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46章 老虎

  夜风微凉, 自那窗棂飘进厢房中,吹散屋内的桂花香,带来春日的气息。

  沈凭把心思放回书信上, 赵或在一旁吃得欢, 好奇地问道:“你从何处买的桂花糕?”

  这味道虽逊色些母后宫中的, 但吃起来还是十分香甜的。

  沈凭随口道:“就镇上,瞧见新鲜出炉就带了回来。”

  赵或眼尖看到桂花糕一旁放置的手工品,那是一只用陶瓷烧制出来的小老虎, 金黄色的虎身,栩栩如生的表情, 高傲且精致。

  他一手拿着桂花糕, 一手捏着陶瓷老虎在手, 端详着又问:“你买这些作何?”

  沈凭沉浸在书信中, 皱眉看着信中提及的事情,闻言脱口回道:“哄你的。”

  但话落, 他捏着信的手顿时收紧, 脑袋一热,耳朵霎红, 厢房陡然剩一阵漫长的沉默。

  此时此刻, 他完全不敢抬首朝赵或看去, 只能继续捏着手里的信端看,佯装什么事请都没有发生。

  而当事人赵或就显得更加呆愣了, 他捏着老虎在手,听着那令人咋舌的话, 脸颊也不由发热, 他心中反复骂自己多嘴。

  随后清了清嗓音, 主动打破僵局道:“本王, 瞧着也没有这么......小巧玲珑。”

  谁知反倒惹得沈凭失笑,他从信中抬头看去,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那枚小老虎上,若有所思道:“浓缩的都是精华。”

  赵或嫌弃道:“丑。”

  沈凭没有计较他的话,而是聊了两句有关手工品的妙处,说着朝他走去,随后把手中的书信伸出,递到赵或的面前道:“你要不要看看?”

  赵或看着上方密密麻麻的字摆手,“你说吧,懒得看。”

  说罢便顺手把小老虎揣兜里放着,随后拿起桂花糕接着吃起来,顺道走至书案前方端详起被临摹的字。

  沈凭道:“陛下赏了清流派,其原因是遇刺案有功。”

  他看着赵或想取笔的手顿住,但并未说话,他便接着说:“吏部尚书徐泽海半月前向朝堂递呈我报回去的折书,并向陛下信口承诺遇刺案和护送典籍之事必成,以此换来孟悦恒上京。”

  厢房内的温度骤降,两人片刻都没有对话,显然赵或也听懂了其中意思,无非是清流派坐享其成启州的功劳。

  沈凭来回看了两次这封书信,在说起赏赐之事时,刻意做了隐瞒,因为皇帝赏赐的不仅仅是清流派,最重要的是赏赐了璟王赵抑。

  如今人人皆知沈家为璟王府谋事,即使沈凭是踩着刀尖一步步向上爬,但在两派中人仍旧认为这是赵抑的功劳。

  他是沈凭在官途上的贵人,这一点不容置疑,可实际两人关系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吏部自科举制改革成功以来,在朝堂上几乎是风调雨顺,因有功在先,沈凭也沾了这层庇护,减少了许多明面上的麻烦。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沈家因为徐泽海的所作所为,遭到世家的追杀,显然是有人不再容忍他的存在,只要他一日没有回到魏都,处境都称得上岌岌可危。

  沈凭的视线落在垂眼写字的赵或上,这一路他完全属于依附赵或而生存的人,甚至可以说,没有入京之前,赵或就是他的护身符。

  他看着赵或认真地在宣纸上留下几行字,细看其中的诗句没有太多意义,也许是因为自己临摹了赵或的字有一段时间,反而看出此刻他书写的字中带着几分急躁。

  待提笔之时,只听见赵或道:“清流派有意拉拢孟悦恒,但官州的情况远比他今日所说的要严重许多,你可知为何?”

  沈凭轻摇头,又见赵或接着说:“官州地大物博又有河业,虽然和鸦川口隔着其他州县,但这些州县都是靠着官州谋生,可有一点比较特殊,官州临近南诏,近年来朝廷战事的重心在北越关山外,渐渐对南诏的骚扰视而不见,也导致了官州受到影响。”

  官州和江州是海上行商的大州,江州临近魏都,自不会有找死的上门闹事。但官州不一样,两只脚都能横跨和南诏的州界线,如果真的要打起来,官州必是遭难当先。

  沈凭对于各州地理只有模糊的了解,都是从前在魏都道听途说罢了,眼下谈起这类问题的时候,他忍不住向赵或请教道:“既然如此,为何北越关山有战事时,官州还能风平浪静度过?”

  “红利。”赵或从圈椅中起身,伸手又拿了一块桂花糕,“在战事的这几年里,官州是赋税逐减的唯一之地。只要对方是南诏人,为了一口饭,无论士农工商都会被压价,哪怕南诏人拿着手里的货物兜售给回我们,价格如何只论成交,一旦成交都被称作买卖自愿,人人吃亏自然赋税不涨反降。”

  沈凭道:“即使是吃亏也做这样的买卖?”

  赵或笑了笑说:“是啊,这件事情上,天下间最委屈的恐怕只数苏尝玉。”

  只有他的商行遍布天下,他的钱财多少,和他的委屈成正比。

  闻言,沈凭的脑海里想到另一件事,遂问道:“如今魏朝的兵制可是兵农合一?”

  听见他关心起兵制时,赵或的眉梢微挑,颇有耐心回答道:“不错。”

  府兵制讲究兵农合一,但其中还有一点是不可忽略的,那便是府兵早期的基础相当于免除部分赋税,若是按照赵或所言,官州在府兵制时期还会锐减纳税,说明不仅仅存在着经济的问题。

  对于作为现代人的沈凭而言,历史问题的产生离不开时代的发展,如今的魏朝方平战事,实行府兵制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战后经济的局面,节省开支把钱投入到其他地方去,例如科举改革的推行。

  然而,官州用红利换来战事年间的相安无事,深究下来不过是司农仰屋之举。

  所以对于现在的魏朝而言,改善官州经济问题为首要,以此终结和南诏人之间的不平等条约。

  沈凭道:“南诏等的是官州弹尽粮绝之时便会趁虚而入,清流派要孟悦恒上京,也许是有了可行之计,且看一看他们如何破局。”

  即使他拥有现代思维的想法,放在现实面前都是纸上谈兵,没有实际的问题摆在眼前,他也只能像现在这般静观其变,用好事多磨劝慰自己。

  赵或则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走到茶桌前倒了杯茶。

  沈凭扫见桂花糕被吃得一干二净时,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幸好不是嘴刁的人,不然真的很难伺候。

  他转身朝后看去,只见赵或搁下手中的茶杯偏头问道:“回京之后可有打算?”

  沈凭道:“殿下所指的是什么?”

  他心中猜测是关于启州官职举荐上任一事。

  赵或神色平静,深邃的眼眸毫无波澜,听闻沈凭的反问没有给出回应,好似不在意般,更像是随口提的一句话而已。

  “早些歇息,明日护送你回京。”说着他抬脚朝门口走去。

  沈凭故意逗弄道:“殿下这话的意思,可是今后都成了我的贴身侍卫。”

  站在门前的赵或闻言顿足,回头看他道:“你少得寸进尺。”

  沈凭一脸无辜说:“无妨,若是殿下不愿意,本公子倒是可以委曲求全喊那称呼。”

  赵或神色一滞,想到被男人喊出那羞耻的称呼时,整个人都忍不住头皮发麻,他眼神凶狠盯着沈凭,语无伦次道:“你简直,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着猛地把门打开,气冲冲地朝外头走去,最后连门都不关,惹得屋内的人一阵大笑。

  翌日,整装待发的众人从客栈离开,朝着魏都的方向而去。

  他们距离魏都还有两日的距离,因护送孟悦恒的队伍声势足够,这一路上引来不少围观之人,每每在驿站逗留时,都有好奇的人上前和他们攀谈。

  不过赵或总是臭着一张脸,也因此吓跑了欲攀近的人,沈凭虽渐渐适应,但舟车劳顿也难免晕车,加之身体还未痊愈,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吃药敷药耽误了不少时间,拖拖拉拉到了第三日才算回到魏都。

  沈府的老管家早早便到城门候着了,而有关启州的功劳,在他们入京之前皇帝已经对赵抑作了嘉奖,加之皇帝开春后前去江州微服出巡,对他们更是无暇顾及。

  所以一行人回到当日不过尔尔,就像是一场从冬到春的旅行,空手而去,空手而归,沿途却是险象环生。

  沈凭回到府里当晚,就收到自璟王府送来的补品,当时他因为长途跋涉早早歇下,是沈怀建替他接待了姜挽,最后沈怀建替他转交了一封书信给对方,寒暄几句后便作了告别。

  时至几日后到了春分,皇帝出巡之夜前,朝中传出有关启州官员的调动,上任之人乃是去年科举制中的探花郎,前阵在京时任六部中的小官,名唤蔡羽泉,越州人。

  不日后,陈写到访沈府,来到后被老管家引进明月居的书房中,恰逢沈凭在窗边下棋,正一筹莫展之际,陈写上前坐下加入对弈,轻松破解一局死棋。

  陈写看着逐渐推起的棋局,话里有话道:“大公子下了一盘好棋。”

  沈凭把指腹压着的‘車’直接推入对方领地,平静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那一封举荐信,是他在赌赵抑会不会信自己。

  陈写道:“陛下出巡后,蔡羽泉后脚跟着离京了,可要派人盯着?”

  “不必。”沈凭抬手离开棋盘,“他不属于两派中人,世家看不起难民之籍出生的,清流派眼下意属榜眼孟悦恒,见他在京城又不起水花,不会刻意去找他麻烦。”

  或许赵抑根本不是相信自己,而是清流派认为蔡羽泉没有威胁罢了。

  陈写有些不太理解,又问:“我瞧着他在六部的政绩也平平无奇,大公子到底为何要提拔他。”

  沈凭想要下棋的手顿住,思忖少顷后继续推起面前的棋子,“启州的百姓相信他一定能做好。”

  陈写:“此话怎讲?”

  沈凭:“因为他能感同身受。”

  作者有话说:

  有关府兵制的说明:只借此引出剧情,细枝末节切莫信以为真,想了解请参考相关文献。

  可能会改书名爬榜,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