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管事愣了愣, 说:“少夫人,按照规矩,咱们不能干涉客人的私事。”
祁韵道:“赌场都是夫君开的, 难道这些客人不会给夫君一个面子么?”
小管事一时无言,最后说:“这,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要是大少爷自己在这儿, 他应该也不会管。”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祁韵只是少夫人,还没法在这儿指手画脚。
祁韵一下子涨红了脸,抿了抿嘴, 干脆一转身往楼下跑去。
小管事吓了一跳,连忙追着下来:“少夫人, 您别自己去啊!”
跟着祁韵的几名下人也连忙追上去,一群人呼啦啦跑到了刚刚林予拖着林星儿进去的那间包房外。
小管事拦在祁韵跟前,小声劝他:“少夫人,您别冲动, 小的有办法。”
方才他不说有办法,这会儿倒又有办法了,祁韵不由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办法?”
“小的进去,您在外面等着。小的就说您请林二少爷出来到楼上玩,楼上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这说法听起来还算靠谱, 祁韵便点点头, 让小管事独自进屋去。
不一会儿,林予当真跟着小管事出来了。
身后还有他带来的下人,和衣衫稍显凌乱的林星儿。
祁韵看林星儿全须全尾的, 心中稍稍松一口气,面上带了假笑:“高夫人, 好巧。我正好来赌坊找夫君,今日您在赏花宴上没能尽兴,要不一块儿去楼上玩罢。”
林予原本上回在丝云坊同他有些口角,但见祁韵非但不计较,反而还来讨好自己,心里便有几分得意,傲慢道:“既然乔少夫人盛情相邀,我们就去楼上看看。”
说着,他抬腿就往楼梯处走,祁韵见他的几个下人仍拘着林星儿,就说:“林五少爷也要去么?”
前面走着的林予顿了顿。
祁韵走到他身旁,低声道:“高夫人,楼上可都是贵客,玩得也不小,五少爷光跟着您自己不玩,也不好看哪。”
林予来这赌场好多回了,当然知道楼上不是一般客人能去的,林星儿这个没见识的庶出弟弟跟着他,平白给他丢脸。
他便回头剜了林星儿一眼,走到林星儿跟前,压低声音:“算你今天走运。”
他摆摆手,叫下人松开了林星儿:“行了,你不用跟我,自个儿回去罢。”
林星儿猛地松了一口气,连忙往外跑。
在跑出庭院,进入大堂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乔家那个漂亮的少夫人带着林予走上二楼。
他抿抿嘴,掀开门帘,跑了出去。
上了二楼的祁韵心中打鼓。
他今天第一次来这间赌坊,根本不知道二楼有些什么,可林予显然觉得他把他带上来,理应带着他到处玩。
祁韵迫切地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恰好小管事介绍到二楼大堂的大赌桌,他赶紧说:“高夫人,不如你去试试手气。”
林予一看,那大赌桌上玩的不是骰子,而是骨牌,桌边坐了好几位赌客,每位看上去都贵气逼人,身后带着一众随从。
而桌上堆的筹码,够他赌一年的了。
可是,他不怎么会玩骨牌……
正在这时,桌上哗然一声。
“同花顺!同花顺!”
“孙老板赢了!这一把就赢了五千两!”
林予心中狠狠一动,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五千两!
他丈夫的俸禄和各项收入加起来,十年都挣不到五千两!
他的赌瘾一下子被勾了起来,抬腿就往那桌边走。
祁韵见他也跟那些桌边的赌徒一样,双眼猩红,面若癫狂,赶紧往旁边撤。
然而还没退两步,林予就像回神一样,一把抓住了他。
“乔少夫人,我今日出来没带多少银子,可否先借我一些赌资?”
祁韵:“……”
他怎么有脸开口啊!
他不会以为自己跟他见过两三次,说过几句话,就算熟人朋友了罢!
好在一旁的小管事机灵,连忙说:“高夫人,您也是赌场的常客了,还不知道咱们赌场可以先借再赌么?您先同桌边的伙计借着,等您赢钱了,再还回来就是。”
可林予也是混迹赌场的老油条了,哪能不知道赌场放的债收多高的息?他当即说:“不用。少夫人给我挪一些就行。”
祁韵只能勉强一笑:“高夫人,我今日出门也只是赴宴,哪会带什么银子在身上。”
哪知道林予脸皮比城墙还厚,竟然说:“那也无妨,这赌场是乔少爷开的,谁都得给你三份薄面,咱们就一块儿先赊着。”
他娘的谁要和你一块儿!
祁韵在心里把这个不要脸的林予骂得狗血淋头,奈何脸皮比不过他,一时竟然找不出合适的拒绝理由,眼看着就被林予抓着带到了赌桌边。
这时,恰好一位赌客已经输光全部筹码,起身离开赌桌,林予就赶紧坐在了空出来的位置上。
他这个生面孔一出现,桌上的几人都看了过来。
“这位夫人,以前没见来玩过啊。”
林予大言不惭:“今日乔少夫人盛情相邀,我便来玩上几把。”
“乔少夫人?”桌上几人一愣,都朝站在林予身旁的祁韵看过来。
祁韵心里把林予骂出了血。
早知道这人如此蹬鼻子上脸,他铁定不去招惹他!
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勉强一笑,同众人打了招呼:“诸位玩得开心。”
说着,不等林予开口,就吩咐一旁的伙计:“高夫人今日未带赌资,去给高夫人兑筹码来。”
这话的意思,就是叫伙计直接给林予放高息债。
林予一愣,立刻说:“那就多谢乔少夫人资助了。”
祁韵在心里大骂。
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他还想往上贴,敢情觉得自己是个软柿子,就想在自己这儿占便宜!
他刚想说话,一道冷冽的声音插进来:“内人帮高夫人吩咐一声罢了。赢了钱,您再还给赌场便是。”
祁韵一愣,转头看去,乔鹤年正大步走过来。
他帮祁韵说的这一句便彻底讲明:是赌场借给你的债,不是私人借给你的钱。
林予的脸色立刻黑了。
乔鹤年过来了,他可不敢当着这个精明冷血、手腕强硬的话事人的面欺负人家媳妇,只能收住了话头。
而收住话头,就代表他同意了借赌场的钱,那利息可不便宜!
他心中肉痛,但此时已经坐下了,总不能别人说不借钱,就一把都不玩起身离开,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去。
乔鹤年冷冰冰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后同桌上其他
几位赌客一揖:“几位贵客,内人不懂赌场的规矩,在楼下碰上见过两次的夫人,就捎上来了,见笑了。”
这话一出,把祁韵同林予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赌桌上坐的几人当即了然,大度地笑笑:“不妨事,我们偶尔同新朋友玩玩,也不错。”
乔鹤年又让伙计送了几坛好酒上来作为补偿,这才带着祁韵离开。
林予则不得不留在赌桌上,伙计已经兑换了一大盘筹码,搁在他的手边。
“高夫人,这是楼上通用的筹码,一个一百两,这里是一万两。”
林予背上唰地冒出了冷汗。
他像是现在才突然想起,自己并不擅长打骨牌。
可是这桌上坐的,是连乔鹤年都得毕恭毕敬的贵人,他怎么能露了怯!
林予咬咬牙,抓起了面前的骨牌。
另一边,祁韵心虚地埋着头,跟在乔鹤年背后,走到二楼角落的一间雅间前。
屋里地方并不大,一眼看去也没有别人,只有正中的圆桌上留着散乱的手稿和账册。
显然,方才乔鹤年就在这屋里同人议事,不知是不是为了出去找他,中断了议事,所以来不及收的东西都还散在桌上。
祁韵不由缩了缩脖子。
他贸然过来,打扰夫君的正事了。
而且,他好像还闯了祸。
祁韵偷偷去瞅乔鹤年的脸色。
乔鹤年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低声吩咐门口的伙计准备午饭,就抬腿进了屋。
祁韵什么都没看出来,心里不免七上八下。
乔鹤年没有带下人和伙计进去,他带的下人自然也不敢进,自觉地停在了屋外。
祁韵不由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有下人在,夫君应当还会考虑自己的面子,要是没有下人,只有夫妻两个人……夫君会怎么对自己?
祁韵不敢踏进屋门了。
虽然明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夫君一言不发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可怕。
自己闯祸了么?很严重么?夫君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把自己关在跨院不许出门?
他止不住地在心里打鼓,缩着脖子犹犹豫豫,半天也没能往前迈出一步。
连门口守着的下人和小管事都看出了他的异常,阿福凑过来小声说:“少夫人,您发什么愣啊,快进屋,大少爷等着呢。”
祁韵只能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挪进了屋里。
门外的下人们立刻在他身后关上了屋门。
祁韵:“……”
乔鹤年已经坐在了桌边,沉默地收拾着桌上四散的册子。
他不开口,祁韵哪敢做声?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时间,屋里安安静静,只有乔鹤年收拾账册的声音。
纸张被翻得哗啦哗啦作响,像带着山雨欲来的怒气。
祁韵像个等待判决的犯人,在令人窒息的凝滞气氛里,听着这哗啦啦的声响,像听着高台上的审判官翻看自己的罪证。
恐惧一点一点如潮水般涨起来,慢慢淹没他的嘴巴、鼻子。在这漫长煎熬又忐忑的等待里,他背后悄然冒出了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