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徒弟是你吗徒弟?”张秃隔着湿墙小声叫喊,得了对面人的回应,毫不犹豫一把推开手上的暗门,大大咧咧的骂娘声瞬间清晰无比,“狗‘日‘的孙子,居然堵了老子好不容易挖的暗道!这踏‘马什么鬼玩意儿晋级场,千八百扇暗门,这找到我们想要的那面墙,猴年马月去?!”

  闷油瓶扯过一尺布,安静地听着张秃的抱怨,咬着一端随意对伤口做了简单处理。

  张秃来得其实并不慢,但无奈这个场实在是,置人于死地的用心太过明显。

  他从边界跳下的瞬间倒钩进了崖边的洞,这是他们师徒挖暗道时偶然发现的,本以为倒也没太大用处,没想到今天却用来搭了桥。

  他攀着崖壁倒垂下来的藤蔓,躲着张盐城的视线下到了暗道口,不料那里早先人一步被堵了路。这也是他们预先料想过的,就怕被人发现堵了口,所以挖暗道时留了个心眼,将打通的路开了岔,往泥沼下的晋级场那边延伸出了一条旁支,若这个主路口被堵,还能从泥沼晋级场那个旁支路口爬过去,就是那个路口为了不引起那些人的警觉,打通的时候还留着一面墙,没彻底开口。

  现在若从泥沼晋级场的里面找到那堵墙,得费些功夫就是了。本来是没打算真的进入泥沼晋级场,最好的情况是能直接沿着这个明口通往废弃晋级场,眼下这个入口被封,闷油瓶看了眼沟谷处的沼泽,也就只能下场通另一个暗口了。

  泥沼下的晋级场,不若说是一个大型迷宫。这里有无数暗门,六个暗门之间隔出来的空位每个都一模一样。而这里最凶险的地方在于,你不知道你脚下踩的这块土地,在开错暗门引发的地面抽空时,会不会成为你丧命的黄泉。

  脚踩的地下有钢刀,有毒气,有蛇虫,甚至有饿疯了的骷髅……这些闷油瓶都遇到过,如果没有在双脚完全临空之前找到正确的暗门,掉下去,就等于没了命。最险的一次,莫过于地面已缩至边缘,而正确的暗门却那么巧的开在了对面,要想抵达对岸,除非插翅,要么就从底下那个嗷嗷待哺的骷髅人身上踩过去。

  骷髅人所站周围皆是白骨,可真交上手,这身手也就那么一回事。闷油瓶抬头,上方的暗门离他的距离其实并不远,若是有个东西搭把手……他垂眸看看被黑金古刀钉在墙上,不断扑腾两只手的骷髅,又抬头看看暗门,又把双眼挪回骷髅身上,直把那身骨架盯得发毛,默默后退蜷缩在了角落。

  等闷油瓶探身收回黑金古刀时,被迫当了一回骨架阶梯的骷髅已瘫坐在地,脑门上还留着一个可怜的刀孔。

  暗门关上不久,张秃便寻过来了。

  “你手怎么了?”张秃对着六面墙挨个检查过去,刚进来时只想着找到自个儿徒弟,还没仔细研究过这里的暗门。

  闷油瓶起身,无所谓耸肩,“被一骷髅挠了下,还回去了。”

  张秃蹲身,指尖沿着门缝缓缓划过去,双指一捻就着鼻头闻了闻,身躯猛然一顿,下一秒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又扑到了另一扇门下,同样的动作再做了一遍,一个双眼圆睁高呼,“我明白了!”

  “带着机关的暗门有油沫,为了保证机械不会腐朽,开关墙壁上油时都会带点残留。只有正确的暗门非常干净。而且,来时的暗门再反推回去,不一定就是刚刚那个空间,所以一个隔间只有一扇暗门是正确的,”闷油瓶往后退了两步,刀剑敲敲身后的墙壁,“就是这扇。”

  张秃震惊回头,还没发出饱含深情的夸赞,自个儿徒弟已经推开了暗门走了出去,淡淡道,“刚刚从下面爬上来时发现的,走吧。”

  “我们挖分叉口的时候,我特地在那面墙上留了个小孔当记号,光线照不进沼泽地,得一面一面排查了。”

  “嘘……你听……”闷油瓶手一摆示意噤声,转头跟张秃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往右看去,直接将目光锁在了暗门底部的小孔上。

  张秃蹲下身,二指摸过那个小孔,确有空气从那孔中流出。他转头看了闷油瓶一眼,突然发笑,“徒弟,教你一招绝的。”话音刚落,只见摸孔的二指忽然发力,直接从平整的墙面扣下了一块砖,而不见指尖有丝毫损伤。

  抠出的砖块被扔到一边,张秃拍拍手,嘴朝墙面努,“试试。”

  闷油瓶点头,食指和中指探前,一个发力,倒是从那面墙上拽出了一块砖,就是没有张秃那块那么平整。

  师傅打闲儿坐,支楞着下巴看闷油瓶坚持不懈,一块砖一块砖拆过去。其实他们可以用凿子的,张秃倒很想这样说,但是犯了执拗病的小孩做不到完美,总是不听人劝的。

  “嗯?”闷油瓶拿着最后一块砖,举到张秃面前停了良久,没换来夸奖,倒是让人狠狠揉了一把头发。

  张秃接过那块墙砖,笑着问,“邀功呢?这么可爱怎么行,我徒弟不是一直高冷型的?”

  小孩别扭回头,丝毫没理张秃的意思,闷不吭声钻进了暗道。倒是转身的时候,借着黑暗的遮挡抿唇笑了下。

  从暗道敲进去后,入眼只是一间平平无奇的木质房室。“咳咳……”张秃挥挥手,赶了赶弥散在空气里的灰尘,“这晋级场也不知道废弃多久了,把灵脉藏在这,也不怕损了德折了寿。”

  闷油瓶推开腐烂的木头,脚底踩的木板大都翘了边,这年头久远不说,疏于维护才是最大的忌讳。

  “这里。”张秃吹落了烛台上的烟灰,转动拧开了机括。斜长陡峭的木阶通着幽暗,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道。老木板在静谧中跟着脚步咿呀响,给这森森氛围愣是抹上了一层鬼气。

  越是下到深处,湿气越重,连着空气都带上几分粘腻。张秃不自在的轻轻嗓子,转头看向闷油瓶,“你有没有觉得,这空气有点不对劲?”

  闷油瓶点头,这湿气来的太过突然,呼进的气息如同胶水一般粘在肺部,难受的紧。两人相视一眼,张秃大惊,“不妙!快回头。”

  两人忙赶着来路回去,可明明几十阶的功夫,师徒二人愣是跑了半柱香有余。

  “不行,中幻了。”

  张秃停在木阶上,对着墙壁不停摸索,刚想让徒弟过来帮忙找机关,扭脸就是两双血窟窿,直勾勾杵到了他的跟前。

  张秃眸光一沉,挥手撇开了幻境,“哼,雕虫小技,还想吓你爷爷。”血脸退尽,起先站着闷油瓶的地方已不见了人影。

  周围的空间逐渐扭曲,原本的木阶赫然换上了金阶,羊肠小道金碧辉煌,大甚的光亮差点闪了张秃的眼。他抬手遮着眼皮,凭着记忆往回下了楼梯,他倒要看看前面有什么能等着。

  而闷油瓶那边,没有恐惧也没有金光,四周笼罩着一片灰蒙蒙,连台阶都莫名从脚下消失个干净。

  隐隐有啜泣声从远方传来,闷油瓶停顿片刻,还是往那个方向踱步而去。灰暗里,有个小孩蹲在地上抱臂抽噎,好似伤心的过了头,连身旁站着一个人都不曾发觉。

  “为什么哭?”闷油瓶低头,冷漠问道。

  小孩抬起水汪汪的大眼,还没说话便令闷油瓶一怔。

  那张脸……是吴邪小时候的模样。

  小孩起身,转着眼泪拉拉闷油瓶的衣摆,“我冷,大哥哥。”

  闷油瓶看了他良久,直到小孩再次重复了一遍,他才缓缓蹲下身,侧头解开外衫给小孩披上,对面的不人不鬼突然诡异一笑,“能不能把你的皮给我当衣服穿啊,大哥哥……”说话间突然从背后摸出一柄钢刀,直直插入闷油瓶胸口。

  “徒弟!”

  张秃从后方大吼,还来不及提醒人注意,一个健步上前将人推开,可还是晚了一步,钢刀沿着闷油瓶的胸口直直划了过去,最后一下直接捅在了张秃上前阻挡的腰上。

  张秃反手将人掴了出去,小孩掉落地上瞬间化为一抹泡影。灰蒙的周遭渐渐四散,师徒二人又回到了暗道入口的小木屋,而那个烛台上的蜡烛芯,正在燃烧着微黄火光。

  “没事吧?”张秃撕下衣服将闷油瓶的胸前裹住,按着腰上的伤口靠倒在了墙上,整个人直冒冷汗。

  “这个烛台如果不点燃,打开台阶就会走进幻境,我在里面……咳……转了有一阵功夫才发觉不对。出来后就看到你陷在了吴邪的幻境里,好小子……咳……哪怕知道是幻觉,对吴邪就那么不设防吗?”

  闷油瓶掏出止血的药敷在张秃的腰上,哪怕他不吭一声,张秃也能感觉到他的愧疚与懊恼。师傅拍拍徒弟的头,打趣道,“行了行了,没怪你的意思,要真那么喜欢,就把那老爷们抢回张家,师傅给你当堂……嘶,轻点。”

  “我去取,你在这里等我。”闷油瓶起身,端着烛台不容拒绝的看向靠墙那人。张秃撑着胳膊起身,泛白的唇扯过笑,“逞什么能,你还嫩着,跟紧我,这次丢了就真不管你了。”

  两人再次打开台阶,仍是老旧的木头堆叠而成,只不过这次没了粘腻的空气,直通地底。

  闷油瓶将烛台搁在地上,从这里开始极目远眺,皆是冰棱,地面白的通透极度光滑,人站在上面走一步都会摔。

  “冰窖啊……”张秃摸摸冰棱尖端,“好家伙,够尖的,这一梭子下来脑袋保管开花。”这冰棱生的奇怪,有些粗壮一点的直接长到了地上,得跟二人和抱的柱子有的比。

  “徒弟!”张秃从深处往外嚎了一嗓子,闷油瓶匆忙上前,脚步一顿,但见面前一脉冰渣瀑布由天而落,湍急又陡峭,然未发出一丝声响。

  张秃伸手戳了一下,瞬间被冰渣割了道血。“这冰河瀑布看着流速不快,怎么这么锋利?”

  “我看过了,这里没有别的出入口了,这冷气能冻上瀑布却结不成块,估计是灵脉的作用。”闷油瓶由腰后拔出黑金古刀,一刀斜劈了下去,瀑布竟被拦腰截断,可上面滚滚而落的冰渣却未见停止,全在流到了截断处消灭了踪迹。

  截断口有个小门,张秃秃噜一眼,拧开门钻了进去,一阵寒风袭来,直接将人刮到了墙上,紧接着一声兽咆响彻云霄,对着师徒二人迎面袭来。

  “是谁?”

  闷油瓶躲开利风的袭击,钻过门直视面前那头通体雪白的白熊。

  那白熊仍不满发问,“说了只有打败我,灵脉才能为尔等所用,你们是准备好了吗?”

  张秃捂着后腰撑着闷油瓶爬起,恭敬回道,“在下二人并无打扰之意,实属您走失太久,这次前来只为带您回去与其他二位上古器灵团聚。”

  白熊鼻哼一声,不屑道,“团聚?跟那两个老不死的有甚好聚。还妄想带我回去,连张起灵都没有这个资格,你们二人,又有何本事?”

  张秃咽下喉间涌上的血,缓缓问道,“您既没有被那些人所用,为何不愿回本家?”

  白熊懒洋洋的趴下,张大了嘴无趣道,“回本家又如何?自初代以后,已经没有人能令我俯首称臣了。你们想带我回去,简单,打败我,我自会听你号令。”

  闷油瓶看了张秃一眼,双手作揖,“得罪了。”

  黑金古刀寒光一闪,率先而出。

  这白熊只是体积庞大,动作却一点不见迟钝,几百个回合下来但见闷油瓶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血色越来越深,张秃急眼,折断一根冰渣上前就是一个混合双打。

  多了一个人也不见得能占上风,白熊伤在皮毛,不痛不痒,反倒张秃因为腰上的伤,节节败退。白熊似乎有点厌倦了如此的玩闹,抬起一掌像闷油瓶挥去,电光火石之间,闷油瓶一个虚身糊弄了白熊的眼,几步绕到了背后脚踏冰墙,凌空而转坐上了白熊的背,直接夹住了那不断晃动的头,举起黑金古刀直直没入了它的背颈。

  白熊吃痛暴吼一声,抬爪将人从后背掀翻在地,闷油瓶呕出一口鲜血,还未来得及反应,熊掌从天而降,劈中就是四分五裂。

  张秃滚地侧身,横踢一脚将人踹出了原位,却来不及躲开这疯狂一掌,正中胸腔。

  闷油瓶回头,眼睁睁看着掌底下那人喷出鲜红的血,灼心般的刺目,染红了那双暗黑眼眸。他架刀起身,在白熊前肢离地几欲起身之时,立刻向前狂奔,刀尖刮擦冰面带起一片火光。古刀当空而挥,他几步踏上白熊后背,生生将它跪压回了地面,手腕一转紧随而上,一个手起刀落将白熊钉在了地面,他的双腿死死压住白熊的前爪,手臂从白熊头底勒过,一个仰抬,几乎卸了它的头骨,却在最后一刹那收了力道,将它扔回了地面。

  闷油瓶后仰,虚弱的从白熊后背滚了下来。

  白熊趴在地面奄奄一息,器灵自是死不了的,只要回了灵脉又能伤复如初。它抬起前爪,在闷油瓶虎视眈眈的盯梢下,在爪前幻化出了一枚黑玉指环。

  “你赢了。”白熊将黑玉抛到了闷油瓶怀里,“指环为证,白熊灵脉至此听从你的差遣,永不悔誓言。”冷光一闪,原本趴着白熊的位置已幻为了小半块石头。

  “灵……灵脉……”张秃滴着红血的指尖还指向那块石头,闷油瓶起身,几步将灵脉拾起塞进了张秃手里。

  他一把背起张秃,用着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低语,“灵脉都帮你取了,别那么自私……别死。”

  滴血的指尖虚戳了闷油瓶的脑门,沾了一个手指印,张秃还有心情打趣,“你他娘……怎么咒你师傅……咳,混球。”

  怎么回的张家,张海客怎么来接的人,老太医怎么凶的,张起灵何时来的善后,张盐城怎么被发落逐出了族充了军,张家分支怎么被一锅端了,灵脉又是如何被收回的,这在闷油瓶的记忆里已经糊成一片,他只记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的路,路程远而慢,而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带张秃回去。

  “这黑玉在灵脉身边被滋养了上千年,虽没灵脉的功效大,但绝对可以使人绵延益寿。”张海客状若无意的坐在一旁,两天来这小孩始终一声不吭,当初见到师徒二人浑身是血瘫在门外时,差点没把老太医吓得直接休克过去。小的不让治伤,整天呆在老的床前,什么都不做,就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连眼睛都不阖一下,全因老太医漏嘴说了一句,难熬,恐怕过不去了。

  张海客叹息着,“睡一下吧,世人终有命,你不吃不喝不睡看着,也治不了他的伤。”他转头,小心问着,“是不是有人一直在等你?我看他来张家好多次,回回问的都是你。”

  闷油瓶一愣,看了眼手上的黑玉指环,一把攥紧在了手心,“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