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渺听见了道歉,第一瞬的反应是不想睁眼,心里的感觉怪怪的,脑袋里许多困惑、担忧,搅和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仔细算算,无论成没成恋人,自从他加入云寰,好像就没这么久地和荀斯桓两地分离过,哪怕荀斯桓去海城那次。

  猛然异地十多天,又因忙碌很少联系,他终于有机会过了一段脱离荀斯桓呵护的生活,虽然有生病的小意外,可总体感觉不差。

  每天忙碌又充实,项目上的所有人都信任他,依赖他,把他视为项目的核心人物,这种独当一面的成就感是久违的。

  并不是被荀斯桓罩着不好,也不是荀斯桓没给他展现能力的机会,只是,若荀斯桓在,工作永远是第二位,呵护他才是第一位。

  于是,荀斯桓为他开了太多特例,改会议时间,忽然给他放假,诸如此类,荀斯桓的那份过度的关心,经常让他觉得难以招架。

  没错,就是“过度的关心”,仿佛许云渺是个不知分寸、不能自理的小孩子,仿佛许云渺就该被像金贵的鸟儿一样养在笼子里。

  此前,他一直想不通,是什么让他对温柔有加的荀斯桓有了这样的担忧,直到听见今天荀斯桓怒火中烧时的那句话——

  “那你就别做什么狗屁资深律师了!你还怕我养不起你吗?!”

  也许这句气话才是藏在荀斯桓内心深处的愿望——把许云渺禁锢在身边,变成一件谁都碰不得的、没有自由的宝贝。

  可许云渺不愿意这么想,他更愿意相信,荀斯桓只是当惯了,所以连谈恋爱也喜欢颐指气使罢了。

  过了而立之年的二人吵架,没比幼儿园小朋友们成熟多少——心里和身体明明都诚实地想和对方玩儿,嘴上却打死不承认。

  荀斯桓尤其如此,人睡着了又亲又道歉的,等人醒了又装起酷。

  回申城的一路上,许云渺若不先开口,他便抵死不先开口,虽然是冷着张脸照顾人,却没有不周到的地方。

  调查项目最后两天的访谈是荀斯桓亲自给许云渺做了替补,把人送到申城后,他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赶去宁城。

  许云渺自然感激,可也更觉得那份殷切的好,变得难以承受——

  他只是想和荀斯桓谈个寻常的、对等的恋爱,他不需要荀斯桓为他这样不顾一切的付出,他希望爱不总是脱离理智。

  之后,二人尴尬了几天,许云渺最后又是没忍住的那个,用一杯亲手做了爱心拉花的咖啡,哄好了荀斯桓。

  但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问题没有被解决,只是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了搁置问题。

  调查访谈在立秋结束,黎言卿又在申城留了约莫半月,和许云渺一起整理证据资料,也偶尔一同出游。

  荀斯桓害怕再和许云渺吵架,一直忍着,没再对二人的亲近提意见。

  时至末伏,调查项目基础工作全部完成,黎言卿回新港城的日子已定,荀斯桓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黎言卿回新港城那天,许云渺忍了坐车的恐惧,亲自送人去机场,荀斯桓听到消息,让许云渺在机场等着他去接。

  好巧不巧,待荀斯桓赶到机场时,正好远远看见了许云渺送黎言卿进安检口。

  二人说了听不见,但脸上都有笑意,黎言卿还递了一只小纸袋给许云渺,而后两人在安检口拥抱了一下。

  荀斯桓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忍了半月了,也学着控制嫉妒,把对黎言卿的反感隔离在心底最深处,可一个拥抱,让所有克制土崩瓦解。

  可他答应了许云渺学会信任,于是,当许云渺转头看见他,露出欣喜的笑的时候,他回以淡定的微笑,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从机场回市区的路程挺长,荀斯桓开了电台广播,好冲淡脑内反复重现的拥抱画面。

  广播里正播着浪漫情歌,音乐渐淡,主播声音甜甜地问:“那么,这个七夕你会如何度过呢?”

  “不知不觉都七夕了啊~”许云渺盯着窗外车流,表情轻松,“晚上要不要一起过个节?”

  “有些工作。”荀斯桓一反常态地拒绝了约会邀请。

  许云渺敏锐觉察出异常,没再劝说,车里无声,浪漫情歌越听越尴尬。

  车子开进市区,出门过节的人太多,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趁此,卖花的小商贩便直接穿梭车流之间。

  许云渺开车窗透气时,被个姑娘递了一支玫瑰,说:“帅哥,这支花送你了吧?”

  “送我?”许云渺挺讶异,“七夕节的玫瑰可不便宜,不用了吧~”

  “没事儿,你长得这么帅,和玫瑰很配。而且我们挺有缘的,我刚好走过来,你刚好开窗,刚好又是最后一枝玫瑰——”

  “说了不用。”荀斯桓忽然冷冰冰开口打断,毫不留情面地就替许云渺关上了车窗。

  许云渺慌乱把玫瑰推出窗外,生怕夹了姑娘的手,又隔着窗户冲姑娘抱歉地挥了挥手。

  他转头有些生气地问:“你对一小姑娘这么凶干嘛?我也没打算和她怎么着啊~”

  “既然无心,干嘛要收别人的礼物?还是说,许律师就是这样,来者不拒,随便谁送的礼物都可以收?”

  荀斯桓问出这一句,车厢里的空气忽然凝固了。

  许云渺沉默良久才问:“我和阿黎在安检口告别时抱了一下,你看见了是不是?所以又要和我闹脾气了?”

  荀斯桓不想回答这显而易见的问题,只继续讥讽:“许律师的拥抱这么廉价吗?谁想要都可以?”

  许云渺被惹恼了,凭着最后一点理智解释:“阿黎长期在国外,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拥抱一下,过分吗?”

  “不过分,是我小心眼。”荀斯桓明显在说反话。

  “阿黎不是同性恋,他大学里就跟我说过了!再说,你明知我忘了很多事,阿黎是我记得的为数不多的朋友,我珍惜他有问题吗?”

  许云渺说完怒瞪着荀斯桓,却见荀斯桓听了这句嗤笑了一声,嘴角的那点上扬,看着实在让人烦躁。

  车子刚好堵在杨柳南路路口,许云渺忽然就解开了安全带,生硬要求:“开门,我下车。”

  “许云渺?”荀斯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渺渺何时这么叛逆了,说好了不会在他吃醋生气时转身就走的呢?

  “你最好马上开门,免得我们都后悔。”许云渺语气威胁,表情那么严肃,不像是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荀斯桓被那冰凉的目光瞪得一下清醒了,后悔莫及,踌躇一刻,打开了车门锁。

  许云渺夺门而出,快步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荀斯桓看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许久,直到被喇叭催促,回神才发现,远处竟又是那家贝尔咖啡屋,他们那次差点分手的地方。

  贝尔咖啡馆里,来了个奇怪的客人,人长得帅得像男明星,明明是七夕节,却独自一人坐着,点了杯咖啡,却一口没喝。

  奇怪的客人从下午就来了,这会儿店都快打烊了,他还没走,咖啡还是一口没动,手却不停忙碌摆弄着桌上的纸巾。

  店长总觉得这位客人有些眼熟,想着过节,便拿了块巧克力小蛋糕送过去。

  “听说,我们家的巧克力蛋糕有神奇的效果,买回去送喜欢的姑娘的,表白都成功了,送女朋友的,都长长久久了。”

  “现在已经不流行这么老套的营销话术了。”荀斯桓看着蛋糕,感慨命运巧合,那天许云渺也点了块巧克力蛋糕。

  “谈恋爱嘛,一筹莫展的时候,难免想诉诸玄学。”店长浑不在意荀斯桓的戳穿,“大家知道是话术也还是会买的。”

  荀斯桓又盯着蛋糕许久,忽然下定决心一般,说:“帮我把蛋糕打包,谢谢。”

  奇怪的客人离开了,贝尔咖啡馆终于可以打烊了,服务员走到荀斯桓的桌边收拾,看着桌上的纸巾,大跌眼镜——

  一摞一掌高的纸巾,被荀斯桓一张一张地叠了起来,每张之间旋转五度角,几乎分毫不差,像用机器摞得一般。

  许云渺很受伤,他其实记得今天是七夕,早准备了菜和电影,想晚上和荀斯桓一起过节,奖励他这段时间忍住了醋意。

  事实是,荀斯桓没有忍住醋意,只是一直等到了黎言卿出国,他才爆发而已。

  好端端的节日,被争吵毁了,许云渺丧气地想,如果不能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也许他们会无法长久走下去了。

  可光想到不能长久,许云渺就打心底觉得难过,难过到想哭的那种,因为,他是真的喜欢着荀斯桓。

  喜欢荀斯桓在工作上的游刃有余,喜欢荀斯桓对他的细致入微,喜欢那么威严且无所不能的荀斯桓只对他露出幼稚的孩子气。

  转眼七夕只剩最后三小时,许云渺犹豫着该不该主动发个消息示好,输入又删除,反反复复好几遍,最终没发出去。

  门铃突然响了,许云渺好像有心电感应一般,飞奔到门口,从猫眼里看见了一脸沮丧的荀斯桓。

  门开了,荀斯桓什么都没说,一步上前,把许云渺抱了个瓷实,闷声闷气说:“对不起,云渺,家里有酒吗?我们聊聊。”

  “唐女士做饭用的啤酒,算不算?”许云渺被抱得差点要喘不上气,“6元一罐,你别嫌寒碜。”

  他还会开玩笑,便是不拒绝的意思,荀斯桓松开怀抱,又把巧克力蛋糕递了过去:“我记得你喜欢他们家的巧克力蛋糕,顺路去买了。”

  许云渺欢喜又困惑,接过蛋糕问:“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的?”

  “以前。”荀斯桓含糊地答,熟练地脱鞋进屋,自己动手从冰箱拿了啤酒,又拉着许云渺走到了沙发背后。

  “对了,我也有东西给你。”许云渺飞快起身拿来一个纸袋,就是白天黎言卿给他的那只。

  “梵高的《星空》拼图,听说拼拼图可以帮助缓解焦虑,以后烦躁了,可以拼一会儿。这是我让阿黎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

  荀斯桓接过纸袋,心中刺痛,终究是他太小气了。他把许云渺拽到身边坐下,开了啤酒,一口气喝了小半罐才开口。

  “云渺,我给你讲讲我家里的事,好不好?讲了,也许你可以原谅我,当然我不是要道德绑架你,我只是……”

  “讲吧,我会认真听的。”许云渺捉住了荀斯桓撑在身侧的手,用力捏了捏,像在给荀斯桓勇气。

  人在西北飘,更新时间有点阴间,请大家见谅~(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