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来了。”电话那头的宋清然说。
“有什么事,说吧。”余晓摸着红色的栏杆,把手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是油漆呛鼻的味道。
“西藏好玩吗?”
“嗯,说重点。”
“你这个小孩,怎么越大越难沟通。钱够用吗?”
“够,余澜给了我一张卡。”余晓口中的余澜正是他的父亲。
“他倒是大方,那我就不给你钱了,你玩开心点。对了,我觉得我遇到真爱了。”
余晓拨弄着栏杆上松动的一个金属环,发出“咔嗒”声,他没带情绪的“嗯”了一声,他的母亲,一年能遇到十多个真爱,他早已习惯了这副说辞。
“这次是真的,我们计划明年就结婚。”
余晓嘲弄道:“这次又是什么条件?在一环买一套房,就娶你?”余晓泼了句冷水,上次他母亲说遇到了真爱,是个做房地产的,说要一起共筑爱巢,但宋清然刚把首付付了,对方就把她甩了。
“这次我眼睛很雪亮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随你。”他父母之间的事他从来无法插手。
从他初中开始两人就是各玩各的,最后拖到高中爆发矛盾离婚时还说都是因为孩子,想给余晓一个完整的家所以才走到现在。
对于余晓来说,他的好日子反而是父母离婚之后才开始的,不用像小时候那样被迫被锁在房间里听着父母的争吵,也不用因为在家里撞见陌生人而不知所措。
离婚好啊,他父母自由了,他也自由了。
余晓下起最后通牒:“别的事还有吗?”
“没了没了,你好好玩啊。”宋清然那边已经传来燥热的音乐声。
余晓挂了电话,想抽烟,但没有把烟拿出来,只能在走廊上吹了会儿风。
就如同他无心插手他父母的事,他的事他父母也管不着。
换句话说,没资格管。
他想起当时和林麦的事情被捅到了老师那,他在教师办公室被余澜和宋清然领回家。
回家路上,余澜一言不发,面色冷峻,宋清然低声啜泣着,问他:“是真的吗?”
余晓当然不是同性恋,他再清楚不过。
可他非要带着笑无所谓地说:“就是你们今天从班主任那了解的那样啊。”这样说出来,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解气。
宋清然用手背拭着眼泪,卑微道:“是我的错,对吗?”
余晓看着窗外,一句话没说。
“因为你的母亲是我这样的女人,所以你没办法喜欢其他的女孩子是吗?”
余晓记得,当时宋清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刺痛了一下,那种报复父母的快感并没有如期而至,但是他仍然不想多做解释。
余澜握着方向盘,听着宋清然的哭声,砸了方向盘一下,怒斥道:“妈的,别哭了!”
宋清然一下子止住哭声,即便当时在高速路上,还是强烈要求道:“停车!我要下车!”
余澜带着怒火把车驶进应急车道,把车门锁弹开,宋清然气冲冲下去,又对着余晓吼了一声:“你也下来。”
余晓提上自己的包也跟着下了车,车门刚合上,余澜就急驰而去。
余澜的车刚开走,宋清然就在应急车道上蹲了下去,对着往来的车流止不住的痛哭出声。
视线从那天的场景抽离,回到了眼前温热的然乌镇,但余晓却觉得自己身上一片凉意。
他双手撑着走廊的围栏,觉得自己根本想不到余澜和宋清然曾经有多么的相爱。
什么样的爱,才能让两个人在婚姻里拉扯了这么多年。
爱情变化起来可比玫瑰枯萎快得多,余晓从父母这里见证了不爱了的时候爱情的影子都寻不到。
身后的门发出“吱呀”一声,门里藏不住的暖黄色的光线泻到余晓背上,他转回头,一时间瞧见太亮的光,晃得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就看见头发蓬松柔软的陶乐拉开门缝从屋里探出一个头来,下半身应该还在床上趴着。
陶乐嘿嘿一笑:“打完电话也不进屋,发什么呆呢?”
余晓尽可能地扯出一个微笑,回到了屋内。
和自己不堪又冗沉的过去相比,和陶乐在318国道的一切恍如一场美梦,他可以尽情地躲在这里,有蓝天白云,广袤的草原,自行车碾过路面悦耳的声响,还有这个他每次看见,心情都会变好的少年。
回到房间,陶乐很识趣地没有多问,而是提议明天要不要在然乌待上一天,他们可以去然乌湖玩,余晓很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简单带了点吃的,走到自行车面前,陶乐今天嚷着“骑不动了”,直接站在余晓的车后面,余晓拿他没办法只好载上他,朝然乌湖进发。
不同于姊妹湖那闪耀着钻石光彩一般的薄荷蓝,然乌湖是淡黄色的。
陶乐和余晓站在观景台拍完合照后,便有些无聊,接着就看到之前酒吧那一行散客也来到这边。
那个可爱的女孩子看到余晓,挺兴奋地打了招呼,陶乐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烦闷。
女孩很快就蹦到余晓面前,因为身高差原因,在余晓身边颇有些小鸟依人的样子。
女孩就那天晚上在酒吧的事给余晓道歉,余晓无所谓地说没什么。
陶乐那晚喝得太醉,这会儿听得有些懵,本想打探几句,看余晓一脸不想提的样子把话憋了回去。
女孩试探着问道:“余晓,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叫什么?”
陶乐震惊地看向余晓,他都知道这女孩叫江晚,余晓一个跟别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的人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余晓还真当着女孩的面回忆了一下,只记得这个女生比他大,然后问道:“姐姐,你叫什么?”
女孩有些尴尬,答道:“江晚,夜晚的那个晚。”
余晓说:“好的,这回我记下了。”
余晓说完这句话,江晚的那些同伴才姗姗来迟,对陶乐和余晓说好久不见,太巧了,又遇见了。
陶乐点点头,客气了几句。
也许是尴尬,同伴来了之后,江晚就回到了朋友那边,和朋友拍起了合照。
陶乐对着余晓耳语:“我都知道她叫什么,你那天留电话没看名字吗?”
余晓压低声音道:“那天没留意。”余晓自己都想不起来备注了什么,便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通讯录。
陶乐凑过去一瞥,心里一阵无语,自己都替那女生谋不平,他当时是怎么觉得余晓看上了人家的,余晓这个人很明显不食人间烟火。
那个女生的手机号,在余晓的通讯录里,叫:毛娅大草原。
在哪认识的就备注成哪是吧?这人怎么还没被打死!
长点心吧,姑娘,这种男的要不得。
江晚当然是听不到陶乐的心声,过了会儿又来到余晓的面前,低头看着鞋子,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陶乐知道自己应该避开,但他就是站在原地没动。
江晚沉默了片刻,终于把话说了出来:“虽然我给你发的短信,你都没有回,不过今天这么巧又遇上了,我觉得我们是有缘分的吧,所以还是不死心地想再问问你,有没有机会当你的女朋友备选?”
余晓笑了笑:“抱歉,我们不太合适,当朋友吧。”
江晚甚至没有再看余晓一眼:“谢谢,我明白啦。我过去找我朋友了。”说完就回到了朋友的身边,那些人看起来在湖边玩闹,实则一直观察着这边的情况,看到江晚失落的走回来,几个女生只能安慰她,给了她拥抱。
陶乐皱着脸问:“前几天不还说人家可爱,你这人有毛病是不是?”
余晓抱着手说:“我还真有点毛病。所以现在拒绝了好一些。”
“你什么毛病?阳痿?”
余晓一脸“我看你才阳痿”的表情,说:“你这人有毛病是不是?”把话原封不动还给陶乐。
“你刚自己说的啊,那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
“你当我性冷淡吧。”余晓不想再聊,风景也看不下去了,准备打道回府。
“性冷淡不就是阳痿?!”
余晓深深吸一口气:“艹,你声音小点。”余晓对着陶乐说出了这趟旅程中的第一个脏字。
陶乐一下变了个话题:“余晓,以后你多说点脏话吧,你说脏话发脾气的时候比你端着的时候还要帅。”
余晓看了陶乐一眼:“神经病。”
“你说‘神经病’的时候也不赖。”
余晓已经快步走回自行车旁,拿出矿泉水瓶灌了几口,陶乐追上去没忘了回头跟那帮人道别。
他们只在然乌湖待了一个上午,回程陶乐坐在余晓自行车后面,嘴巴还是歇不下来。
“你真的是性冷淡?”
“那今晚我跟你试试?”
陶乐住了口。
接着余晓问了句:“就算在一起了,一段好的感情能持续多久?”
“还相爱就能持续呗,就像酒吧的亮哥和筱文姐。”
“也许他们还是会分开。”余晓说。
“那是之后的事了。”
“分分合合到最后总是要分的。”余晓的声音沉沉的,他就见证了这样的感情,所以他对待爱情的态度总的来说是悲观的。
他当然也经历过父母相爱的时候,那不爱了呢?生活的一切都会变得面目可憎,因为熟悉,反而更知晓如何去伤害对方。
“那就珍惜相爱的时候吧。”陶乐说得云淡风轻:“不然还能怎么办?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
余晓似乎被他说服:“是啊,日子还得过下去。”
道路两侧是金黄的青稞田,他们聊着这个沉重的与他们的年龄不相匹配的话题,带着少不更事的稚气。
后来,他们分开多年,陶乐独自一人咀嚼着和余晓之间的过往,想念余晓时,他总反复回想起这段对话,惊觉这对话好似冥冥之中早为他们备好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