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自然是为了报仇。

  这些年哪怕是在逃亡的路上他都不曾落下武艺,二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就是为了能够在投入军营后快速杀出一条血路来。

  不断杀敌立功、拼命往上爬,待有朝一日成为军营之中一呼百应之人,他才算真正有了些能够给那个昏君制造麻烦的能力。

  他早就想过无数次了,等到那时他就会在皇子当中物色一个明主追随,而后将那昏庸无能的狗皇帝狼狈地撵下台。

  可叫他怎么也不曾想到的是,他的计划竟在第一步就已折戟沉沙——朝廷多年以来竟不再征兵了!

  他想要去参军根本就找不到任何门路,这几年来活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钻,又不敢表现得太过于明显,以防遭人怀疑先将自个儿栽了进去。

  毕竟上战场就意味着流血意味着死亡,若非必要时被朝廷强势征兵,鲜少会有人自个儿要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的。

  就这么兜兜转转几年,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眼看着他都快要绝望了。

  身为一个“平头百姓”,尤其还是一个身份有问题的“平头百姓”,很多事当真不是那么想当然的。

  他的地位太过卑微不值一提,他一个人的能力更是十分有限,无钱无权背后无人,想要打开局面都万分艰难。

  所以在听到有关当年定国公一案铺天盖地的传闻时,几乎没有怎么犹豫他便迅速启程往京城赶来,目标亦十分明确——寻找同盟。

  而护国长公主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或许是自知理亏害怕被人报复,那个昏君下起手来着实狠辣至极,当年获罪的那些官员无一不是被满门抄斩。

  有些甚至牵连三族、九族,只恨不能将与之相关的任何一个会喘气的活物都杀了才肯安心。

  除了他这么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以外,也就只剩下眼前这位公主了。

  打从心底来说,他并没有抱有多少信心。

  定国公是这位公主的外祖父不假,甚至她的生母之死都完全可以说是因此而起,可周景帝却也到底是亲生父亲。

  再者说,她如今所拥有的这样尊贵的身份地位以及享之不尽的奢华生活也都来源于周景帝。

  无论是从父女亲情还是切身利益相关来看,他都不认为这位公主会选择帮助他,更大的可能就是反手将他交给周景帝。

  为何还会跑这一趟?

  不过是走投无路,孤注一掷罢了。

  他已经二十五了,再怎么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几年……不说他等不等得起,他都怕还没等他钻出个门道来呢,那个昏君自己先死了。

  那可真是一口气堵在胸口,能活活噎死人的程度。

  反之,以长公主的身份地位,将他送进军营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

  是以他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哪怕希望极其渺茫,也值得他冒险一试。

  打从见着面知晓他身份的那一刻开始,他未曾在这位长公主的脸上看到一丝看“通缉犯”的表情,似乎也没有要将他送到周景帝面前的想法。

  无论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这无疑让他的心里更添了些许希冀。

  当然了,他也没蠢到将真实的意图大咧咧和盘托出,无论人家心里是否有数,话都绝不能从他嘴里出来。

  是以他沉默了良久还是选择避而不答,只跪下诚恳道:“能够参军是草民自幼的志向所在,长公主若愿意帮这个忙,从此以后草民绝不会再以任何形式来叨扰您,您全当不认识草民。”

  “当然,倘若他日有任何能够为长公主效劳的地方,您也只管发话,草民必定竭尽所能报答这份恩情。”

  一句“自幼的志向”,似乎也隐晦向她证实了自己的心意,更是坚定表明绝不会因这次的“帮助”而强行将她也绑上自己复仇的大船。

  全然就是破釜沉舟式的放手一赌。

  赌她心里有恨。

  赌她其实也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仇人。

  毕竟,纵是她能因着一份父女亲情而对周景帝感情复杂,但还有个权势滔天的武安侯府呢。

  单若泱看了眼萧南妤,而后淡淡说道:“你先退下罢。”

  耿国忠听闻此言登时心中一喜,没有当场发怒将他扭送进大牢便代表这件事有很大的机会!

  或许不过还是略有些许顾虑?

  对此他倒也能够理解,终究公主与他是不同的。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单若泱才问:“你觉得他的身份可信吗?”

  萧南妤点点头。

  方才打从那人进门起她全程什么也没干,就顾着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了,哪怕是一个细微的眼神表情都未曾放过。

  “他很努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很显然,一份埋藏了二十年之久的血海深仇并非想克制就能克制得住的,眼睛里隐忍的恨意很真实。当然了,善于伪装者并非没有,不过若能伪装到这个程度,那他也算得上是个世间鲜有的能人了。”

  一个是爱,一个是恨,这两种感情是最浓最烈最难演得完美无瑕的。

  有句话说得就很好——有些感情便是嘴上不说,眼睛也是藏不住的。

  是以单若泱其实也更倾向于相信他的身份。

  终究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一个五岁的孩子跟如今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之间根本就是天差地别,想要从外在去判断两者之间的关系无异于痴人说梦,否则他怎么敢来京城?

  如今便是官府拿着当年的画像来仔仔细细比对都无法确认。

  况且定远大将军全家上下也都死绝了,更无人能够证实什么,至于那位所谓的忠仆……还是那句话,口说无凭。

  “眼下除非定远大将军从棺材里亲自爬出来,恐怕便再没什么法子能够验明正身了。”

  “所以公主打算冒险吗?”

  “有何不可?富贵险中求嘛。”单若泱故作轻松地笑笑。

  这条路本就没有什么绝对、肯定,任何一个人都存在背叛的风险,任何一个计划都存在失败的可能,哪里有那么多万无一失?

  若遇着个人遇着件事都不断瞻前顾后下不定决心……或许可能会避开很多危机,但也一定不会成功。

  “既是想干票大的,适当的冒险精神总还是要有的不是。况且他又没说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上哪儿能懂那么多去?我不过是个心软懵懂的公主罢了,被‘故人之后’的花言巧语所蒙骗,我也很冤呐。”

  这么含糊不清的一件事,可无法作为什么证据能够将那顶大逆不道的帽子扣死在她的头上。

  而对于她来说,只要不是盖棺定论辩无可辩之事,就值得她去冒险一试。

  “我只想法子将他送进军营当小兵,其他任何事都不会沾手,后面的路我更不会去插手,也没那能耐去抬举他多少,全凭他自己罢了。正如他方才所言那般,将他送了进去之后我便全当不认识这个人。”

  “若他没那能耐,我也不会损失什么,若他不负所望自个儿爬了起来,那便是一个极好的盟友。”

  萧南妤想了想,也表示认同,“咱们走的这条路本就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两个“疯女人”向来是“臭味相投”共同进退,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恩爱两不疑”了。

  “我先去看看玉儿今日的功课做得如何了,待用过晚饭之后书房见罢。”

  萧南妤离开没一会儿,便有门房来报,“六公主带了一堆人意欲强闯进来,已经顶不住了。”

  长公主府有亲兵把守,作为六公主的单若水也有,双方谁也没比谁强,不过到底占了个公主身份的优势,底下的人束手束脚难免落于下风。

  话音才落地呢,远远儿的就听见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这杂乱的动静,估摸着人是不少。

  单若泱登时脸色一沉,“将府内亲兵全都叫过来。”

  这时,气势汹汹的单若水已经来到了跟前。

  正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虽说所谓“情敌”也就是她自个儿单方面认为的。

  又兼过去的种种恩怨——一次又一次打她耳光、抢走了父皇的宠爱、比她奢侈豪华数倍的公主府、衬得她如乞丐一般寒酸的嫁妆……新仇旧恨加一起,登时一股子邪火直冲天灵盖儿。

  “贱人!”甩手就挥了过去,却压根儿没能碰着人。

  单若泱动作灵敏地死死扣住她的手,一边铆足了劲儿反手就还给她一巴掌,讽刺道:“你自己说说这都是第几回了?怎么从来就学不乖呢?脸皮子又痒了想叫本宫给你挠挠?那本宫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甩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刚好两边又对称了。

  单若水是带了不少人来,可那些人哪里敢对主子动粗呢?就如长公主府的人不敢对她动手一般。

  这会儿一群人站在后面左瞧瞧右看看,谁也不敢上前,只能是干瞪眼罢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也不知究竟是疼的还是气的,单若水的两只眼睛都红了,满脸狰狞地看着她,怒道:“你勾引我的驸马在先,这会儿竟还敢如此理直气壮?你可真是臭不要脸!欺人太甚!”

  罢了又转头瞪那些手足无措的亲兵,恨恨道:“都还愣着作甚?将这个贱人给本宫拿下,否则本宫就将你们的脑袋都砍了!”

  一众亲兵听闻此言不禁满脸纠结,犹犹豫豫的谁也没敢先冒这个头。

  单若泱鄙夷道:“有空好好多补补脑子,但凡你的脑子能有花生粒那么大都不至于能说出这种话。本宫是长公主,你这么一个小小公主见着本宫是该要行礼问安的懂吗?如今擅闯长公主府邸、言语冒犯侮辱、又喊打喊杀,这叫什么?”

  “这叫以下犯上!”

  此言一出,那些犹犹豫豫的亲兵是彻底消停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作壁上观。

  六公主不好伺候,可长公主更不能得罪啊。

  恰在这时,一串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匆匆而来。

  赫然正是长公主府的亲兵。

  几乎倾巢出动,瞬间就将这偌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极其强烈的压迫感之下,无脑张狂如单若水也不禁变了脸色。

  却到底乖张跋扈惯了,又自认为这件事上是自己占理,便仍强撑着不肯退缩。

  “我便是打你骂你又如何?这都是你自找的!你都敢做出勾引妹夫那般下贱之事,我凭……”

  话还没说完,又是“啪啪”两声脆响。

  单若泱黑着脸,无语道:“你打哪儿听来的闲话?本宫勾引你的驸马?真真是要叫人笑掉大牙了!或许你的驸马在你眼里千好万好,却也大可不必当成那人人都想咬一口的香饽饽,至少本宫可不稀罕别人家的男人!”

  “你少在这儿狡辩!若非你勾引得他神魂颠倒,他又怎会整天泡在书房沉迷你的画像不可自拔?我看你分明是记恨当初我将他抢了过来,害你只能嫁给一个丧妻带孩子的老男人,便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故意勾引他来报复我罢了!”

  显然,哪怕卢靖嘉已经将话说得那样清楚明白,单若水也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的缘故才导致夫妻离心,只一门心思咬定是单若泱这个老仇人故意所为。

  越想她便越气恨,言语也愈发刻薄污秽起来,“还有脸口口声声仗着自己是长公主作威作福,皇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干净了!像你这种连妹夫都要勾引的贱人比那秦楼楚馆的贱皮子又好到哪里去?合该浸猪笼才是!”

  单若泱的脸彻底冷若冰霜,一字一句道:“本宫再说最后一遍,由始至终本宫都从未勾引过你的好驸马!”

  “你们夫妻之间有什么问题自个儿闹去,敢来攀扯本宫便休怪本宫不客气。来人,六公主以下犯上、多次警告仍不思悔改,实乃冥顽不灵胆大包天,将其拿下杖责五十扔出门去!”

  “日后她若胆敢再次强闯入门,尔等只管将她乱棍打了出去,打死打残听天由命!”

  “是!”

  在单若水震惊之时,一众亲兵已然上前将她给扭了出去。

  “单若泱你敢!”

  “那你可千万要睁大眼睛好好瞧瞧,看本宫究竟敢不敢。”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单若水凄惨的尖叫声。

  起初还伴随着丧心病狂不堪入耳的辱骂诅咒,没一会儿她就再不敢了,话锋一转开始痛哭流涕拼命求饶。

  “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蠢货。”单若泱轻蔑地“嗤”了一声,指了指属于六公主府的那些亲兵,淡漠道:“将他们打出去。”

  很快,外面便有人来回话,“六公主已经晕死了过去。”

  “打完不曾?”

  “还剩二十大板。”

  单若泱漠然点头,“叫府里的大夫去瞧一眼,若性命无忧便将她弄醒接着打。”

  “是。”

  “等等。”

  “公主还有何吩咐?”

  “打完之后叫嬷嬷将她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拿给本宫,多沾点血。”

  那亲兵明显是愣了一下,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等着他前脚才走,单若泱就说道:“去备马车,本宫一会儿要去探望李答应。”

  进宫之后,她便直奔景福殿。

  红着双眼满是恨意道:“请父皇恩准儿臣前往华阳宫!”

  周景帝看她的神情复杂极了。

  这些年之所以如此忽视甚至憎恶这个女儿,无非就是恨她没有用,没能留得下她母妃罢了。

  可如今知晓当初他心爱的女人根本就不是自尽而亡,而是被人害死的……那这份憎恶也就不再成立了。

  再思及先前那二十年她所过的日子,一向“天错地错朕都绝不会有错”的周景帝竟难得生起了一丝愧疚之情。

  又兼这些日子想璟贵妃想得实在有些多,且知晓她并非怨恨自己而宁可结束生命,一时间过去的那些浓情蜜意也再次涌上心头,以至于他现在看他们宝贝女儿的眼神实在柔和慈爱到不可思议。

  得幸亏单若泱不知他心中所想,否则非得白眼翻上天不可。

  这叫什么呢?纯纯就是自欺欺人。

  璟贵妃不是自尽死的能代表什么?代表她就不恨他了?笑话。

  自己做出灭了人家全族的血腥恶事,究竟怎么还能有本事如此自我感觉良好?

  “想去为你母妃报仇就去罢,留着她一条狗命就行。”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太好,又赶紧找补了一嘴,“她敢对你母妃下毒手,叫她痛痛快快死了反倒是便宜她,且留着慢慢折磨。”

  这恶心巴拉的眼神,这柔到恨不能滴出水来的语气……活脱脱跟被人夺舍了似的。

  单若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拔腿就溜了。

  作为曾经横行宫中二十年荣宠不衰的李贵妃的寝宫,华阳宫向来就是那一等一的热闹奢华之地。

  而今,外头被人严防死守着,里头空荡荡的连宫人都未见一个,听说是被皇后给调走了,只留下一个老嬷嬷伺候。

  殿内一应摆设也都不见了踪影,说是要符合答应的身份,不能僭越,可实际上却连替换之物都未给,整个房子空空如也,就跟那寒冰洞窟似的。

  进到里面才发现皇后已经在了。

  李答应正狼狈地跪在地上,脸颊红肿有如猪头,嘴角还渗着血,显然是被打得不轻。

  一见她来,皇后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很是善解人意道:“若泱在宫外难得来‘看’她一回,本宫就不与你争抢了。”

  “恭送母后。”

  全程,李答应都只低垂着头未见丝毫反应,仿佛一具行尸走肉般。

  见状,单若泱冷冷地笑了。

  一个精于算计一心往上爬的女人,一个口蜜腹剑背着无数血债的女人,又怎会如此轻易被打倒?

  哪怕是吓成那样都没变成一个疯子,只不过降个位份被禁足就成傻子了?

  笑话。

  只怕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身上孽债太多容易遭报复,索性便表现出一副不堪打击行尸走肉的状态,企图尽量躲避一些□□折磨罢了。

  毕竟报仇嘛,仇人反应越大才越有解恨的舒爽感,似这般麻木无动于衷的状态简直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反倒叫人自觉无趣憋得慌。

  还想在她面前装?

  “来人,将本宫带的礼物递给李答应。”

  身后的嬷嬷立时上前,打开包裹掏出里面的东西扔在了她的面前。

  是一件鲜艳华贵的衣裳,看起来有点眼熟。

  李答应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巨变,抓起那件衣裳仔细瞧了又瞧,彻底慌了,“你对六儿做了什么?这件衣裳上为何会有这么多血迹?事情是我做的与她没有丝毫关系,她可是你的妹妹,你不能迁怒于她!”

  瞧,这不就立马恢复神智了。

  单若泱满意地翘起嘴角,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惊惶失措的神情,直到欣赏够了方才开了口。

  “有句话叫父债子偿。你是她嫡亲的母妃,你犯下的罪恶怎么就与她无关了呢?她是你亲生的,这便是她的原罪。”

  “不!不可以!皇上不会看着她……”

  “看来李答应还不知道吧?她已经被父皇彻底厌弃了,直言无召不准她再踏进皇宫一步。”

  李答应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脸上惶恐不安的神色愈发浓重,嘶吼着哭喊,“你究竟将她怎么了?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你冲我来啊!她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

  “你放心,本宫当然会冲你来,怎么可能会放过你呢?”还不等她惊喜放心,单若泱就接着轻笑一声,一脸戏谑,“不过这也不妨碍本宫收拾她,谁规定本宫只能选择一个来报仇了?你、单若水、单子鸿,你们母子三人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哦。”

  “你!”李答应气得眼前发黑,一双手死死抓着那件衣裳,上面大片殷红的血色令她的心不断下坠,一叠声追问着就想知道单若水的情况。

  偏偏单若泱就是不肯告诉她具体实情,只似笑非笑道:“你不必担心,本宫不会轻易弄死你们母子三个的,那有什么意思呢?今日本宫也不过就是且先浅浅收点利息罢了。”

  “现在是你,等收拾完你之后便该轮到你的儿子了,你说本宫究竟该用什么法子收拾他才好呢?”似是很苦恼,单若泱用一只手撑着下巴苦思冥想起来,忽而眼睛一亮,“说来他这么年纪轻轻的就丧失了某些能力着实可惜,恐怕心里也憋得很呢。”

  李答应的心里顿时冒出不好的预感来。

  就见她眉眼一弯,笑得很美。

  可在李答应的眼里却如同恶鬼一般可怖。

  “所以本宫决定帮他找回一些快乐……先前他仗着身份威逼利诱玩弄了不少少年,其中甚至还有孩子,如今也该轮到他还债了是不是?”

  “不!”领悟到她话中含义的李答应瞬间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你不能做出那种事!他是皇子,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单若泱不屑地撇撇嘴,“第一,他早就被父皇厌弃了,提起他都只觉得是皇室的耻辱。第二,如今父皇对本宫万分愧疚怜惜,且父皇对本宫的母妃又是如此‘一往情深’,怎会不准本宫为母妃报仇雪恨呢?”

  “你扪心自问,以父皇的性子他当真会管吗?”

  管?管什么?

  素来当皇帝的都是那么一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

  先前因璟贵妃“愤而自尽”,他都能迁怒于刚刚出生的女儿,二十年来不闻不问厌憎至极。

  如今还指望他能对单子鸿如何宽容?

  莫说其他,便只“她的儿子”这一条就足够周景帝憎恨极了。

  再怎么离谱的报复行径,他恐怕也只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思及此,李答应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不……不要……”只见她连滚带爬上前不断磕头,哭道:“都是我的错,是我罪该万死,我这就以死谢罪,只求长公主放过那两个无辜的孩子,他们也是你的哥哥和妹妹啊!”

  “想死?你若死了,你的一双儿女也必然不会有命活着了。”单若泱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一脚狠狠踩在她的手背上,用力撵了撵,直到听见她痛苦惨叫起来方才满意地笑了。

  “你最好给本宫好好活着,若敢叫本宫还未撒完气就死了,那剩下的就该轮到你的儿女来加倍偿还了,等本宫折磨够了,再将他们送下去陪你。”

  李答应顿时心生绝望,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连死都变得如此奢侈遥不可及。

  还有她的一双儿女……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真感觉到了一丝后悔。

  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单若泱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好整以暇道:“劳烦嬷嬷辛苦一遭,仔细伺候伺候李答应。”

  “奴婢遵命。”

  特意带来的这位嬷嬷便是为李答应准备的,那一手针线活儿实在是好。

  只见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瞧,一排长短不一粗细不一的针正泛着刺眼的银光,冷冰冰的,一股寒意打从脚底生起直冲头顶,令人不禁头皮发麻。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时辰内,凄厉的惨叫声充斥着整座华阳宫,连带着路过外面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只吓得是浑身汗毛倒竖,拔腿就溜跑得飞快。

  此后的每一天,打从景福殿拿了奏折出来的单若泱便又多了一份工作——去华阳宫“探望”李答应。

  每天固定一个时辰,雷打不动,各色花样换着来,势必要让李答应感受到最“用心”最“体贴”的照顾。

  再加上平日宫里的皇后以及其他有旧怨的嫔妃,不过短短数日的功夫,李答应便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仿佛不过是一夜之间,她那满头的发丝就已经完全变成了白色,如今瞧着便真就是实打实的老妪了。

  生怕她扛不住被折磨死,单若泱甚至很贴心地叫来太医每日为她诊脉,各色上等的伤药和调理身子的大补汤更是不间断,硬生生将她的命给牢牢吊住了。

  可这样苟延残喘还真不如死了痛快呢,真真是切身体会到了何为生不如死。

  经此一事,似乎被这位护国长公主的狠辣所震慑,一时整个皇宫内部所有人以及满朝文武都对她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再不敢将她当作那个懦弱无能任人欺辱的软柿子来看待。

  凡每每所经之处,众人无不万分恭谨尊重。

  便是借着周景帝突如其来的过分浓厚的“父爱”,偶尔于君臣商议政事时插上两句嘴,大臣们也都不敢出言斥责。

  除了她本身不好惹以外,更重要的还是上头坐着的那位——那一脸纵容不懂事的孩子任性胡闹的表情实在叫人牙疼。“公主。”

  这日才回到府里,无忧便找了过来,一脸严肃附耳道:“最近一段日子总有人在探查路嬷嬷之死,奴婢再三验证,疑似……武安侯府的人。”

  “武安侯府?”单若泱心里登时紧了紧,莫非是对她起疑了?

  这可真是稀罕,竟然有人能怀疑上她?

  看来那个武安侯府有一只人老成精的老狐狸啊。

  “不能再叫他查下去了,凡事但凡做过必留痕迹。”单若泱的神色略显凝重,沉思片刻,吩咐道:“去找萧姑娘说一声,该叫武安侯府自顾不暇了。”

  先前吃空饷一事虽在周景帝的强势之下勉强揭了过去,但相信朝堂之上对此深感不满之人多得很,相信那些正直不阿的大臣应当会很乐于去抓武安侯府的把柄。

  连那么大笔空饷都敢吃,这个武安侯府还能有什么是不敢干的呢?有心查一查估计小辫子一抓一大把。

  便是有周景帝护着暂且动弹不得根基又如何?只要能叫那一家子忙起来,让他们无法分心再来查路嬷嬷的事。

  再者说,周景帝的一味偏袒可不是什么免死金牌。

  所谓物极必反。

  一次两次勉勉强强也就咬牙捏着鼻子当看不见了,可若是小辫子抓得多了,回回都这么毫无底线的袒护,那对武安侯府乃至周景帝本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潜在威胁。

  文武百官不是傻子,百姓也不是瞎子,这份愤怒不满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猛然爆发也是必然的。

  且一旦真到了那个地步,爆发出来的威力绝对是不可小觑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皇权,并不代表无懈可击。

  如此一来既能解决眼前的困境,又能给那两个埋些雷,也算是一箭双雕了。

  “公主……”耿国忠早已蹲守多时,一看见她便迎上前来。

  都不必开口,看他那一脸迫不及待的表情就知晓他要说什么。

  单若泱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便给了一个确切的答复,“这两日本宫会帮你安排妥当,你只静心等候就是。”

  耿国忠顿时大喜过望,“谢公主!”

  回到内院,单若泱就打发人去找来了林黛玉。

  “公主找我?”

  不过是几日不曾好好看看,小姑娘仿佛又长高了不少似的。

  单若泱的心里顿时就生起一种老母亲的欣慰感,“这样的年纪抽条儿抽得可真利索,再过不久我们玉儿就要长成大姑娘了。”

  又问了些生活琐事和功课之后,这才切入正题。

  “你与贾家那位琏二奶奶的关系如何?”

  林黛玉似乎很是诧异她突然问起这个人,不过还是如实回道:“那人向来是个精明的,昔日在府上待我倒也还算照顾。”

  言下之意就是说,并非真正交心之人。

  单若泱了然点头,道:“明日你且打发人去递给话儿,叫她过来一趟。”

  若正经有什么吩咐,大可直接传公主口谕便是,偏要绕个弯子叫她出面请人……也就是说此事得避着些人才好。

  机灵的小姑娘立时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当即说道:“虽说老太太那般算计我,但到底也是我的嫡亲外祖母,也不知老太太身子如何了。”

  “鬼灵精。”单若泱笑骂。

  翌日一早接着传话,王熙凤一时间还真就呆愣了片刻,旋即忙就叫人套了马车。

  临出门,却在门口瞧见了一对奸夫淫/妇。

  只见尤二姐死死抓着贾琏的衣袖,满脸泪痕伤心不解地追问,“好端端的二爷怎就说甩手就甩手了?竟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以至于二爷如此避我似蛇蝎?我日日蹲在荣国府门口,好不容易才蹲着二爷的人,今儿无论如何二爷也定要与我掰扯清楚才行。”

  到底是曾经上过心的女人,见她这般憔悴伤心的模样,贾琏心里着实也不是个滋味儿。

  可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堕落,他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可不代表他能接受让旁人知晓这个残酷的事实。

  这种情况下,叫他还如何能将尤二姐抬回家中?多弄个女人回来一道儿守活寡不成?

  是以贾琏还是狠了狠心,冷着脸无比厌恶道:“爷不过是随便玩儿玩儿罢了,玩儿腻了自然就懒得再搭理,难不成你还真当爷会娶你进门?你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个什么,也配进咱们荣国府的大门?”

  说着还一把狠狠甩开了她的手,满满嫌弃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

  尤二姐闻言登时大骇,满脸不敢置信地连连后退几步,刹那泪如雨下。

  “你果真是哄我的?原来你也嫌弃我……”

  “贾琏!”一声怒喝,只见尤三姐抄着一根棍子就打了过来,“想要占便宜的时候捧着我二姐一口一个心肝宝贝的哄着,如今吃够了玩儿腻了就翻脸不认人?我打死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

  一时不察,贾琏被棍子连砸好几下在身上,结结实实一点儿都不带闹的,只打得他龇牙咧嘴哀嚎连连。

  “你们都傻了不成?快将这个疯婆子给拦住!”

  到底是在贾家门口,随着他一声令下,立即便有小厮上前帮忙。

  尤三姐一个女人家,再怎么泼辣也不可能是几个男人的对手,当下便被摁在了地上。

  贾琏长这么大,除了家里的母夜叉还真没人敢叫他受过这种委屈……不对,连母夜叉都不曾这样狠过!

  身上着实疼得厉害,加之尤三姐人虽被制住了,可嘴里却还在叫骂个没完。

  什么狠什么脏捡什么骂,最后一句“没用的废物”更是狠狠戳在了贾琏的肺管子上,当即人都气炸了。

  上前便是几脚狠狠踹在尤三姐的腹部、胸部,疼得她惨叫连连。

  正在一片混乱之时,忽闻“砰”的一声闷响——竟是尤二姐不声不响一头狠狠装在了墙上,霎时红红白白迸发四溅。

  所有人都傻了眼。

  冷不丁一声凄厉嘶吼,“二姐!”

  马车内,王熙凤神情冷漠地看着这一幕甚至连眼皮子都未曾眨一下。

  对于如丧考妣的贾琏,便只剩下冷笑了。

  “将尸体送回东府,叫贾珍打发人来清洗墙壁和地面,奶奶我见不得脏东西,一会儿回来若还未干净,可别怪我不客气。”

  一路上,王熙凤都在寻思林黛玉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却哪想人到之后连林黛玉的人都未曾见到,便被人领到了那位长公主的面前。

  意识到正主儿究竟是谁的王熙凤登时就紧张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大气儿都不敢胡乱喘一下。

  单若泱从来不喜欢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本宫听闻你叔叔是京营节度使?”

  “正是……”

  “本宫这里有个人心心念念就惦记着想要参军保家卫国,不知琏二奶奶可否帮忙安排一下?当然了,最普通的小兵卒就成。”

  “若琏二奶奶愿意帮这个忙,本宫自然也不会叫琏二奶奶做白工,事后自有谢礼,保准儿是叫你乐开花的好东西。”

  京营节度使便是最大的长官,只要王子腾点头,旁人根本就没有发表意见的机会,塞个人进去轻而易举。

  王熙凤思索了一番,觉得若只是一个无名小兵卒也实在不算什么大事儿,便点头应承了下来,“长公主请放心,明日一早我便回娘家。”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家叔叔向来疼我,这事儿应是十拿九稳。”

  “那就有劳琏二奶奶了。”单若泱满意地笑了。

  京营节度使啊,那可是掌握着京城这一带军队的人,倘若耿国忠有本事混出点名堂来,等王子腾一死……