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字印刷术”这几个字对于任何一个后世人来说都绝不陌生。

  泥活字、锡活字、木活字、铜活字、铅活字等种类繁多,各有优缺点。

  经过再三考虑,她还是决定使用木活字。

  一则取材便利成本低廉,二则制造简单快速。

  至于木料纹理疏密不匀、沾水后易变形这些小问题也不是不能改进。

  再搭配以转轮排字架——即先制作出木活字,而后将这几万枚木活字依韵排列于转轮排字架上,每韵每字都依次编号,排版时一人从登记好的册子上报号,另一人则依照号码转动□□取字。

  正所谓“以人寻字则难,以字就人则易”。

  如此一来便可大大减轻排字者的工作强度,十分科学有效地提高排字效率。

  通过她的一番大致描述解释,林黛玉也终于弄明白了这活字印刷术及转轮排字架究竟是什么东西。

  越琢磨,那眼睛便越是亮得吓人。

  “活字可重复使用,且极易保存,成本可谓低廉至极。再加上这转轮排字架,更是将省时省力这项优点发挥到了极致,且越是印刷数量多反倒越是节省。”

  “自此以后印刷书籍再不是什么难事,简直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便利轻松,完全就是直接从根子上将成本压缩控制到了极点,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便连最普通的平民百姓也能买得起书了。”

  书是一个民族的传承,是凝聚了无数先辈心血与智慧的瑰宝,本就不该是少数人才能拥有得起的奢侈品。

  一旦印刷术得以改进,对于书籍的推广、文化的传承、知识的普及……等各方面的贡献都是难以想象的。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林黛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睛里的小星星几乎都化为实质了,满满都是敬佩仰慕的光芒。

  “皇上上位以来所做种种无不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将来必定是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千古一帝。”

  这样热情崇拜的小模样倒是叫单若泱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戳戳她的脑瓜子转移了话题,“减税政策可以吸引底层百姓,但对于上层及中层的那部分人来说却无甚吸引力。”

  真正“规矩”严苛恪守礼教的恰恰也正在这部分人当中。

  “是以朕的意思是叫你也去学院里上学,一来可以结交一些知己好友,不至于像如今这般寂寞,二来你的身份对于那些人来说也是莫大的吸引力。”

  一上位就封了林黛玉做长乐长公主,任谁都能看出她对这个继女的疼爱之情。

  有这样一个活招牌杵在学院里,不愁那些人不上钩儿,万一就跟这位长公主混成了手帕交呢?

  再者说,她都将自己的公主送进学院去了,明摆着就是一个信号,识趣的就赶紧“上行下效”。

  林黛玉立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细细一想也感觉很有兴趣,忙不迭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对一上课固然更细致更有针对性,可日日都是独自一人学习着实过于寂寞了些。

  去学院不仅能尝试交几个好友作伴,也是一个挖掘人才、结交人脉的机会,指不定其中就有未来的同僚呢?

  “学院院长一职就暂且由朕亲自担任,也算是个噱头,等将来你若愿意管便叫你来接手。没空呢就挂个名罢了,有空就偶尔去上两堂课,有那好苗子也好赶紧捡回来,朕可还记得某人年纪不大愿望不小,想要桃李满天下呢。”

  面对她的调侃,小姑娘不由微微羞红了脸颊,正欲回击,却听门外传来了声音。

  “启禀皇上,殷大人求见。”

  “进来罢。”

  甫一踏进大门就看见那仙子似的小姑娘脸蛋儿泛红眉眼含嗔,是从未见过的小女孩儿娇态。

  殷晟微微一愣,避开视线微微低头,“微臣见过皇上、见过长公主殿下。”

  “免礼,赐座。”

  “谢皇上。”

  单若泱亦早就收敛起方才柔和随性的姿态,重新变回了那个沉稳淡漠不怒自威的帝王。

  “殷爱卿此行所为何事?”

  “微臣看见了皇上的诏令……”殷晟的神情中显出些许尴尬来,说道:“微臣不会医术不擅厨艺亦不通那些传统工艺,不过是肚子里存了那么点墨水,硬要说是什么学者却也不敢妄自尊大。”

  似乎怎么看都不符合诏令中所需要的人才条件,但……

  “但你还是想去?”单若泱微一挑眉,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应当知晓,作为本届的状元郎,熬两年资历之后大概率就能够平步青云了,可此时你若远渡海外……”

  “此行一去少则几年,这几年里你这个人可就彻彻底底从朝堂上隐身了,再回来不定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也未必还能再有你的一席之地。”

  “况且出海的危险性亦巨大,别看忠勇伯平安回来了就觉得无所谓,那不过是他运气好,但凡你运气背一点儿可能就要永远沉睡在某片海域不为人知了。”

  “你年纪轻轻便已是三元及第,若按部就班必定前程一片坦途,何必非得冒这个险?”

  殷晟沉默了。

  说实话,自打看见那份诏令之后,这几夜他就没有一次是能好好安心入睡的,脑子里两个小人儿在不断地拉扯,弄得他心烦不已头痛欲裂。

  这些问题他自然早就想过无数遍,也曾无数遍劝说自己放弃,明明前途一片光明,还瞎折腾什么呢?

  一旦踏出这一步,眼前的大好前景就会顷刻间灰飞烟灭,一切也就都是未知数了,很可能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都会化为泡影。

  再则,家里虽不止他一个儿子,万一他真有点什么意外也不愁父母无人赡养照顾,可终究还是不孝至极。

  无论是从自身前程来考虑,还是顾虑到身后的家人,他都不该做出这样的选择。

  可无数次挣扎之中,他始终还是按捺不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

  其一,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很想趁着年轻还未成家之时去外面走走看看,想必收获颇丰。

  其二,他一直都知道当今这位女帝与旁人都是大不相同的。

  说句心里话,他觉得自己时常都难以跟上她的思想、难以揣摩她的心意。

  这一点对于为人臣子者实在是太过致命了。

  寒窗苦读十数年为的是什么?谁还能没点野心呢?

  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什么泯然于众可有可无的臣子,而是肱股之臣。这样下去又怎能行呢?

  他必须得找到突破口。

  而这一回,当今与英女王的“交易”恰恰就让他眼前一亮。

  他似乎琢磨出了一点点门道——当今这位女帝的思想是超于常人的开明,且对万事万物十分包容开放。

  面对这样一个奇特的君主,那满肚子的圣贤书仿佛倒成了一把无形的枷锁将他给束缚住了,便是心里明白,思想上却也很难真正跟得上,想要彻底转变更艰难至极。

  既是如此,又何不亲自外出走一趟呢?

  看看截然不同的美景,学习学习旁人的文化,心胸、思想、眼界自然而然也就开阔了。

  再者说,圣上既是如此重视与英吉利之间的交流学习必然也有她的道理,干坐在家里胡乱瞎揣摩可没什么用。

  这个选择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场豪赌,赌输了轻则断送前程重则搭上性命,赌赢了那肱股之臣或许指日可待。

  最终,他还是无法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是以眼下他坐在了这儿。

  “皇上所言微臣心里都明白,说不担心不害怕纯粹就是糊弄人呢,不过微臣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殷晟咬牙下定了决心,起身行礼诚恳道:“一切后果微臣自行承担,求皇上成全。”

  单若泱没急着说话,面无表情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瞧了半晌。

  那满含探究的眼神令人如芒在背,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几乎要逼得人落荒而逃。

  正在殷晟浑身汗毛倒竖紧张忐忑之际,她才终于缓缓开了口。

  “既然你如此坚持,朕成全你。不过此事暂且不是很顺利,距离出发恐怕还有些时日,趁此机会你也再仔细考虑考虑,若后悔了随时开口就是,不必有心理负担。”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前程还是其次,毕竟命只有一条,一旦出发一切都将不可人为掌控。”

  一股暖流缓缓涌出流淌心间,殷晟不禁扬起嘴角,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礼,缓缓躬身退下。

  直到人影消失在门口,林黛玉才收回了自己充满艳羡向往的眼神。

  见状,单若泱颇感好笑又无奈,拧了把她的腮帮子,“小小年纪心倒是野得很。”

  转而又问,“可曾看出点什么?”

  林黛玉想了想,说道:“是个有心人。”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外表是个文弱书生,骨子里倒是个有勇有谋坚毅果决的。”

  “不错,看来你老师的课都认真听了。”单若泱很是满意。

  林黛玉闻言却忍不住嘟囔道:“不认真能行吗?旁的先生都因我是公主连个‘不’字也从不敢说,平日都只夸夸夸,老师可就不同了,但凡敢走神保准儿戒尺落在手心上。”

  听罢,单若泱就乐了,“跟朕告状可是没用的,你就省省罢。”

  “就知道皇上定会站在老师那边,打从老师出现在皇上身边那日起我就已经失宠了。”

  ……

  关于学院的事早就在她的心里琢磨已久了,一系列的规划早八百年前就经过数次完善,不过是因为没钱才一直憋着罢了。

  如今手里钱也有了,没隔两天就迫不及待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并且正式提上日程展开了行动。

  不出所料,一石激起千层浪。

  无论是以减税鼓励女孩儿读书,还是男孩儿女孩儿统一免费入学,无疑都是前无古人大开先河的决策。

  毫不夸张地说,真真就是举世震惊全民亢奋。

  都知道普通人想要鱼跃龙门只有读书这一条路,可读书的费用实在太过昂贵,若非实在没有法子,谁又愿意子孙后代也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谁又不愿意去搏一搏那份前程呢?

  如今大好的机会从天而降,叫人如何能不惊喜激动万分?

  他们简直恨不得立即跪下来给仁慈的女皇陛下磕几个响头以表心意。

  百姓们是这般想的,大多数人也是这样干的,当场就冲着皇宫的方向跪下好一通感激涕零。

  在如此巨大的惊喜之下,连那些书生也都完全选择性忽略了鼓励女孩儿读书的行为,对此根本毫无异议,就更别提普通百姓了。

  自古以来赋税就是百姓们最头疼苦恼的问题,哪怕大周的赋税相对来说并不算很重,可对于穷苦百姓来说也实在是一份沉重的负担。

  如今只要送家里的女孩儿去上学就能得到减免,一个减免十分之一,送的越多减免越多,还能省下每天一顿的口粮……这样天大的好事儿上哪儿找去?

  傻子才会跳脚反对呢!

  然而,百姓不反对是因为诱惑太大,普通读书人不反对是因为自己得到了大实惠,生怕一闹腾起来惹恼了单若泱就会连带着男子学院也被一并取消,是以他们根本不敢反对不敢闹。

  可朝中大臣却并没有这样那样的顾虑。

  仿佛是从这一举措中嗅到了某些不太美妙的信号,原本老实多时的大臣们突然反应异常激烈。

  大朝之上,文武百官哗啦啦跪了一半,齐声喊着“请皇上收回成命”,甚至有那情绪激动的老酸儒竟意图以死相逼。

  对此,单若泱却只冷眼旁观,如同看小丑一般看着他们上蹿下跳表演。

  好半晌,方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天下万民无论男女皆是朕的子民,这句话曾经也是众爱卿口口声声告诫朕的,朕时刻牢记于心不敢忘却。”

  “旁人眼里都能有个三六九等之分,唯独朕不可以,朕必须得公平公正地对待每一位子民,既是如此……收回成命取消女子学院不是不行,男子学院也一并取消了罢。”

  跳脚的大臣们顿时都被噎住了。

  这要是取消了,天下读书人乃至一心向往读书的百姓还不得活撕了他们?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太奸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