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堕落玩物>第39章 【39】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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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这样三个字,让闻傅浑身冰冷了一整天。

  他甚至都记不清自己那天是怎么去的医院,只记得他抱着林奚疯狂奔跑。双脚沾满泥土,手上是擦不干净的血。

  半夜两点二十四分,VIP病房,护士来给林奚拔针。

  闻傅根本没睡,宽阔的肩膀沉下去,手肘强撑在分开的膝盖上,手指疲惫负担着头,听见轻巧的开门声,睁开熬得猩红的双眼,第一反应是去看床上的人醒了没有。

  林奚自从那口淤血吐出之后,眼前阵阵发黑,当场被闻傅抱来医院检查,这样的淤血怕会影响大脑。

  所幸检查结果出来之后显示无恙,医生都感叹以这样特殊方式恢复的绝对是史无前例,尽管有些伤身体,但总的来看,算是因祸得福,同时也再三叮嘱,短时间内绝对不可以再让病人情绪有大起大落,少说话,保持心情愉悦开朗,否则出现什么后遗症或者反复也说不定。

  闻傅谨遵医嘱,看着护士给林奚扎上营养针之后,就远远坐在病床五米处的沙发上,半点不敢靠近。

  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有多感谢这句医嘱,给他一个退避的机会,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凑上去,听一句:“闻傅,我够恨你。”

  他已经骨血均碎,真的经不起他再摧毁一次。他会好好悔改,只当留他一口气吧。

  大概是因为一个无信仰的人第一次求神拜佛,上天怜悯,林奚没再说什么过激言语,进了病房就安静靠着床,呆坐到深夜才睡,闻傅也得以松口气,刚闭上眼缓缓神,就听见护士的动静。

  林奚还没醒,闻傅大着胆子过去。

  他一身黑色西装上衣早就因为染了血扔掉,西装马甲之下,暗红色斜纹领带被他扣松,白色衬衣领口皱着松开,跟高高挽起的袖子一样,难看的显得多余。高定黑西裤的裤角和之下皮鞋上沾满了片场脏污的泥点,看着简直像是从某个避难所逃出来的逃犯,落魄、胆怯、绝望、脏乱差。

  无论哪个词,都不该出现在他闻家太子爷身上。

  但都活该出现在他闻傅身上。

  “还有吗。”

  闻傅浑身染着凶刹的烟味,嗓子哑得像是他才是吐血的人,凭白倍翻了恐怖的压迫感。

  年轻小护士哪听过这种沙场语气,被他吓唬得一哆嗦,幸亏专业素养足够高,才没影响拔针的手,又快又稳地帮床上的病人拔了针头。

  “没有了,少董,这是最后一袋。”小护士低头很快收拾着东西,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如果林先生醒了没有其他不适的话,就可以回家休养了。”

  闻傅只有暇听话,却无神分给她,连她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他坐在林奚床边,看了很久,终于还是放任自己大胆放肆地伸出手,想抚一抚他的脸。

  可没等手碰上他,林奚就睁开眼,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

  他醒着。

  闻傅的手顿时愣在当场。

  这一刻,他悲哀地发现,原来林奚若想杀他,根本不必言语刀,一个眼神足以让他殒身碎首,血流成河。

  那眼神冷得叫他灵魂都在颤抖后退。

  可他不敢后退,没人比他更清楚,身后根本就是万丈深渊,林奚多想离开他,他太知道,只要他一松手,一后退,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所以哪怕进也是一死,但至少是他亲自动手,也可以。

  可那只手最终没敢落在林奚脸颊,而是转了方向,落在他扎过针的手上,甚至不敢多做停留,只敢低着头,把他冰凉的手放进被子里。

  闻傅拿过一个暖水袋,一同塞进被子里,靠在他手边,本想回沙发坐,却还是纵了私念,在他身边多留了一会儿,低声说:“喉咙,还痛不痛。”

  林奚没说话,雪白的枕头上,偏过头,看着他,瞳孔漆黑幽深。

  闻傅根本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睛,佯装慢吞吞地帮他整理着被子,却也只敢动手边那块地方。他恐惧这样的安静,便找来话说,“身上还有不舒服吗,跟我……跟医生讲,可再多修养一阵。”

  林奚还是没动,眼神却像一口古井,无波无澜,打在他身上。

  他越是不说话,闻傅话就越找越多,手却有些发抖,不好叫林奚看见,便攥起来,没多些时候又掉头去帮他整理胸口的被子,目光却只随着自己的手动,落在他穿着病号服的胸口,不作乱看,像足了一名完美的绅士。

  “喉咙……不用担心,不会再有事。工作也不必担心,我已经跟柯颖沟通过,你所有的工作都不会有问题,那日程谕讲了褚渭柏?我已经叫人跟他接触,男主的位置也能换下来,改天叫他捧本子来给你看看,如果你喜欢,我再去谈其他……”

  他这样子,竟叫林奚恍惚想起个把月前,深夜追着迈巴赫赤脚跑出半山别墅的自己。

  可笑啊,原来风水真会轮转。

  所以这世上根本没什么东西隽永,就像闻傅所谓真心,或许,还有他的喜欢。

  林奚终于开了口,“闻傅。”

  声音不大,极其沙哑,也不比以往清亮,但足够震慑住他眼前的男人。

  那声音跟他的眼睛一样没有情绪,几乎是下意识反应,闻傅根本不敢听,却又不敢不听,林奚静静看着他,“有意思吗。”

  闻傅僵住,很久无动作。他像是突然失语,所有在这段日子里频繁准备练习的解释和道歉,在这一刻都被这一句话敲碎。

  他慌了神,转来转去,只抓住最心底的一句,早该说给他听的,“我爱你。”

  他从没这么直白表露过感情,因为其实在这之前,他并不懂、也不屑于去懂什么是爱。所以真正遇到的时候没能珍惜,等快失去的时候才手足无措,匆忙之下将真心倒出来,却只是徒劳,什么也抓不住。

  然而这句话半点都没起到他预想的效果,林奚甚至连眼底都没动一下,静静看着他。

  闻傅对上这双眼,瞬间从心底凉到骨血,灵魂都在打抖,接着又转为恐慌的燥热,像是被油锅在烹炸。

  他忽然发现一个恐怖到窒息的事实,就是那缕打在他身上的眼神里,竟然连恨意都少的可怕。

  有没有神,谁来托他一把。

  谁救救他。

  闻傅一动也不敢动,甚至怕打破濒危一线的宁静。

  终于,漫长的凌迟到头,林奚动了动眼皮。

  然而哀莫大于心死。

  爱和恨仿佛可以对冲,林奚原本汹涌泛滥的情绪被两相抵消,他只剩下疲惫。

  他可以容忍不爱,但不能容忍蓄意伤害和欺骗背叛。

  更何况,很多事实他到现在还在瞒他,做出这副样子,又何必。

  闻傅在他这样的眼神里心慌地快窒息,身体重地难以自负,他单膝落地,用额头贴着林奚掌心,“林奚,是我做错了。我会弥补你,别离开我。”

  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到头的期限,林奚看着他,觉得这个人格外陌生遥远。

  他还在骗自己。

  连坦诚都不会的人,怎么敢说爱。

  林奚转过脸,对自己说,最后一次吧,起码让他在走之前,看一看这个人的心。

  所以,他问了。

  行将就木的一句:“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讲。”

  ·

  廖在野跑完通告,听到林奚的情况就往医院赶,刚好碰上处理好工作赶来的方既甜,问:“他怎么样?”

  “不知道。”方既甜边走边跟他说了早晨拍戏的情况,也说了跟闻傅的谈话内容。

  不同于廖在野,她是来兑现承诺的。

  有脚步声靠近门口,是女士小羊皮的声音,混杂着一个略显匆忙的男士皮鞋声。

  闻傅心里下意识不安,没来由想到早晨,不,已经是昨天早晨,跟方既甜的对话。瞥见时间,4:59AM。

  一天了。

  如同死神一样的脚步逼近,匆忙间他忽然想起林奚眼里藏得格外深的,一缕其他的东西。想起那天在诊疗室外,他拿起手机打字,又删掉,然后悲怆地看着自己。

  可他一时间想不明白那眼神是什么,却下意识觉得无所遁形。

  就好像,在等他坦白什么。

  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闻傅难忍试探,径直问道:“你是不是……”

  却又不敢再往下细问。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搭住了门把手,他甚至听到戒指和金属门把碰撞的声音。

  闻傅快被恐惧撕裂。

  还有时间,他匆忙间想,也许足够他自己讲清楚,是假订婚,那婚约只要对外维持三年,等风头过去,等闻苏两家发展平稳,他一定会主动对外宣告解除,他会给林奚一个身份。

  他甚至可以让苏家作证,证明他一早就将解除的意图表达清楚,还有合约,二十个点的让利损失,够不够重,不,他又疯了般后悔,当初就该让五十才好,就该都给他们,这点太轻,万一不够林奚心痛怎么办。

  可逃避的恐惧只能催生更大的恐惧,闻傅最终还是本能的避难,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绝境之下,他居然生出了一丝不切实际地幻想,或许自己还有机会隐瞒,只要他尽快解决,只要之后做的足够好,只要他真心悔过,或许林奚也未必会走。

  他太怕林奚的痛苦和决绝。

  所以,他最终也只是这样张口:“再信我一回。林奚,这一次我什么都能给你。”

  呼吸骤轻。

  林奚心头一片冰凉。

  原来到了这一步,他还能骗得出口。

  简直可笑。

  最后的失望终于重重砸下。林奚转过头,仰面看天,平和的可怕。

  闻傅莫名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惧。

  掌心的手被慢慢抽出,林奚没应他的话,而是文不对题的忽然说:“你知道,那天金祐甸是怎么给我下药的吗。”

  这个名字,刹那间唤醒了闻傅暴虐到恐怖的记忆,关于那一天,他几乎觉得其实死的是某个维度的自己。

  他不敢提,更不敢想,却又一辈子忘不了。

  他很清楚,在这佯装遗忘的时时刻刻,林奚被扒光了吊在金祐甸床头的样子,每一个画面,都深深刻在他脑子里。不同的是,这些时刻的林奚都睁着眼,流着血泪,死死看着他。

  而林奚提了,他甚至不敢回声。

  林奚也没指望他应声,自顾自地说着,“其实不是他灌给我,是我自己喝下去的。”

  轰然一声。

  脑中就像有谁开了一枪,闻傅连灵魂都被击碎。

  他不可置信地恍惚望着他:“你……”

  林奚轻轻勾了勾唇,这是他这么多天作出的唯一类似于开心的表情,却叫闻傅毛骨悚然。

  他笑笑:“那天,你把我送给他。我被他扒光衣服,吊在床尾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以至于他喂我喝酒的时候,我连反抗都忘记了。闻傅,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就像无数支穿心箭,当场穿闻傅心膛而过。

  可他却再没半点仁慈,唇色逐渐苍白,语气轻快的让人发寒,他说:“他房间电视开着,里面是一场即时转播,恢弘,盛大。你猜猜,播放的是什么内容。”

  轰得一声,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瞬间崩塌,一切都明白了。

  闻傅全都懂了。

  他怔怔看着林奚,这才明白了他一开始的厌恶、冷漠、恨意、疲惫,以及刚才最后的失望,究竟是什么。

  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中都疯狂汹涌着后悔,可是晚了,从他企图隐瞒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晚了。他再没有任何机会。

  下一刻,金属门把被人压下,弹簧锁的声音响起来,病房的门被彻底推开。

  方既甜走了进来,廖在野跟在后面。

  甚至无人在意闻傅的落魄模样。

  方既甜瞥了他一眼,皱起纤细的秀眉,她站在林奚床边,刚才问了护士,林奚没事,太好了。

  原本小丫头想得很坚决,如果闻傅那个老混账不自觉主动坦白,她一定要当面揭穿他的真面目,然后带林奚回自己的豪宅好好养病,再杀回娱乐圈大展宏图,但看见林奚惨白脸色的这一刻,她居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小声叫他:“奚哥……”

  廖在野则干脆利落地去帮林奚收拾东西,准备带他走。

  林奚也僵硬地转过眸子,看着她,淡淡一笑,接着,目光回落在了闻傅颤抖的身影上。

  “我看见了,闻傅,”他惨烈,却毫不拖泥带水地斩下刀,竟似要笑出声,“那一场盛世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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