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有些不记得后面的事情,过了太久,我的记忆里素来不是很好。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我不讨厌的那个大太监了。
因为他,我的生活得到了不少的改善。
我似乎变成了另一个母亲,总会在晚上的时候走出来,抬头看看无边星空,这样会让我很放松。
我想,好人总是活不长的。
我不是说我是个好人,我是说我娘,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个很中庸的人,可能没有很善良,但绝非是一个坏人。
她会给我做汤,会温柔的告诉“开饭了”。
她不争不抢,偏安一隅,但她死了。
还是用那样不体面的方式,甚至连一座碑都没有,草草卷了被送出宫,丢弃在乱葬岗。
我想,我不能这样活着。
我并不想死后被人一张草席卷了,丢弃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我要让世人记住我,不惜任何代价。
我已经寂寞的够久了,之后我要轰轰烈烈,我要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我在大太监身边呆了七天,作为交换条件,他答应帮我寻一样新奇物件,保证让我在父皇的寿宴上大放光彩。
我答应了。
这七天我想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能咬牙忍受。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
或者说,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糟糕。
七天之后,我果然凭借御猴烧被父皇记住,我有了封号,从那天开始,我被称为瑞王。
在我得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大太监。
我觉得我还是很讨厌他。
这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情,但有太子哥哥帮忙,我还是做到了。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大太监死了,我又回到了我娘的宫殿。
这里很偏远,靠近冷宫,就算我娘死了,但是依然没有新人住进来。
我坐在我娘曾经躺过的床上,模模糊糊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我又见到了她。
她温柔的摸了摸我的脸,告诉我,开饭了。
-
我渐渐忙了起来,很少做梦了。
我父皇是一个暴君,他十分符合这一形容词,他肆意妄为,宠信奸臣,放任忠臣被迫害,大兴土木,没钱了就找老百姓伸手,不断增加徭役赋税。
不仅如此,他最近还多了一样爱好——抓人进山,在他们背上写下代表着动物的文字,让他们在山中逃窜,将他们像动物一样猎杀。
我父皇从前没有这样的爱好,是我提醒他这样做的。
因为最近临近冬日,小动物们都因为畏冬躲了起来,我父皇找不到野兽,发了好大的脾气,我就给他出了这么个注意。
我父皇大悦,赞我是个孝子,赏了我许多东西。
宫中开始有流言传出,说父皇对我的宠爱慢慢超过了对太子哥哥的宠爱,东宫究竟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但我知道,我是比不上太子哥哥的。
时间增长了我的年龄,也让我变得更加聪明。
我慢慢明白了很多从前想不明白的事情,我还知道太子哥哥并非是皇后所生,他的生母是父皇最爱的女人。
那个人是前朝的公主,听说她用巫蛊之术伤害父皇,还像毁掉陈氏的江山,所以她被送走了。
她本该被杀掉的,但是她疯了。
皇后说她这是被前朝的怨气冲撞,其实也是个无辜的人,所以向父皇提议免除她的死,建了一座寺将她关了起来。
我父皇当时同意了,但若是现在的父皇,我毫不怀疑他会杀尽天下人也要保下太子哥哥的生母。
听说我父皇以前也算是个贤明的君主。
-
父皇死了。
太子哥哥登基,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本书。
书中有一个我很熟悉的人,魏家的三子,魏燃。
魏燃是最近才出现在我身边的,我们两个相识也是因为太子哥哥。他见我似乎很喜欢魏燃,想了个办法将魏燃送到了我的身边。
坦白讲,太子哥哥其实对我还不错。
不过书中说我会死,我不想死,我要想想办法。
我成为了沈宜人。
事情还算顺利,我想这次我应该能跳脱所谓的剧情之外,真正做一做我想做的事情吧。
很奇怪,我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太子哥哥,而是魏飞梁。
魏飞梁真的很讨厌,他将魏燃送走,让我找不到他,而且他是一个十足的贤臣,我不喜欢他。
最重要的事情是太子哥哥,哦不,现在应该说是昭帝了,皇兄也不喜欢他。
-
启封天灾,我知道魏飞梁必定会去。
我先一步找到了丁严,利用我知道的事情救了他,顺利混进丁严的队伍成为了军师。
接下来,我只要耐心的等着魏飞梁出现就好了。
魏飞梁果然出现了,但他身边跟着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我看到了我自己。
这是一件很难解释的事情,我本该死了。
毒是我自己吃下去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它的毒性,但“我”确实还活着。
活奔乱跳的跟在魏飞梁身边。
不,不对。
我很快发现了端倪,那个盯着我的脸活下来,并不是“我”。
他的眼神很干净,带着一点天真与愚蠢,浑身上下满是生机,透出一种纯天然无畏的感觉。
我讨厌这样的眼神。
更何况我想要生,他必须死。
我要杀了他,但总是不成功,他很幸运,周围有很多人保护他,特别是魏飞梁,他似乎对我起疑心了。
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我开始做梦,梦见的不是那些曾经羞辱过我的人,而是一些很奇怪的人,他们面孔狰狞,问我为什么要害他们。
我很奇怪,我说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他们七嘴八舌说着我的犯下的罪孽。
他是因我提议而被抓走充当动物的,被我父皇一箭穿心而死;还有人说他是因为躲在人群中不小心朝我看了一眼,被我的护卫当场斩杀;还有人说她的孩子被我抢走,她悲痛欲绝选择自尽……
我不耐烦的听着他们说,但这实在跟我没什么关系。
于是我又醒了,我开始失眠。
我想着大约是因为我还不够狠,我还不够坏,也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杀掉那个盯着我的脸活蹦乱跳的家伙,他的眼神让我想到了过往的一些记忆。
我不禁有些惆怅,我很久没有梦到那个厨娘了。
-
我失败了。
我的身份被魏飞梁识破,他将我关了起来。
好吧,成王败寇,我应该接受我的命运。
但魏飞梁并没有杀我,他很快离开了,听说是我皇兄召见他。
我被关进一个黑暗的地方,我本以为我会习惯,但不是的。
在这黑暗无光的石室的每一刻都让我感到痛苦,倒并非是因为那些庸人自扰的噩梦,只是这样的黑夜会让我想到我小时候。
那时候我还不是瑞王,我甚至没有名字,我也不知道我是父皇第几个孩子,我像个野孩子一样在偌大的皇宫中乱跑,试图找到一个玩伴。
但是他们都很忙,所有人都低着头,行色匆匆的样子。
我不喜欢这样。
这个黑暗、阴冷不见一点儿光有孤寂的石室让我清晰的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
我开始沉醉于梦境,梦中那些鲜血淋漓,鬼脸狰狞的叫嚣着要向我索命的人成了我唯一可以交流的对象。
我甚至已经开始有些习惯他们的说话方式。
我想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
但让我伤心的是,他们并不这么觉得。
慢慢的他们也不来了,我又开始漫长孤寂的等待。
我似乎总在等待。
等待厨娘发呆结束叫我吃饭,等待父皇有想起我的一天,等待挨打、屈辱结束,等待…生命结束。
就在我以为我要孤独的死在这无人记得的石室时,魏飞梁又来了。
他风尘仆仆,似乎是很着急的样子,一进来就问我——我和皇兄什么关系。
我们能有什么关系——兄弟、爱人、仇人、君臣。
我恍然想起,我们的关系可太多了。
但我为什么要告诉魏飞梁呢?
他这么着急找过来,恐怕是那个盯着我的脸的人被皇兄抓走了吧?
我有些开心。
甚至有些恶劣的希望皇兄赶快动手杀了他,我知道他被带去了哪里,应该是那个冰室。
那个藏着杨氏尸体的地方。
我所用的秘术乃是沈宜人专门奉命研究,为了复活杨氏的尸体,我从不知我的皇兄还藏着这样的心思。
他比我可疯多了。
不过我应该感谢他,他让沈宜人研究的事情最终便宜了我,给了我一次活下来的机会。
魏飞梁似乎真的很急,但我偏不说。
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能感觉生命力流逝,但这次死的没有上次那么痛苦,挺好的,也是一种进步。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我偏不。
我这一生没有被人善待过,我为什么要善待别人?
我觉得我这次可能真的要死了。
都说人死前会看到他这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
但我不觉得我的人生有什么好值得我铭记的。
我想我什么都看不到。
上次死的时候,我看到了魏燃,这就够了。
我眼前的视线逐渐朦胧起来,我逐渐看不清魏飞梁的脸。
我看到了一片光。
光芒之中,是两个小孩子。
其中一个说,你为什么哭啊?
另一个说,我今天知道了一个秘密,原来我不是母后的孩子,难怪母后不喜欢我。
他说,我今天偷偷出去,见到了母后,她不认识我,我叫她她也不应该,总是反复唱着一首歌。
他说,那是一首很好听的歌,你要听吗?
第一个开口的小孩子说,那你别哭了,你教我唱这首歌吧。
他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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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那时候皇兄还是那个会在二哥伤害我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我的太子哥哥。
我没想到这次死之前我居然回想起这件事。
可能是因为那天的天气太好了吧,我费力牵起唇瓣,轻轻跟着那个小孩子合声——
七尺朱墙红,四方晴雨天,愿听鸾凤鸣,莫闻鸦雀声。岁岁时节好,旧宫迎主,最是可道迎新笑,归来常闻旧人哭。可怜我身若浮萍苦,命比鹅毛轻,若有来生盼,再不入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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