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与危险

  一阵沉默后,宋涵问张邈远:“我流了那么多血竟然没被截肢,你说这算不算医学奇迹?”

  张邈远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很快他放下手里勺子:“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看过现场情况。”

  “那也是。”

  宋涵把手里的棒棒糖又放进嘴里。

  这颗是张邈远哄他抽血的时候塞他手里的,宋涵当时浑浑噩噩就捏住了,等清醒了他哭笑不得。

  他一个一七九的男人,会怕抽血吗。

  但甜味安抚了宋涵紊乱的神经,糖分也安抚了他空虚的脾胃,然后精神也放空了,宋涵不知道能干什么,就看着自己的左腿发呆。

  也不知看了多久,就听见旁边说:“粥凉了,吃一点。”

  宋涵回过神取出嘴里的糖,晃晃那个玫红色的糖球:“这个怎么办?都还没吃完。”

  话音一落,一个五彩斑斓的影子就晃了过来。

  宋涵一看,竟然是之前张邈远买给他的那个棒棒糖储存器。

  张邈远又变回了平时的样子,他按着那个小人大头后的卡扣,按一下,那个小人的嘴就裂开一下,他随着娃娃嘴巴一裂一开的动作,跟着说:

  “放我这里啊,放在我嘴里。”

  宋涵一下子笑了:“你搁这儿表演木偶戏呢。”

  “你就说你放不放吧。”张邈远继续操控着那个小人,跟着说,“有我在,小王子随时都能吃到糖,不用怕糖化掉,沾到灰尘,我会永远保护小王子的棒棒糖。”

  宋涵觉得头也不晕了,哈哈笑起来,把糖递过去:“我放我放。”

  他递过去的瞬间,小人一口就吃下了他的糖。

  这下张邈远不能再让它张嘴说话了,不然糖就会掉出来。

  宋涵以为张邈远会结束这个游戏了,没想到张邈远把小人晃了晃,依旧掐着嗓子说:“嗯,小王子把糖放在我这里,我好开心。”

  宋涵笑得恨不得在床上一个锦鲤打挺,大声道:“张邈远你真的有病是不是?”

  他笑着笑着,眼睛都笑酸了,把头抵进柔软的枕头里,看着张邈远吸了一下鼻子:

  “但张邈远,你挺好的。”

  张邈远始终是那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似乎永远没有什么事能扯到他的神经。他扯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宋涵的眼角,但笑容却收敛了很多,一双黝黑的眼睛看起来温柔恬静。

  “原来收到好人卡是这种感觉啊。”张邈远说,“心里酸溜溜的。”

  宋涵知道他不过是在和自己玩笑,但还是很坚定地解读了一遍:“这不是好人卡。”

  天亮之后,宋涵就出了院。

  最后拍的那一条他在群里问导演过没过,导演说过了,他这才放心地回酒店睡了一上午。

  周一到来的时候,张邈远要回创达几天,临走前他把林萌留下来了。

  林萌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工作能力真的强,按时接宋涵上下戏,会为宋涵准备片场要用的物品和吃食,甚至会提醒宋涵设闹钟。

  宋涵四年没有过助理和经纪人,突然被这样照顾非常不习惯,也不太好意思,在剧组他也没有熟悉的人,就经常请林萌和秦窈一起吃饭。

  在一次饭桌上,宋涵就直接问林萌,张邈远最近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或者想干的事吗。

  秦窈双眼冒星星,问他:“怎么!你要接受邈远了吗!”

  宋涵失笑:“我就是觉得他对我挺好的,我也不能不回礼啊。”

  秦窈很失望:“那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

  张邈远再回剧组已经是下一个星期,他回来的时候心情看起来并不好,站在房门口打着电话,时不时皱眉。

  宋涵走近他都没发现,宋涵等他挂了电话才拍拍他的肩:“这么晚,吃饭没?”

  张邈远扭头一看宋涵,把电话放进口袋:“没吃,气得吃不下。”

  宋涵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就看着张邈远。

  张邈远直接说:“办事拖拖拉拉,上周就让重新去银监会交表,今天手续还没走完,我拉了三个投资方,结果还跑了一个,人都看不住。”

  这话题不存在“干不干涉”了,宋涵就没涉猎过,只能说:“一会儿你来我这边吧,我点了外卖,我应该吃不完。”

  “林萌呢?”

  “她昨晚陪我熬夜,今天我定了一家甜点,让她和秦窈去吃了。”

  “行,我也懒得出去了,洗完澡我去你那里。”

  张邈远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外卖刚到,张邈远直接对外卖员说:“给我吧。”

  宋涵开门的时候,张邈远问:“你点的什么这么多。”

  宋涵赶紧接了两个袋子,笑道:“刚才又点了一些小零食,我已经准备好陪你看个电影了。”

  张邈远懵里懵懂,但他一推开门就看到宋涵小客厅对面的墙上贴了一墙的白纸,他放下外卖凑过去看,那是一页页撕下来的剧本贴上去拼出来。

  张邈远瞬间笑了:“你要拿这个当投影仪的幕布用?”

  宋涵把提前买的一块地毯铺到地上,又放了小桌板,把袋子里的吃食摆出来,没说他无聊中突发奇想就想这么干,只是唏嘘道:“你以为我想这么寒酸?还不是某些人说怀念小时候窝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光我才这么弄的。”

  张邈远回头问:“你怎么知道?”

  “林萌说的,说你这个月和她念叨了好几次。”

  张邈远走过去坐到柔软的地毯上,后面就是床尾,他靠在床上,又很惊喜地问:“但你为什么知道会是这个场景。”

  “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啊。”宋涵说,“反正就是有沙发不爱坐,就喜欢窝地上看电视。”

  宋涵说着把他网购的家庭式小投影仪摆放好,然后手机控制着点开影片。

  白纸拼凑的墙上炸出一朵朵烟花,然后出现一座城堡。

  宋涵把外卖递给张邈远:“但怀念的电影为什么是《狮子王》?我真是非常,非常的费解。”

  张邈远在飞机上也没心情吃东西,此时早就饿了,端着外卖扒了两口,解释道:“所以说是怀念小时候啊,小时候不就喜欢看这些吗?”

  宋涵讪笑了两声,也就不说话了,为了舒服又拿了几个抱枕过来,两个人垫着靠枕靠在床尾,吃着外卖看着电影。

  白纸贴出来的幕布和家庭式小投影仪出来的音画效果并不完美,但好在也足够清晰,张邈远看得津津有味,宋涵也觉得非常有趣。

  童话故事永远不让人失望。

  吃完外卖宋涵开了一袋话梅干,递给张邈远,张邈远放了一个在嘴里含着,然后指着画面说:“小时候我看木法沙保护辛巴被害死的时候,我太难过了,我想他真是个伟大的父亲,就不像我爸,我经常见不到他,家长会都不给我开。”

  宋涵失笑:“这都能联系到一起?”

  张邈远把话梅干嚼了嚼道:“当然,动画片嘛,就喜欢传达爱的情绪,你看了不动容吗?”

  宋涵想张邈远怀念童年不会是因为他童年过得很不快乐吧,根据他之前说过的,他被弟弟抢了公司,父母又要他让创达重铸辉煌,他的压力应该很大。人压力大的时候就是渴望回到童年。

  宋涵有点同情张邈远了。

  他其实知道,自己干这种满足张邈远愿望的事很暧昧,但总接受张邈远的好意他心里又觉得不安,下定决心才决定干这件蠢事的,而此时他却开始庆幸,还好自己做了。

  宋涵偷偷去看张邈远,只见张邈远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神色安然,宋涵甚至有一丝错觉,觉得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放松的张邈远。

  窗帘被拉严实的房间里,只有这一方光亮投在他的脸上,动画片花花绿绿的影子很花哨,但也很鲜活,张邈远舒服地曲着腿,头靠在床尾,扬起的下颚线如同山脉的起伏,看到影片里可爱的画面,他会把后脑勺直接放到床单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宋涵不敢再看了,低头含了一颗梅干。酸得他龇牙。

  零食吃了七七八八,饮料罐子摆了一地,两个人渐渐都不吃了,故事已接近结尾,辛巴和娜娜站在光荣岩上,小狮子被高高举起。

  “Tt'sthecircleoflife。”

  “Anditmovesusall。”

  “Throughdespairandhope。”

  “Throughfaithandlove。”

  “Tillwefindourplace。”

  “Onthepathunwinding。”

  “Inthecircle。”

  “Thecircleoflife。”

  这是宋涵第一次听张邈远唱歌,还是用英文。

  张邈远是跟着影片里的歌曲一起唱的。他的发音是偏英式的,没有卷舌,加上他低沉的音色,听起来充满力量,像极了光荣岩下被雨水催生出的绿植,坚韧生机。

  [经历失望与希望]

  [凭借信念与爱]

  [找准自己的位置]

  [在这无尽的旅途中]

  [在生命的轮回中]

  [生生不息]

  宋涵对张邈远说:“歌词写得真好,你唱得也很好听。”

  张邈远哈哈笑了两声,头枕着床单转头看他:“我唱歌还是不错的,大概是因为我妈年轻时做过歌手,耳濡目染吧。”

  此时影片已经全部结束,投影仪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视觉切断后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

  缓慢而轻盈。

  但房间并不是全黑的,播放完毕的“屏幕”反着一层灰光,能看见对方模糊不清的五官。

  不知道如果靠近一点,是不是就能看清一些别的东西。

  这太危险了。宋涵突然意识到。

  在听到张邈远似乎动了一下的时候,他一抬脚,就踢倒了一个空的饮料瓶。

  “哐当!”

  宋涵佯装惊了一下,点亮手机要站起来开房间的灯:“好了,得睡了。”

  黑暗中却被张邈远一把抓住了手臂。

  宋涵心一跳,却听见张邈远说:“再看一个呗,不然枉费你踩着椅子贴这么一墙纸了。”

  宋涵悄无声息地吐了口气,抽开手,起身开了房间的灯:“不看了,我昨晚上熬了个通宵,困死了,再说,孤男寡男同处一室,不成体统。”

  灯光明晃晃地照亮每一个角落,张邈远眯了下眼噗嗤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好吧,做个正人君子,不强人所难。”

  他说完就开始收拾起垃圾,宋涵没想到他这么洒脱,也就笑了,两个人简单收拾收拾,互道了晚安。

  关门前,宋涵没忍住,两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才说道:“你也别上火,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张邈远垂下眼眸,就很想去捏宋涵的腮帮子,而且要用力捏,捏得他哇哇叫痛。

  那样子应该更可爱。

  “我知道的,没有我解决不了的事。”张邈远笑道,“度过了一个轻松愉快的夜晚,我明天会充满力量。”

  “睡吧,小松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