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不疾不徐地行在皇城之中，穿过白墙红瓦，最终停留在御膳房，撩开帏裳，顾荣缓缓下轿，只是刚进入御膳房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身穿镶嵌蝶花的蓝色袍子，腰间挂着上好的晶莹剔透的玉坠，身姿挺拔、纤长，待人徐徐转过身来，四目相对，顾荣赫然看到一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见到来人，顾烨立即跑上前，言语兴奋：“皇兄，你怎么来了！”
“二弟，”扫了一眼身后的下人，顾荣笑道：“你可是又来偷吃了。”
“皇兄可别乱说，”顾烨神情坦然自若：“我只是先替你们尝尝口味罢了，若是不好吃，我还能给他们多多提出意见，枉费他们做了无用功，浪费时辰。”
“你啊，”顾荣轻叹了口气：“伶牙俐齿。”
“多谢皇兄夸奖。”
顾荣摇摇头，又问：“国子监的课都上完了吗？”
“啊………”顾烨随即面露尴尬，拽着顾荣的衣袖往里走，转移话题道：“皇兄想吃什么？我给皇兄推荐。”
“又来这招。”
“管用就行。”
“你啊……”顾荣摇摇头，随即道：“罢了，我今日来，是想带些梅糕，你皇嫂爱吃。”
“皇兄还真疼惜皇嫂，”顾烨松开拽着的衣袖，走到一旁，端起一碟翠玉豆糕，递给一旁的下人：“皇兄把这个也带回去吧，这可是特地从云州带来的，那里的白豌豆传言比京州香出许多，我刚刚尝了一块，味道确实不错。”
顾荣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对下人道：“收着。”
“要是皇嫂喜欢，”顾烨眉眼带笑：“我下回便多拿些给皇嫂。”
“好。”
窗外阳光明媚，光照丝丝缕缕地洒在桌上、照在人的衣袖上，半明半暗间，见背影愈来愈远，直到轿子消失不见，顾烨才褪去身上的稚嫩之气，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人，猛地一脚踹上去：“蠢货！！”
“二皇子饶命！”那人声音抖着：“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
“滚！！”
“多谢二皇子不杀之恩！多谢二皇子不杀之恩！”
人来人往的御膳房此时徒留顾烨一人，环顾四周，确保屋内只有自己，顾烨缓缓走到墙角，扯过一小块白布，朝墙角隐蔽的角落盖去。
弹指之间，夕阳西下、余晖残留，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看着天色逐渐暗沉，徐州如同早日那般，背着担子，缓缓向家门走去。
路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徐州丝毫没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人，到家将扁担放下，进了东屋，看着灶上剩着的馄饨，徐州舀了水倒在炒锅里，烧好柴火，不多时，热腾腾的馄饨出锅，徐州端着馄饨再次进屋，赫然看到家徒四壁的屋内此时多了一位，准确来说是两位带着纱笠的蒙面人，两人一站一坐，不难看出是主子与仆人的关系，徐州登时站在原地，眉头紧皱，喝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只听那站着的人开门见山道：“你与裴将军是何关系？为何自发为他身穿缟素？！”
“你也知道那是裴将军！”徐州直白道：“裴将军乃我朝之大将，备受百姓尊敬，更何况他有恩于我，我为何不可为他身穿缟素？！”
“这么说，你先前曾受过裴将军的恩惠？！”
“正是，”徐州警惕地望着两人：“你们到底是何人？！”
“你只需回答我们的问题，”玄月再次开口：“你说你受过裴将军的恩惠，那又是何事？！”
“我为何要告诉一个不相干的人？！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不——！”
声音戛然而止，只见裴宣陡然掀开纱笠，神情淡漠：“这样呢。”
四目相对，映入视线的正是一张与裴将军有几分像的面孔，瞳孔放大，徐州下意识上前一步，语气夹杂着几许不可思议：“你……你是小裴将军？！”
眼皮撩起，裴宣眼神平静地望着他，道：“是。”
霎时，徐州作揖行礼道：“徐州见过小裴将军！”
“起来吧，”裴宣神色如常：“我如今早已不是将军。”
知道他言语中的意义指的是什么，徐州僵硬着身子，闷不吭声，氛围陡然下降个度，裴宣再次重复了遍，让他起来，随后问道：“我来这里，是想问你，你同我家父是如何认识的？”
说起这个，徐州宛如陷入回忆，神色平静，缓慢道：“那时我阿娘身患重病，无人医治，是裴老将军替我叫来大夫，送完我阿娘的最后一程，后来，裴老将军得知我是个卖馄饨的货郎，便前来光顾，从此，我便与裴老将军相交，将军，”徐州语气笃定：“裴老将军一定是被人构陷残害的！！”
“我自知家父是被人残忍杀害，”裴宣嗓音冷冽：“但……此事却毫无线索。”
此言一出，屋内沉默无声，徐州垂下眼睑，眉头紧皱地望向地面，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就当众人以为会一直沉默下去，裴宣平静道：“往日，你可知有什么人来到将军府。”
徐州顿了顿，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无人。”
“………”
良久，裴宣才缓慢道：“日后，你若有事要讲，就在你的摊位上放上一个竹筒，我会看到的。”
知道他此时不方便见人，徐州随即应道：“是！”
待离开徐州家门，玄月不解道：“将……公子，您不是说不要……相信任何人嘛，怎么还……让他看见您的面貌。”
“若日后，有人找上门，便是他泄了密，”目光直视前方，明明道路两旁有火红的灯笼，但却偏偏不见那双冷眸中任何的暖意，裴宣嗓音冷淡：“到时不必手下留情，但倘若日后无人来犯，他也不失为一个情报之人。”
“原来如此，玄月明白。”
月色朦胧，不多时，两人便回到武安侯府，只见如风吊儿郎当地站在门口，见两人回来，立即迎上前：“您回来了。”
裴宣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便听到如风又道：“将——”
“叫公子，”玄月打断道。
对称呼向来没什么概念的如风，毫不犹豫地改了口：“公子，我家侯爷有请。”
“要带我家公子去何处？”
扫了一眼旁边的玄月，如风轻叹口气，如实道来：“我家侯爷在琼玉楼等候，还请公子尽快随我去。”
“琼玉楼？”玄月皱眉道：“那不是青楼嘛。”
“………是。”
“怎么？”玄月撩起眼皮，语气夹杂淡淡的嘲讽：“你家侯爷纾解情欲还要叫上我家公子？”
“不是的，”如风立即辩解，看向裴宣道：“公子随我去便可知。”
“为何要去？！”玄月窦紧眉头，不悦地望向眼前这个不知羞耻、愣头愣脑，从上到下哪哪儿看不顺眼的人，忍不住扬声道：“我家公子向来洁身自好，可与侯爷比不得！”
“玄月。”裴宣垂下眼睑，低声道。
瞬间，那一股怒火攻心的情绪骤然消散，知道方才自己失了分寸，玄月轻咳一声，不再说话。
知道他还在生昨日的气，如风站在原地，同样沉默不语，倒是裴宣见他目光一直望向自家下属，登时了然，出声淡淡道：“走吧。”
这一声，瞬间让如风回神，目光落向一旁一身装扮清雅的人，犹豫问道：“……公子可是要同我去琼玉楼，找我家侯爷。”
还未等裴宣搭话，玄月皱眉道：“不然呢，你脑袋是木头做的吗？”
“玄月，”见状，裴宣淡然提醒：“不得无礼。”
尽管神情不愿，但玄月还是扭捏地坑了声：“………是。”
“无事，”如风摆了摆手，脸色露出一丝尴尬：“玄月兄待我一向直率，公子还要莫怪。”
裴宣挑了挑眉，没搭话。
见一直听不到回答，眼前的人更是将头偏向别处，如风神情尴尬地笑道：“那……那就请二位随我来。”
说罢，做出一个‘请’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