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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几百瓦的白炽灯亮地叫人焦躁恍惚,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白天还是夜晚,但这灯已经连续开了很久,三天,五天,或者更久,林奚已经记不清了。
第二次。
他抱着头,蹲在房间里门对面的那个墙角,把头埋进膝盖里,尽力蜷缩成一团,让自己眼前黑一些。
这是第二次了。被人从房间里绑走,被关起来,被凌辱,虐待。
尽管他早已不信任闻傅,但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愤怒崩溃得居然更加决绝,那是一种几近绝望的崩塌,他甚至都看见自己的爱,如同一场巨型雪崩,从山巅溃涌塌下,席卷而来,过境之处毁尸灭迹,寸草不生,直到将他自己掩埋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
这一次等着他的又是什么,他不知道。
有几个崩溃的刹那,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无论是什么,都来快一点吧,早点折腾完,早点放他出去。他好想见见妈妈。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还穿着睡衣,原本大小正好,但这两天下来,他整个人急剧消瘦,下颌看着都有些尖锐,衣服变得过分宽大,让他看上去几乎有些病态。
门边的饭菜还是第一天关他进来时候放下的,他没动,所以就被那么放在门口,没人放新的,也没人来换,现在已经发馊发臭了。
事到如今,他根本没有力气去怪谁,懒得去恨谁,他第一次这么这么清楚的后悔,后悔遇到这么一个人,是他罪孽万分吗,神也不会宽恕他。要这么惩罚他。
他能不能赎罪,做什么都可以,如果能够把时间拨回遇到闻傅的之前,他甚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抽干他的血,打碎他的骨头,磨灭他的灵魂,都可以,都可以。
只要能离开他。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有自己的母亲,如果祷告有用的话,他真的好想跪下来恳求他,救救他吧,救救他的母亲吧。
拜托。
不知道是不是绝望之际的祷告更有用。
闻傅终于压着第三天天亮之前,转进了最后一条乡道。
连日开车,他连手指都是麻木的,骨节僵硬的发疼,动作都成了机械化的,只知道一个劲轰油门。
但就在二十分钟之前,他察觉了不对劲。
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但在肉眼可视的高空,有一架直升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跟上了他。
现在再去查已经来不及,调人过来需要时间,航空管制也需要时间,可他没一丝一毫多余的时间。
他必须赶紧去把人带出来,多一秒都难熬下去。
视野开始充实,一进村子,一排排屋舍就从他两侧略过。
闻傅不但没收油,反倒将油门一踩到底。
这里所有的房子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根本没有人住,也不是他要找的那一幢。
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多了好几辆轿车,极为迅猛地朝他直逼过来。
闻傅心中经警钟大作,但已经来不及。
“该死的!”
他低咒了一声,他一边观察地形,一边快速思考是谁的人,几秒钟就猜了个大概,闻家的人没必要跟他,而其他有能力也有原因找能到这儿的,只有方家。
他此刻恨不得把方既白撕碎。
可他现下没办法处理这群杂碎,只能任他们跟着,时间不等他。
“方、既、白。”
他眯起眼,从后视镜里看过去,隐隐约约能看得到飞机上有个带着通讯,拿着对讲的男人。
直升机里,廖在野捏着对讲机指挥路面的车,“别超过去,从两边逼住他,别叫他跑了。”
“是!”“明白!”“收到!”
几辆车得了命令,唰唰几下立刻飞速跟了上去,直接快出了残影,从两边把闻傅的车夹在中间,后面跟着两辆堵住他退路,就像围捕一只大型野兽。
廖在野转过身,把方甜甜扣在座位上,道:“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许下去,否则三年之内,你都别再想出家门。懂?”
方甜甜刚撅起嘴,想说两句,但廖在野的脸色严肃的吓人,叫她不自觉的闭了嘴,点点头。
廖在野转过头,感觉飞机在下降,地面上已经被刮起旋风,他扣紧了衣服,问安全员,“梯子呢。”
车距近得几乎危险。
闻傅却管不了那么多,直接一个猛子撞进这条路的最底。
终于在一处两层高的白色小楼面前停下来,熄火,下车,从后备箱拿出自备的撞击匙,一气呵成。
“别动,先别动他,等他开门!”
廖在野一边指挥地面,一边催安全员尽快落梯子,他伸手抽开自己的安全带,眼睛紧紧跟着闻傅的身影,“听我指挥,准备——”
屋子里,林奚忽然感觉到外面一阵天摇地动。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头晕,紧紧闭了几下眼镜,扶着墙站了起来,反应了几秒,发现那震动越来越剧烈,不是幻觉!
他怔愣片刻,猛然清醒,有人来了!
他疯了一般扑到门边,疯狂拍打着那扇门,“是谁!谁在外面!闻傅?是不是你,放我出来!”
一门之隔。
闻傅站在二层阁楼楼梯口,被这阵突如其来的晃动感震得站不稳,巨大的直升机噪音叫他近乎耳鸣,完全听不见隔音极好的门后,谁说了什么,在做什么。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踹开这道门,带林奚走。
“别怕,”他在心里说,说了一路,“别害怕,等我,我在。”
身体晃的厉害,撞击匙好几次都从锁孔上滑开。
闻傅满头冷汗,掌心都是汗,他狠狠甩了两下手,咬紧牙关,再一次把撞击匙插向锁孔,一次成功!
他紧接着转动枪身,一声,咔哒——
而就在这时,对讲里传来命令——
“就现在,按住他!”
十几双急匆警慑的脚步声从楼下传上来,下一秒,闻傅就被狠狠按在地上,手腕上被人狠狠一拳,直接打得他撞击匙脱手。
这些保镖的素质半点不输闻家,军事化训练,动手干脆利落,直击要命点,几拳下去,闻傅匆忙挡了几下,当场就捂着胃半跪在地上,嘴里渗着血丝,拼命抵抗着被这群人拖下去。
廖在野适时紧随其后冲上来,绕开门前的一团纷乱,直接伸手去推门。
门开了。
里面的人下意识后退一步,接着就看见了眼前这凌乱不堪的场景,怔在原地,紧紧提起眉头。
狼狈脏乱之中,闻傅不顾加在自己身上的拳脚,拼命地抬头,向他看过去。
这一刻,就像很多很多年的时光回溯。
周围吵嚷疼痛都消失了。
他瘦了,他想。
廖在野不由分说,伸手把林奚拽出来,一把扣进怀里,狠狠抱了两下,“走。”
林奚就这么跟着那个人离开了。
他只是起初地茫然震惊了看了自己一眼,就那一眼,从恍然,到无谓,然后义无反顾地转头,跟着别人离开了。
他跟别人离开了。
忽然浑身剧痛。
闻傅被那一眼钉穿在地。
刹那间他尝到了自己心里泛上来的血的味道。
又腥又苦,弥漫在他喉头,弥漫在四肢百骸。
他张了张嘴,嗓子却像哑掉,几时间都忘了反抗,等他看着那身影越来越小,走到直升机之下,被披上外套,扶上梯子——
这一瞬,他才猛然像醒了一般,突然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力量,叫他挣脱开这些保镖,冲过去,用尽所有的力气喊他:“林奚!”
梯子上的身影一顿,却没再回头。
闻傅跌跌撞撞跑过去,保镖反应过来,赶紧撵上去,在他离直升机三米远的地方,再一次把他狠狠按在地上。
“腾”的一声,那些保镖像是完全不怕被追责报复,丝毫不手软直接就直接踹上他后腰和腿弯,就算闻傅头脸着地撞出血也无所谓,将他死死压住,双手反剪在背后,丝毫不能动弹。
而林奚终于回了头。
地上的人浑身是土,脸上是拳脚印和血迹,半点形象没有,跟那个印象里高贵体面的闻家阔少沾不上半点关系。
他眼里飘过一丝陌生。
闻傅抓住了这缕陌生,心里痛得像被搅碎,但此刻还是尽力说话,他拼命挣扎着抬头,“别走,我带你去伯尔克,去看你妈妈,好吗。跟我走。”
林奚眼底划过一丝痛苦。
廖在野却恨不得冲上去踹他两脚,他还敢提伯尔克,按住林奚:“别回头。”
林奚顺从转身,往梯子上攀。
“林奚、林奚!”
闻傅惊痛不已,挣扎不绝,力道大的三四个保镖都险些按不住他,领头那个看不过,直接过去直接给他后腰几脚,将他踩在地上不能动弹。
血腥味顿时涌进口腔,闻傅说不出话,闷哼一声,又急又惧,一口血喷出来,却还在叫他,“寒寒。”
这才叫底下几个人吓了一跳,到底是闻家少董,收了点力道。
“别走——”闻傅挣扎着想过去,嗓音沙哑撕裂,却拼了命一样在叫他,“宝贝,你再信我一回,最后一次,我求你。”
林奚手顿住,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见那人狼狈的样子,眼底隐痛,但这一次,他不会再上当了,他们所有的一切错误,都该到此为止。
他看着他,动了动嘴唇,说:“闻傅,就到此为止吧。”
闻傅恍惚了好久,这一刻,他忽然看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不可能这样。他已经知道错了啊,他在真的悔改,他怎么可能真的走!
“不、不!林奚!”闻傅挣扎着向前追,却只是徒劳,眼眶逼的通红。保镖被他打伤好几个。
终于在林奚进机舱之前拽住了他的裤脚。
林奚看着那个狼狈凌乱的人,拖着一身伤口和血污,混着泥土的野草,向他踉跄地走过来。
他居然也会跟着痛。
该死的。
林奚立刻低下头,转过眼睛,说:“你到底……还来做什么。”
狂风卷沙,空气浊的谁都看不清谁。
可这对视的两个人,却偏生看清了彼此。
闻傅看着他,忽然的,咧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有几分恍惚,却又真切温柔无比的微笑。
这笑容他仿佛练习了很久,终于到了时候,尽管这里一切的一切,都不合时宜,都和原本的设想相去甚远,但没关系,只要眼前的人在,只要是他,就没关系。
缓缓的,他伸出手去,掌心向上,是一个承接和请求的动作。
他说,满目幸福和温柔,“我来向你求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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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林奚发现有人来的第一反应还是喊闻傅的名字,我想,他自己也没想到。
今日第二更。
晚安了,谢谢等我,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