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高三,已经无人再有闲情去关心他人事情。夏南没有受到预想中的孤立和欺负,只是愿意搭理他或者找他讲话的人完全没有了,在这最后的一年,他又成了孤独一人,寡言少语独来独往。
表面的平静无波让他看起来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翻开课本端坐位置上,竖着耳朵听课堂上老师所讲的内容。
无人能知道他内心对于失去宗景郁的痛苦有多么强烈......一个高大伟岸的寄托,如同他家人朋友和恋慕对象的存在,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消失。
他的忘性越来越大,困意出现得愈发频繁。
尽管强撑着意志警醒自己要清醒起来好好念书,也无法和身体精神上的疲惫做抗衡。
在校园心理健康筛查中,他被诊断出有抑郁的潜质,焦虑和自毁心理跟随他的生活,而他从不自知。
夏南选择保持一贯的沉默,在心理亚健康人群的队伍做个鹌鹑,他觉得是不幸的生活使他产生这种压抑无力的情绪,如要摆脱,遗忘为上。
这种方法卓越有效,在紧锣密鼓的高三学习中,他当真做到了忘记一切曾经影响过他内心的事物,专注于学习,只有学习,只有不断抬高的分数能让他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宗景郁的名字、长相、身高和声音,被他统统抛之脑后。
再也不会在夜晚寂寥的月光下暗自流泪,也不会梦到他们那些美好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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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南放下手中相册,患得患失地跌坐在地。
他都能想起来,说明他其实并没有想象的记忆力差。
或者说,潜意识里他最为逃避的,就是那些和宗景郁有关的无比美好却抓不住的泡沫般的幻影。
当初已经经历过一次的离别,还会再来吗?
夏南看不到自己和宗景郁的未来。
宗景郁应该站在他应该在的舞台,那些他在电视和新闻上见到的发布会,或者别的什么他不曾了解的地方;而他注定要走到更远的地方,走到一个没人认识但是足够自由的角落,过好他自己的生活。
夏南收拾好相册,出门。
高铁站是城市交通的重要枢纽,每天都有数不胜数的人在这里上车、下车。人潮拍在繁华的G市,有的留下,有的被带走。
夏南在这里生活数年,以为自己可以克服万难在此安家,可兜兜转转,发现自己始终无法融入。
他太普通了。
计算着自己的存款,看着高铁自助售票机上各个城市的路费和距离,他想着出租屋里的东西有多少是可以丢掉不要的,收拾两个行李箱应该足够。剩下几千块,在那个四线小城市还能挺过两个月,两个月期间找份谋生的工作应该不会太难。
他从宗景郁身上学到了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大胆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多说,多做。
这么一想,这次重逢好像就变得不那么伤感了。
到了新的城市后,他还会试着去忘掉宗景郁的,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他彻底忘记了。
见过光之后,黑暗便变得难以忍受。
他不过是,再经历一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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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景郁今天提早回家,他路过一家西点店,站在精致的点心柜前,一米八的大高个弯着腰,摩挲下巴,正思索着要买哪两个回去给夏南尝尝鲜。
女店员热情介绍蛋糕款式:“咱们这里最受欢迎的招牌是草莓蛋糕,有浓郁的巧克力糕体和咸甜适中的奶油做呼应,配上新鲜甜草莓,好吃又有爱,纠结的话要不要试试这款?”
宗景郁要了草莓蛋糕和抹茶蛋糕,包装的时候特意说了要加点甜蜜装饰。店员心领神会,一边夸赞他的体贴一边在卡片上写了情侣间告白的英文,送到宗景郁手上。
他带着期待回家,打开房门。
“我买了蛋糕,一起吃吧......”
话说一半,他又停下了。
狭小房间里这段两步就能跨越的走廊,不知为何,承载了太多他认知范围外的猝不及防。
他突然觉察出这就是人生,他从自己的世界走进另一个人的世界,无论它有多封闭和困逼,都是极其复杂的。
此刻房间内沉重而压抑的色调,让他生出不好的预感。
就像他在今天的新闻里看到未来天气预报中即将到来的台风一样。
十三级,摧毁性。
夏南坐在床边,抬头看他的眼神严肃。
“景郁,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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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蛋糕没能吃完,奶油在闷热空气里融化了,原本漂亮的裱花糊成一团。
他们面对面坐着,气氛难得的死寂。
“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宗景郁的嗓音在抖。
“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觉得不高兴了吗?”
放在腿上的手绷紧,夏南双手手指交叉握拳,膝盖并起来,刘海垂在额头,看不清神色。
一只大手探过来撩开他的头发,几乎是有些着急了。
宗景郁迫切地想要看他的双眼,那一双褐色的明亮的眼眸,他期盼在里面看到狡黠、玩笑,或者糟糕点看到纠结也好。
呼吸,闯入夏南世界里。他在谈论这件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此刻反倒觉得内心平静无波。
不过他知道,懊恼和悔恨将会在未来慢慢露出滩涂。
宗景郁急躁的气息,焦灼的眼神,痛苦的神情,将他的心刺透。
残夏的余光,让阴影投在他们绝望的脸上。
“为什么......?”
夏南抿着唇,没有说话。
时间像过了很久,实际也的确如此。
宗景郁同他僵持对峙,直到夕阳落幕,大雁归巢,也没能听到夏南说出原因。
“所以,你就是不肯说。”
良久,才自弃般放开夏南的脸。
宗景郁拿起车钥匙和外套,垂头丧气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松了又紧。
走前回头看向夏南,“我说过不想强迫你,但我不赞成你分手的决定,我希望你能在家里慎重思考一下......我不想分手。”
房间又留下夏南一个人。
他坐在床上发呆。
刚才的对峙,让他快把心都跳废。掩饰自己的伤感塑造出自私而无情的样子,对他来说真是难。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期盼着和宗景郁待在一起的时间
坦白来说他并不知道自己和宗景郁是不是典型的恋爱关系,他们发生关系迄今不过两天,这样急促地分别,就像在说两个是露水情人的短暂关系。
可是在那之前呢?
他们相处了挺长一段时间。除了上学,也没有和谁同居过这么久。
而这样的关系,从今天开始就结束了。
夏南拿出手机给宗景郁转了几千。
【这是买手机的钱,谢谢你当时帮我,很快要打风了,你早点回家。】
过了半个小时,对方拒收这笔转账。
宗景郁:【手机我拜托朋友买的,没有那么贵。】
【别,我不想欠你,你说多少钱,我还给你...】
坐在车上红着眼的宗景郁捶了下方向盘,随后车内报警。连绵不断的警报声在夜晚惊扰邻里,很快有人从窗户探出头来找寻声音出现的地方。
宗景郁摁掉警报,没去看手机里那条刺眼的信息。
就这么想,摆脱我吗?
刚沉浸在幸福中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转瞬间就面临和喜欢的人分道扬镳的困境。
夏南和他说分手的时候,几乎是马上就想到林止。
林止在找到夏南的时候,兴许对他说了一些妨碍两人关系的话。
如果夏南是因为害怕林止的报复,他便不能再继续自己那个被家人驱逐的谎言。
想到这里,他又燃起熊熊希望,对着仪容镜整理好狼狈的脸,在车里想了会待会的措辞,便犹豫着上了楼。
他们之间一定是还有回转的余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