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科幻末世>穹顶之下【完结】>第232章

  她看向右边——火海正朝他们席卷而来,就像一片巨大的燃烧布幔,吞食着小婊路与镇中心之间的树林——不管一切地开进前方挡在路上的人群中。她撞上抱着婴儿想逃走的卡拉·范齐诺。威尔玛在车子压过她们的身体时,感觉到车子颠簸了一下,毅然忽视掉卡拉的尖叫声。卡拉的背部被压断,孩子斯蒂文则被压死在她下方。威尔玛只知道自己得离开这里。不管怎样,非得离开这里不可。

  在穹顶这边,团聚时光已因为世界末日这个不速之客而结束。在内侧,现在有事情比亲人们更加重要:巨大的蘑菇云在西北方升起,升起的火柱已有一英里高。第一道风势——也就是让卡特与老詹逃向辐射尘避难室的那一道——向他们袭来,他们朝穹顶缩去,大多数人都忽略了身后还有别人。无论如何,他们后方的人还可以往后退。

  可以这么做实在非常幸运。

  亨丽塔·克拉瓦德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她转过头去,看见了彼德拉·瑟尔斯。

  彼德拉的头发已从发夹上松脱下来,垂在她的脸颊两侧。

  “你的特调果汁还有剩的吗?”彼德拉问,挤出一个“让我们狂欢吧”的苍白笑容。

  “对不起,已经全部喝完了。”亨丽塔说。

  “嗯——或许也没关系了。”

  “跟我一起撑下去,亲爱的,”亨丽塔说,“跟我一起撑下去。我们会没事的。”

  然而,当彼德拉看进老妇人的双眼时,却没看见任何相信这话的希望神情。派对就要结束了。

  现在看吧。仔细地看。八百个人朝穹顶挤去,他们的头向上抬起,睁大了眼,看着无法避免的结局冲向他们。

  约翰尼与嘉莉·卡佛在这里,在美食城超市工作的布鲁斯·亚德里也是。拥有一座即将灰飞烟灭的储木场的泰比·莫瑞尔与他的妻子邦妮、在波比百货店任职的陶比·曼宁、崔娜·凯尔与唐尼·巴里布、温迪·古斯通与她的朋友及教师同伴艾伦·范德斯汀、不愿意去开校车的比尔·欧纳特,与他那尖叫着祈求耶稣保佑、看着火势迎面而来的妻子莎拉。托德·温德斯塔与曼纽·欧塔葛抬着脸,沉默地看着西方消失在烟雾中的世界景象。汤米与维洛·安德森再也无法邀约波士顿的另一个乐队来到他们的酒馆了。看看他们所有的人,整个小镇的人全背靠着那道隐形的墙。

  在他们后方,探访者开始往后退,接着又从往后退变成奔跑。他们忽略了巴士,直接冲上公路,沿着莫顿镇方向跑。有几个士兵依旧坚守岗位,但大多数全都丢下了枪,跟在人群后头狂奔,回头的次数不超过罗得回头看索多玛的次数。

  寇克斯没有逃走。他走近穹顶,大喊:“你!负责的警官!”

  亨利·莫里森转过身,走到上校的位置,把双手撑在那个他看不见的坚硬、神秘的表面上头。

  呼吸已变得十分困难,火势引发的风势吹打着穹顶,接着又朝袭来的那个饥渴的东西反弹:一头有着血红双眼的黑狼。在莫顿镇边界这里,有可以喂养它的羊群。

  “帮帮我们。”亨利说。

  寇克斯看向火海,估计火势抵达人群目前的位置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可能只需要三分钟。这不只是一场火灾或爆炸事件;在这种封闭与受到污染的环境中,根本就是场大灾难。

  “我办不到,先生。”他说。

  在亨利回答前,乔·巴克斯抓住了他的手臂,已经全然语无伦次。

  “放开我,乔,”亨利说,“我们无处可逃,除了祈祷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但乔·巴克斯没有祈祷。他的手上依旧握着那把愚蠢的廉价小手枪。他朝迎面而来的炼狱景象望上最后疯狂的一眼,接着用枪顶住太阳穴,就像玩俄罗斯轮盘的人一样。亨利想抢过枪,但为时已晚,巴克斯已扣下扳机。他没有马上就死,虽然一团血块从他头部侧面喷出,但他仍摇摇晃晃地走开,就像挥舞着一条手帕一样,挥舞着他那把愚蠢的小手枪,不断发出尖叫。接着,他跪倒在地,朝变暗的天空甩出双手,就像得到了什么神明的启示,接着才倒了下去,脸部撞在高速公路的破碎白线上头。

  亨利把头转回寇克斯上校那里,一脸目瞪口呆。他们两人之间只有三英尺远,却有一百万英里长。“我很遗憾,我的朋友。”寇克斯说。

  帕米拉·陈脚步不稳地走了过来。“校车!”她在逐渐变大的声响中朝亨利大吼,“我们得坐校车直接冲过去!这是唯一的机会!”

  亨利知道根本没有机会,但还是点了点头,看了寇克斯最后一眼(寇克斯永远不会忘记警察阴暗、绝望的眼神),抓起帕米拉·陈的手,在黑烟朝他们冲来的同时,跟着她前往十九号校车。

  火势蔓延到镇中心,主街开始沿路爆炸,就像焊枪的枪管一样。和平桥被全然蒸发。当老詹与卡特上方的镇公所由内往外炸开时,他们两人在辐射尘避难室里缩成一团。警察局的砖墙先是往内缩,接着喷出砖块,高度直达天际。路西安·卡弗特的雕像从战争纪念广场的基座上被连根拔起,路西安被烧得漆黑,依旧英勇地举着步枪,整个飞了起来。在图书馆的草皮上,戴着高帽子、双手是园艺铲子的万圣节假人,被一片火海卷起吞噬。一阵巨大的呼啸声——听起来就像是上帝的吸尘器——响起,火焰饥渴地吞噬氧气,把好的空气吸了进去,以另一波对肺部有毒的空气加以填补。主街上的建筑物一座接一座爆炸,废弃的电影院、桑德斯家乡药店、波比百货店、加油站商店、书店、花店、理发厅等等,这些地方的木板、商品、招牌与玻璃全变成碎片飞入空中,就像跨年晚会的彩色纸片一样。在葬仪社中,近日死亡的人大多被送来这里,此刻正在金属柜里被炙烤着,就像烤箱里的鸡肉一样。火焰所向披靡地沿主街向前,吞噬了美食城超市,接着又朝北斗星酒吧席卷而去。那些还在停车场里的人尖叫起来,抓着彼此不放。他们在这世上见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一道高达一百码的火墙贪婪地朝他们袭去。

  现在,火焰朝各主要道路冲去,将柏油路面烧溶沸腾。在此同时,火势也蔓延至东切斯特区,吞没了所有雅痞的房子以及躲在里头的几个雅痞。

  米凯拉·波比朝地下室跑去,但为时已晚,她所身处的厨房整个炸开,她在这世上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她那正在熔化着的冰箱。

  站在塔克磨坊与切斯特磨坊交界处的士兵——他们也是最接近这场灾难源头的人——在火焰的拳头无力敲打穹顶时往后退去,接着便是一片黑暗。士兵们可以感觉到热气穿了过来,气温在几秒内升高了二十度,让最接近的树木上的树叶变得焦脆。其中一个人后来说:“感觉就像是站在一颗玻璃球外面,而球里面有原子弹爆炸一样。”

  现在,靠着穹顶缩成一团的人开始迎向袭来的死亡浪潮,逃亡的麻雀、知更鸟、白头翁、乌鸦、海鸥甚至连鹅也不断往穹顶猛冲。镇上的狗与猫窜成一团,横跨丹斯摩农场。还有臭鼬、土拨鼠、豪猪。就连鹿与几只跑起来动作笨拙的麋鹿也在逃窜的行列中。奥登·丹斯摩的乳牛自然也在其中,双眼不停转动,痛苦地哀号着。它们抵达穹顶时,全都一头撞了上去。幸运的动物当场死亡,不幸的则因骨头折断刺出,最后瘫倒在地,不断吠吼、尖叫、发出哞哞声与怒吼。

  奥利·丹斯摩看着桃莉。桃莉是一头漂亮的瑞士褐牛,曾为他赢得一座4-H蓝丝带奖(桃莉的名字是他母亲取的,觉得奥利与桃莉连在一起念很可爱)。桃莉朝穹顶笨重地跑去,不知谁家的威玛猎犬在它腿上咬了一口,现在已流出血来。

  它撞上屏障,发出砰的一声,但在即将到来的火势影响下,奥利无法听见……但他脑海里确实听到了那声音。不知为何,他看着同样难逃一死的一条狗猛咬可怜的桃莉,开始撕开它毫无防备的乳房,甚至比发现自己父亲死掉时感觉还糟。

  看着心爱的牛奄奄一息的模样,男孩的呆滞被打破了。他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机会能在这可怕的日子里存活下来,但他眼前突然清晰无比地浮现出两个景象。其中一个是挂着他过世父亲那顶红袜队棒球帽的氧气罐,另一个则是汤姆爷爷的氧气罩,就挂在浴室的门钩上头。奥利朝他住了一辈子的农舍奔去——那农舍很快就会不复存在了——脑袋里只有一个清楚的念头:马铃薯窖。

  马铃薯窖的位置就在谷仓下面,一直延伸到后面的山丘下方,那里可能是安全的。

  那群流亡人士依旧站在果园边缘。芭比一直无法让他们听见他的声音,更别说是要他们移动了。然而,他必须让他们回到农舍那里的车辆不可,而且还得尽快。

  从这里,他们可以看见整个小镇,芭比可以判断火势大概的蔓延方向,就像他看着航拍图,就能大概判断出敌军最可能进攻的路线一样。火势会朝东南方席卷而来,可能会在普雷斯提溪的西岸停留一会儿。虽然溪水已经干了,但那里应该还具有天然防火带的作用。爆炸引发的风势,同样有助于让火停留在最北端的地带。要是火势烧到这里与城堡岩及莫顿镇的边界那里——也就是脚跟与脚底的区域——那么切斯特磨坊镇与TR-90合并行政区的边界,还有北连哈洛镇的地方或许就能安然无恙。至少不会起火。只是,他担心的并不是火。

  他担心的是风。

  现在,他感觉到风吹过他的肩膀及他张开的双腿,风势大到足以吹皱他的衣物,让茱莉亚的头发在脸旁飘动。风势吹过他们,前去喂养火势,由于磨坊镇现在几乎处于完全封闭的环境中,于是相当少数的新鲜空气会过去填补失去的地方。

  芭比脑中出现一个噩梦般的画面:水族箱里的金鱼因为氧气用尽而丧命,全都浮了起来。

  就在他伸手要去抓茱莉亚前,茱莉亚自己转了过来,指向下面。那个有个人影沿黑岭路辛苦地走着,还拉着一具附有轮子的东西。在这个距离下,芭比无法确认那人是男是女,但这并不重要。

  不管那个人是谁,都几乎可以确定会在抵达高地前窒息而死。

  他拉过茱莉亚的手,把嘴凑到她耳旁。“我们得走了。牵着派珀,叫她不管旁边是谁,都一样拉着对方的手。每个人——”

  “他怎么办?”她大喊,依旧指着下方那个上山的人影。他或她拉着的东西可能是孩子用的推车。上头载着某些一定很重的东西,因为人影弯着腰,移动的速度十分缓慢。

  芭比非得让她明白情势紧急不可,因为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别理他。我们得回农舍那里。现在。每个人都把手牵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有人被抛在后头了。”

  她试着转身看他,但芭比依旧握着她的手不放。他得让她听进去——得直截了当——因为他必须让她明白。“要是我们现在不走,可能就没机会了。我们会没有空气。”

  在117号公路上,威尔玛·温特开着货车,在一群逃离的车辆中位于最前端的位置。她满脑子都在想着后视镜里全是火与烟的事。撞上穹顶时,她的车速是七十英里,由于身处恐慌,所以完全忘了穹顶的事(换句话说,就跟鸟群一样,只是现在是在地面上)。她撞上穹顶的地点就与短短一周前穹顶降下时发生在比利与万妲·德贝克,诺拉·罗比乔与艾尔莎·安德鲁斯身上的悲剧是同一个地点。威尔玛这辆轻型卡车的引擎往后喷出,把她切成两半。她尸体的上半身冲出挡风玻璃,肠子则像派对的彩带那样挂在后头,就像只虫子一样,在穹顶上撞得血肉模糊。那是十二辆车连环车祸中的第一起,造成了几个人死亡。大部分的人都只受了伤,不过,他们根本不会因伤痛苦太久。

  亨丽塔与彼德拉感觉到热气冲向她们。数百个人全被吹向穹顶。风势吹起了他们的头发,而很快就会燃烧起来的衣服,也被风吹出了皱折。

  “握着我的手,亲爱的。”亨丽塔说,彼德拉照做了。

  她们看着黄色的大校车转了一个摇摇晃晃的大弯。校车不稳地沿水沟前进,差点就撞上了瑞奇·基连。瑞奇第一时间闪开,接着敏捷地跳上前,在校车来到旁边时,抓住后门,把脚抬了上去,蹲在保险杆上。

  “我希望他们能办到。”彼德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