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少爷好风雅。”潘南将手中杯盏放在乌木桌上,目光扫过雅间中的字画装潢。与其说这是个供人吃饭的酒楼,倒不如说是某个世家公子的书房。潘南于写字作画一事只是略有研究,却也能看出墙上这几副字画是出于一人之手,且水平不凡。

  “过些日子打算在此处操办清秋诗会。”墙上的字画是他前些日子从家中搜罗来的,也不知原主一介商贾之家,家中怎会有如此多的墨宝,但既然看见了,便要物尽其用,“这些字画也不知是出于哪位大家之手,我才疏学浅,也难辨优劣。只是前几天县令宋大人过来时还赞了几句,想来应该是不错的。”

  “点墨勾勒如行云流水,无论是字还是画,都是极好的。”潘南移开眼,想到此次前来的目的,便道:“谈少爷,你上次提的事,我已考虑好了。楼里有几位舞技甚好的红倌,我问过他们的意思,他们愿意过来同你学长嘴壶茶艺。左右他们年纪也大了,色衰而爱弛,与其继续以色侍人,不如学一门手艺傍身。”

  长嘴壶是一种独特的茶具,壶嘴极长,足有三尺。长嘴壶茶艺是一种独特的表演艺术,表演者需有基本的舞蹈功底,手持长壶腾挪翻转,于流星步法之间将沸水注入茶碗中。而潘南的人,舞姿气韵都是极佳,稍加训练定能掌握其中精髓。

  “如此甚好,现在开始学,正好能在两周后的清秋诗会上为客人奉茶。”关于清秋诗会,这是谈锦早已计划好的,目前酒楼走的主要是低端下沉市场,但若真的想赚更多的钱,还是得走高端市场。在古代想要高端,吟诗作画是少不了的。谈锦自己虽做不来这些事,大可以邀请一些文人雅士过来,借着这次清秋诗会,他便要把谈氏酒庄的名声打出去。

  “那届时的报酬……”潘南轻摇墨扇,似笑非笑地望着谈锦,他也是个不吃亏的主。

  “我七你三。”谈锦面上挂起一个和煦的笑,将桌面上的糕点往男人面前推了推,“场地、材料都由我提供,等你的人来了,我包食宿。最后的收成七三分,不过分吧?”

  “成交。”潘南起身,扫了眼桌上的糕点,想到前日那位天天闹着要吃糕点的三皇子,“谈少爷这儿都有些什么糕点,不如卖些给我。”

  ……

  潘南离开时,谈丰躲在暗处瞧了个仔细。男人身上穿戴皆是价值不菲,身后的随从亦是训练有度,看着像是显贵之家出来的。但那人走动间身姿婀娜,没有哪位世家公子是这样的步态。如此看来,这男人倒像是哪个大人物养的小情人。

  可谈锦怎么会和旁人的小情人扯上关系?莫非是……偷|欢?!

  谈丰越想越激动,近日谈氏酒庄生意红火,抢了不少他的生意,那日谈锦在马车中掰断他手掌的恶气也还未出,如今给谈锦设绊子的机会不就送上门了嘛!

  只是谈丰瞧了又瞧,实在认不出这男人究竟是谁家的小情人,便是他想告状揭发也没地告去。看来只能想办法从这个旁人口中套套话了。他整了整衣衫,面上堆出一个虚伪的笑,大步迈开走进店中。

  “这位客官想吃点什么?”谈丰一进店,小二便迎上来招呼道。

  “我要见你们老板。”谈丰轻蔑地看了眼小二,也不知谈锦怎么想的,尽招流民,外乡人办事能牢靠吗?脑子也不灵光,连自家老板的亲叔叔都不认识。他见小二一脸的为难,便直接道:“我是谈锦的亲大伯,还不快去叫他过来。”

  那小二一听他是谈锦亲戚,唯恐自己怠慢了,将他请到楼上雅间坐着,又忙不迭地去找谈锦。

  谈丰却又叫住他,“等等。”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中年男人招了招手,把小二叫到近前来,“方才谈锦招待的那位是谁?”

  “您是说齐夫郎?”小二有些奇怪地看了男人一眼,不是说是老板的叔叔吗,怎么连他的夫郎都不认识。

  “什么齐夫郎?”谈丰还没眼瞎到会认不出齐元清,“我说的是那位玄衣男子。”

  “哦——是那位。那位是谈少爷的朋友,两人只略聊了聊,谈不上招待。”小二解释后见谈丰没再说旁的,便出门去叫谈锦。

  待谈锦进屋时,便看见中年男人碘着肚子倚在红木雕花靠背椅中,品着早已备好的魁龙珠茶,好不悠哉。

  “看来大伯的手已经完全恢复了。”谈锦一掀袍角坐在男人对面,他的目光从男人短肥的手指上一扫而过,谈丰手上一凉,不自觉一抖袖子,将手缩进袖中,脸上堆出一个假笑,讪讪道:“你这孩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下手不知轻重。”

  他直了直身子,“上次的事,大伯也知道你是不小心的,我便不怪你了。但竟然这么久也不过来看看大伯,就连团圆佳节也不上门吃顿饭,实在是伤大伯的心啊!”

  谈锦未答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打算听听原身这个便宜大伯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见他不说话,谈丰只能尴尬地咳了一声,望了眼四周的陈设,又看了看桌上摆着的糕点,“你这酒楼近来生意甚是红火,是从哪请来的厨师?”

  “大伯有所不知,前阵子我收留的流民中有几位精于厨艺的,那些新菜式全是他们从外地带来的。”谈锦心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谈丰此次过来是想探听他这的食谱秘方。

  果然,他这么一说,谈丰眼中立刻活络了几分,又装腔作势地和谈锦寒暄了几句,甚至还问起了齐元清。

  “他很好。”谈锦只觉得从他嘴里蹦出“元清”二字都是对青年的侮辱。

  “听说你在府中收留了诸多流民,元清住着肯定不方便,不如送到我府上来住。我与你伯母定会好好待他的。”男人目光殷切,若不是眼底有遮不住的贪婪,倒真像是个关心小辈的大伯。

  “他如今住在安全的地方,不劳大伯操心。”谈锦冷着脸,连笑容都欠奉,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在谈丰身前,惊得他出了一脑门的虚汗。望着他的窘态,谈锦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与其惦记我的夫郎,大伯不如多关练练胆量。”他抬手招来小二,“送客。”

  门前人来人往,谈丰直接被赶了出来,气得面如猪肝,往地上猛地淬了一口口水,“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找了个好厨师,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他的目光飘向酒楼的后门。后门通向后厨,常常是用来运输食材以及解决厨余垃圾的。而此时,他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于川?!”那人听见声音扭头看过来,愣了一瞬后立即转过头,似乎是要装做没听见的样子,但谈丰哪能让他跑了,几步追了上去,“你这是有了新主就忘了旧恩了?”

  “谈老板,我不过是寻个营生讨生活。”谈丰懒得听他的废话,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没人注意这边,便将于川拉到一边的小巷子中。

  *

  安市从外边回来,将包裹展开,“公子要看的书实在难找,我与那书商一块儿寻个半日才找齐。”

  “只是些小说游记,也这么难找吗?”齐元清随手拿过一本,翻了几页总是看不进去,心里头乱糟糟的,看见安市在帮黄大夫挑拣晒干的药材,他便也凑过去一块挑拣。

  “公子,你还是少动手,看着我弄吧。”安市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叽叽喳喳,“我听那书商说北边有城镇闹瘟疫,官府怕疫病传播,下令将染病之人的物件全都烧毁了。书商的上家不幸染病,连带着书全被烧了。”他皱着眉,面上有同情但并无担忧,“这一下子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青年托着腮看着安市手上灵巧的动作,又望了眼自己的手,目光有些发空,“近年来边境多战乱,官|匪勾结之事常有,平民百姓大多流离失所疲于奔命。便是花溪城,街上也常常能看见流民沿街乞讨。”

  “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了,谈少爷每日都会分发免费的面点,还将自己的宅子让出来给流民住。”安市出去一上午便听了许多新鲜事,现在一股脑地都要都想往外说,“听说谈少爷还出资赞助了几位寡妇做刺绣生意,倒真成活菩萨了。”

  “他确实心善。”刺绣生意?想来就是那日谈锦腰上挂着的香囊,“只是叫活菩萨也太夸张了。”水满则溢、盛极必衰的道理齐元清还是明白的。

  “城里好些人都这么说他。”安市抬眼看见青年正垂眼揉着自己的手指,便问道:“公子是指头又痛了吗?”他拿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我来帮你揉。”

  “不。”青年摇了摇头,“昨天黄大夫说要给我套个铁指套在这根指头上。”

  “那套便是了。”安市有些不理解,早上黄大夫来扎针时公子可是眼都不眨,难不成还怕一个小小的指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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