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韵一时头都大了, 刘氏忙叫酒楼管事喊了伙计过来,把两家的夫人小姐和公子们拉开。
可是,人虽然拉开了, 火气却还没消,两家夫人仍互相骂着,闹得整个场子不得安宁。
祁韵也没见过这么豁得出面子的贵夫人, 心中不由悄悄感叹一句:先前只领教了林家人的尖酸刻薄,没想到李家人也不遑多让,怪不得说能争锋相对的人, 肯定半斤八两 都不是什么好鸟。
“别在这儿杵着了,过来!”刘氏一把拉过他, 祁韵赶紧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块儿跟着老夫人走了过去。
“众位夫人消消气,听我这老太婆一言。
”老夫人开口,“今日之事, 只是小辈们开开玩笑,现在花儿也互相抵了,何必再伤和气呢?”
李夫人整了整历经骂战稍显凌乱的衣襟,道:“乔老夫人,我们李家可没有先惹事。”
一旁的林夫人立刻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先抢了人家的东西, 还在这儿冠冕堂皇, 显得多有理似的。”
李夫人自然不甘示弱:“能者居之的东西,自己没本事,还怪别人头上了。”
“什么能者居之, 不就是花的钱多一些么,这也能叫本事?”林夫人一竿子挑破。
“你在这儿泼什么脏水!你家才是花钱买官呢!”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 老夫人连忙再次开口:“二位夫人,今日就到此为止罢。老太婆办这赏花宴,本是想年轻人们多多交际、广结善缘的,夫人们家中的公子小姐,不也都到了物色郎君的时候了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两位夫人立时脸色一变。
是啊,今天来的都是一个圈子里的门庭,闹得这么难看,家中的公子小姐还怎么说上好婚事?
不过,李夫人的脸色稍好一些,因为她的亲生儿女都已说定了婚事,而林夫人这边就不行了,除了最大的两个孩子,下头还有三个亲生的,一个庶出的,都等着说亲呢。
她神色几变,最后云淡风轻道:“罢了,我们家一向与人为善,不计较这些。星儿,你给李夫人赔个不是。”
站在角落的林星儿被点中,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站在老夫人身后的祁韵也微微蹙眉。
祸又不是林星儿闯的,怎么把他推出来认错呢?
认了这个错,今日的事传出去,几经人口,不就变成林星儿闯祸了吗?名声臭了,他还怎么说婚事?
祁韵心中不由为他惋惜。
然而林星儿毕竟和他素昧平生,他也只是心中叹息几句,没有作声。
林星儿抿了抿嘴,站了出来。
“李夫人,我二哥林予不小心弄坏了李小姐的花,向您赔不是。”他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地说。
林夫人立刻皱起眉头。
她要林星儿道歉,这个庶子怎么敢把火往林予身上烧?还直接替林予承认弄坏了花?
林予比她更沉不住气,当即开口:“你胡说什么?我可没弄坏她的花!”
这话一出,李小姐的火气又上来了:“你还狡辩!我亲眼看见了!你弟弟都替你承认了!”
林予恶狠狠瞪了林星儿一眼,可林星儿只是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
祁韵在旁看着,忽而觉得这个庶出的公子很有胆量。
他显然没有郑夫子这样的好老师教习,但他却知道,哪怕回家要吃点苦头,也不能在外任自己的名声坏掉。
只可惜,他这样的出身和家庭背景,再聪明也改变不了什么。
果不其然,林夫人对着林星儿就是一声呵斥:“扯些子虚乌有的事做什么?还不快给李小姐好好道歉!咱们家世代清贵,在这儿吵吵闹闹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她这话说得有趣 已在这儿吵吵闹闹过了,现在又来装清高,而且李家恰好是近年发迹,称不上“世代清贵”,这不是又来拱火么?
众人听得出来,李夫人自然也听得出来,当即就不干了,又同林夫人吵了起来,老夫人也拉不开架了,最后两家人闹得整个赏花宴不欢而散。
老夫人高高兴兴在大孙子的豪华酒楼里办宴席,有意同各家的夫人走动,也有意显摆自家的财力 可惜风头全被这两位掐尖斗狠的夫人抢了。
日后众人回想起来,只会记得这两位夫人闹得多么难堪,哪会记得宴席如何?
老夫人白白花钱花力气,竹篮打水一场空,气得午饭都吃不下,一把客人全送走,就板着脸往楼下走。
“还什么达官显贵呢,就这点儿肚量,也不怕被人笑话。”她拄着拐杖,一边嘟囔,一边被婆子扶着往楼下走,“下回再不请他们了。对,我大寿办席,你就别给他们送请帖。”
跟着她的刘氏道:“李家和林家近年虽然走了下坡路,但好歹底子还在,您又是六十大寿,这样重要的宴席,不请他们也不妥当。”
老夫人板着脸道:“请他们过来,把我的寿宴搞砸怎么办?老太婆有几回六十大寿?”
后头跟着的祁韵思索片刻,道:“祖母说得不错。母亲,咱们不请他们做客了。”
在庄子里遇袭的事情,夫君告诉他就是林家做的,不过这事长辈们还不知道,夫君也不打算让长辈们操心。
这回出了这事,正好名正言顺让长辈们与这两家人疏远,不用特地找由头了。
刘氏略有犹豫:“这……”
祁韵又搬出乔鹤年:“我也是从夫君那儿听来的,说是同林家李家结了梁子。”
老夫人当即说:“鹤年都这么说了,以后咱们就不同这两家人来往了。”
刘氏只能应下。
她扶着老夫人一块儿上了马车,坐在车中问窗外的祁韵:“老大媳妇,今日要不要一块儿去主家吃午饭?”
祁韵摇摇头:“方才听一位管事说,夫君今日就在不远的坊市办事,我想去找他。”
刘氏便没再劝,同老夫人一道先走了。
祁韵上了自己的马车,往热闹的坊市中去。
这会儿临近中午,街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他坐在车中看着窗外,心里想着:不知道夫君吃了午饭没有?自己过去也没提前告诉他一声,万一他不方便呢?
可是,自从前几日松年来过,他心里就一直不太安稳,想见见夫君,踏实一些。
马车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慢慢往前走,不多时,就停在了一处赌场跟前。
“少夫人,咱们到了。”阿福在车外说。
祁韵从车窗往外看,看见人头攒动、鱼龙混杂的赌场,不由有些胆怯。
“夫君怎么在这儿啊……”他有些担忧,小声嘀咕,“在赌场能办什么事儿,他不会是来赌钱了罢?”
给他带路的小管事笑着说:“少夫人,这赌场也是大少爷开的。”
祁韵这才放心,正准备下车时,一声怒骂忽然传来。
“敢给我使绊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是林予的声音。
祁韵眉心一跳,顺着声音凑到另一边车窗,往外看去。
林予带着几名下人,抓着拼命挣扎的林星儿,正穿过街道,往赌场走来。
“胆子肥了,以为自己能在我面前嚣张了?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他叫人拖着林星儿,硬是把他拖进了赌场。
祁韵皱起了眉。
这个林予,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对待庶出弟弟?
不过,想想他母亲林夫人,一个世家夫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别人对骂,他会做出这样的事便也不出奇了。
祁韵不禁小声说:“怪不得江河日下,真是自食恶果。”
那名小管事也注意到这动静,便说:“这林家的五少爷碰上这么一家人,也真是够倒霉的。咱们这赌坊连人都可以赌,他可别被林二少爷输给老头当继室了。”
祁韵一下子皱起眉:“咱们赌坊还能这么赌?”
“嗨,大少爷生意做得这么大,哪能都清清白白呀。”小管事道,“宜州城这么多达官显贵,都不敢动他,就是因为这些阴私事儿都被他捏在手里呢。”
祁韵看着被拖进乌泱泱的人群的清秀青年,有些于心不忍:“可是……”
小管事看出他的想法,道:“少夫人,慈不掌兵,义不经商。您做生意要是对谁都这样心软,自己早被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哪能像大少爷这样杀出一条血路呀。”
祁韵抿住了嘴。
阿福扶着他下了马车,小管事就带着他们往赌场中走。
踏入高高的门槛走进
赌场,仿佛一瞬间踏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光怪陆离的世界,嬉笑怒骂声混杂着摇骰敲钟声,围在赌桌前的众人,一个个满目猩红、状若癫狂,像穷途末路的疯子。
祁韵看得毛骨悚然,不由紧张地绞住双手,小心翼翼跟着小管事往里走。
还好,这些癫狂的赌徒也没空把心思放在赌桌之外,他跟着小管事很顺利地穿过大堂,走入后院的回廊。
一进后院,祁韵就看见林予带着下人,拖着林星儿进了一间包房。
他心中紧了紧,不忍心看到一个清清白白的年轻公子如此遭遇,可他胆子实在小,一进赌场看见四下的癫狂景象,就被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哪还敢挺身而出去管闲事?
可是……那是一个年轻人清白的一生呀。
祁韵脚步一顿,停在了楼梯中间。
走在前面的小管事也连忙停下来:“少夫人,怎么了?大少爷应当就在楼上跟人谈事呢。”
祁韵紧张地抓着袖摆,磕磕绊绊地吩咐:“你叫几个伙计,去把林五少爷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