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春风不度>第23章 贰拾叁·醉吻

  此处围场离皇宫距离比较近,下午结束了围猎之后,众人便回到了皇宫准备参加晚宴。围猎得来的猎物品相上乘的被留着用于祭祀,剩下的一部分被皇上赏赐给大臣、一部分给了御膳房充作食材。

  大臣们在宫殿中入座,桌子上除了平日里精致的菜肴外,还多出了不少今日狩猎到的山珍美味,看上去让人垂涎不已。陆倾也换上了一身华服,衬得年轻帝王更加英气逼人,他入座之后让众爱卿自便,说只是寻常晚宴,一来是为远道而来的左贤王接风洗尘,二来也是犒劳前两日返京的将士。

  宴席间一片其乐融融,然而大臣们心里都门清,知道今晚的晚宴可不是什么寻常晚宴,而是皇帝为了和左贤王谈判而专门设下的。

  左贤王呼衍伊拗率先站起来向陆倾递上酒杯,“本王先来敬皇帝一杯,今日在围场上跑了一圈让本王浑身都痛快了!”

  陆倾举起自己桌子上的翡翠琉璃杯,开口道,“左贤王尽兴就好。只是朕近几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便以茶代酒来与左贤王碰杯,还望左贤王海涵。”

  按照呼衍伊拗平日里的性子,定是要借此说中原人如何如何,不过他今日在围场玩的高兴,这会儿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坐在另一侧最前端的徐戎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不禁投来了视线,陆倾得了风寒?可是今日在围场的时候看着陆倾还是好好的,脸色如常。莫非是得了其他病症只是拿风寒当作借口?徐戎皱起眉来,他记得自己去边塞之前就撞见过几次陆倾干呕不已的场景,好像确实是身子不爽的样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众人都带上了几分朦胧的醉意,但又不至于失去意识,便是谈判开始的时候。

  “这两日在京城里着实是见到了不少新奇的东西,招待的也是十分用心。我是一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那我就直说了。”呼衍伊拗看了一眼旁边的下人,那下人立刻会意,将一卷羊皮卷呈上来。

  刘公公接过下人手中的羊皮卷,递给了陆倾,陆倾展开细细来看,上面列着呼衍伊拗此次进京所带来的财物,最多的是骆驼和骏马,而且是西域才会有的上好品种,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香料美酒和奇珍异宝。

  “我们西域和你们汉人不一样,老单于说的不算,谁更强谁才能当上单于。而现在右贤王手中兵马更多,并且实力也更强,因此我希望皇帝能出兵助我一臂之力。祁国助我得单于之位后,我将向祁国称臣,每年上贡比这羊皮卷上更多的财物,并且再不扰边。”呼衍伊拗转了转手里的酒杯,浅棕色的眼眸目光如炬,笑着说,“怎么样?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既然左贤王如此诚心,朕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万寿节过后,朕会派两万精兵援助左贤王,除此之外,还将转运一万两千斛粮食,以表大祁的诚心。”陆倾道。

  “爽快!本王再敬皇帝一杯!”呼衍伊拗举起杯来,两人碰杯之后,呼衍伊拗打了一个响指,“本王还有一样特别的礼物要送给皇帝。”

  三名胡人少女迈着婀娜多姿的步伐走了进来,原本一直在弹奏着轻柔乐曲的琴师停下了手中的弹奏,呼衍伊拗旁边的一个下人走到一边从怀里掏出笛子吹奏起来,于是几个少女随着笛声开始轻歌曼舞。笛子吹奏出的是西域的曲子,慷慨大气中却又带着一丝悲切。这如边塞的黄沙一般粗粝的曲子却又和眼前几位舞女曼妙柔软的舞姿巧妙的契合,旁边坐着的大臣说话的声音都渐渐小了,一同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舞女在舞蹈中途还凑近了几名大臣和王爷,动作轻佻暧昧,或端起酒杯,或挑起下巴,或坐进怀里,一时间宴会厅里仿若声色场所,大臣们被眼前的美人打动,却又顾及高台上皇上还在,尴尬的宛如一座雕像。陆倾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却不开口制止,任由着一切发展下去。

  一个舞女走到了徐戎的案前,借着舞蹈动作在徐戎面前扭动着柳腰,徐戎目不斜视,正襟危坐,面前正在跳舞的倾国倾城的美女在他眼里宛如空气。那舞女脸上浮现一丝愠怒,又凑近了两步,眼看就要借机坐到徐戎的怀里,陆倾猛地咳嗽了两声,开口道,“祁国不如匈奴国民风开放,还请左贤王不要太过火。”

  于是呼衍伊拗拍了一下掌,几名舞女从席间回到宴席中间,规规矩矩地跳完了舞。一曲终了,几位舞女行了礼之后站在一旁,呼衍伊拗直直的看向陆倾,问道,“皇帝觉得刚才看的表演如何?”

  陆倾大概已经猜到了呼衍伊拗安排这一表演的用意,但他并不挑明,顺着呼衍伊拗的话继续往下说,“朕早就听闻西域的女子各个都能歌善舞,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了,果真如此。”

  “既然皇帝之前没见过,那本王不把这几个舞女献给皇帝就说不过去了。本王早就听说皇帝上位半年有余,后宫却还空着,这几个女子都是一等一的漂亮,也会照顾人。尤其是这位。”呼衍伊拗一抬下巴,站在最中间的舞女便向前走了两步,面朝着陆倾跪下了,“她叫乌洛兰,是草原上最会跳舞的,长得也是最俊的,草原上所有男子都想娶她为妻。唯一可惜的是她自出生以来就是个哑巴。本王就在此将她献给皇帝。”

  “刚才本王见几位大臣看的眼睛都直了,不如皇帝留下乌洛兰,其他几位可以送给大臣们,有福同享。”呼衍伊拗贴心的建议。

  “抬起头来。”陆倾走下高台到乌洛兰的面前,开口道。乌洛兰微微仰首,眼神却是不看陆倾,不料陆倾却直接伸出手钳住少女的下巴迫使乌洛兰与自己对视。跪在地上的少女这次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向站着的陆倾,少女一身小麦色的皮肤,有着草原人特有的生机勃勃的感觉,如一朵开在悬崖边上的花,危险却又引诱你不断的靠近。乌洛兰的一双眸子是碧绿色的,望向陆倾的神色淡然,像是璀璨的宝石却又像是狼的眼睛。

  两人就这样一跪一站对视了许久,席间的众人都沉默着。徐戎这会儿喝的有些多,沉沉的视线也投过来,犹如实质一般在二人身上游走。

  “既然是左贤王献上的如此珍贵的礼物,朕怎么好意思分给大臣。”陆倾这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呼衍伊拗一怔,但很快就调整成了正常的神色,却又听到陆倾轻轻的道,“方才左贤王说‘草原上的男子都想娶她为妻’,不知这其中,包括左贤王吗?”

  “既然要献礼,本王当然是把最好的献给皇帝了。”一向说话直来直去的呼衍伊拗此刻却顾左右而言他,一直神色漠然的乌洛兰听到了呼衍伊拗的回答后突然眼神像直勾勾的箭一样射向呼衍伊拗,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陆倾将乌洛兰的反应尽收眼底,开口道,“封乌洛兰为贵人,赐号兰。另外两位也就跟着兰贵人一起住进凝香宫,其他相关事宜礼部可以着手去布置即可。”

  皇帝令下,一时间众臣哗然。按理说新帝即位之后就应该选秀来充斥后宫,可是陆倾却迟迟未办,后宫一直空着。谁都想不到皇帝封的第一个妃子竟然是匈奴女子!

  徐戎坐在私私窃语的众人之中沉默着,听到陆倾的声音之后心中震了一下,像是突然被一块大石压住了一般,竟然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徐戎端起桌子上的酒杯猛地将其一饮而尽,尽管紫禁城之乱之后,陆倾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徐戎心底里还是一直下意识的将陆倾当作那个边塞遇见的十几岁的少年。可是此刻他不得不承认,面前站着的是再也不是什么黄沙中受伤了不吭声咬牙忍痛的小屁孩,而是祁国至高无上的年轻帝王。

  他长大了,再不会一脸认真的向自己请教剑法,也再不会偷偷临摹自己的字帖。他可以独当一面了,甚至也可以……娶妻生子了。

  晚宴结束的时候,不少大臣都喝醉了,呼衍伊拗更是喝的站都站不起来,最后是被下人抬下去的。即便陆倾滴酒未沾,可是在这酒香四溢的宴厅内待的时间久了,也感觉头脑有些发昏。他屏退了下人,独自一人散步去了。

  宴会厅所在的宫殿离渭池最近,陆倾踏着月色走了两步就到了渭池边上。朦胧的月色给一池碧水罩上了一层银色的面纱,池边的柳树仍是长得正好,四下无人,一直挺直着腰背高昂着头颅的年轻帝王此刻才终于不堪重负一般靠在了池边的柳树上。

  他的眼中露出在旁人面前从未显露的迷茫神色,平定边塞战事,选定可用之才,治理西边疫情,甚至是为了与匈奴之间的友好纳了妃子……他完成了一件件作为一个帝王该做的事情,把权力一步步的牢牢攥在手里。可是为何感觉心中的空缺却越来越大?

  一旁的亭子里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陆倾察觉到之后立刻再次昂首挺胸恢复成往日里从容不迫的样子。他扭头朝亭子里望去,见到的是徐戎坐在亭子中的身影。

  陆倾的呼吸一窒,继而又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其实他一直知道心中的空缺究竟是什么,只是不愿意承认。虽然下了无数次决心要放手要静心,可是借着今晚这一分醉意三分月色,陆倾听到自己心中那把锁悄然松动的声音,他叹了口气,对自己说,就再放纵一次,再靠近一次。

  今晚的宴席也是为边塞归来的将士接风洗尘的,宴会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来找徐戎敬酒,后面徐戎自己又不知不觉间喝了不少,他离席的时候尚能维持一丝清醒,可踏出宴厅走了一会儿,被夜风一吹,酒劲就上来了,坐在旁边的凌云亭里把头埋在双手之间,说什么都不愿再多走一步。

  徐戎一旁的小厮急得团团转,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小厮察觉到有人正朝着亭子走过来,他抬头定睛一看,竟是皇上!吓得他立刻跪在了地上,“小的该死!下人一时眼拙未能及时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倾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他站在一旁看着佝偻着背缩成一团的徐戎,问道,“徐大将军这是喝醉了?”

  小厮急忙回道,“将军他今晚高兴,多喝了几杯,有些醉了。”没有皇上的旨意,大臣是不能在皇宫中多做停留的,小厮心砰砰跳起来,生怕皇上怪罪下来。

  陆倾对那小厮说,“你先行回将军府,朕有几句话要与徐大将军说,之后会把你们家将军毫发未损的送回府上。”

  “嗻。”小厮磕头领命,快步离开了,边走还边在琢磨,这将军都醉成这样了,皇上还能与将军说什么呢?他遂即又摇了摇头,告诫自己这不是自己该想的。

  徐戎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亭子里的座椅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把自己的脸埋在手里。陆倾本想蹲在徐戎面前,然而刚一动作就牵扯到肚子,他“嘶”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改为坐在了徐戎的身边。

  陆倾伸出手扯下徐戎一直捂着脸的手,于是徐戎英俊的脸庞显露出来。徐戎的双颊飞上了酡红,眼神不甚清明,有些迷离的注视着眼前的人。月光勾勒出徐戎高挺的鼻梁和因为喝了酒而红润的嘴唇,陆倾的心跳空了一拍,此刻醉酒后的徐戎竟然看起来有些……可爱。

  “你知道我是谁吗?”陆倾存心想逗一逗徐戎,舍去了尊称,问道。

  徐戎醉得厉害,头昏昏沉沉的,眼前的景象也朦朦胧胧,他盯着陆倾眯着眼睛晃了晃头,好像是在努力思索。正当陆倾已经放弃听到徐戎的回答的时候,他听到徐戎开口道,“……知道……你是……你是……小六……”

  陆倾先是一怔,然后徐徐的吐出一口气,心中酸甜苦辣一并迸发,让他不知道说什么话做什么表情才好。他太久没有听到徐戎叫自己“小六”了。当年在边塞,徐戎问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陆倾一时间没能编好一个假名,因为自己在皇子中排行第六,就胡乱说了一个小六。徐戎也不在意这名字的不正式,因为不少家境贫苦的老百姓都是随便起个名字瞎过活。于是之后在边塞相处那几年,徐戎都是“小六”“小六”的这么叫陆倾。“小六,走,哥带你去练剑。”“小六,刚烤出来的鸡,还热乎着呢,我给你掰了个鸡腿,你尝尝。”“小六,你从哪又弄了一身伤!”陆倾闭上眼睛的时候就能回想起当时徐戎唤自己“小六”的场景,甚至还在梦里梦见过,徐戎的声音带着一点懒散的语调,说的快了之后两个字发音就有些含糊。

  “不对……你不是……小六的衣裳总是……破破烂烂的……穿不起你身上这么好……这么好……的衣裳……”徐戎拉着陆倾的衣服袖子,盯着上面的金丝滚线摇了摇头,“你不是……不是……”

  “那小六去哪了?”陆倾放轻了声音接着问。

  “去哪了……”徐戎似乎是醉的更厉害了,他望着亭边的柳树茫然的重复着陆倾的话。是啊,那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屁孩去哪了?怎么就找不到了?

  眼看着对话陷入僵局,陆倾换了个问题问徐戎,“那……陆倾是谁?”

  “陆倾……”徐戎低低的念着皇上的名讳,“陆倾……是皇上……是……狼心狗肺的小崽子……”

  陆倾被徐戎这一句狼心狗肺给气笑了,醉酒之后的徐大将军也不忘骂自己两句,不过也是,自己的确是狼心狗肺,过河拆桥,徐戎记恨在心也有道理。

  “那你恨皇上吗?”陆倾耐心的对面前的这个酒鬼循循善诱。他握紧了手中的珠子,不知是第几次问出这样的问题了,把刀刃抵在自己心脏上,然后把刀柄递给徐戎,他期待着徐戎的回答,却又怕真的从徐戎口中听到那个字。

  上次徐戎说出的那句“我绝对不会在战场上救起你。”仍刺在陆倾的胸口里,他执拗的再次问了这个问题,再一次等着对自己的审判。

  许久的沉默,两人之间只有微风拂过柳叶的声音。

  “唉。”最终,陆倾听到了徐戎清清浅浅的一声叹息和意料之外的答案,他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戎像是呓语一般喃喃自语道,“有些吧……但又有些……不舍得……”

  他竟然说“不舍得恨”,明明自己做了如此卑劣不可饶恕的事情,为什么……他竟然……陆倾的一片心软的一塌糊涂,万千星河落在徐戎的眸子里,陆倾再也忍不住,拽着徐戎的领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快要触碰到面前人的嘴唇的时候陆倾又有些挣扎,这一吻下去只怕会越陷越深,他犹豫的停滞了两秒。却不料,徐戎扣着自己的后脑勺直接亲了上来。

  陆倾还睁着眼,于是落入眼帘的是徐戎闭上眼的样子的和身后的月亮。更亲密的事情他们也做过,可是都不及这个吻来的让人脸红心跳。他认命的闭上了眼睛,算了,反正自己早就输的一塌糊涂了。

  徐戎喝过酒的嘴唇还带着一点湿润,恍惚间,陆倾觉得自己好像也醉了,脑子也变得晕晕乎乎。徐戎的一只手揽上陆倾的腰,有孕之后,腰就成了陆倾的敏感点,陆倾的腰立马就软了下来,徐戎的舌头趁机撬开了陆倾的牙关,蛮横的把自己的味道带到陆倾嘴里的每一个角落。

  四面鸟声寂,一庭月影疏。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彼此正在交融呼吸的两人,陆倾一边享受这终于得来的一个吻,一边在心里问自己,明天酒醒之后该如何呢?

  罢了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