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节目,哦~这个我知道,全校男生早做梦都盼着看是不是?好,那就废话不多说事不宜迟,请上我们毕业A班带来的改编话剧,《荷马墓上的一朵玫瑰》。”

  深红帷幕跟着话落,徐徐由两边拉开。灯光还未打下,掌声与口哨已雷鸣天际。

  “哎,这个给你。”

  不安分的指尖不停敲着光面,带着整张照片抖得哗啦哗啦响。吴邪伸手,一招海底捞月抽了底,在解殊下一个敲打落下前。

  “什么东西?”相片由背面转回正面,垂下的目光由下而上,由上而下,来来回回在一人身上挪了好几遍,终是留了心刻了骨髓,等再转头看向解殊时,薄唇已在这千百遍中,不知何时起。

  解殊抖抖腿,连带着背后的手捎上眉梢,头探身侧就是一顿揶揄,“这看哪位主呢,叼没叼玫瑰的,瞧把你嘴角咧的,满意么?”

  吴邪将照片夹在内衬里,弯着双眼伸后冲解殊对了一拳头,“当然是叼玫瑰那位!这样貌,这气质,放眼全校你再瞅瞅,哎哟呵,把我自个儿都迷了。”

  帷幕被撩开一角,解殊凑着缝隙往台上瞄,听够了身后人扯淡的乐子,随手将缝隙扯大了点,冲那人挥手,“你看看你看看,校花就是不一样啊,长的那叫一个美呐,瞧把这台下男生勾的,一个个醉生梦死的模样。”

  吴邪猫人手臂底下跟着看剧,不得不说Hanna这举手投足间,真真有万般韵味,听头上方人的夸赞,吴邪也不吝啬回应,“外国人的五官就是深邃,听说Hanna还是一混血娃,好基因都写尽骨子里了,相貌,自是比一般女生高那么一截。”

  解殊抿唇,意味深长的往下觑了眼,“这么好看的人都摆明了自己心意,怎么也不见你有回应?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人姑娘那意思,好家伙,都偷摸改剧本了,是头猪都看明白了。”

  吴邪一个歪头,薅两下头发,蹙眉微撅起半边嘴,眼尾一抬颇为嫌弃地望向解殊,“说话就说话,别溅我一脑门口水。”

  “嗨你!”解殊热乎的拳头被人接个正着,“懂!能不懂么!小时候就看明白了!我啊,要有那个心,跟她娃都生一窝了,还劳您在这费心。再说了,好看就得受着?那小哥模样比她还俊,我难道就把人往被窝里拐了?”

  解殊冷哼一声,“呵,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双眼睛就光见女生心思了!小屁孩就能揣摩人姑娘属意,怎么长这岁数了却愣没明白其他人的想法呢?”

  “其他人?谁?”吴邪顺着口接了嘴,“得了殊哥,您饶了我吧,别拿这事打趣了,算爷求您,一个Hanna就够我受了,你知道光躲她一个全校男生都恨不能把我活吃咯,还来?受不住受不住。”

  “你都没问谁,万一就是你中意的呢?”解殊龇牙,恨不得把答案直接塞他嘴巴里。

  “我中意的?我都不知道我有相中的女生,您老又是打哪门子唠听回来的?”

  解殊接着委婉含蓄,“这……不一定,非得女生不是。”

  “不是女生?我天,还男生?L……Lucas……?殊哥,你看,”吴邪蹲着回身,指指墙上,“看到了没,那里有把西洋剑,估摸着胸口这位置,你给我来一刀。”真勇士赴死闭眼,“给我个痛快吧。”

  解殊于一个巴掌别了过去,眼看着缺心眼又不好好回答的人东躲西闪,“别闹!说正经的!你看不清别人的内心,那你自个儿心里的小九九总该明白吧?我这样问你,小哥好看吗?”

  吴邪放下帷幕,敲着酸麻的膝盖想也不想回道,“好看啊,我不说了么。”

  “那我好看吗?”

  半直的身躯一僵,死脑筋总算感悟到了丝丝不对劲,慢吞吞问道,“怎么了这是,话里有味儿啊你,怎么什么破事都往自个儿身上扯。”

  解殊猛拍大腿,恨铁不成钢,“你看,这就是,这就是区别!同是兄弟,怎么就只夸他,不能夸我了?”

  吴邪双手举过头顶,“行行行,我认怂,您最好看,您天下第一美,您是天仙下凡令万花蒙羞,满意吗?”说完自个儿都憋不住笑,眼神将解殊从头到尾溜了一遍,“真是活久见了,还有男人上赶着求人夸好看的。”

  发小哼哼两声,捂着脑门气到要升天,两眼就差没翻到顶上去,“愚钝,真他么愚钝!扶不上墙的东西!你就从没有对谁有过稍微那么不一样的心思?你有的,只是你自己没察觉到!唉算了,你殊哥言尽于此,自己琢磨去吧。”

  吴邪嘟囔两句,刚想反驳什么,就被一个天外飞音断了思绪,“吴,准备准备,该你上台了。哦对了,最后一幕按原来的演,没有吻戏了,你别记岔了。”Irene捧着剧本火急火燎,叮嘱完这个又不放心去监视下一个,倒是让这部改编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哎吴,我没在群演中看到张,怎么回事,他人呢?”Irene一个回身,跺着脚就差没跳起来,解殊拍拍她肩膀,安抚道,“别急了,肯定不会来的。旷课一星期,连金毛那边都没去请假,这最后一刻就别指望他从天而降了。反正是群演,少一个就少一个呗。”

  Irene一个卷纸挥开咸猪手,戳着解殊脑门就是一顿问候,“有没有点敬业心,这是你们毕业最后一出戏,人员不完整就这样算了啊?再说,就算张不来演,那他这么多天不出现,你们都不着急,不担心吗?”

  解殊看了吴邪两眼,忙捂住Irene口鼻,惹来小姑娘一阵暴打,又竖起食指嘘声让人别再闹腾,“别说了,跑张家都不知道多少趟了,回回吃闭门羹,所有人跟一夜蒸发似的。”

  吴邪拾掇两下衣摆,跟没听见两人的嘀咕声一样,撩开帷幕准备候台,手腕突然被人拽了一把。Irene撇开解殊,左右张望了一眼,垫着脚尖凑到人耳朵边小声传话,“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行不行,晚上给个准话。”吴邪疑惑偏头,空落的掌心霎时被塞进了一纸滚烫的便条,小姑娘传完话就溜,也不给人开口的机会。

  粉色便条小巧玲珑,不用摊开吴邪都清楚,里面时间地点俱全,就差Hanna那句没说出口的话了。

  话剧改编颇为成功,服装道具的质量不但上乘,关键是这人物,一个个都漂亮饱满的很。全体观众的起立喝彩,无疑是给所有A班毕业生,画上了一个完满的休止符。

  晚,7时整,小树假山。

  怀表的指针还在滴答滴答往前飞逝,如同Hanna此时的心跳,撞如擂鼓。

  “我……我……”Hanna绞着衣角,红通着一张脸,吱唔几声仍旧道不出隐藏多年的心思。

  吴邪宽慰一笑,也不催促,有些事是该做个了结,倒也无需用太残忍的方式。

  “我喜欢你!”校花眼一闭心一横,细若蚊蝇,却总算表达了自己最直白的情感。凉风掠过了树梢,有那么一刹那,那块压在心中的大石,总算跟着那一声告白落了地。这十年的不断追逐,不断等待,没想到最后只能以这种方式收场。

  吴邪伸手,缓缓顺着Hanna的头发,说出口便注定是不可能的事,这是她一早就知道的结果,不过想在最后一夜,做个了结。

  “我知道……但,抱歉。”

  对面的女孩泣不成声,这已经是她能听到最委婉的拒绝了。Hanna轻声的啜泣,泪眼朦胧我见犹怜,颤抖的嘴唇如同那年雨天的不甘心,再问了一遍,“真的……没可能吗?”

  吴邪垂眸,拍拍她的头顶,“别问了,傻姑娘。”

  Hanna猛地拍开吴邪的手,狂奔而去。被撇下的那个兀自叹气,所以说为什么要喜欢人,为什么非得告白,得不到回应连朋友都没得做,不尴尬吗?

  白月跟着憋闷的心一路晃荡,漫无目的旅程最终,居然是紧闭的张家门口。

  吴邪嗤笑一声,脚尖踢开了碎石子,转身便要离开,面前的大门被拉开,有人低头转身,有人怔在原地,有人停驻在了时间里,分毫未动。

  闷油瓶偏头沉默,终于在对方的热情呼唤中迈开了步,不过几步之遥,却仿佛沉淀了星河日月。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说一声,不够意思昂!”吴邪自然而然搭过肩,抓过他手里的东西随性把玩,“卧槽,小哥!”吴邪对着月光看了又看,眼睛里恨不能闪出光来,“这黑玉指环上乘啊,哪儿搞来的?”

  不自在的目光落到了肩上搭的那只手,闷油瓶闪身躲开了吴邪的接近,还不等人反应过来,便轻声说道,“送你的。”

  吴邪迷瞪片刻,不知道先要为闷油瓶的躲闪而疑惑,还是要为他随意赠送的口吻而震撼。他慢半拍将手递出,正想说这指环太贵重,眼睛不自觉飘到了自己搭过的肩,不是说有多失落,只是那里正猩红一片。

  闷油瓶房中,吴邪一把掀开血透的外衫,眸光所视皆刺目。

  闷油瓶看着面前包扎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从入门起,便没听见面前的人说过一句话……是生气了吗?因为自己的不爱惜,所以生气了吗?那是不是可以让他短暂的以为,面前这个人,对自己是否也有一丝好感?

  最后一卷绷带缠下,吴邪扔了药瓶,紧缩的眉头总算是有了一丝缓解。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闷油瓶沉默的与其对视,平静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为了……给张家取灵脉。”

  “你!”吴邪如一头困兽,原地暴躁的踱了两步,手掌痒的厉害,终究落不到那伤痕累累的身躯,手腕一转砰的锤上了桌,“你又来?!你他娘是自虐上瘾吧?你忘了抓祭那会儿的教训了?割断掌有意思吗?当初放血认了把黑金古刀,今天放血当玩儿了是吧?现在手看不上了,直接以身捐张家了是不是?张家他天皇老子吗,值得你为那群畜牲这么拼命吗?啊?!”

  他三两步走到床头,提着把黑金古刀杀气腾腾返回,却还是败在了这该死的重量上。

  提不起来,提不起来他就……

  落手的手腕被人狠命一拽,闷油瓶低着气压,一字一句问他,“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吴邪讽刺一笑,“你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好,行啊,你不是不在意自己流多少血吗?”吴邪一把挥开那只禁锢的手,磨牙道,“那好啊,从今往后,但凡你洒多少血,老子奉、陪、到、底!”

  闷油瓶垂眸,看着吴邪的暴怒,却从心底涌上一股悲伤,“吴邪……我不记得了,你不用这样伤害自己。”

  “什么意思?”吴邪喘着粗气问他,直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一段非常紧要的事情。

  闷油瓶坐上床沿,缓缓抚上黑金古刀,“从德国回来的那一天,我就不记得了。不记得抓祭,不记得黑金古刀,不记得为什么去德国,也不记得为什么回来……”

  七岁生日发烧当天的事情如走马灯一样从眼前掠过,震惊的瞳孔被放大,吴邪背靠墙壁缓缓道,“当时是,不记得我了……”

  闷油瓶起身,双手撑着墙壁两侧,直视吴邪的眼里,“当初你义无反顾的来德国,说是为了我……所以,其实只是因为抓祭的时候我被当成了血祭工具,是吗?你来德国,只是因为同情我,对吗?”

  吴邪反射性想摇头,可摇头之后呢?之后呢?那他娘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德国?掼里号!儿久起奇六是奇久衫儿!

  短暂的沉默引来更深的刺痛,闷油瓶绷紧牙根,几乎带着股狠劲问道,“吴邪,放点血又怎么样?你以为这样就算可怜了吗?那你只是没见过缺手断脚的人罢了。所以,你千里迢迢跑到德国,只是为了跟我说一句,你可怜我吗?”

  吴邪被问的懵逼,几乎脱口而出,“怎么会一样?!别人缺胳膊断腿,那是别人,可你不一样啊。”

  对面那人眼皮下垂,扑闪的睫毛颤的厉害,若不是双拳抵的墙面死紧,从面部根本感受不到闷油瓶此刻的心情。他轻抿薄唇,哪怕有个地方生疼的再无计可施,仍无力的问了一句,“哪里不一样,就因为我还喜欢你,对吗?”

  粗糙的水泥像刺一样扎进骨髓,五脏肺腑都疼的厉害,吴邪一个虚脱倒退半步,颤抖着问道,“你说……什么?”

  闷油瓶闭眼侧头,等来的是携着黑玉的一击勾拳。

  有人揍了就后悔,有人扔了黑玉就跑,有人慌乱地拌了脚。

  黑玉指环被撇上了桌,两个主人都弃如敝履,不再眷恋,有些东西没了可以赠予的人,多贵重都失了意义。

  “张秃!”张海客匆匆跑来扒着门框,“快去!张秃不行了!”

  等闷油瓶赶到的时候,本家的人已经将床头围了个水泄不通。张隆半已经接过了海外的掌管权,灵脉也被安稳送回古楼,张秃的使命,算是到头了。

  “你来……”床上的人虚弱指指后方,张起灵一个健步上前,蹲身倾听,而后又震惊的望向人墙后的身影,转头看着张秃。

  “你……认真的吗?”张起灵慢慢的问,问的诚意十足。

  苍白起皮的嘴唇泛起了笑,连点头都失了力气,只能眨眼以示确定。

  张起灵起身,恭敬地朝床头行了揖,“我答应。”他冲后摆手,人墙分了两道,露出闷油瓶仓皇的双眼。

  一向冷静自重的人,是什么让你如此无助?我的徒儿……

  张秃蜷缩手指,冲闷油瓶勾了勾,那人两步立到了床前。

  “我这一生……最亏欠的人,大概只有你了……临走了,总有点不甘心……我想……听你唤一声师傅……你可愿意?”

  闷油瓶分毫不迟的退后两步,双膝触地悲怆一拜,“师傅。”

  廖廖两字,不过是无尽的苍白无力。

  带血的拳头扎了肉也感觉不到疼,闷油瓶抬身,看着床上有只手默然垂下,由着惯性在边沿上晃了几晃。

  哪怕是被利用,哪怕只是被利用……

  你能不能,再醒来……喊我一声徒弟?

  张起灵拍拍闷油瓶的肩头,带着众人离开,给这师徒二人留一方天地。

  床头的木柱是个死物,此刻居也冰冷刺骨,闷油瓶沿柱而下,将头深深的埋进臂弯里。

  他不懂。

  为什么有些人注定要走?为什么有些情感只能他来背负?

  强大是什么?地位又是什么?

  得到第一又如何?

  他从来不需要别人的认可,更不需要别人的敬畏。

  他也才刚成年,还不懂世事无常,更不懂人情冷暖,也不过是想在受伤的时候能说一句,我疼。

  可至此以后,愿意听他说这两个字的人,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