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荀斯桓心底深处藏着一个秘密,他觉得,甚至连失忆前的许云渺都不知道——他时常觉得自己配不上许云渺。

  即便他现在事业有成,身家近亿,在法律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这种自我怀疑从未彻底被打消过。

  要说为什么,也许因为在他看来,许云渺是近乎完美的,屏除相貌、学识、家世等一切外在条件和修饰,亦是如此。

  因为,许云渺拥有他永远学不会也养不成的最富足、自在、深刻且善良的灵魂。

  第一次听到“许云渺”这个自带仙气的名字是在大一开学前的军训。

  那会儿家里人人逼迫他读商科,未来好做他兄长的左膀右臂,荀斯桓赌着气,瞒着所有人填报了H大的法学院。

  虽然他因此牺牲了高出分数线好大一截的高考分,也因此挨了两顿打,但看全家人因他的叛逆而不爽,荀斯桓就觉得很爽。

  因此,他走在H大校园里时总不自觉地趾高气扬,心里的潜台词是,和你们这些小菜鸡不同,我可是纡尊降贵来这儿的。

  事实也是如此,荀斯桓要颜有颜,要身材有身材,聪明且会社交,自带公子哥儿贵气,还没开学就是新生里的风云人物了。

  H大是所综合大学,理工科更强,法学院又是本就势弱的社会科学类里的小众专业,偌大的学校,才勉强凑齐两个班。

  军训时两个班队列挨着,成天碰面,时不时还要联谊斗歌,军训不久,荀斯桓已凭借过人的社交能力认识了两个班的八成人。

  和所有法学院一样,H大的法学院也是以女孩儿为主力,男孩儿是稀缺资源。

  按前辈们的说法,若是在H大法学院读四年书,毕业时还没谈过一场恋爱,只能说明你是真的不太行。

  也因为这潜规则,饶是烈日把愣头青们晒得冒了烟,也没男生愿意趁休息去树荫下躲着,都怕在女同学跟前失了男子气概。

  有一个人不一样,一个瘦高苍白的男孩,神情时常比荀斯桓更孤傲,全然不在意大家怪异的目光,一找到机会就往树下躲,简直比女生们更怕太阳。

  那时,荀斯桓还不知道这个白得发光的男孩儿叫许云渺,只不太礼貌地随大流,和别的男生一样私下叫他“小白脸”。

  “荀哥,中午一起去食堂?”

  “好。”荀斯桓心不在焉回答,甚至没注意是谁在和他说话,只怪小白脸白得太亮了,很难不吸引他的注意力。

  可太关注就不符合他的人设了,他便把目光虚虚投向远方,只留余光在树荫下,可觑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好像也在看他。

  “荀哥,小白脸老在看你哎!不过,女生们也是奇怪,这文文弱弱的,哪里帅了。校草投票居然把咱荀哥都比下去了。”

  “什么投票?”荀斯桓微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眉,语气似是不在意,实则倏地腾起一腔不爽,他向来不允许自己不是第一。

  挑起话头的人打开了校园论坛,置顶热帖就是刚刚结束的H大校草投票。

  荀斯桓对所有其他的候选人都没在意,只看向排名最前的票数遥遥领先于其他人的两个选项。

  “法学院荀斯桓”竟然排在第二位,而“法学院许云渺”则高贵地、沉重地压在他头顶正上方。

  ——居然输给了小白脸15票?!哈,简直岂有此理,不可理喻。

  后来,荀斯桓因为许云渺总收到表白而不爽时,两人探讨过这个问题——为什么看上去不好相处的许云渺反而更抢手?

  许云渺对此的解释是,得不到的,总是更好的。再后来,荀斯桓守在病床边盼人醒转时,忽然明白了,歌词所唱不假——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1]

  不过,因为那个校草投票,荀斯桓终于知道了这个平时一惯避免和他说话的“小白脸”原来叫许云渺。

  人如其名,和云烟一样软弱,风一吹就会散的感觉,他搞不懂,这样的男孩有什么资格压他一头,做H大校草。

  如此想来,也许小白脸刚才一直盯着他的方向就是因为这个投票,说不定那目光里还带了几分胜者的洋洋自得。

  荀斯桓越想越不爽,收回余光,和人一块儿往食堂去,经过树荫时,刻意微微昂头,瞥了许云渺一眼,不对付的态度昭然若揭。

  近距离匆匆一眼,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词是“不食人间烟火”,后来沦陷其中时,他才意识到,这词也是用来形容仙子的。

  这便算是二人不太愉快的“初识”,或者说,是荀斯桓单方面的不太愉快。

  日后,许云渺和他聊起这次初见,许云渺对他的评价是——“头一次遇到用鼻孔和人打招呼的,觉得怪有趣的。”

  这就是许云渺,好像很难被激怒,总能注意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细节,而且总能凭此取悦自己。

  话说回来,那时的荀斯桓自负高傲、自命不凡,在他的人生字典的扉页上,写着两条不可撼动的座右铭——

  一是“不可以失败”,二是“绝不能吃亏”。

  尤其是家里人纷纷质疑他读个破法学院能有什么出息,未来毕业还得要依靠家里,荀斯桓就越决心要混出个名堂来。

  也因此,他的大学时代格外努力,也格外禁不起失败。

  只是万万没想到,学还没开,他就因为校草投票而败给了许云渺。更没想到的是,这将不是他唯一一次败给许云渺。

  荀斯桓入学之前做了调研,H大辩论队在申城高校圈里数一数二,在全国也排的上号,便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加入。

  凭他的口才,自然轻松通过了海选和第一轮面试。

  第二轮面试在正式开学一周后,是特意留了一周时间让候选人们各自组队备战,而后就同一个辩题进行小组对抗,决定去留。

  预料之中的,许云渺也在第二轮面试的候选人之列,一同入围的还有那时许云渺的室友,黎言卿。

  某次,荀许二人座位挨得近,荀斯桓就听到了只言片语——

  许云渺只是为了陪内向的室友,才随便报了名。可就是这位随便报名的人,轻松通过了许多人努力都通不过的第一轮。

  后来,许云渺又轻松随便地通过了第二轮面试,以位列榜首的总成绩,随便和荀斯桓成了辩论队的正式队员。

  每天勤勤恳恳、努力准备的荀斯桓,对此感到分外气恼,觉得自己这是又输给了许云渺一大筹。

  这种气恼与不甘,在辩论队日后的训练中时常萦绕荀斯桓心头,尤其当他看见许云渺那悠哉的表情时。

  更可气的是,悠哉的许云渺随便又成了辩论队主力,每场重要比赛,荀斯桓可以不上场,许云渺必须场场参赛。

  最神奇的是,许云渺并不是最牙尖嘴利的,反而他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可甭管什么歪理,被他娓娓道来,就特像真理。

  也因此,荀斯桓没少借着队内讨论的名义和许云渺互呛。

  但不知为何,许云渺从不发火,也不固执己见,他对说服别人自有一套,且在95%的情况下,都能让荀斯桓成了被说服的那个。

  对许云渺的看法发生实质改变,已是大一期中考以后的事了,也是因为期中考时,许云渺又抢了他的年级第一。

  那是申城五校新生辩论赛的决赛,辩题很邪门——正方是“白马亦马”,反方是“白马非马”。

  荀斯桓最怕这些玄而又虚的题目,备战时就力不从心,最终选他做许云渺的搭档,也是因为实在无人能选。

  赛前,许云渺还是那副漫不经心、上场丢人现眼也无所谓的样子。荀斯桓却焦虑得一天没吃东西,喝口水都反胃。

  许云渺看出了他的焦躁,甩给在教室里转圈的荀斯桓一叠手卡,颐指气使道:“你要是闲得慌,可以帮我贴手卡。”

  所谓“贴手卡”,就是把比赛需要使用的关键资料打印后,贴在手掌大小的卡片上,方便在赛场上使用。

  原本是机械无聊的打杂工作,且耗费时间又不需要动脑,可于荀斯桓,这不啻为缓解他焦躁心情的良药。

  于是乎,在赛前贴了俩小时手稿的荀斯桓,终于被迫冷静了。

  决赛十分焦灼,许云渺的表现略胜对手一筹,可荀斯桓却成功被对手死缠烂打的战术惹怒了,最后甚至和评委争了起来。

  更没想到,评委打分不评辩论技巧和水平,全凭自己对辩题的主观倾向,觉得白马就是非马,于是H大憾列亚军。

  比赛结束,荀斯桓苦闷又自责,懊恼地坐在教室发呆许久,也因此听见了许云渺在教室门口挨领队学姐的批评。

  批评的具体内容他听不分明,只有几个词刮进耳朵——“胡闹”、“删除”、“人人状态”。

  荀斯桓好奇,点了许云渺的人人主页去看,又忍俊不禁地退了出来,可懊恼情绪莫名就消解了大半。

  原来,许云渺在结果公布后的一分钟内发了一条状态,言简意赅一句话,却和他本人一惯的优雅淡漠形象不符——

  “哪儿来的外行傻X评委?[微笑脸]”

  领队学姐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可最后许云渺还是没删除状态,并收获了一众点赞,包括领队学姐的点赞。

  此前,荀斯桓一直有偏见,觉得许云渺就是一团没筋骨的水汽,没主见也没脾气,不会生气更不会反抗,因此是任人拿捏的。

  现在才发现,这人其实是一根细竹,看着随风摇摆,实则能伸能屈,柔韧得很。

  自此,荀斯桓对许云渺的印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瞧不上,变成了一种对势均力敌之人才有的惺惺相惜。

  有了这惺惺相惜的滤镜再看许云渺,他便发现,这人有许多看似无心实则用心的作为,藏在冰冷表面下的是火热的心。

  比如每晚训练结束,不管时间多晚,他都要去宿舍区小卖部买一罐鲜牛奶。

  荀斯桓以前只当是他娇气,后来才发现,他是以此为借口,好护送辩论队的女孩儿们回宿舍,因为小卖部就在女生楼楼下。

  又比如,每次辩论队在火锅店聚餐,许云渺总会力排众议地点鸳鸯锅。

  荀斯桓以前只当他是低情商,后来才知道许云渺其实很能吃辣,但他知道荀斯桓吃不了辣又不好意思拂了大家的面子。

  很少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能有许云渺的这份细致入微,也因此,荀斯桓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

  和许云渺相处让他觉得舒服,因为许云渺总照顾着他容易爆炸的情绪,像朵软绵绵的云,什么棱角撞上去,都会被很好地包容。

  不过那种舒服只停留在“朋友”层面,真的觉出心动,已经是大一下学期的事情了。

  那次是荀斯桓去参加H大的校内篮球赛,以班级为单位进行对抗。

  法学院男生少,会打球得更少,两个班勉强凑齐8个人,却在荀斯桓的带领下,破专业历史的进入了前八强。

  可惜因为历史战绩惨淡,法学院的比赛,法学院自己的人都不关注,场边常常只有对手班级的啦啦队在震天呐喊。

  八进四比赛之前,荀斯桓实在忍不了了,在两个班合并上课的大课之后号召了一番。

  无奈比赛时间排在端午节放假前一天,大家嘴上答应会去观赛,实际都赶着早早放假回家了,谁都没来。

  比赛开始后,满场又都是给对手加油助威的声音,荀斯桓被喊得心烦意乱,气血上涌,一连失误了好几个球。

  队友看出不对,叫了换人,让他下场调整情绪。荀斯桓蹲在场边喘气,忽地,手臂被人冰了一下。

  他本就一肚子火,被冷不防一冰,立刻要爆发,扭头刚要骂人,却见一只白玉手攥着瓶运动饮料递了过来。

  许云渺那漫不经心的、轻轻巧巧的、悠闲里带了几分不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荀斯桓,你让大家来看比赛,就是来看你们被打个0比12的吗?还有,我发现,你简直是个漏勺啊~”[2]

  [1] 陈奕迅的《红玫瑰》歌词。

  [2] “漏勺”是篮球比赛里常用的吐槽绰号,大概是说防守时经常失误漏防、防守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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