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晨光熹微,天边隐约窥见金色光芒,徐州缓缓睁开眼,穿好衣物,自往常那般早早提着担子来到闹市,由于昨日的动静,大街小巷中,所有人都知道裴家上下惨死的事情,忽略掉旁人欲言又止的神情,徐州来到自己摊前,自顾自地将东西摆放好,开始一整天的忙碌。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地上前一步,朝他问道:“哎,徐老二,昨日你说的事可都是真的?”
徐州包着馄饨,头也不抬道:“什么事?”
“你同我装傻充愣做甚,”那人压低声音,小声道:“我昨日可看到你了。”
听到这句话,徐州动作一顿,继而继续手上的动作:“看到还问我做甚?”
“确认一下嘛,再说那时天色已晚,我也看不太清。”
“………”
“这么说,”那人又自顾自道:“裴将军真的死了。”
“………嗯。”
“那小裴将军?”那人再次欲言又止,望向徐州,等待他的下文。
“不知道。”
“哎,”那人叹息一声:“可怜了小裴将军。”
“………是啊。”
“不过,”那人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徐州一眼,斟酌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咋们京州出了这么大的事。”
似乎被冒犯到,徐州扫了他一眼,那人见状立即开口解释:“徐老二,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好奇而已。”
目光收回,徐州继续自己手中的动作:“我只是像往常一样去给裴将军和裴夫人送馄饨,但那日,无人应门,也没有下人,我一直听不到动静,就擅自推门进去了。”
那人正听得入迷,见一直听不到声音,才缓缓抬起头,下一瞬,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骇人阴翳的双眸,霎时,浑身像浇了冷水,全身冰冷,抖着声音道:“我……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要忙,就不打扰徐兄你了。”
说罢,快步离开徐州的摊位。
太阳逐渐升起,天色大亮,下人来来往往,季风走到轿子前,临撩起帏裳之际,望着远处的天际线,几乎无声地叹息了一声,进入轿内,随后吩咐道:“走吧。”
“是。”
脚步声一直到皇城脚下才渐渐消失,待轿子稳稳停下,季风才撩开帏裳不急不慢地下了轿,一路上,微风轻轻拂过衣袖,道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望着眼前辉煌的金銮殿,季风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的木笏。
“京府同知。”
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声响,季风缓缓转过身,只见进入视线的赫然是一道穿着玄色冕服的修长身影,见是太子殿下,季风立即俯身作揖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平身,随后悠悠道:“今日,季府同知可是有什么事要禀告父皇?”
闻言,季风顿了顿,斟酌道:“确有一事。”
“哦?”顾荣转身摸着一旁羽翼艳丽的幽禽,状似不经意问道:“什么事?”
“………是近日有关京州附近的知县,”季风徐徐道:“他们的盐务事宜。”
“哪个县?”
“景县,以及乐平县。”
顾荣依旧看着那幽禽,小心仔细地喂着食,漫不经心道:“这两个县出何事了?”
“………回太子殿下,”季风如实道来:“这两个县临近景乐河,经常面临河水暴涨之事,自然所需过多盐分,这两日,我已派人前往解决,只是——”
“只是?”彼时,顾荣悠悠转过头,施舍般地给予了他一个眼神。
季风微微弯着腰:“只是近日,河水冲堤,道路泥泞坎坷,微臣派下去的人怕是要迟些时日才能到达。”
“无事,”顾荣语气淡漠:“即便迟些时日,能到达便即可。”
“……是。”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郭阳疾步朝这边走来,行礼作揖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望着这两个身穿一绯一青袍子的大臣,顾荣挑眉笑道:“两位大人还真是有缘。”
郭阳直起身,嘴角挂笑:“遇到太子殿下才是我们的缘分。”
顾荣没搭话,漆黑的眸子转着,扫了一眼一旁的幽禽,朝身旁的人吩咐道:“拿走。”
“是,”那人应着,随即便后退,转身朝外走去。
等人走远,顾荣看了眼近在眼前的金銮殿,言简意赅道:“走吧。”
季风:“是。”
郭阳:“是。”
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在道路上走着,待到达殿内,朝中各位大臣见太子殿下到来,纷纷作揖行礼,不多时,皇城的天,皇帝缓缓走到皇位上,徐徐坐下,悠悠道:“各位爱卿平身。”
霎时,殿内传出一道悠长却整齐响亮的声音,各位大臣统一回道:“是——!”
直到所有人平身后,顾城浑厚洪亮的嗓音响起:“近日,各位爱卿可有要事急于禀报?”
“微臣有一事要上报。”季风率先开口说道。
“爱卿有何事?”
“前几日,景乐河河水暴涨,临近的几个县遭遇水难,尤以景县、乐平县为主,微臣得知这个消息,已派人前往修筑堤坝,同时输送盐分,只是道路泥泞不堪,需迟些时日才能抵达。”
寂静无声的大殿内,顾城欲要说些什么,就听耳畔响起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顾荣慢条斯理道:“儿臣也曾听闻这件事,水灾发生,最受苦的还是百姓,为替父皇分忧,同时也减少百姓的苦难,儿臣自发派人前往与各县共进退。”
“嗯,”顾城坐在龙椅上:“就听你之言。”
“是!”
“还有何事?”望向各位大臣,顾城再次发问。
“臣还有一事要禀。”
见回话的人依然是京府同知季风,顾城眉头微窦:“季爱卿还有何事?”
“……是……是……”季风微微弯着腰,神情凝重,迟疑片刻,咬牙道:“微臣要禀告的是有关裴将军一事。”
“裴将军?”顾城思虑片刻,道:“可是裴勇裴将军?”
“正是。”
“他有何事,需要你来上报?”
“他………”自始至终,季风执着木笏,弯着腰,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下一刻,便听季风咬紧牙关,沉声道:“微臣要上报的正是裴将军前日一家惨死的事情。”
“好大的胆子!!”顾城厉声道:“你可知造谣他人是何罪?!”
季风顿了顿,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既然句句属实,”顾城神情骇人,浑身戾气骤起,喝声道:“为何今日才禀报这件事,这么大的事,你们竟然有所隐瞒,好大的胆子!”
登时——
如同刚上早朝那般,殿内的声音再次统一整齐:“请皇上赎罪——!”
气氛诡异沉闷,半晌,顾城坐在龙椅上,一摆手,道:“季爱卿,平身。”
话音刚落,季风缓缓起身,偌大的金銮殿,彼时只有季风一人站着直面圣上,其他人则是依旧跪拜行礼,四目相对,看也没看地上的人一眼,顾城神情严肃:“这件事,你且仔细道来。”
“………是,”停顿片刻,季风才娓娓道来:“皇上有所不知,前日裴将军府上遭遇刺客,一家老小,连带那幼小的孩儿都遭遇屠杀,裴府上下无一人生还。”
“回圣上,”郭阳跪地,道:“微臣也有事要禀报。”
“说。”
“微臣要禀报的事同季大人是一件事。”
“你也知道裴府的事?”顾城抬起眼睑,冷冷望着地上的人。
“是,”郭阳道:“但微臣要说的是裴府并无一人生还。”
“哦?所剩者是谁?”
“是其令郎,”郭阳立即解释:“也就是小裴将军,裴宣。”
“裴宣?”顾城念念有词,忽然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悠悠道:“是前几日派去平定临州之乱的裴宣?”
“是。”
“你且起来说话。”
“谢圣上,”郭阳徐徐站起身,行礼作揖道:“回禀圣上,这位小裴将军曾平定临州及端州之乱,有着赫赫战功,但坊间传言………”
“什么?”
“传言………”郭阳瞥了一眼身旁的季风,停顿片刻,直言不讳道:“传言小裴将军假借外出平定之事,暗中与胡塞勾结,试图行谋反之事。”
“简直胡闹!!”季风立即道:“裴府上下,尤其裴将军更是保家卫国的一位好将军,更别说他的子嗣小裴将军,曾多次为我朝做出贡献之事,岂能容你在这儿胡言乱语、构陷他人!!”
“那还请季大人解释下,”郭阳咄咄逼人道:“为何裴府上下只剩裴宣一人,独独他却活着?!”
“你也知道裴府上下只剩小裴将军一人活着!”季风神情凝重,堪称嫉恶如仇:“我朝没有更多丧失一个以一抵百的勇猛将军乃是我朝之幸,更是裴家命不该绝之幸!”
“季大人好不伶牙俐齿!”郭阳神情蔑视,语言愤懑:“禀告圣上,我曾听闻裴将军生前收到一封密函,这封密函从何而来、经谁之手、意欲何为,还请皇上秉公调查。”
“纯属诬陷!”季风即刻反驳道:“什么密函!!要真是如此,世间为何如此多人还来敬佩裴将军!何况,我为何从未听到如此之言!”
“季大人,”郭阳神情从容、眼神轻蔑:“世上何事,只要有传闻,便不是空穴来风!”
“那要是试图诬陷他人、传播谣言,这又该算做什么?!”
“够了!!”皇帝握住扶手,神情威严,不可冒犯:“这件事就交给荣儿你来处理,究竟是传言还是真有此事,都要查个水落石出、一清二楚。”
顾荣:“是!”
“切记,”视线相撞,顾荣只听父皇语气沉稳平静:“一定要找到裴宣。”
“是!”
“各位爱卿,”顾城看向殿内大臣,眼神波澜不惊:“可还有其他事?”
诸位大臣沉默不语,见状,顾城缓缓起身,语气透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大殿内出来,季风率先朝太子殿下走去,行礼道:“景乐河的事,微臣谢过太子殿下。”
“免礼,”顾荣道:“百姓之事乃是我朝中之大事,若要论起来,季大人可谓是鞠躬尽瘁。”
“太子殿下言重了,”季风道:“微臣不敢当。”
“季大人谦虚了。”
“太子殿下,”侍卫快步走过来,轻声道:“林大人拜见。”
“知道了,退下吧,”顾荣摆了摆手,继而看向季风,见他一直望向别处,才笑道:“季大人有事可直接告诉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微臣谢过太子殿下。”
“嗯。”
直到太子殿下走后,郭阳才径直上前,语气嘲讽:“看不出季大人如此关注裴府一事。”
“想不到郭大人如此沉不住气。”
一来一回,见此言有引火上身的趋势,郭阳立即下意识看向四周,看众人纷纷走向门口,郭阳才微不可察地深呼一口气,随即看向季风,神情凶恶:“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有说错?!”季风眉头紧皱、直奔主题道:“郭大人的异心,诸位大臣可看得一清二楚。”
“我警告你不要恶意中伤!!”郭阳攥紧衣袖,愤懑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倒是季大人如此恼羞成怒,难不成真被我说中了!裴府一直同胡塞勾结,企图谋反!!”
“你——!无耻卑劣之人!!”
“季大人!”郭阳扬起下颌,眼神锐利鄙夷:“你我只不过在其位谋其职,何况,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官,拿什么同我这样说话!!我已经很给你脸面了!”
“你——!你也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四品官!”
“对于你来说,够用了!!”擦肩而过时,郭阳轻声道:“季大人,我等着你的失意怅然!”
“你——!”
说罢,郭阳满脸笑意地走了,偌大的朝中徒留季风一人。
----
木笏:大臣上朝手中拿的白板
幽禽:鹦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