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这气氛太过僵硬,乾隆也忽略了刚入言时闻到的那一股温润的桂花酒香。
他只盯着手里的二十个铜板,冷笑一声。
劝赌可是宫中大忌。
更何况是劝皇上参与赌局。
众人都担忧地望着陈静婉,祈求陛下不要太过生气。
唯有仪贵人,在斟酌片刻后立刻开口为陈静婉求情:”陛下,陈常在妹妹只是病中无趣才请我们来陪她说说话的。我们虽然用的是铜板做注,却并不是为了赌.钱。您看这梅花笺才是用来计量推牌九输赢结果的惩罚,这些铜板不过是用来计数罢了。”
仪贵人说完,海常在也紧跟着附和道:“是的陛下,陈常在妹妹也是好意,让我们的聚会有更多的乐趣,妾身想着明日便是除夕,能与姐妹多说说话是好事,并没有旁的心思的。”
乾隆看着仪贵人呈上的梅花笺,其上写着一首短诗一▁“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①。这字体乾隆尤为熟悉,可不是今早才见过的,陈常在的笔迹么?
乾隆默不作声地将视线收回,喜形不显于色。
这首诗乾隆自然读过,是白居易写的《赠梦得》。虽然这首诗表述的是深切恳恳的故友之情,但乾隆却对陈静婉能写出这首尤为满意。
——原来陈常在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一直念着他,也很在意于他心中这四海昌平的景象。
乾隆本就没有生气,但他也并不会因为这就改了话语。
这种时候确实应当展现些天子之威。若是他轻轻松松地放过了她们三人,以后传出去,后言的规矩何在,天子的颜面又何在?
因此乾隆虽然觉得陈常在这“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思念很是称心,但也没有过多的表现,只
淡淡道:“嗯,字写得不错。“
一旁的李玉听到陛下如此评价,心道陈常在真是运气好,这事总算可以翻篇了。
乾隆给递了台阶,仪贵人自然顺着台阶下了:“不若陛下就跟妾身们来玩几局,陈常在妹妹刚刚也念叨着陛下,说若是能再得了陛下亲笔的小签,这年味才足呢!”
乾隆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仪贵人,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印象里的仪贵人,像是清冷而不可方物的山茶花,话总是很少,也很少见她笑。她不像海常在那样对他有畏惧的心理,也不像高贵妃那样愿意对他撒娇,更不像陈常在这样时时刻刻都把他放在心上。当初就算是得知自己有了龙嗣,仪贵人也并没有向他祈求过、索要过什么,她只静静地在一旁,让乾隆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但近日里他发现,和陈常在在一起时仪贵人的话明显多了起来,甚至还会维护她——这突然让乾隆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怎么海常在和仪贵人这一个二个的妃子都这么喜欢她?
而且看样子,陈常在应该把自己受伤的事情同她们俩讲过了吧?
乾隆顿时觉着有了些危机感。
陈常在不同他说,却愿意主动跟她们俩讲——这说明什么,说明在陈常在心里她们俩的地位已经快要超过他了!
乾隆顿时看仪贵人和海常在的眼神都变了。
他冷哼一声,表示对她们的不满。
仪贵人见乾隆这情绪反复的样子,很是无语,更不怎么愿意搭理他。
陈静婉在站在一旁,反应还有些识钟,但似乎也后知后觉到乾隆似乎状态不对。
但她还记着仪贵人的身子,于是晕晕乎乎道:“陛下,都是妾身的错,您要罚就罚妾身吧。仪贵
人姐姐怀着龙嗣不宜久跪,您就让她先起来吧。”
“你这时候倒是知道给她求情了。”乾隆伸出食指,恶狠狠地戳了一下陈静婉的额头,把她戳得
往后退了两步,“赌钱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
“妾身们明明不是在赌钱嘛!”陈静婉的后腰轻撞到桌上,让她骤然清醒了些,“就是在写些新
年祝福的贺词,想让陛下也跟妾身同乐罢了。”
乾隆自然听到陈静婉撞到桌子的那一声,后知后觉自己出手重了,心下顿时有些愧疚。
他想起陈常在的伤,又更在意仪贵人肚子里的龙嗣,终究是放了水:“你们都起来吧,今日的事
谁也不许往外传,听明自了吗?“
乾隆这一句既是敲打跟随他而来的几个宫奴,也是告诫妃嫔们的奴才不许声张。
他这次允了她们在宫内以钱为赌注玩乐,不代表她们以后依然可以如此,更不代表她们能将此传到各宫,引得各官效仿。
“是。”众人行礼,便连忙起身了。
乾隆这才问:“刚刚撞疼了么?”
陈静婉摇了摇头:“谢陛下关心,妾身无恙。”
乾隆点了点头,觉得应当一碗水端平,于是也顺势对仪贵人道:“近日天冷路滑,你要护好腹中
的龙胎,莫让朕和皇额娘担心才是。”
仪贵人本正给落落使眼色让她将带来的桂花酒藏起,突然被点了名,低垂的双眸里闪现过一瞬的慌张。
但欺君的事做多了,她并不会乱了阵脚。
因此她只恭敬点头,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是。“
乾隆对仪贵人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他终究没说些什么,只顺势在牌桌的正位坐下:“不是要玩
吗?朕就陪你们玩几局。”
“谢陛下。”
三人依次坐回了原位置。
乾隆拾起桌上的牌面,这才发现陈常在宫里这副和他平日里见过的也不一样。
他从小阅遍百书,自然知道麻将上绘制的是《水浒传》人物的图画。而陈常在这副比他所见过的更简单,也更精致。
当然,他也不知道这种麻将的玩法。
但天子不能表现出他的无知。
乾隆捏着牌轻咳一声,围绕他坐着的三位妃嫔立刻抬起眼看他。
“是妾身唐突,竟忘了给陛下敬茶。”陈静婉立刻反应过来,连忙传了松花去。
乾隆被会错了意,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茶端了上来,麻将牌也被洗好。
乾隆不动声色地左右瞟了两眼,立刻学着仪贵人的动作将牌码好。
为了迎合乾隆的牌列,陈静婉不得不将她们的往前推去。
而后,就是正式地开始扔骰子,确定庄家,以及打牌了。
乾隆只看了两轮就基本上弄明白这麻将玩法,心想这还不简单?他自小就被皇玛法称赞数术精进,区区这麻将,他不信他还能输?
甚至不用什么思考地,他就随手打出了一张“二饼”。
“碰。”仪贵人丝毫不给他面子,“一条。”
仪贵人的下家还是乾隆。
乾隆一语未发,但只瞥了仪贵人一眼。
仪贵人假装没看到,将碰到的三张“二饼”摆在一旁,目不转移地盯着自己的牌面。
乾隆又打出一张“五饼”。
他这副牌主打是“万”,摸到时他很满意—一天朝上国理应如此,国库充盈、百姓安居。因此多余的“饼”和“条”在乾隆眼里就碍眼极了,恨不得赶紧把它们发出去。
但没想到的是,仪贵人紧接看又碰了。
乾隆:“…”
乾隆的呼吸霎时快了一瞬,但他倒也不至于因此生气。他又睨了仪贵人一眼,却见仪贵人只捧茶饮水,并不在意他。
又到了乾隆。
乾隆这次谨慎多了,他先看了看桌上已经被打出去的牌面,又环视了一圈周围妃嫔的神色,拿起一旁最后一张“七饼”的手抬起又放下。
而后,他跟了张“二条”。
仪贵人:“胡了。“
乾隆:“…”
乾隆还没反应过来,仪贵人就将手里的牌推平在桌面上。
陈静婉和海常在看过去,确实是“胡了”无疑。
两个人感慨万千地掏出一枚铜板交给仪贵人,仪贵人坦坦荡荡收了放在一旁。
然后三个人的视线齐刷刷转向了乾隆。
乾隆面色一凛。
他看得出来,仪贵人是真的赢得蛮多。
海常在只剩下三四个能用的铜板了,陈静婉倒是还有些,但也没仪贵人的数量多。
乾隆掂量着手里的二十块铜板,第一次觉得这铜板如此沉重。
但愿赌服输,他还是将铜板交了出去。
交出去后,陈常在不经意开口:“没想到陛下玩牌时也这般大度,但您可别小瞧了仪贵人姐姐。姐姐虽然话少,但赢牌时可凶了呢!我和海常在姐姐都连着输了好多局,就等着陛下给我们报这仇呢!“
解语花似的话语萦绕在乾隆耳畔,骤然输了牌,他却觉得也并没有那么难堪。
原来仪贵人已经赢了一下午了。
原来在陈常在眼里他只不过是给仪贵人放了水。
原来在陈常在心里他是如此完美无缺.……
乾隆不禁有些施施然。
他整顿旗鼓,重新再来一局,果然轻易就赢了仪贵人,拿下了第二局的胜利。
陈常在欢快地鼓了掌,乾隆更是飘飘然。
麻将也不过如此嘛!
乾隆紧接着又赢了好几局,中间虽穿插着有仪贵人和陈常在赢的,但总数上却是他赢得最多。
李玉在一旁帮他记着铜板数量,不时看一眼认真给乾隆送牌的陈常在和仪贵人。
这点心思,他都看出来了,也只有陛下当局者迷,乐在其中。
不过也或许陛下早已看出,只不过没有拆穿罢了。
一直到膳房的小太监来询问是否可以传晚膳时,四个人才停下。
乾隆赢完最后一局,便也觉得倦了。
他想起了还在忙碌的富察皇后。富察皇后因着明日除夕宴要与太后商议的事情过多总是忙碌,不
知这晚膳用了没..…
陈静婉见晚膳做好了,第一反应就是“到点干饭”!
但是领导还在这里,按照规矩,她就算不想加班也得陪领导加下去。
她轻轻偏过脸,等着乾隆宣布晚膳的事宜。
没想到乾隆也并不想久留。
“今天就到这里罢。”乾隆起身道。
陈静婉闻言,内心窃喜,捏着手帕的手指都暗暗收紧。
终于可算是把他送走了!陈静婉想。
结果还没高兴地太早,她就听乾隆道:“这些铜板既然是朕赢的,朕就带走了。”
陈静婉:"……"救命,她的钱!
陈静婉哀怨地看了一眼乾隆的背影,想没想就在这时乾隆突然转过身,两个人四目相对。陈静婉:"……"
“既然明日是除夕,李玉,把朕放到养心殿的金瓜子赏她们各二十粒。”乾隆突然道。
陈静婉:"……?"
幸福来得太突然?
好家伙,她一瞬间小小地暴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