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浣熊>第19章 19 丢下

  宗景郁替夏南解围后,两人便很快熟稔起来。

  夏南不知道对方身份,只以为他是学校里的普通同学,因着宗景郁的义气相助,心里很感激。而宗景郁也乐于不用刻意掩饰自己的个性,同夏南可以无忧无虑地相处,仿佛知己一般,这种亲近的关系就像春雨一样,润物细无声。

  他们会约在音乐教室见面,宗家给学校捐了十架钢琴,学校将宗景郁的名牌挂在其中一间小型音乐教室的门边,这里便是他的专属琴房。

  夏南会坐在他手边,宗景郁弹奏他熟悉的曲目,然后轻巧地将手放下,对着昏昏欲睡的夏南说,愿你能从美妙的音符中得到片刻放松。

  这句话就像个魔咒,听完夏南就枕在琴盖上睡着了。他听不懂优雅音乐中的技巧,却能很精准地抓住其中感情,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陪伴者。

  宗景郁从不试图教会夏南他那数不胜数的技能,这让他觉得非常舒服。

  他对宗景郁有个很肤浅的认识——这是位没什么架子的好学生。他能从一些细节发现宗景郁其实比他口述的更加有钱。

  “哦?所以你是从哪里感觉我是个有钱人的?”宗景郁饶有兴趣地放下手里餐具,有些兴奋地将身子前倾向夏南,只是很小的幅度,但能让夏南有些耳热。

  “我不小心用笔画到你的衣服的时候,你一点反应也没有,然后那件有污渍的衣服,我之后再也没见你穿过。”夏南咀嚼着饭堂还算好吃的豆芽菜,夹起宗景郁送进他碗里的他平时舍不得点的牛排,学校为学生做的“奢侈品”食物,用的是汉堡牛肉饼,一块要二十元,夏南省吃俭用从没点过,他也没怎么见到有人的盘子里有。

  宗景郁有钱的感觉在于,他对“便宜货”如临大敌,把夏南用来下饭的腌菜换成他认为的营养丰富的饭堂菜,还总是以各种理由请他吃饭。

  就像今天一样,他因为没人给生活费,只能像往常一样买一点豆芽菜和便宜的荤菜,宗景郁买了一大堆贵价菜式,都找到位置坐下了,临时又翻书包说忘了自己带来三明治,强把饭菜大半拨给夏南,理由是吃不完就浪费了。这种情况里一个月能有十几次。

  宗景郁张开嘴尴尬地呃了一声,他自己都没察觉衣柜里衣服多了少了,但是他知道自己家的住家阿姨特别在乎他的着装礼仪,也许在他回家当天,收拾衣篓的阿姨看见上面的笔迹就将那件上衣扔了。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掩饰被戳破的神情,“就这点事情不足以支撑你的结论。”

  夏南想了想:“还有放学的时候,你从来不像其他人一样急匆匆地跑下楼,总是很悠闲。”

  “这很正常呀,我比较松散......”

  “然后有一天,我看到你坐上一辆车,你后面的车离你有几米远。”

  宗景郁这下是哑口无言了。他确实没想到,夏南也会看他放学上什么车,明明平时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不太关心店的样子,却察觉到他刻意遮掩后的一举一动的区别。

  宗景郁:“我这样对你,会不会让你觉得很不舒服?”他指的是心理层面的差距造成的负担。

  夏南摇头:“不会。”

  “我家其实......还行吧,但是有点复杂。”宗景郁笑了笑,他总不好说自己其实并不太想要那种被家族荣誉处处捆绑的生活,但是在贫困生夏南面前,这种说法像是在炫耀一般。况且,他能这么有底气保护夏南,也正是因为自己利用了宗家人的自信和后台,所以他很快闭上嘴,只顾给夏南夹菜。

  夏南问了他有什么复杂的,对方只是摆摆手说没有没有,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出于礼貌和胆小慎微的个性,也不再问了,心中默默记下,宗景郁大概不愿意别人谈论他的家庭。

  夏南天真地以为,宗景郁应该会和自己成为他一直期待憧憬的那种青梅竹马一样的朋友,也许两人在上大学之后还能经常联系。

  当然那个时候他几乎没有把这个像兄长一样的人物当成爱慕的对象,高中的时候感情很纯粹,只要每天能见面,一起吃饭,就足够了。

  而且,自从他和宗景郁走近的传闻被流传出去后,那些说话刻薄的同学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对他和气中带着点欲望驱使的殷勤。他虽然不大喜欢,可也乐得终于在班上可以过上正常生活。

  还有一件令夏南回想起来就要难堪到死的经历。

  就在他在家附近的闹市鬼鬼祟祟跟在一个把手套塞在后裤腰口袋的男人身后,准备将那双手套偷走的时候。

  他并不知道那双手套里塞着男人的结婚戒指,一枚价值三千元的金戒指也在里面。

  于是当他在课室里被表情严肃的班主任叫出去的时候,他是懵的。

  老师从他的书包里翻出了那双手套,夏南站在办公室整个人都僵硬住了。他看着那双有些脏旧的手套,知道它并不应该属于学生的黑色帆布包。看到里面倒出的金戒指时,他一句辩解的话语都说不出。

  那时候他想自己应当是完了。

  进了警察局做口供,警察叫他联系父母,他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会赔钱,不愿意打电话。

  老师提供了他父亲的电话号码后,夏南面如死灰。

  那边电话接通,听到是警察局,马上就挂了。

  换成夏南母亲,对方听完警察来意,沉默了一会后说:“他不是我儿子。”

  女警坐在夏南面前,低声询问他家庭是否有什么困难。

  “......”夏南的手垂在膝盖,冷汗打湿他的身体。

  那边还在试图联系夏父,夏南感觉自己成了走钢索的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想大喊求求你们别打给我爸了,他不会管的。

  十分钟后,夏南第三次抬头看调解室的电子钟,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宗景郁还喘着粗气,脱下毛呢大衣,大步跨进房间。

  “夏南,听我说。”

  夏南看着他凌乱的短发,机械点头,完全处于状况外。

  “我已经提前联系了失主,他同意不将这件事传出去。待会出去认错,你不要提到盗窃的事情,就照着我说的来......”

  之后就真像是宗景郁说的那样,他被带着按部就班完成调解,被偷东西的人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没有再生气地扬言让他退学,还慈祥笑着说没事了,孩子年纪还小,知错能改就行。

  夏南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来的,那个负责开导他的女警又是用怎样复杂的目光看着他离开。他只记得自己站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看着宗景郁面带感激对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说着什么。中年男子看向他,然后拍了拍宗景郁的肩膀,口型是“没事,回去吧”。

  宗景郁却点点头,转身向夏南走来。

  抓着他的手,拉他上了出租车。

  在车上宗景郁什么也没问,只是简单说了句“以后要小心。”

  夏南坐在他身边,低头说:“嗯。谢谢你,又帮了我。”

  宗景郁似乎并没有因为他偷窃的恶劣行为而疏远他,两人还像以前一样亲密。

  直到第一学期结束,领完期末成绩,回家前宗景郁送给他一双漂亮的针织手套。

  “开学见。”

  “开学见。”夏南抓紧袋子,他心里是难过的,见不到宗景郁的这一个多月,将会回到他那个无聊的生活里,他要去打工来吃上饭,去租便宜的不正规的房子,种种不情愿交加,让他心情变得很不好。

  而对方送的一双手套,让他有点开心,冲淡了分别的不快。

  新的学期,他想自己可以用假期打工的前,给宗景郁买点礼物,以感谢对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帮助和照顾。

  只是几个月后,结束寒假打工外宿生活的夏南带着即将见到宗景郁兴奋踏入校园,却再也等不到那个温柔给他弹琴的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毫无音讯和踪迹地消失了。

  他除了宗景郁没有朋友人脉,所以根本猜不到宗景郁去哪里。有人在打听宗景郁的去向,不知打探到没有,夏南没敢去问,问了又怎样呢,走之前那个人应当会告诉他的,可是那人没有,他就像一场青春限定的风暴,说散就散了,比夏南想象中更早、更突然。

  身为高中生没有手机,所以也没有联络方式。夏南几次路过办公室看着可能知道宗景郁为何转学的班主任,踌躇半天仍没有迈出那一步。

  窗外的鸟在叫,初春的寒气把他冻得鼻子通红,他原本干燥的双手攥在腿边,渐渐察觉出掌心湿热的汗意。这是他不喜欢的触感,黏糊糊的、令人羞耻的。

  来往的同学笑声依旧,同他擦肩而过。

  直觉告诉夏南,他被丢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