之阶了。

  孙武进是同弘光一看起的黄澎上书,他不识字,是弘光一字一句读给他听的,听完就油脸赞同道:“这个黄巡按有见识,真依了史可法那白面书生,你这皇帝就成昏君了。”

  说完,想想自己虽被任命为京营统制,实际负责南都驻军城防,并且提调亲军,可似乎在朝堂上没什么发言权,也就是国家大事都由那帮吊大褂子办了,他这手握重兵的反而插不上话,哪有半点都督期盼的“权臣”模样。

  于是便让弘光明日上朝时给自己弄个什么太子太傅、太保之类的加衔,内阁大学士估计混不上,但兵部弄个堂官做做应该可以吧。

  看不懂塘报可以让人读嘛,不会写也可以让人写嘛。

  只要有真本事,不识字就不能当大官了?

  弘光却是真犯愁,因为这要求有点离谱。

  “不是我孙二郎不敬重你这皇帝,实是你这皇帝如今须和俺一条心,要不然,这皇位能做得下去?”

  “你也莫嫌我烦,说我欺负你,俺孙二郎打生下来就没小心思,做事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真不成了,我屁股一拍大不了走人,可你这皇帝能走得成?”

  “……说一千道一万,这南京城里你以为有几个和你一条心的?除了我和都督死保于你,旁人巴不得你明天就驾崩呢!”

  “你自当了这皇帝,心里难免有些小心思,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但你做事也要有度,真闹崩了,你那自个签的东西要流了出来,你看这南京城还有谁支持你当皇帝。”

  “……”

  孙武进是连吓带哄,把个弘光弄得是不断点头。第二天果真在朝会上以孙武进护驾南来有功,提议授太傅衔,任兵部尚书。

  结果,朝堂一片反对声,都说本朝没有武将任职中枢的先例,总之,东林上下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丘八共列朝班。

  要不是朝会的话,估摸都有人要骂娘了。

  弘光也没办法,祖制朝政由内阁六部负责,他虽是皇帝也不能强硬下旨,于是讪讪退朝,回到后殿看着孙武进十分不好意思。

  “娘的,这事不是你的错,是那帮白面褂子不识抬举。”

  孙武进早就听那帮由他部下充任的锦衣大汉将军们汇报了,气得连拔了自家好几根胡子。

  第三百九十八章 陛下到底听谁的!

  朝堂诸公连皇帝旨意都顶了回去,孙武进把胡子拔光了也没用。

  “二爷,咱兵强马壮的,要做啥还不是二爷一句话的事,理那帮白面褂子做什么?识抬举的,叫他飞禽走兽补子穿着,不识抬举的,咱们把他们撵走不就成了么?”

  给孙武进出主意的郑大发原先是随李士元一起攻打淮安城的叛军,后来在城中还因和淮军争抢地盘险些被杀。从良后,表现却是不错,一路跌跌撞撞下来,倒也混成了个营官。

  因为是“正规军”出身,所以便跟着孙武进一起渡过大江“扶保大明”,现担任锦衣卫从五品的副千户,手下连兵带帮闲也有好几百号人。

  要不是内阁那边顶着不让复设北镇抚司,这个郑大发弄不好就能成为弘光朝的北镇抚使。

  “嘿,俺怎么没想到的!”

  郑大发的建议真是说到孙武进的心窝,寻思他有人又有刀,镇江张氏兄弟跟他关系也不错,真要武力威逼那帮白面书生让他入朝,这帮白面书生还敢不从?

  “二爷真要干的话,末将就带兵把三大营那帮不从咱们的给缴了械!把那帮勋臣府也给围了,省得他们多管闲事!”

  随孙武进南下的标统程大木也认为那帮白面书生尽干混账事,要想不让这帮家伙再坏事,怎么着朝中也得有人。要不然什么事都听他们瞎嚷嚷,算什么吊事?

  这个程大木出身很根正,盐城县河工出身,勇登淮安城的活下来的68勇士之一,原任第三镇标统,现为神机营副将。

  只是程大木是有小心思的,他是穷苦人出身,见不得南都城中那帮勋贵的荣华气派,所以一直就想找个由头去抄了这帮家伙。

  “这样啊?”

  孙武进心中怦然而动,围府抄家赚头可不少。

  不过原史德威的部下冯汉却坚绝不同意这样做,认为真要动用武力干涉朝堂,甚至对勋臣动手的话,无疑就是送借口让淮西、武昌那边东犯。

  “都督正于北方用兵,万一马士英同左良玉合流发兵渡江,我们拿什么抵抗?难道把这皇帝再带出海不成?”

  冯汉一番话把个蠢蠢欲动的孙武进给息了火,寻思都督已经北上山东抗清,他这边要闹出不可开交的事来,一时半会肯定没有援军过来“撑场子”,所以不能冲动。

  受点鸟气有什么?

  孙武进忍了这口恶气,这个弘光朝廷却是不叫他消停。

  湖广巡按黄澎上书攻击史可法的风波还没平息,史可法那边同内阁诸公商量来商量去,得出一个当务之急来,就是得马上派使臣至山东、河南宣读弘光天子继位的喜诏,之后紧急任命王燮为山东巡抚,丘磊为山东总兵,让二人渡海去山东收复失地。

  过了几天,可能是觉得这个进取力度不够,又任命王溁为登莱东江等处巡抚,内阁再拟“命原任蓟督王永吉戴罪总督山东军务,同陈洪范等料理酬北事宜”,并奏赐永吉斗牛服,以隆接待北使之体。

  这是公然要渡海往北方同清廷正式谈判了。

  叫人发笑的是,山东巡抚王燮和山东总兵丘磊却是接旨不行,在苏州观望。王溁倒是登船了,可船在海州一带晃了一圈又回来了。奏称说已将朝廷给予的颁诏、遣牌、任命状等发予地方。

  徐州那边陆广远接得海州奏报,马上给其叔父写信,说道:“南都情形昨有小疏入告,不知当作何方略?昨丘磊有遣牌系山东总兵,遣牌于海上至济南,为军士拿获。又闻总督王某同甚使臣团北上,是否拦截?”

  “陛下,不能让他们再胡闹了!”

  孙武进不能不发作了,再让朝廷这般乱搞下去,他有何脸面去江北见都督。

  于是,在他的鼓动下,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上疏道:“今日江左形势视之晋、宋更为艰难,肩背腹心,三面受敌。”

  章要求朝廷既需“念先帝、先后殉社稷之烈”,又应“念三百年生养黔黎尽为被发左衽”,谓“断宜以进取为第一义。进取不锐,则守御必不坚”。

  疏中章痛斥东林党人主政的朝堂联虏之意,指出眼下绝不能把满洲人当成什么义师,强调满洲人占据京畿之后,中国有披发左衽的危险。

  给事中马嘉植上言:“今日可忧者,乞师突厥,召兵契丹,自昔为患。及今不备,万一饮马长、淮,侈功邀赏,将来亦何辞于虏?”

  陈名夏、高斗先、于允中等从北京南逃的官员因为“顺逆”的威胁,早与东林党分道扬镳,在孙武进的支持下纷纷上书,直接提出要“联寇抗虏”。

  一时之间,是“联虏平寇”还是“联寇抗虏”成了南都朝堂的议论焦点。

  弘光在孙武进的授意下召集群臣五品以上共商,是谓大朝会决议大事。

  之所以要五品以上官员共商,却是因为支持抗清的官员多半官职较低。

  内阁对皇帝这个决定十分不满,但召集群臣共商国是乃皇帝的权力,内阁没有办法阻止。

  当天,在南都五品以上的大小官员近三百多人参与国事共商,作为京营统制的孙武进赫然也在其中。

  武将,也是臣子。

  魏国公等勋臣数十人也都上朝,不过对于联虏还是联寇,勋臣们却是没有具体意见。

  朝会从一开始就剑拔弩张,持不同意见的官员争锋厉害,主政的东林重臣指称说要联寇抗清的官员都是小臣清流之辈,只知书生意气,一时痛快,不知国事艰难。

  坚持抗清的“小臣”们则痛骂大臣们糊涂,几社六子之首的兵科给事中陈子龙指出:“若专恃他人之力,如宋人借金以灭辽,借元以灭金,则益其疾耳。”

  “此一时,彼一时,岂可混为一谈!国家大事,你等书生又知什么,如你陈子龙又知个什么国事!你又做了几天官!”

  右都御史刘宗周情急之下直接痛哭,说先帝为闯贼逼死,当朝岂能联寇!

  一众东林官员纷纷响应,哭闹异常,如火药袋被点燃,弘光在御案上面色发急,不知如何是好,斟酌再三说择时再议,可廷臣却是不依。

  弘光一时恐惧,想起身先退朝,不想户部尚书高弘图却愤而上前将天子一把拽住,道:“陛下到底是依大臣的,还是依小臣的!”

  第三百九十九章 忍不住了,就打

  “爱卿这是做什么,国家的事,大小臣子皆可参议,大臣有道理便依大臣,小臣有道理便依小臣,为何要逼朕?”

  弘光可不傻,真要依了这帮大臣的,回头那个孙武进就能把他弄死。就算姓孙的不弄他,江北那个姓陆的也要弄他。

  “陛下这又是说的什么话,大臣若无道理,岂能为大臣?国家之大事若不依仗大臣,要大臣何用!”

  高弘图是万历三十八年的进士,资历甚老。

  其于天启初年曾上书请求任用邹元标、赵南星等东林党人。不过后来其上书推荐属吏时却被时任吏部尚书的赵南星检举过失不用,高与东林党人结下梁子,称病回乡。

  天启四年的时候,东林、齐、楚、宣、浙数党互相诋诽,时为司礼秉笔的魏忠贤急于根除党争,便召高弘图出来担任原职。进京之后的高大力攻击赵南星,却对魏忠贤所用的崔呈秀等人语刺,惹得魏忠贤不快,原拟其为顺天巡按不用,让其闲住。

  崇祯即位后,拟用高弘图,其却称病不任。崇祯十五年,清军攻打胶州,高曾出资数十万两守城,其家巨富。也因出资助守之功,崇祯再次启用闲置十余年的高弘图,先拜为南京兵部右侍郎,再迁户部尚书。

  潞王登基后,高同礼部尚书王铎一起入阁视事。

  严格来说,高弘图并非东林党人,因为他曾攻击过赵南星。但他又是东林党人,至少在外人眼里,高与东林党人关系甚密,东林有事都与其相商,江南士林更将其同史可法、姜曰广并称“南中三贤相”。

  到底是不是东林党人,于此间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弘图的资历够老,老到胆敢上前拽住天子质问。

  东林诸公目睹此景,都是精神大振。

  首辅史可法却觉不妥,有心上前替皇帝解围,兵部侍郎吕大器却拉了他一把,低言道:“公勿动,公曾言以齐桓之伯也,听管仲则治;听易牙、开方则乱。今吾辈之所立者,岂其不惟是听,而又何患焉?”

  此话是当初是拥潞还是拥唐时,史可法自己与人说的,大意是潞王胆小懦弱,是个庸主,但正因是庸主才适合大臣摆布。

  如今这局面,不正是需要大臣摆布么。

  若现在不摆布,由得小臣喧哗,让这帮无知之人擅议国家大事,他们这帮大臣以后如何还能主持国政。

  “今日不压小臣,党争之祸再起。”

  东林党人、吏部尚书张慎言也有意借这大朝会彻底压制小臣,尤其是那帮北来顺逆。

  这帮北来顺逆最近跳的太欢,同那京营统制孙武进来往密切,用屁股想也知道这帮失节之人欲依附武夫谋取权势。

  被众大臣这么一说,史可法又踌躇起来,迟迟拿不定主意。

  那边孙武进一看好家伙,皇帝都叫白面褂子拽起来了,急得就要上前“救驾”。

  吏部考功司主事夏允彝却悄悄拽住他,附耳道:“孙公不可轻动,以免落话柄。”

  这个夏允彝孙武进本来是不认识的,但是都督陆四给他的密信中要其在弘光朝为几社成员谋取官职,其中就有这个夏允彝。而且都督更在信中流露出对夏允彝之子夏完淳的喜欢,说他日有机会要收为义子。

  都督的指示大于天!

  孙武进赶紧办理,于是在都督的红颜知己寇白门女侠的穿针引线下见了几社成员数次。

  其中印象较深刻就是这个夏允彝同陈子龙,最后孙给陈子龙谋了兵科给事中一职,为夏允彝谋了吏部考功司主事一职,二人官职虽低,权力却大。

  说起来,夏允彝的仕途很短暂,“真官”只作过福建长乐县令,大约五年,后来因母丧丁忧。

  北京沦陷后,夏允彝立即从家乡启程来到南都拜谒主政重臣史可法,欲商议恢复大计,可史可法对于只做过县令的夏允彝并不重视,使夏才不获展,只能闷闷不乐还乡。

  未想,朝中却有内侍前来相召,皇帝亲自接见,并录为吏部考功司主事,这使得夏允彝对他的“伯乐”、京营统制孙武进将军感激不尽。

  而在对待北方满洲人的态度上,几社中人的态度完全一致——那就是必须抗清!

  为了抗清,几社是最先在江南提出“联寇抗虏”纲领的,不过因为他们人微言轻,加之朝政把持在东林党人手中,这个呼声就显得不那么高。

  但现在,却是几社中人一施抱负的机会。

  这个机会,也是他们的伯乐孙武进将军为他们谋划来的。

  夏允彝不让孙武进动的原因是孙毕竟是个武将,文官们争得再凶也不过是大臣小臣的争执,他这个武将掺和进来性质就变了。

  一众勋臣更是明智,一个个在边上看好戏,没一个上前掺和的。

  “地官这是要逼迫陛下吗!”

  陈子龙见户部尚书竟然拽着皇帝,义愤之下从朝班中冲出欲解救陛下。

  “顺也好,西也好,都是中国之人。自东敌逆节,兵帑不解几三十年,中国虚耗,实为祸本,方有先帝、先后之殉国!”

  陈子龙一针见血,若非辽东建奴作乱,国家岂会连年加征,以致流民起事,有今日之大顺、大西,有今日之满洲趁中国内乱大举入关。

  夏允彝也上前喝言,认为如今大明寓宅东南,国家事力难支两敌,而东敌所谓会师杀贼,为我报仇,实属蓄谋难测。

  “当务之急,乃是团结中国内外军民,共击鞑虏!!”

  复社大才子陈名夏闻言也道当先联络江北淮军,授以公侯之爵使之脱离李自成,如此便可再复江淮。

  并提出俟明年冬春之间,出全楚之甲以入武关,令川汉之将联络庄浪甘宁之义旅,以江淮之义师北伐中原,或攻其胁,或拊其背,使敌当其一面,而我当其三面,不特逆贼可以一举荡灭,而大功不全出于敌,则中国之威灵震而和好可久矣。

  “一派胡言!你们是想让先帝死不瞑目吗!”大学士王铎听了这帮小臣的热血之言,气得胡子都颤了。

  “国家的事情自有重臣处置,你们若想处置,且先成重臣再说。”入阁理事的姜曰广冷哼一声,不屑的望着夏允彝、陈子龙等。

  南来官员高斗先气道:“是我等不知国事艰难,还是重臣都叫满洲人吓怕了?”

  这话听起来就刺耳了,于是又是一片争执。

  那边高大胡子还拽着皇帝,惹得皇帝几次朝孙武进看,眼神似是在说这朝会是你要朕召集的,现在乱成这样,你可不能不管……至少得让他们把朕松开吧。

  “妈啦个逼的,给我打!”

  “打死了,我赔银子!”

  孙武进忍不住了,火星直冒,拳头一挥带头就朝高弘图等重臣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